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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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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行灰黑色屋瓦编织成倾斜的硕大鱼鳞,在我面前铺展开来,那面积显得大了很多。

我试探着站起身子,居然有了点登高望远的新鲜感觉。

远远近近都是同样的鱼鳞状的房顶,这里那里到处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破布和纸片,被风吹得颤巍巍地飘飘摇摇,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放眼望去,重重屋顶的后面可以看到一大片苍翠的黛绿,我想那一定是寒林寺的林盘。

寒林寺大殿的左、右、后三面都是茂密的树林,连起来很大一片,里面栖息着数不清的乌鸦,这就是嘉平人常说的“林盘”

我的军棋盒子就在不远的屋脊上,倒扣着趴在那里,已经散了架。

我把夹在瓦片缝里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掏出来往下面扔,一共扔下去十一颗。

唐吉在下面高声提醒我还差八颗,于是我东张西望继续寻找。

右前方有四块瓦在阳光下发出朦胧的亮色,我明白这就是我房间天花板上的“亮瓦”

我每天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些亮瓦,今天才知道它们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平平展展、晶亮透明的长方形,而是些弯曲成屋瓦形状的玻璃片,脏兮兮灰蒙蒙的,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雀粪。

然后我发现亮瓦边上的瓦缝中嵌着两颗棋子。

爬过去的时候我尽量小心翼翼,但脚下还是发出一阵瓦片的碎响(幸好奶奶今天不在家)。

我从瓦缝中只抠出了一颗棋子,另一颗滚到瓦下面去了。

我把这匹瓦揭开,没有找到棋子。

我又揭开一匹瓦,还是没有找到。

我就这样一连揭开了好几匹瓦,最后在我面前露出一条狭长的洞口。

五月的阳光射进这条洞口,照在“洞底”

上面,我勉强看清那是一块灰尘满面的竹篾,这应该就是我房间的顶棚了。

竹篾上有块木板,上面平躺着一个黑黢黢的长方形东西,而我要找的那颗棋子正好就落在那东西上面。

接着我又喜出望外地发现那东西后边另外还有两颗棋子。

我把手伸进去掏,洞口马上冒起一股呛人的灰尘。

我先掏出最早看见的那颗棋子,又掏出那个长方形东西,最后掏出另外两颗棋子。

我把它们都扔下去了。

其余的四颗棋子无论如何找不到了。

我只好沮丧地顺原路爬下房顶。

脚还没有落地,就听见了唐吉的叫声: “舒娃你看,你们家房顶上藏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的是我扔到天井中的那个长方形的东西。

我拾起来一看,是个很旧很脏的潮乎乎的油纸包,用细麻绳密密麻麻地捆得十分结实。

我解开麻绳,剥掉一层又一层油纸,发现里面是个扁扁的铁皮盒子,比我们的课本大不了多少,暗红色的顶盖锈迹斑斑,印着一个马头形的图案,马头下面是一串洋文,上面有两个汉字:“珍藏”

“喔哟——”

所有的人都叫起来,一齐伸长脖子,包括汪油嘴——他是溜回来拿书包的,看见我手里的盒子便不走了。

他涎皮笑脸地说嘿嘿嘿嘿,这里头肯定是值钱的宝贝,舒娃你们家今天发财啰。

于是大家都催我赶快打开来看一看。

然而盒子是锁着的,我一时没有扳开。

汪油嘴说声我来,一把抢了过去。

唐吉朝他“呸”

了一声,便要去夺。

汪油嘴索性来个破坏,将盒子朝地上使劲一摔,没想到它竟然哐当一下自己张开了——原来盒子上的锁头已经锈穿。

盒子里面只有一个笔记本。

我翻开咖啡色的皮封面,看见里面发黄的纸页上,竖着写满了蓝色的钢笔字。

我随手翻了几页,每一页的第一行都写着月份和日期,原来是一本日记。

笔记本在大家手里传了一圈,每个人看了都大失所望。

这种写满字的本子像作业本一样乏味,何况写的都是繁体字,显然是解放前的老皇历,一点看头都没有。

笔记本最后传到汪油嘴手中,他正在翻来覆去左看右瞧,唐吉吼了一声:“汪油嘴,你把舒娃的军棋搞成这个样子,怎么说?”

汪油嘴一把扔下笔记本,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书尽在www.cmfu.com 正文 第一部(3) (起7G点7G中7G文7G网更新时间:2007-1-25 19:15:00 本章字数:4029) 唐吉的大名叫唐亚辉,唐吉只是他的绰号,准确地说,只是他的绰号的简称。

他这个绰号发端于黎明老师对我们的一次文学熏陶。

黎明老师在课堂上妙趣横生地介绍了唐.吉诃德这个“经典的文学形象”

,而大家受到的唯一熏陶是觉得该形象与唐亚辉的形象雷同:他们两个都长得又高又瘦,都有一股子异想天开到处闯祸的滑稽味道,并且都姓唐。

于是唐亚辉便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唐.吉诃德的称号。

唐吉对此称号甚为得意,那几天他在操场上奔跑的时候老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一颠一颠的——这是模仿西班牙骑士纵马驰骋的雄姿。

