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久别重逢(1 / 1)
林良景是来转达大军即将回京的消息,他脸上淡漠得没有半点表情,眼神清冷,举止得体,再不见了先前那种急切与热烈,可玥丹却知道他心里还有起伏,不然……这一趟随便谁来都行,何必亲自登门?
落落大方的招待,对饮,客套寒暄,起身送客,自始至终玥丹都挂着若有似无的善意,不为别的,他为了那会的诺言,竟是苦苦守了近十年,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他还是坚持不肯娶妻,这不光成为接掌家业路上的诟病,更成了肖氏攻击时避不开躲不掉的致命弱点。
一直以来,不管是自古流传还是身边发生的,都多是痴心女子薄情汉,能遇到这么一位长情的男人,虽然还弄不清他这到底是出于真心,亦或仅仅是执念,但玥丹还是觉值得尊敬。
原以为还有时间,大军将蛮族几近全歼,还北面一方安宁,自然要风光凯旋,千里之遥再加上各地的犒军,没个三五月是回不到京城的。玥丹也就没急着着手准备要迎两个孩子回来的事儿。结果过了两天,林名夏就被人抬进了小院中。
他变了模样,若在人海中遇到,玥丹都不会认出来。以往淡淡的眉眼,这会被英气和深邃代替,细质白晰的一张脸,被沙场磨砾成了小麦色,皮肤也粗糙了很多。他坐在软轿上看不出身量,但以那肩胛推算,至少也比五年前高出有一个头。
玥丹什么都没问,只是漾着婉柔颔首,对他为什么出现在自己这里只字不提。
林名夏在最后的合围中伤到大腿,与玥丹那回被弹片击中很像,一支冷箭几乎穿透,前线缺医少药,鲁域恐有失,争得了将帅的许可,在没得到朝庭的还朝旨意时就派了一哨亲兵护送林名夏回京,这也就是为什么圣旨才下,林名夏就出现在眼前的原因。
玥丹的这方小院原本只有一进,自从林元景来了之后,就显得不够住了,于是又将后街了几间民房买了,修成了现在的三进两跨的宅子。
有了地方,玥丹就想起来要搭把手帮下林元景的两个通房,派人去接,才知道陈氏受不过苦寒已经撒手去了,只将憔悴不甚的冯氏给领了回来。
把林元景与冯氏安排在最里面一层的院子中,那冯氏也不知道是早已看透世间一切,还是对丈夫的生死心中有数,再遇到林元景时竟没有惊诧,稳稳当当地行礼道了声“二爷”,看着二人清寡得真如跳出三界的佛陀弟子,玥丹默默地合门退出了这个触及不到的世界,并严令不得随意打扰。
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她虽不是打僧骂道的恶人,但也不能轻易从了林元景的愿,有他在手,于自己于肖氏都是善缘。所以,他的修行,还得多沾几年人间烟火。
林名夏住在了前院的西厢,就是林元景初到时住过的地方,只留了一个鲁域的亲卫照料不能自理的林名夏,把其他人全遣到了隔街与方泰他们同住。等都安排妥当了,玥丹抱着宫里赏下来各种医治外伤的药膏到西厢探病,脚迈过门槛,一对上林名夏那如潭的眸光,她突然发现:面对这样一位翩翩儿郎,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亲卫在帮着林名夏换外衫,正值暮春极易出汗,又连日赶路,那军袍被汗浸土侵,都快分不颜色了。
林名夏垂眸颦眉,应该是忍受着彻骨的疼痛,见她来,抬臂压住了亲卫退袖的手,“你先下去。”
错身的工夫,林名夏已经理好了半退的衣衫,清泉样的眼波将苦痛掩着一丝不剩,心里明明知道要唤她一声,可空空地张了几下嘴,怎么都出不了音儿,只好抽离了视线,盯着自己沾染了血渍的袍角。
玥丹提着裙裾走至床边,刚刚那哨亲卫临走之前,已经细细打听过他都伤在何处,所以这会做到了心中有数,玥丹将怀里抱着的红木匣子放到床沿,从里面拿出药水,用棉布沾了,轻轻执着他的右手,上面斜横着一道红痕,不是开放性伤口,隐隐渗着血,小心将每一根指头都动过,确认并没有伤到骨头,玥丹这才用碎布的一角擦拭。
“不疼……真的。”
玥丹的手一抖,好陌生……再不是记忆中饱满清脆的那把声调。
林名夏将她犹豫的手压到伤处,虽然疼得几近痉挛,但他的动作却是果决的。掌心厚厚的茧子贴着娇嫩的肌肤,玥丹能从中体会出这些年来他的不易。那一位尔雅蹁跹的读书郎,今天却弄得落身伤痕,这怎么不让人唏嘘?
