4 第2章 无言的晚餐(2)(1 / 1)
这个宅子不小,除了主体建筑之外,前后还有占地面积很大的林木带,身处其中,除了风吹过树梢的低响之外,安静地几乎听不到任何喧哗。
江念离输液的地方在2楼的休息室,纪悠被请了过去,还有人细心地送上茶点和杂志。
她本来就不太愉快,这时候也不客气,叉了一块水果,看着出诊的护士给江念离扎输液的针管。
这两天她心情起伏,也就没有精力仔细打量江念离,这时候看到他半靠在躺椅上,胳膊的肌肤上一片青黑印记,脸上也露出疲倦的神色,突然就觉得口中的东西难以下咽。
调整好药瓶和输液管之后,护士就离开了休息室。
江念离不肯闭目养神,笑看着她:“小悠,最近工作还算顺利吗?”
“还好吧。”纪悠敷衍地回答。
江念离笑笑,接着问:“那生活上呢?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纪悠不知道他怎么能把这么没有营养的话问出来的,她实在懒得说了,淡淡甩出两个字:“没有。”
所幸江念离也看出了她的不耐烦,接下来就没再说话,而是靠着躺椅沉默了下去。只是他始终不肯将眼睛合上,就那么安静地看向纪悠。
开始还能故意忽视他的视线,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杂志中,逐渐地她就焦急了起来,好像那些投来的目光是团火,烤得她不得安宁。
终于焦躁地回看过去,纪悠瞟到药瓶里那几乎没有减少的液体,走过去,私自伸手将输液的速度调快了些:“既然没什么话说,等你输完这瓶我就回家了。”
看着她笑了笑,江念离没有说话。
纪悠可不管那么多,反正她晚上是真的有图纸要画,总不能就坐在这里和他干耗着。
心情略好了些,她干脆就撇下江念离,径自去翻休息室里的书架。
江念离喜欢看书,这个她知道,所以即使是休息室里,也摆了书架,上面放了不少书籍。
随手抽了本书翻看,纪悠准备让自己尽可能舒服地度过这段等待的时光。
看完一本线装的旧版书,她正准备去翻另一本原版的英文小说,听到身后传来了几声咳嗽。
完全是被压抑着的轻咳,却带着更不易察觉的艰难喘息。
纪悠转身去看,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一愣。
江念离的脸色一片苍白,蹙眉躺在椅子上,没有输液的右手正紧扣着胸口,身体也不自然地歪在一旁。
连忙跑过去,纪悠这才看清他额上布满了冷汗,顾不上考虑别的,抱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
似乎已经有些脱力,江念离靠在她的肩膀上,不断溢出咳喘的薄唇泛出淡淡青紫,勉强勾了勾:“别怕……没什么。”
纪悠不敢再动,失措地抱着他,慌忙按下躺椅旁的呼唤器。
护士很快就开门快步走进来,看到江念离的状况,快速拔掉他手上的输液管,急促问:“江先生,您还有哪里不舒服?”
还是倚在纪悠肩头,江念离轻声回答:“还好。”
护士略微松了口气,忙说:“您先稍微休息一下,还有什么不舒服请告诉我。”边说边抬头去看输液的针管,等看到被拨快的控制器,她快速瞥了纪悠一眼,有点迟疑,“今天这个……”
江念离咳了咳,解释说:“刚才不小心碰到……抱歉。”
护士点头,但还是说了一句:“以江先生的身体状况,如果输液太快会有不良反应。”
纪悠没有说话,护士叮嘱了几句,说等会儿再来查看,就又出去。
沉默了很久,惊魂初定,纪悠闭了闭眼睛,喃喃说,几乎是自言自语:“你故意的。”
江念离还是呼吸急促,轻笑了下:“嗯。”
她这才来得及感觉来自他的体温,还有萦绕在她鼻尖的清爽气息,是他的味道,时隔八年,居然丝毫没有被忘记。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她侧过头靠近,直到触碰到那两片微凉的薄唇,她才猛然被惊醒,飞快退开。
她没看到江念离的眼睛,所以也就没看到那双黑瞳中汹涌明灭的东西。
垂在她身侧的手臂轻放在她的腰上,把她搂住,江念离顿了顿:“小悠,你回来好吗?”
