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卷廿六章(1 / 1)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没来由地想起容若的词,想起那些曾经她以为再寻常不过的生活。想起父母带她出游,她却喜爱在一旁看着爹娘你侬我侬;想起与哥哥互相“陷害”的日子;想起离砚那些泼皮的样子,想起以若的出世,魄步的不羁。
怔怔地看着前方豁然开朗的冰天雪地,江雪突然停下脚步,不敢再继续向前。都说人将死之时,前尘往事会一一回放,难道,她这一世,即将终结么?
“雪儿……”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细若游丝,仿佛重伤垂危之人死前的呢喃。
举步进入那片由冰雪堆砌的洞穴。洞穴正中立着一根大海碗粗细的冰柱,冰柱的正上方,一把匕首由一团光晕拖着,悬浮于冰柱上。
冰柱的后方,是一张寒冰床,床上躺了两人。
一人红衣胜血,一人白衣胜雪。
红衣人手扶胸口,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微微地喘息着,似是气血不畅,却已如灯火枯竭,薄唇轻启,似是在呼唤着什么。
白衣人双手交握放于小腹之上,眉宇上透着寒气,长长的睫毛上凝着薄冰。是他吗?
“墨湮……以若……”江雪低声轻唤,墨湮,他死了吗?身旁之人,究竟是以若,还是以若的……
墨湮闻声,睁开双眼,静静地仰视着上方的冰雪,过了片刻,用力坐起,望着江雪,那般绝世倾城。
“天、狐……”怔怔地喃喃着《梦回》中的话语,或许,唯有这般容颜,才担得天狐二字罢。
下一刻,已被墨湮紧紧拥入怀中。“真好,能在此时见到你。”
江雪任由墨湮拥着,直至墨湮有些疑惑地松开手,望着江雪脸上的淡淡笑意,小心翼翼地唤道:“雪儿?”
“墨湮,你、还好吗?还、痛吗?”当墨湮拥住她的刹那,她突然生出一阵强烈的恨意,为何苍天如此不仁,要他做了她的杀父仇人。
墨湮弯起嘴角,眯起眼的样子,便如同一只愉悦满足的小狐狸,“有雪儿的关心,即便痛死,那也值了。”
“我……当真便是你寻了五百年之人吗?”
墨湮一怔,是谁告诉她此事?
“墨湮,你可想过,你要寻之人,并不是我,你爱的,是我的前世,而、不是我。”
“你便是你,什么前世今生,我要寻的,从来就只是你,我的公主殿下。”墨湮再度拥江雪入怀。
江雪为墨湮的话所动,双手不自觉地环住墨湮的腰,轻轻倚在墨湮怀中,“墨湮,我怕……”
墨湮浑身一震,她终于不再抵触他,愿意接受他了吗?“你怕会爱上我?”
“嗯。”
墨湮一笑,将江雪搂得更紧,“有你这句话,灰飞烟灭,亦是无憾了。”
“墨湮……”江雪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她可以列出许多理由,告诉自己不该为他动心,“前世之事,我多半已不记得,今生孽缘,却叫我不该……”
墨湮低头,吻住江雪的双唇,雪儿,不要说,我知道。你不能与我一起,我知道,你心中思绪混杂,我亦知道。只要此时时刻,你的心为我跳动,便够了。
一滴眼泪自墨湮眼角滑落,流进他们相触的唇瓣间,江雪推开墨湮,轻轻擦拭着嘴角的眼泪,“好苦。”
墨湮扶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般短暂的吻,竟要令他窒息了,“是啊,好苦。”
江雪侧过脸,掩饰着绯红的脸颊,却瞥到那冰床上的另一人,确是以若无疑,“那是以若?!”
墨湮拉住往冰床奔去的江雪,“莫要过去,风以若尸身藏于这洞中已逾数月,那方寒气会令你身中寒毒,亦会引发你体内潇湘刃所致水毒。”
江雪顿住,以若近在咫尺,她却不能上前。“为何,以若会在此?”
墨湮低下头,“因为,他亦死于我手。我不忍将他埋于黄土,因此以潇湘刃筑此冰穴来保存他的尸身。”
“你救我五哥,为我兄长造墓立碑,是为……我吗?”
“自然是为你。只是,月尹他……江静之早已死去,我将他尸身找回之时,却发现他的魂魄竟徘徊于清圜城外不肯离去,我便将他的魂魄以咒师制作之法封印于他的尸身中。你所见月尹,同其他咒师一样,皆是死魂封于尸身之魔物。”
江雪不可置信地摇头,她那静若远山的五哥竟成魔物?“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将五哥化魔?”
“不……”
“当时你并不知他是我五哥,因此只觉尚未令江家受够折磨,是以要令他成魔!”
