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爱恨乐与怒(三)(1 / 1)
灵堂外。
穿制服的学生,玩乐队的年轻人……大批BLACK J的粉丝被安保人员挡在门外。他们遥遥地看着乐戈的照片,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许多乐队成员相继来到灵堂,向乐戈做最后的致意。许多乐坛后辈,从不同城市赶过来,安静地站在那里,紧紧盯着棺木,神情萧杀。
乔杜在一个小时之前来过,上香后,默然离开。
弥嘉,萧纪友和司晋进入灵堂。三人都戴着墨镜,遮盖住红肿的眼睛。萧纪友特意剪断了头发。灵堂外的歌迷们见到三人,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他们垂着脑袋,默默地步入灵堂。早已在里面的唱片公司高层,其他乐队成员用目光注视着他们。
他们向棺木鞠躬。
司晋轻声地说,对着棺木说,“乐戈,起来吧。”
棺木中,乐戈的脸色平静一如往昔。只是这张脸上,再也不会浮现出任何笑容,嘴里,再也不会说出抚慰人心的话来。
司晋咬着牙,“乐戈,别玩了!快起来!”
一旁的弥嘉听到这话,忍不住哭出声音。萧纪友紧紧抿了抿嘴角。
外面哭声不断。因为过度疲劳与哀伤,许多歌迷因为体力不支而昏阙,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不时响起。
BLACK J其余三人,一言不发,从晚上一直枯坐到凌晨。
守夜后,乐戈的告别式在次日下午正式开始。
地铁站的出口处,人群不断涌出来。在灵堂周围,成群成群坐着沉默的年轻人。来鲜花的歌迷们有十多万人,绵延而来的队伍,长达5公里。
萧纪友,弥嘉和司晋坐在最前排,凝视着为乐戈双手合十期待的人们。
乐戈的恋人走了进来。
歌迷们目送着他走进来,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人吵闹,没有人抗议。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圈着戒指。手上捧着一束白玫瑰,将它放在乐戈的棺木上。随后,他俯下脑袋,轻轻地在上面一吻。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哭泣声。
他转过身,看了萧纪友一眼。萧纪友和他相互对视,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难过。
乐戈的恋人坐到萧纪友身旁,从身上掏出一张悼词。他轻声地,“乐戈的家人还在美国,他们会在国外为他举行葬礼。”
萧纪友点点头。
彼此都明白,乐戈家人不出席这次追悼会,是为了避开他的恋人。
乐戈一家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他们无法接受这个儿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乐戈长期将自己沉醉在音乐世界中的原因之一。他远离家人,回到故乡,开始自己的生活。
“乐戈最喜欢的音乐,是BLACK J首张专辑里的《BLESS》。他说他很喜欢你写的这首歌,虽然不及其他大热,但却是真正感动他的。”
萧纪友点点头。
诵经结束后,乐戈的恋人拿着悼词,开始步出来。他摘下白手套,回头看了一眼萧纪友。萧纪友坐在已经准备好的钢琴前面,开始弹起《BLESS》的旋律。
有的歌迷记得《BLESS》的歌词——
“如果天父允许,
希望下一辈子,我可以在日光下,继续牵起你的手……”
他们哭了出来。
由歌迷组成的送葬队伍约有6万人,人们围绕在灵堂附近。当局出动了超过4000名警力维持秩序。超人气乐团鼓手的葬礼,年轻人无法抑制悲痛的模样,演唱会上乐戈失足的片段,连日来不断在电视媒体上的播放,震撼了全国。连那些原本不太了解BLACK J乐队的人,也感受到了这种震撼。
头几天的新闻上,出现了有粉丝伤心过度,追随乐戈自杀的新闻。随即便有BLACK J其余三人现身记者招待会,一身黑衣,戴着墨镜,肃然地请歌迷冷静自制,爱惜生命。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萧纪友几人将棺木抬下台阶的片段。歌迷们呼天抢地的叫喊。
乔杜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叹了口气。
书房的门上响起几下敲门声。乔杜从电视上抬头,见到女儿乔希汶一身水绿色裙子,站在门边。
“爹地。”她走了进来。
乔杜挤出点笑容,“怎么样,没有和朋友出去玩吗?”
乔希汶摇摇头,“我下个学期就要毕业了。既然决定在爹地的公司实习,我打算好好准备一下。”
乔杜的眼中带上了欣慰。
乔希汶问,“爹地不是一直希望BLACK J成员单飞吗?乐戈现在……BLACK J的单飞应该是无可避免的吧。但爹地看上去似乎很困扰……是因为害怕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工作吗?”