一直僵直着身体,纪悠到此刻才颤了颤,匆匆放开他,站起来退了几步说:“对不起,我回家了。”
像是在逃离那个地方,她甚至来不及去取放在客厅的外套,就这么从那栋房子里冲了出来。
门口安静地没有一个人,只有幽暗的路灯照耀着庭院。
她站了几分钟,带她过来的那辆车滑了过来,司机下车对她笑得礼貌:“纪小姐,江先生让我送您回去。”
回家后,整整一夜,纪悠没能睡着。
她和江念离的恋爱,在她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结束。
那年8月,他去往国外的名校交流学习,走前让朋友转交给她一封信。
通篇都很温和,说他认为他们在一起不合适,还是分手比较好。
行文是江念离惯有的语气,字迹也清隽秀挺,熟悉到她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大吵大闹和死缠烂打从来都不是纪悠的风格,她连回信指责都没有,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知不觉,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她就这样变成了一个言谈无趣的成年人。
她就这么一直想,想到最后,她头疼欲裂,几乎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临近黎明的时候,她想通了一件事,下定了一个决心:如果江念离肯对她解释当年的事情,然后给她一个她可以接受的理由,那么她会试着继续跟他在一起。
然后她突然一阵绝望:原来她还是忘不了他,当他再次出现,给了她一点点希望,她就义无反顾地想要回到他身边。
这样如果他不是真的爱她,只是又一次兴致突发,那么她就完了。
破晓前的昏暗房间里,她用手背遮住眼睛,却挡不住顺着脸颊流到枕上的眼泪。
这样的状态,根本不能工作,第二天一早,她请了假。
挂断打给主管的电话,她拨了那个只看过一次,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江念离的声音还是温和低沉的,他顿了一下,就说:“小悠。”
她沉淀了一下情绪:“江念离,我不想在无休止的猜测和反复中浪费时间和感情,我承认我对你还有感觉,但这还不足以让我再次跟你在一起,我的自尊不允许。”
江念离沉默了片刻:“小悠,你是想让我解释当年的事情吗?”
这就是江念离,时隔八年,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他依然能够准确地猜中她的心思,甚至不用她自己开口。
咬紧了唇不回答,纪悠在等待他主动。
“小悠,”江念离的声音里不再带着那种淡淡的笑意,温柔郑重,“抱歉我拿不出你想要的那种解释……但我可以保证,我一直爱着你,从来都是如此。”
纪悠闭上了眼,一夜未睡,她的眼睛有些承受不了明亮的日光。
他们都不再说话,话筒只有空旷的安静。
纪悠知道,江念离在等,等她做出决定——而她在掂量,掂量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好。”打破寂静的是纪悠的声音,而后她笑了一下,“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那是她从一段视频里看来的,单纯的大学生去参加电视真人秀,想要见一见他在网络中认识的长发美女。
他觉得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爱人,非她莫属。
但是另一个主角被请出来了,很可惜,他不是个美女,只是一个有异装癖的男人。
面对摄像机和兴奋的观众,还有等待他回答的梦中情人,那个单纯的大男生说了句:“I’ll try anything once.”
字幕把这句话翻译为:“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汉语的简洁和含义深远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纪悠很爱这句话。
是啊,人生苦短,她不想再错过——即使可能会遍体鳞伤。
不等江念离再说话,纪悠挂掉了电话。
躺在床上补觉,纪悠还是会时不时醒来,直睡到下午,还是昏沉无比。
正在床上发呆,她听到自己房间的门铃被按响。
起身打开门,外面站着含笑的江念离。
脸色仍旧是有些苍白,但他的精神却像是很好,看到她就笑着开口:“小悠,在休息?”
点点头,开门让他进来,纪悠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手里的马克杯,江念离抬头看着纪悠微笑:“小悠,我没想到你能答应。”
纪悠勉强笑了下:“你怎么会没想到?你不是一切尽在掌握中吗?”
“小悠。”江念离唇边带笑,“关系到你的事情,我从来都患得患失。”
纪悠叹了口气:“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喜欢讲肉麻话的?”
当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江念离的性格不能说是闷骚,但也相差不远,平时少言寡语的,让他说句喜欢,都要纪悠费好大劲儿,还得连哄带骗。
现在倒好,无论多么矫情的话,张口就来。
笑了笑,江念离说:“我只是怕现在不讲,就再没有讲的机会。”
他的话总是带着些欲言又止的味道,纪悠看了他一眼,不再去追究,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扯了块纸巾替他擦拭额上的薄汗:“你身体很糟糕?”
摇了摇头,江念离笑:“还好,刚输完液,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还迫不及待地跑到她家里来?
纪悠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址的,不外乎从设计院的职工档案里查出来的,或者从别的渠道问出来的,总归这对他来说是个很简单的事情。
摸了摸他的手,还是觉得太冰凉,纪悠站起来说:“在我这里躺一躺休息一下吧,晚上想吃什么?”
江念离笑得更温和,一双深瞳也更加明亮:“小悠,你要做东西给我吃?”
纪悠斜睨了他一眼:“怎么?看不上我的手艺?”
“没有……”连忙摇头,江念离笑看着她,“是受宠若惊。”
纪悠笑:“这还差不多。”
笑闹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轻松起来。
纪悠的房子是套两居室,她一人独居,所以一间做了卧室,剩下一间就做了书房。
家里只有一张床,纪悠将江念离带到自己的卧室,整理好被褥让他躺下休息。
在床上躺好,江念离笑:“小悠,我真的没想到今天就能得到答案,谢谢你。”
纪悠才不理他,给他拉好被子,俯身在他额上吻了吻:“好好睡一觉。”
她没告诉他,如果说他在过去的八年中曾经思念过她的话,那么她绝对不输给他。
八年来她早就把这样的场景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他倦然而眠,她则坐在他身边,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只是八年过去,从来都是这样一遍遍地去想,从来都无法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