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章 轻薄桃花逐水流【伍】(1 / 1)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姑苏城郊三匹骏马犹如□□,劲风扬起三人的衣袂,他们转瞬便来到了城门处。
左首的青年人先跳下马背,接着另二人也轻松地跃下。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一双凤目妖娆,眼神介乎正邪之间,无法琢磨却好像洞察一切。黑而直的长发用玉冠束起,两旁精致的流苏随着他的步调微微摆动。青白相间的长衫,扣子规规矩矩地扣着,下摆长至脚踝,很是寻常的款式,然而,在这长衫之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衬得男子低调而神秘。
居中而立的男人早生华发,但当年的俊朗仍不减分毫。他亦穿青衫,气度非凡,正是化蝶山庄的庄主——喻白!
右首则是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素衣,素裙,甚至发丝也是如雪的素色。她娇俏的面容中蕴了成熟的美,左颊上,一弯明蓝的纹饰极是惹眼。她的眸色比中原人要浅许多,双肩呈蜜色,毫不避讳地□□着,充满西域女子的魅力。她的裙上绣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虎。
经过数日劳顿,三人均现风尘之色,喻庄主便道:“先找一处客栈歇息吧。”
“是。”青龙领命,手指把玩着柄折扇,他很斯文地走进一家干净豪阔的店面,笑道:“掌柜,找三间上房出来。”
“没问题!”店小二迎上来:“您这边请!”
客栈二楼,紫衣少女蓦地脸色苍白,方才还淡漠似水的表情刹那变为惊慌失措,杯中的龙井都溅到桌上,梦洄扯了扯沈流岚的袖子:“沈大哥,那是青龙使者……我爹他……定是来寻我回去……”
饶是高傲如她,眼底亦是茫然的,她下意识地向他求助。
这些时日,她陪他几乎踏遍了江南,她亲眼目睹了他有条不紊地处理江湖内的各种事务,江南仿佛是他掌心错综的纹路,哪怕只是一拨账下挪用的钱款,他也能算得分毫不差。
惊才绝艳。
除了他,没人当得起这四字。
沈流岚便放下酒杯,杯内浅碧色的液体泛出醇厚的光,他不动声色,然,他心底已如明镜。如今想离开是不可能了,青龙的目光正一寸一寸地扫过来……
不暇反应,他缎蓝色的长袍骤然遮住了梦洄标志性的紫衣,沈流岚回手扯开发带,天蚕丝质的带子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扯断,浓密的黑发凌乱地在空中扬起,如同一道屏障,挡住了他们的面容。
少女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却被他揽在怀中,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垂,只低声道:“听我的。”
沈流岚因说了这么一句,温热的气息便拂在她白鹤般修长的颈间,有些痒。她的身体一僵,血“轰”地涌至双颊,仿佛冰雪初融,梦洄脸红着咬紧了下唇,然而却无法改变这个姿势。
他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呼吸,依旧纯粹而寂寥,令她微微沉醉,他她看不到他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可她能听见他的心跳,急促有力,快要紊乱了她的节奏。
勉强保持一丝清明,她妄图拉开与年轻男子的距离,他的手臂却不动分毫,梦洄只得徒劳地放弃。
感受到他薄薄的体温,她顺从地任沈流岚拥着自己。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若是她与他可以两情相悦,天长地久该多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冷漠的她亦期盼着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爱上不该爱的人。
喻庄主踏入客栈,眼神犀利地环视左右,店内熙熙攘攘,他的目光掠过相拥而立的两人,眉心微蹙,心道大庭广众之下这对恋人竟毫不顾忌,真是世风日下。
他径直走进房间。
仿佛巨石落地,紫衣少女舒了口气,同时,年轻男子亦礼貌地放开了她,道:“不宜久留。”
“嗯。”
身影一晃,桌边的客人便没了踪影,店小二揉揉眼睛,发现茶杯中还袅袅腾着雾气,莫非这世上,真有鬼神不成?
坐到江南小筑的石椅中,梦洄心神未定,若是,若是她被父亲带回山庄,那……
耳边忽地传来汩汩的水声,沈流岚已自温好了一壶上等竹叶青,瓷杯衬着他瘦削的手指:“梦洄,来一杯么?”