连擦了两遍,又上了层镇痛消炎的药膏,玥丹想去卷他裤脚的动作却被林名夏拦了,“才上过药,还是别动了。”
玥丹本是要坚持,到底严重要什么程度,光听说怎么能安心,还是要亲自查看过,才能有数,可……那一汪盈盈波光,带着恳切。红唇咬在犬齿下,尖锐的刺痛感传来,眼前的他似是与当年战火中的自己重合到一处,也许,这就是属于他的骄傲。
也好,慢点恢复,就可以躲过与齐王讨伐大军的对峙。在和异族的战争中,国家军队的配置远远要高于敌方,所以在主帅不昏庸的情况下,战败的几率不大,但齐王的囤兵就不一样了,同一起跑线,又一同共事,对彼此的战略战术都应该很了解,势均力敌下,伤亡在所难免,玥丹绝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去增添那个基数,这一战……或多或少因鲁域而起,他避无可避,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林名夏还是有机会不参加的。
想着,泄了的力道,替林名夏掩了掩盖在身上的薄被,“好……那你歇着,若是不舒服打发人去叫我。”
他却不肯放,握惯了马上兵刃的手在虎口处都有一层硬茧,此时正像一把钝刀划在她的腕间,失常的脉动撞在那坚实上被反弹回来,“咚咚咚”如鼓擂在耳边,促使心跳得愈发躁乱。
头不知是何时低下的,待查觉到有什么在牵动发丝,玥丹抬头,正看到他那才上过药的手收回,不解加狐疑,凝眸注视。
“咳咳……”这个掩饰性的装腔一点都没变,“拿好了!”
玥丹从发髻中抽出一支短簪捏在手中,深刻的如意云纹已经被岁月缓和了棱角,平滑又圆润了起来,它从她的手到他的发,又经他的手入她的鬓,还记得他那次竟是带着些气急败坏,就是为了将它讨回去,一别经年,它重新落得眼前,竟有些恍然。
林名夏眼睛随着金簪转动,死死绞住如意头上那颗微微突起的炸珠,这有个名头叫“祥云吞珠”,取吉祥如意之意。战场之上束发戴冠,这一对簪怕有遗失,他一直贴身藏着,如今又是到了冠礼之年,更用不着这短簪,可他就是万分宝贝着,就想将其一赠予她,另支,他会好好收着。
以前还小,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了什么,现在明白了……那份心,却是不知不觉中深入了骨血,待查觉,已经融进生命,再也割舍不去。只是,只是……这要烂在心里,说不得,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落人口实。
秉着这份自律,他连回京述职的机会都放弃了,就怕心性不够扎实,露出什么破绽来,结果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一时大意竟中了蛮人的冷箭,只能提前回京。虽然说是怕家中长辈们挂心才会转来她这方小院,可只有林名夏自己知道,他想念那张淡然的脸和冷言冷语很久了。
林家的男儿都是以信物系情的,对于那由主母给的东西,林名夏虽不能说不屑,但也从未寄以希望,更是绝不能送她的,反而这一对簪,是陪着他成长,伴着他沙场建功,也许并不起眼,但是蕴满了从年少时的浓浓濡慕,所以送了,她懂不懂没关系,只要好好收着,于他,就是欣慰。
从她素白指尖拿过这许进了心思的小簪斜插入她的鬓角,“几次历险都是它在身边,你权当是份庇护留着吧。”
玥丹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可也没多想,因为此时她还面临着一个很难的抉择,林元景的事要不要告诉林名夏,这一切该如何解释,要是不说,又能瞒多久?同处一个屋檐下,纵使不轻易走动,两个大活人,能不被颖慧的林名夏发现吗?很难吧……
“林名夏……”
声音很虚芜,可名夏却听得浑身一僵,松散的襟口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子,此时正起着筋线,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袍的粗布料,苍白的唇崩成一线,就那么乜呆地等着她往下说。
“你这样回来见我,我很高兴。”至少不是马革裹尸,真的很好!
“真的吗?”林名夏也很高兴,不过他以为她指的是受了伤还能先到她的身边……所以异常兴奋。
一兴奋就忘了我,一忘了我,就一把拉上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