乔杜摇摇头,用手捂住脑袋两侧,良久,他说,“我担心的是萧纪友。BLACK J也好,其他新人也好,能够走红,都跟制作人的天赋分不开。可是现在……乐戈的死,跟他父亲实在太相似了。”
大部分媒体都是理性的。但依然有不少八卦杂志的记者,为了追求杂志的销量,开始挖出陈年旧闻。
其中一本杂志,大字标题“萧纪友身上的诅咒?传说中的生父,身边的队友,死于舞台失足!!!”封面上,分别是乐戈出事和二十年前摇滚巨星肖恩在舞台上失足掉落的照片。
肖恩,华语摇滚乐坛的殿堂级人物。才华横溢,容貌俊美,绯闻无数。但是他曾经表示过,自己内心深处有个很爱的女人,是他的缪斯。
他和玩电子音乐的乔杜交情很深,因此当年乔杜收养萧纪友为养子时,关于萧纪友的真实身份,有过一些传闻。但当时肖恩只是一笑置之。
当年他已经远赴美国发展,极少在国内露面。
六年后,他在洛杉矶登台表演时,意外掉下舞台,一天后证实不治。
这次乔杜赶去美国参加葬礼,没有带上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带上了年仅六岁的萧纪友。关于萧纪友生父的传闻,一度甚嚣尘上。
乔杜和萧纪友本人,都对这件事一直保持缄默。尽管当事人从来没有亲口证实过,但大众基本上认定,萧纪友就是肖恩的私生子。随着他出生,长大,人们在他的脸容上,他的个性中,他的才华里,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只是乔杜与媒体关系极好,这个话题被有意识地避开。但BLACK J的论坛里,偶尔会有萧纪友的新歌迷问起,这时候,老歌迷就会挺身而出,“哎哎,萧纪友不喜欢别人问及他的出身的!如果你爱他,就不要追问!”于是,这些话题很快就又冷却。
但乐戈的事情,再次将这个噩梦推到萧纪友面前。
乐戈的事情,对萧纪友的打击,跟父亲去世后那时一样。他每天晚上都不得不用酒精麻痹自己。在酒液中,回想起孤独的童年,私生子身份的传闻,生父的葬礼……觉得自己俨然回到了童年,像垃圾一样,蜷缩在废墟中。
像生父一样走上音乐之路,成为制作人,组BLACK J,成为吉他手……这些都是自己面对命运作出的抉择。在他迷失的时候,还有音乐,还有他身边的队友。
那时候,他连父亲去世的最后一眼,也没能看到。年纪尚小的他,只能通过电视屏幕,一幕幕地收看他掉下舞台的场景。每看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就收缩一次,冰冷一次,僵硬一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放纵奔肆的萧纪友的?
他那天性不羁的生父,还有一个最爱的女人。
他呢?
萧纪友一幕幕想起乐戈在自己眼前,掉下舞台的场面。他感到,作为队长与制作人的自己,仿佛也行将从舞台上消失掉。他伸出手去,没有人拉住他。就那样,掉入茫茫无尽的荒野中,成为废墟的一部分。
桌面上,手机一遍遍响起。他视野模糊,依稀看到是弥嘉打给他的电话,他将手机挂掉,接着喝下去。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短信。
弥嘉发来短信——
“萧纪友,我恨你。”
过了一会儿,弥嘉又发来短信——
“萧纪友,我想你。”
他喝醉了,整个人蜷在地毯上,慢慢入睡。屋子里下着窗帘,看不清楚,分不清是白昼黑夜。
期间,他似乎迷迷糊糊地醒来过,又睡了过去。梦中,在一片金黄色的灿烂稻田间,远远见到一个女子。在这样蓝澄澄的天色下,金黄色波浪间,她身穿意见黑色丝质小礼服,手中握着香槟,和她身处的环境十分地不协调。他睁开双眼,仔细去辨认她的面目,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楚那模糊的眉眼。
那女子却向他招手。脸上,依稀有微笑。
走近了看,那女子的眉眼依旧模糊不清。却只见她嘴角掀起,微微一笑,“谁说我是你的母亲了?你只是个没有人管的孩子。谁接近你,谁都不会好的。”
萧纪友赫然睁开眼睛,只觉得冷汗涔涔地,汗珠披了满额。
震感传来,他转动脑袋,看到地毯那一端,手机在不住振动。他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思绪依然停留在那个梦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手机,仿佛那是一只会不断拍动翅膀的小怪物。
他伸出手臂,握住那兀自震动不已的手机,将它放在耳边。
耳边,传来一把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个女子久违了的声音。
“纪友……”她的声音犹豫而克制,但克制不住担忧。
他没有应声。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淡而焦虑,再次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萧纪友关掉手机,将它掷到一旁。
他没有母亲。那个女人,从来不曾真正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现在,他也不需要她。
他是萧纪友。是万人瞩目的巨星兼制作人。他不需要女人的温暖和同情,即使那个人与自己有血脉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