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四 谁在灯火阑珊处(3)(1 / 1)
祈忆凌摇晃着昏沉的脑袋回到座位,短短的一段路程少说也有十来个人毫不掩饰地指着她争论和窃笑。幸好,刚才不见踪影的追枫此刻居然乖乖地窝在座位上等她,失去王子行踪的苦闷立马被治愈了,她抱着追枫坐下来,惬意地把脸靠到它温暖的皮毛上。
虽然Z市位处南中国海沿岸,此刻又是在闹哄哄的室内,但毕竟冬至已过,夜凉如水,十几度总是有的,刚刚出了一点虚汗的祈忆凌难免有点感觉寒冷。她看着台上露胳膊露腿的原墨翎,不禁为她的关节担忧起来。
没过多久,对王子殿下的惊鸿一瞥以及与将军大人的短暂会晤造成的体力和情绪透支让祈忆凌的担忧也败下阵来,追枫温暖的皮毛与闪烁的灯光汇聚成了一首难以抗拒的催眠曲,她的上下眼皮跃跃欲试地跳起了贴身舞。
“王子,谢谢你的礼物,可惜我现在不方便接驾。”虽然满怀喜悦,但蝴蝶骨被束缚带来的痛楚让祈忆凌不由得咝咝吸着凉气。有那么一瞬间,王子的银色礼盒让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背着枷锁的现实,然而下一秒,她就想起了母亲狂怒时的表情,不由得嗫嚅着微微一退。背上传来的冷硬触感让她正视了自己退无可退的现实,双臂显然已经麻木了,她要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的头抬起来。
“小凌,你等等,我马上把你放下来。”王子把银盒“啪”一下扔到地上,焦急地靠近她。
“不要……”她艰难地摇头,发际的汗水滴到已经黏糊糊的脖子上,让人疑心那上面是不是有只小虫在爬行。她更用力地甩头,想甩去这些毫无助益的想法,“母亲回来会生气的。”
“为什么?”王子的眼睛真漂亮,虽然背着夕阳,但仍然像有星星种在了里面,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我也不知道。”她拼命眨眼,想眨掉眼里的汗水,“可能长大了我们就明白了。”她舔舔干枯的嘴唇,然后笑起来,“王子殿下,你快走吧,母亲就要回来了。”
随着她话的余音,对面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地响了六下。
“那好吧。”王子迟疑地捡起银盒,“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给你。”
她点点头,视线落在对面的墙上。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斑影影绰绰地落到墙上,恍惚组成了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咿呀——”
耳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祈忆凌眨眨眼,依稀感觉是坐在自己左边的人离开了座位。
她打了个呵欠,微微睁开眼,把绕在手腕上的毛线拿下来玩了一会儿翻手绳,之后把线圈绕在了追枫的脖子上。
“……06级的师弟妹们高考的时候忙得人仰马翻,多数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吧?经过一个学期的适应,想来大家也已经感觉到了大学生活多彩背后的孤寂,现在我们为大家送上一首老歌,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情人的找到有缘人。”
祈忆凌从回忆中恍然回神,耳边是劣质麦克风传来的扩声。沙沙的杂音中还带着些微的破音,但是仍然可以听出那把男声干净而醇厚。
“这个就是‘Hope’组合吗?听说他们得过全省大学生校园乐队原创歌曲大赛最具人气奖?”
身后的女声极具穿透力地传到了祈忆凌的耳里。她茫然抬起头,看到灯柱笼罩着舞台上的六个人。正中那个站在麦克风前的男生,身形颀长,抱着一把褐色的电吉他,上身是短款的牛仔夹克外套,被蓝色的荧光灯泼上了一身梦幻般的紫蓝色。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两道浓眉最为突出,刚毅无比,神色却被灯光打磨得煞是温润。他手上的电吉他被拨出了第一个音符,仿佛被他的神情滤去了摇滚的粗犷,只余下化不开的温柔。
“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和吉他的音律一样,这首歌粗犷的一面被滤去了。可能是生活得太顺遂,虽然刻意压沉了声线,但被横堵截追的温柔仍然肆无忌惮地倾斜开来,和不知何时变成了米黄色的灯光融成了一片。
这歌声柔和得发腻,和歌曲原本的意境相去甚远,但显然收买了不少女观众的心。祈忆凌一开始并不买账,但刚巧有根不知道是睫毛还是眉毛掉进了眼睛里,眼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顺带让她想起了一个在脑海中盘桓数年的镜头。
当时年纪小,她和丹枫置气,卯了劲好几个月没和对方说话。一晃就晃到了小学毕业季,丹枫不计前嫌邀请她拍照留念,她却因情怯拒绝,结果就成了他和好友唐书铭以及另外三个女孩在各个风景中定格的旁观者。
让祈忆凌更为揪心的是,三个女孩中一个是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的许妙妍,另一个是和她形影不离的罗佳华,这两人平日说话一唱一和的句句带刺射向她,丹枫谁都不挑偏找这几个人,不是存心和她搞对抗吗?祈忆凌越想越来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来个出尔反尔加入队列,硬是被这道新升腾起的气压回去了。
毕业留念那天,班级合影过后,他们一行五人在金色夕阳里笑得灿烂无比。呆立在树荫下的祈忆凌故作决绝地离去,却未能想到这已是丹枫留给自己的最后影像。
真是笨死了,毕业照怎么就弄丢了呢?这样一来,连脑海中丹枫的样子也被时间冲得越来越淡了。难怪小王子没认出她,大概他手上也没留下自己的影像吧!时移世易,他们之间还有她曾经以为不可摧毁的联结吗?