紫衣少女便不客气地到了杯酒,一股脑地咽下,心底凝结的寒气才散去,她盯着年轻男子平静的脸,清冷的语调竟含了颤抖:“你不想知道么?我来自什么地方,我因何独身南下,我因何这般害怕回去……你统统不问,你难道不曾怀疑过我么?如果我只是为了纯均而接近你……”
“不曾。”沈流岚伸出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他的眼便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底,他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从那日相识,一切便从那日开始。为了心爱的人,哪怕失去性命,我亦无悔。”
他的眼神坚如磐石:“你既选择了我,我又何必怀疑。”
陷入爱情里的人真的很傻啊……即使他是智计卓绝的江南第一剑客,也会被这美好的幻影蒙蔽了理智。
“而且,颜女侠的女儿,不就是化蝶山庄的小姐么?”他笑了笑,那笑容一直是武林中的谜她却如此轻易地拥有。
呵。
梦洄颇苦涩地冷笑。化蝶山庄的二小姐,她的体内没有一丝山庄的血,她甚至连术法天赋都不具备,自然不受庄内之人的重视,毕竟灵树阵,是靠术法驾驭的。
她不过是枚可有可无的棋子,那个关心她照顾她的俊逸少年,他们居然不让她见他,她的大哥!
紫衣少女眸子转暗,愤怒和恨意折磨着她,她的瞳孔慢慢收紧:“沈大哥,你想知道山庄的所在么?”
他愣住,犹豫道:“梦洄,你……”
她目光中的冷冽让他讶异,那种冷,仿佛浸入骨髓!
“梦洄,不可暴露山庄的所在!”白衣少年的厉喝音犹在耳,他的面容在层层剑光中仍是温存儒雅的,可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又是山庄,大哥,你为什么也同他们一样,我在你心里,竟远远及不上山庄吗?
咔嚓。
一声脆响,酒杯在梦洄掌心碎掉,锋利的瓷片割破了她的手,血珠点点,在白瓷上格外刺目。
“怎地这么不小心?”沈流岚谨慎地接过碎片,他心疼地把金创药涂于伤口,动作极轻,但药粉仍痛得她缩了一下。
她望着那抹殷红。
她记得喻径渊咳出的血沫也是鲜妍如朱,明明受伤的应是她,他却硬是替她挡了去,鲜血在他素净的白衣上氤氲,然,他仍向她展开了春风般的笑意。
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止不住地坠落,她错过了他的衣角,她错过的,又怎仅仅是他的衣角……
她还是爱他的吧,她想。纵使缘浅,奈何情深,或许那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便是她冥冥注定的劫数。
血不再从她掌心冒出,沈流岚满意地笑了笑,他细致地帮她包扎好:“女子的手上不应留伤疤。我很小的时候,师姐这样告诉过我。”
“你的师姐?”第二次听他提及,梦洄不禁有些好奇。
“嗯,她很漂亮也很聪慧,只是十年前违抗师命和一个江湖琴师私奔了。”他笑道:“说来好笑,师父一生为情所困,居然要求师姐看破,我倒羡慕师姐的大胆果断。”
“流岚。”那个月白风清的夜晚,韶龄女子行色匆匆,但对着年幼的他轻柔地笑,眼里盈满了幸福的光芒,令她原本秀美的面容愈加楚楚动人:“记住,要找到你的挚爱,然后与她相守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他不知师姐语中的含意,却凭着敏锐的直觉猜出她将一去不返:“师姐要离开吗?”
“是啊。”女子毫无矫情地点头,她不舍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梆。
梆梆梆。
三更打过,她最后看了师弟一眼,月光下她的回眸美如西子,她翻过围墙,声音散落在夜里:“流岚,要追随着自己的心去活,明白么?”
她已经在我身边了。
沈流岚把梦洄的手握住,他不再孤单,笑看人生一世风流的他,亦有了牵绊之物。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他甘愿陪她走下去,不论天堂地狱,碧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