但是四个字的外号叫起来不大顺口,后来大家就将他简称为唐吉了。

唐吉的另一个模仿对象是罗大脚。

罗大脚比我们高一个年级,是校足球队的后卫。

他的脚其实并不大,之所以被全校学生一致尊称为“大脚”

,是因为他在球场上从不传球,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飞起一脚把球直接踢过中场。

唐吉最崇拜最爱模仿的就是他这一脚。

应该说唐吉模仿得很像。

唯一的区别是罗大脚踢起的球是飞往对方的球门,而唐吉踢起的球却有好几次飞到了教室的玻璃窗上。

唐吉和我家是隔壁邻居,都住在友好北路,几乎每个星期天我们都是一起度过的。

但是今天上午他没有来。

今天上午校足球队在铁路局体育场进行比赛,他一早就跑去呐喊助威了。

最近他和罗大脚攀上了交情,获得了来回路上给罗大脚提足球鞋的荣耀,热情空前高涨,所以他直到下午才过来找我玩。

唐吉进来时奶奶正在骂我败家子——“才买的棋,耍了几天就把盒盒都耍烂啰,你好大的本事哟!”

唐吉拉过小板凳挨着我坐下来,脸上摆出恰如其分的哭丧相以示对我无限同情。

待奶奶告一段落转身离去后,他很仗义地把胸脯一拍:“舒娃,你放心,我负责叫汪油嘴赔你一副军棋!”

然而我并不放心。

汪油嘴怎么可能赔人家的东西呢?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而且我觉得唐吉昨天的战无不胜也有些可疑,他好像对汪油嘴的每个棋子都了如指掌似的。

“你昨天怎么这么厉害?”

我问。

唐吉仰头大笑,于是连同小板凳一起翻倒在地。

爬起来后,他告诉我他发明了一种密码,“就是书里头间谍用的那种密码,”

然后他问我能不能像书里的少校同志那样破案——也就是破译他的密码。

唐吉的密码当然是在棋子背面,于是我把棋子倒在桌上仔细察看。

棋子是白木做的,背面都雕刻着相同的图案:中间一颗大五角星,四周是一圈小圆点。

但是许多棋子在房顶上滚了一趟已经周身污渍,脏兮兮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时奶奶又在厨房叫我去灌开水。

我把温水瓶灌满后,站在那里盯着后窗对面的砖墙出了一会儿神,脑子里冥思苦想着唐吉的间谍密码。

后窗外面这条窄窄的巷子没有正式的名字,也没有门牌号码,因为它两边只有居民房子的后墙,没有朝着这条巷子开的门。

据说这条巷子以前本不存在,是抗战时期为了便于出城跑警报,才在密密麻麻的房屋中间辟出了这么一条斜着通往城墙缺口的便捷通道,所以老百姓把它叫做“火巷子”

这条“火巷子”

平时很少有人走,无论白天晚上总是寂静异常。

我正在呆呆地出神,忽听窗外有个人哼着一支轻快的曲子走了过去。

我一下子就听出是黎明老师的声音。

黎明老师的声音浑厚悦耳,他特别爱拉着手风琴唱苏联歌曲。

去年庆祝十月革命节39周年的晚会上,他唱了一首《春天里的鲜花怒放》,甚至把卓校长邀请来的苏联朋友都感动了。

一位胖得惊人的苏联阿姨热泪盈眶地扑上台去,硬要和他拥抱亲吻,差点把他的手风琴挤扁。

于是全场掌声雷动,所有女生的眼睛一齐发亮。

这件事情引起了全校学生对他的极大崇敬,以及一部分老师对他的极大不满。

教汉语的章志伟老师当场便说了声“简直的时候是哗众取宠嘛”

,听得我直想发笑。

章老师说起话来就是这个味道,动不动插入一个“的时候”

,而且总是插得不是地方。

有一次卓娅芳问他汉语和文学到底有什么区别,他一连说了许多个“的时候”

:这个的时候,当然的时候是有差别的嘛,但是的时候,很多同学的时候都不太理解,不理解的时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然而的时候,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上级决定的,而上级的时候……他就这样说了半天,我们谁也没有听明白,于是上文学课时卓娅芳又把这个问题问黎明老师提了出来。

黎明老师一句话就说清楚了:“汉语是一门科学,而文学是一门艺术。”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章老师比下去了。

从那以后唐吉便说章志伟讲的课净是些口水话。

唐吉见我久久不回去破案,忍不住跑到厨房,主动将他昨天洞察一切的原因说了出来——他按照每颗棋子的官衔,用钢笔把背面相应位置的一个小圆点涂成蓝色记号:上面一排小圆点的记号表示“军旗”

和各级官兵,按照官衔从左向右排列;炸弹的记号做在左下角那个圆点上,地雷则是在右下角。

现在看来唐吉的发明不过是很平常的把戏。

最近我在文具店看见现在的军棋已经作了改进:背面涂成黑色,并且光溜溜的,一点凸凹都没有,我想之所以有此改进,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像唐吉那样在棋子背面搞密码的缘故。

然而当时我对唐吉的足智多谋还是充满敬意。

我说唐吉你的鬼点子就是多,难怪汪油嘴要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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