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壹】（1 / 1）
十七年后。
落英缤纷的桃花林寂静无声，白衣少年腰悬佩剑，长身玉立，如潭水般幽深的眼瞳，剑眉斜插入鬓。一弯薄唇边，带着谦谦君子的儒雅。虽然刀削般利落的轮廓使他不自觉地露出一种凌厉的气势，但他的眉宇间却充满了与世无争的温润宁和。
少年缓缓拔出佩剑。犹玄铁铸成，剑身黝黑，霸气浑然天成。而最令人惊讶的是，这柄墨色之剑，竟只透剑气而不透杀气！
上古第一神兵——湛卢！
一瓣桃花轻颤着落到剑尖。
刹那，少年身形一动，湛卢在他的掌控下仿佛具有生命般，在白衣少年周围上下翻飞，无数的剑花繁复却毫无破绽，演绎着百年前剑圣留下的惊神剑法。
他的身影越来越快。
手中的湛卢也越来越快。
仿若隽永的太极图，黑色同白色交织在一起，满天的桃花由于强大的剑气纷纷扬扬，但始终没有碰到少年的衣袂，而刚刚落下的那瓣桃花，仍稳稳停在剑尖。
那是何其精湛的剑法，不仅要求剑客武功卓绝，更要求他收敛全部的杀气。
刷——
少年在半空生生转身，剑尖划过一道干净优美的弧线，清凉的风蓦地拂过桃林，所有的粉红几乎与白衣少年同时落地！
除了那瓣，依旧凝于剑尖。
他收剑入鞘，呼吸平和悠长，并无练剑后的疲倦。
“好一招流风回雪。”
听到这个声音，白衣少年轻轻笑了：“多谢了，梦洄。”
原来他便是化蝶山庄的少庄主，正夫人季氏的嫡子，喻径渊，还有半月便满二十岁。
“大哥。”紫衣少女从暗处走出，年纪略轻，然而她的眼神却是孤傲冷漠的，只有在望向喻径渊时才微微缓和，甚至透出了些许依靠。
“紫姨可好么？”他问道。
“不劳大哥费心，母亲一切都好。”她淡淡地回答，表情像极了不肯收拢翅膀的鹰。
喻径渊颇感无奈的叹了口气。
当年父亲从江南接回侧夫人颜紫歌，同时也带回了山庄的二小姐，喻梦洄。
几个月后，母亲因打击早产，生下了妹妹梦浔。梦浔先天根基不足，庄内忙里忙外，人人都脚不点地才保住梦浔的命，自然冷落了梦洄母女。且紫姨性情高傲，待下人不及母亲温柔，梦洄从小便受尽了白眼和奚落。
渐渐地，梦洄学会了保护自己，她变得冷漠，除了他和紫姨，连梦浔都不曾亲近。
“那么，你最近如何？”顿了顿，他又问道。
喻梦洄的手指骤然收紧，少年语气中的关切让她眼前一湿：“嗯，还好。”
喻径渊微笑，明亮的笑意恍如暖阳：“梦洄，别什么都自己担着，大哥一定尽力帮你。”
少女点点头，突然“铮”的一声，佩剑出鞘！
确是一把好剑，窄且薄的剑身竟近乎透明，剑光凛冽，在空中隐隐绘成一朵葳蕤盛放的重瓣芙蓉，光彩夺目。以千年柳藤制成的剑柄，被梦洄握于掌心。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转为欣慰：“你已能驾驭泪垂剑了啊。”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传说三十年前女铸剑师阿琰感此诗句，遂铸以绝世名剑“泪垂”，后赠予好友颜紫歌。
现在，它的主人是喻梦洄。
了解紫姨对她的苛刻，喻径渊不禁替她高兴，他揉了揉女孩子的发顶：“梦洄，我很开心。我知道你吃了许多苦，从此再不会了，我当以性命保护你和浔儿。”
保护你……和浔儿。
梦洄。
浔儿。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称呼仍是亲疏分明。
喻梦洄咬了咬嘴唇，外人眼里孤僻冷冽的她像一个期待答案的小女孩：“为什么要分清？梦洄，浔儿……时刻提醒着我是个外人！”
“我……”
“因为洄儿不好听啊，哥哥怕梦洄姐姐觉得别扭呢！”喻径渊正待回答，一个少女竟抢先答了出来。
少女一袭淡绿色的纱衣，头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根碧玉簪插住。与喻梦洄相比，她显然与喻径渊更为相似，深如潭水的眸子温柔澄澈，泛着浅浅的蓝，笑意灵气沛然。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虽不及梦洄瓜子脸的尖俏妩媚，也别有一种宁和亲近的气质，由于不施粉黛而略显得肤色苍白。
她笑盈盈地开口，语气有些抱怨：“哥哥甚至都不让我叫‘洄姐姐’呢！”