“不是……我、我当时只是想着……”
“不必说了,无论你是为何,无论你对我如何情深,我终是要杀你的,不必,不必解释。”江雪转过身,不敢再看着墨湮,不要再令我动心,我承受不起,承受不起你这份历时千载,沉重的爱。
墨湮拉住江雪,迫她转身面对着自己,将浮于冰柱之上的潇湘刃取下,塞进江雪手中,拉着江雪握刀的手往自己胸膛去,“刺我,若不以五行刃伤我,你的离砚是无法以血荼之阵杀我。刺我啊!用潇湘刃狠狠地刺我一刀,为你家人报仇!为风以若报仇!刺我啊!刺啊!!”
江雪猛地收回手,“为何突然要逼我杀你,我……”
“你下不了手了?你为我动心,放弃报仇了?”墨湮大笑着。
“你不要以为我当真下不了手……”
“刺啊!!”
“哧——”刀刃插入血肉的声音使得整个冰穴静谧的令人恐惧,墨湮的胸口不住地淌着血,江雪的手上,身上,脸上亦沾满了飞溅而出的血液。
滚烫的血液触碰到江雪冰冷的肌肤,她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手中的潇湘刃变得无比沉重,掉落在冰雪地上。江雪的视线随着潇湘刃向下看去,洁白无瑕的冰雪之上,鲜红的血液荡漾开去,竟如绝世无双的红莲开阖。
看着江雪转身逃离的背影,墨湮按住心上尚在淌血的伤口,缓缓一笑,“雪儿,若要死,我只愿死于你手。你杀了我,便可为江家报仇,你亦不会混乱于是否杀我,而心生痛苦。”
能得你动心,我于愿足矣,若不迫你杀我,又待如何?我这一世,原是为寻你而活,既已寻到,墨湮并不贪心,只求能死于你身旁。我的公主,心月诱你打碎衔皇杖,累你受三世凄苦,这一刀,只当是还你的。
坐倒在地,斜倚着冰柱,任由胸口的鲜血流淌,耳畔回荡着银雪尖锐的笑声,以及嘲弄声。
“我伤重至此,你亦胜不了我,你、当真是枉为妖邪。咳咳咳咳……”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着。
“啧啧啧啧,”一个虚幻的九尾白狐渐渐在墨湮面前凝为形体,锋利的狐爪捏住墨湮的下巴,“当真是我见犹怜,灭绝人世的一副皮囊,吾可不舍就此失去,放心,吾不会令你死去。那些要夺你性命之人,吾亦会令他们痛不欲生。不如,先从你那……喂养了你千载,令你修得人形的小公主开始如何?”
墨湮挣扎着起身,挥手打散银雪的虚体,“你若敢碰她,我定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银雪的虚体在墨湮侧身再次汇聚,“永世?哈哈哈哈——吾何来永世?只此一世,便被无极那老儿困于灵域塔万载,又被你这小子困于体内。虽得你每三十日便以人心果腹,然则,自上次你擅用离魂之术控制吾儿与中洲那些渣滓自相残杀,吾胃口大盛,而你竟于此时要断吾口粮?!小子,你未免太过不知好歹,你莫要忘记,是谁予了你这长生,谁予了你这无边的巫力。”
墨湮冷哼一声,道:“凭你这区区凡界妖狐,亦敢与我这般说话,你莫要忘了,待我回了仙籍,杀你,不过如同捏碎一只蝼蚁。”
银雪微一愣,却再次放肆大笑出声,“尔乃万狐之祖又如何,如今,你不过是一介凡人,回归仙籍?若能回去,再来威胁于吾,不、迟——哈哈哈哈”
墨湮摇晃着起身,扶着冰柱将沾满鲜血的潇湘刃置于原处,顷刻间,潇湘刃光芒万丈,耀眼的红光夹杂着蓝光笼罩在银雪身上,竟让银雪露出深深的惧意,“为何,为何会如此?”
“银雪,若非你与她同名,我早已将你毙于掌下。”墨湮的脸色渐渐恢复,伤口竟渐渐愈合,而银雪本就透明的虚体变得越发通透,最后竟消失于墨湮眼前。
原来这潇湘刃乃是聚灵性之噬水石所炼,刀刃带有水毒,于噬水石之上便可令周遭降温,而它吸收了墨湮的鲜血,竟成为一种具奇效的容器。经噬水石作用,将银雪的精气传于墨湮。
墨湮回到冰床前,望着风以若安详的脸庞,耳边回响着银雪被封回体内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待前世之人太过心软,将来必覆于此。”
“句芒尊神,我……似这般,若真能代她受今世之苦,我亦无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