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吴先生(1 / 1)
吴学义年幼时读过几年书,家里人也曾想着送他去考功名,只可惜家境实在贫寒,不得不弃文从商,十岁起就被送到商铺去做小学徒了。因为识文断字,身上便一直有一股子儒生气。从小学徒做到现在掌管沈家在木樨镇的四十间商铺,大家都尊称他一声“吴先生”。
木樨镇虽说只是个镇子,却是个人口众多、商贸发达的大镇。面积也不小,全镇形状好像一根丝瓜,从南到北颇有些距离。镇南频临着一个大湖,名曰“梁子湖”。湖中水产丰富,特别是石鱼,向来以肉质鲜美而闻名于市。镇北连着官道,顺着官道快马走一天便是源苍山,武林一大门派源苍派就坐落在那座山上。
木樨镇民风朴实,居民大多老实本分,只有一户大户人家,还不住在镇内。离梁子湖两里远有一处庄子,大也不大,却是先帝御笔亲提“天下第一庄”的陆家庄。陆家是武林中人,庄中之人平日也不大到镇中走动,行事毫无出挑之处。吴学义管理沈家在木樨镇的产业超过十年,与陆家也没打过几次交道,他只知道陆家老爷去年过世了——那场丧事办得也是极其的低调——现在的陆夫人是续弦,陆家的两位公子两位公子都是先夫人生的。大公子已经娶妻,二公子的新娘子几年前在新婚之夜被人杀死在新房之中*,此事当年在木樨镇传得沸沸扬扬,但是随着凶手被抓、新娘家搬离木樨镇,这件事也就慢慢被淡忘了。
昨日下午吴学义收到大掌柜的一封信,告知他沈家有人这两日会来拜访他,希望他好生接待对方,还特别交代他要“有问必答”。吴先生自问办事尽心尽力,商铺房租向来按时收齐、准时上交,和租户的关系也处得不错,对待手下人也算体恤、和善,十几年来从来没算错过一笔账、也没给东家惹过一次麻烦,这次不知道大东家到底派人找他所谓何事。吴先生的大东家,是闻名四方的“财神爷”沈万城沈老爷。沈家的商号遍布五大州,名下的房产、地产更是不计其数,财力之雄厚无人能敌。为了方便管理自家生意,沈家在每个州以及都城业兴设一个大掌柜,掌管该州的大小事务。给吴学义写信的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澜州的大掌柜。
吴学义战战兢兢地等了一天,这日傍晚时分,家中的管家来报,说有一位年轻姑娘求见。吴学义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来人居然会是个女子。让管家把那姑娘请到客厅中,一见之下吃了一惊。这女子芳华年纪,着一身鹅黄衣裙,脸颊圆润,一双眼睛犹如盈盈秋水般明净。吴学义知道沈万城膝下只有个女儿,大约也是这个年纪,心中怀疑莫不是沈家小姐找上门了?面色保持镇定,问道:“这位姑娘,请问如何称呼?找在下有何事?”
那女子灿然一笑,好似春花开放,道:“吴先生,我姓姜,叫美兮,是你们东家大小姐的朋友,想找您打听些事儿。”说着掏出一封信,将封口处朝向吴学义一扬,那封口处有蜡油的印戳,花纹是“富贵花开”,正是沈家专用的。
吴学义一瞧便知,急忙一拱手让座道:“姜姑娘快坐。既然是沈小姐的朋友,那便是吴某的贵客了。姜姑娘想知道什么,吴某定当如实相告。”
来人自然是姜美兮了,她打听到那“程家大院”原是沈家的产业,想着若是找管理那处房产的人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容月爹的消息,于是便托人要了吴学义的地址。本以为这吴先生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一见才知道他身上竟有一股子书生之气,不大像充满铜臭的买卖人。美兮将来意对吴学义说明,吴先生沉吟半刻道:“姜姑娘,不瞒您说,‘程家大院’ 已经不再是沈家的产业,几日前刚办妥手续,卖了出去。大院里的四户租户也悉数搬离了那里,至于你说的江容月的爹江彬,他几个月前就搬走了。”说道此处,面色微变,似是有什么隐情。
姜美兮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搬走了?可是我几天前见到容月,她还让我去红砖胡同那里找他爹啊?莫非……莫非……容月也不知道他爹搬走了嘛?”