故作寂寞的舞台仍然满载着那一整套齐备的乐器,主办方更是不甘寂寞地在观众中安插了专门的捧客。祈忆凌隐约看到有人擎着一枝赤色玫瑰走上了台,状似狂热地拥抱了一下主唱,把玫瑰送到他手中。
“蠢货……”祈忆凌单手摘下眼镜咬唇暗骂自己,故意用力揉着眼睛,仿佛不是要把眼睫毛揉出来,而是想把那揉不进眼里的沙子也一并揉进心里。
泪眼朦胧间,祈忆凌感觉到有人从舞台走了下来,站在了自己面前,她困惑地戴上眼镜,以泪眼婆娑的表情对上了乐队主唱的笑脸。逆光看去,他的五官居然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眉毛,粗黑发亮,仿佛是衬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上方另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
祈忆凌对着仍然在唱歌的主唱不知所措,直到她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视线落到了一小片殷红的颜色中。
“啊!”她轻叫了一声,仓猝地用手背轻抹了一把脸,然后带着哭腔双手接过了那枝伶仃的玫瑰,“Thanks!”
没来得及细细打量,主唱精致的脸就从祈忆凌的眼前移开了。
这是祈忆凌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值得一提的是这是红玫瑰,更值得一提的是对方是个长得很让人开胃而且颇有才华的男生,最最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个有着过百观众晚会的压轴曲目现场。
可想而知,祈忆凌体内属于雌性人类的那部分,虚荣心得到了何种程度的满足;而她身为仍然在热切地将围脖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的单身女性,又受到了何种的触动:如果今晚没有对小王子那惊鸿一瞥,她恐怕就要爱上这个连名号都未打听到的异性人类了。
故此,不难想象,在曲终人散之际,晚会变成奇怪的舞会后,有工作人员对祈忆凌笑着说“不好意思,请把玫瑰还给我们”的时候,她的表情多么忿忿不平。
“抠门死了,连枝破玫瑰都要回收,”她朝工作人员的背影嗤笑,“是不是还要留着下个两旦两新送给不知道什么破乐队的主唱啊!”
“不是你的,抓得再紧也留不住。”原墨翎地给她一张湿纸巾,毫不客气反语相讥,“居然连眼泪都出来了,今年的最敬业花痴奖非你莫属!”
“混蛋!那是我眼睫毛掉了!”
“没看出来你有,是汗毛吧!”
“汗毛你妹!”以眼睛狭小、睫毛稀疏、眉毛散乱为脸部主要特征的祈忆凌被戳中痛处,想踹她一脚,快碰到时硬生生收住,自己倒是几乎摔了一跤,骂骂咧咧地抱住原墨翎的手臂后,她一脸正经地说,“咱说正事,叫什么名字?”
“原墨翎。”原墨翎看着她脸色一变,揶揄道,“怎么?这都十二月了,你家芥菜怎么又起心了?刚才除了唱歌那几分钟一直坐你旁边来着,怎么没刺探出军情?
“靠!”祈忆凌一脸懊悔。
“叫辰烽,良辰美景的辰,烽火戏诸侯的烽,”原墨翎俯身把祈忆凌落在座位上的毛线捡起来,漫不经心地打破她的幻想,“刚才散场时他女人来接了。”
“什么货色?”祈忆凌不甘心地追问。
“普通地球人,”原墨翎打了个呵欠,“身材样貌和我不相上下。”
“……其苦秀!”祈忆凌啃了那个用17号入场券抽奖得来的红富士一口,咬牙切齿地嚼起来。
回到宿舍,祈忆凌发现原本貌不合神也离的三个室友居然一反常态围在其中一个人的电脑前,一个个笑得跟朵花似的,好奇心作祟,鬼使神差凑了上去:“在看什么呢?”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焦点人物是个Coser,从装束来看像是阿拉蕾,她手上握着的米尺刚好打在了另一个人的裤裆上,自己却仍然是一副懵然不知的表情。
“有够蠢的!”祈忆凌一时不慎吐了个槽。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然后整齐一致地看着她。祈忆凌眨眨眼认清楚了屏幕上的人,不由得极具爆发力地“靠”了一声,然后不知廉耻地把鼠标抢了过来,“卡卡西呢?我要看卡卡西!”
“卡卡西?”秦宇炫诧异道,“没留意到啊!”
“他是忍者,尔等凡胎肉眼怎么会看得到……”祈忆凌自言自语地按起了鼠标,翻着翻着,食指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空,“咦?”
“耶?”其他三人朝屏幕凑近两寸,“这不是那谁吗?”
照片有些暗,但仍然无法掩盖主角耀眼的光芒。舞台侧根蹲着个人,他在幽蓝的灯光下显得皮肤惨白,活像从鬼片走出来的。祈忆凌使劲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勉强认出他是班里叫邬峻的一个男生,凭着那万年黑眼圈、秀气而挺直的鼻子、弧度诱人的唇线和瘦骨嶙峋的手臂,他几乎不用化妆就能出演真人版L了。
“啧啧。”祈忆凌看了半天,只蹦出了一个拟声词,半晌又按起了鼠标,“我刚刚想找什么来着?这个吗?好像不是……这个?好像也不是……”
窗外,东北风不疾不徐地吹起,时不时鼓了气,震得铝合金窗噼噼啪啪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