“浔儿，”喻径渊颇宠溺地呵斥住了妹妹：“别胡说。”
“可梦洄姐姐生气了。”喻梦浔向他吐吐舌头：“哥哥真是的。”
这一笑间，青衣少女的项链露了出来，乃是一块无暇的白色玉石，呈蝴蝶状，翅尖闪烁着晶莹的淡蓝色，似要触及天空。
化蝶山庄的至宝，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灵物，此刻就静静挂在少女胸前。
灵石“化蝶”，能驱除邪气，保护主人百毒不侵。修习术法者佐以此物，更可事半功倍。
“巨石破处，乃一白碧，温润可爱。时庄主奇之，日使其吸天地灵气，经年，化为蝶状，翅呈青蓝，故谓之化蝶。”
正是这灵物护住了梦浔的心脉，如今她已和平凡女子体质无异。而梦浔又为不世出的术法奇才，一年前替代母亲开始掌管灵树阵。自幼便善于医理的少女，认穴精准且对医术过目不忘，医术也毫不比母亲逊色。
只不过她心性如孩童，率真活泼，并不适合生存在人心险恶的江湖。
幸好浔儿生于山庄内，接触不到阴暗。
“我要回去练剑了。”喻梦洄淡漠地垂下眼帘，语气中的疏离让喻梦浔都怔了怔。
“梦洄姐姐……”她有些不知所措，求助般地望向白衣少年。
喻径渊安抚似的看了妹妹一眼，目光轻柔地落在了梦洄身上：“不如今日一起练剑罢。”
紫衣少女闻言便停住了脚步。
左手捏了个剑诀，垂泪剑破空而来！喻梦洄的动作竟无一丝涩滞，流畅练达，直取白衣少年的咽喉！
“哎呀，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喻梦浔愕然地看着梦洄的剑气犹似裂帛，迅疾如流水，她不由惊叫：“哥哥小心！”
铛——
漆黑如墨的长剑仿佛无形的屏障，轻而易举地阻住了泪垂剑势，白衣少年身形未动，剑光却瞬间笼罩住全身。
“大哥看不起我么？”喻梦洄冷笑，突然泪垂剑剑光大盛！
芙蓉剑花灿烂地怒放，令人眼花缭乱，这绝美背后隐藏了道道杀机。
凌厉的剑势终于逼得他后退了一步。
好剑法。
喻径渊赞许地点点头，湛卢滴水不漏地挡住少女精妙的攻击。
“不必手下留情。”他早已看出，剑尖虽招招刺向他的致命之处，梦洄却只用了八分功力。
“是。”喻梦洄凝神应道，同时，少年手中的湛卢亦不复单纯的防御！
醇厚的剑光热仍不掺一丝杀气，温润如玉，层层荡漾开来。明明那么柔和的剑气，却极从容地穿透芙蓉剑花，长剑上森寒的气息让梦洄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铮！
泪垂剑忽地发出一声长啸，快到仿佛千万朵芙蓉花同时怒放，重重叠叠，转眼间少女便刺出了一十三剑！
当年父亲即是败在这长恨十三式上。
可白衣少年殊无惧色，湛卢在空中划开利落的弧线，竟把那举世无双的十三剑堪堪挡了回去。
他用的，是剑圣留下的武学至尊——流风回雪，持剑人心中必不含一丝杀意，空如风，纯如雪，否则便会给自身造成极大伤害。
饶是淡漠如喻梦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
化蝶山庄少庄主，居然在不到二十岁的年龄，练成了这般高深的武功。
绯红的桃花随剑气簌簌落下。
喻梦洄蓦地感到脖颈一凉。
并非那柄湛卢，白衣少年收剑回鞘，略有凉意的手指轻点住了她的动脉。
喻径渊深邃的双眸中，依旧除了温柔再无其他。
他把双手放回身侧，微微笑了：“梦洄，你不该分神。”
“我知道了。”紫衣少女亦插剑入鞘。方才，她连他的衣袂都无法碰到。
他让他不必容情，他自己又尽了几成力？
“是哥哥胜了。”一旁安静观战的喻梦浔开口道：“只可惜了这开得正好的桃花。”
漾开的剑气削落了桃花，但梦浔周遭三尺内却无一片落红。
梦浔的术法让她避开了剑气，毫发无伤，即使那是湛卢和泪垂的剑气。
“术法又精进了，浔儿。”喻径渊笑道：“连湛卢也伤你不得。”
“哥哥才是，练成了流风回雪，又不告诉我和娘。”青衫少女满不买哥哥的账，抱怨道。
咻——尖锐的呼哨声猝不及防地响彻山庄，喻径渊，梦洄与梦浔都不禁一怔，父亲已多年不曾动用这驭蝶令了，难道出了什么要紧之事？
“回逍遥阁。”白衣少年镇静地吩咐妹妹：“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