吴学义听罢也有些吃惊:“姜姑娘见着了容月?她可好?说起来,容月真是个好孩子,只是不幸摊上了个那样的爹。”
美兮点点头道:“她还好。在业兴一个……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下人,专门帮人家梳头。”说罢又一笑,“你知道的,容月她很会梳头发。”
吴学义仿佛松了口气一般,长吁道:“大户人家?这便好,当初我还担心她会被卖进……”瞧着姜美兮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实在不好在她面前说出“妓院勾栏”这些话。
姜美兮眨了眨眼睛,问道:“卖?吴先生,可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次我见容月的时候匆匆忙忙,没说几句话便不得不离开了。记得几年前,我来木樨镇的时候,容月还在城北的主街上摆摊帮人梳头来着?为何她会跑到业兴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她爹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和她一起去呢?”
吴学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说起来,那个江彬算是被我给赶出去的。”接着缓缓说起江容月与她父亲的事。江家在程家大院住了快有十年,吴学义算是看着江容月长大的。容月是个非常懂事孝顺的孩子,于梳头一事上非常有天分,十二岁就在主街上摆摊补贴家用了。她梳的发髻别具一格,深受木樨镇所有女性的欢迎,算是小有名气。江容月的爹江彬是个读书人,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也在木樨镇的学堂里当个教书先生。只是有恶习,非常好赌。时输时赢,加上江容月的母亲管的严,给他零用的银子少,到也没把家底输光。一年前江母因病去世之后,江彬大挫之下,收敛了许多,倒是有半年时间没去赌博。只是有一日,不知怎么,他恶习突发,重进赌坊,不但输光了所有银子不说,还把自己的女儿也给输了出去。过了几日,赌坊的人拿着他签字盖手印的卖身契来江家要人的时候,整个程家大院都震惊了。
“那一天正巧我去收租,刚到那儿就瞧几个恶霸般地男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要把容月抢走。领头的那一个是个光头,头底上还纹了一支钩子,看着凶神恶煞的很。同住一个院子的李腾好心想拦住他们,一拳就被那个光头打翻在地,脸都被打肿了。江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容月吓得直哭。我看不下去便问他们怎么回事。为首的那个男人便掏出卖身契给我看,说道:‘愿赌服输。白纸黑字的字据在这儿,上面可有你的手印,别想赖!还不出银子你女儿就得跟我们走!’我接过来一看,果然是江彬亲手签的卖身契,写明他欠了赌坊五百里银子,以他女儿江容月为抵押,五日之内还不出,赌坊就可以带走他女儿。”
“院中之人虽然生江彬的气,但还是帮着说好话,可是不论大家怎么劝怎么求情,赌坊来的那些人都不同意再宽限几天,硬是把容月给带走了。人家有卖身契在手,官府是不会受理这样的案子的,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容月被那群恶霸拉走。当时我非常恼怒,大骂江彬竟为了五百两银子就把女儿给卖了!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如此不知羞耻地沉迷于赌博之中!一气之下,我便请他搬走,说程家大院不能租给像他这样的人。”
“大院中的邻居也对他同情不起来,也没有人站出来为他求情。第二天晚上就发现江彬已经收拾好东西偷偷地离开程家大院了。所以姜姑娘,至于江彬现在住在那里我也不是很清楚。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了。可能还是在木樨镇中罢,没听说江家在其它地方还有亲戚啊。”
姜美兮听罢气得脸色通红,抿着双唇怒愤地说道:“这江老头怎得如此可恶!居然为了赌博卖女儿!亏得容月还让我去看望她的父亲,托我带话说她一切都好,让她父亲不必挂心呢!这样的老头儿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的女儿来!”说着“蹭”地一下站起来道:“这闲事我也不想管了,由得那江老头自生自灭去吧!”又转过身来对吴学义说道:“吴先生,今日多有打扰,美兮先告辞了。”说罢就气冲冲地走了。
吴学义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心道:这姑娘的模样、心肠都是极好的,可是脾气真是不太好呀。
姜美兮气呼呼地离开了吴学义位于青石巷的宅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越想越生气。正在气着,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姜姑娘?真得是你?你怎得到木樨镇来了?也不知会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