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时年少（2）（1 / 1）
那时艾丽最好的朋友就是方芳。艾丽是他们班级的第一名，方芳就是第二名。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是好友，又是好的竞争对手，互相会看看对方的考卷或者作文，看看老师给的分数和评语，学习学习，借鉴借鉴。
又是一个周五下午，发作文本的时间，艾丽调皮的先于方芳抢到了她的作文本，结果出于意料的，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夹着的纸。艾丽好奇一看，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方芳发觉不对，拿过来看了一下，也一下子红了脸，紧接着，她的眼泪便跟着掉了下来。
这是众所周知的白面阎王最讨厌的事情之首，因此对付这种事的办法也是无孔不入的。曾经有人就借用作文本的纸写过一封情书，虽然写好马上就撕掉了，却仍旧被批改作文的白面阎王发现了些许字印端倪，刁钻精明的他竟然就靠着作文本上残留的字迹印子，用铅笔粉把那情书内容给抹了出来，开除了那两个人。
如今方芳自己陡然碰到了这种事情，当然是惊恐不已的。她觉得自己实在无辜，可这封匿名情书到底是谁写的，她还真不知道。
为了找到这个要“陷害”她的人，惴惴不安的她最终选择把这封情书交给白面阎王，将功折罪，自首以求宽恕。
白面阎王收到这张纸的时候，依旧和颜悦色，低声细语，丝毫不见神色有什么改变。
他站在讲台上，温和的对全班说着：“今天有人超额完成任务，写了一篇自主命题的作文。写的很好，很可惜，是一封情书。这位大作家，请你站起来，让我们大家认识认识。”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一片死寂。这话题太劲爆，没人敢抬头。
“自己站起来，或许我还能从轻处理。如果被我揪出来，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白面阎王又徐徐的说道。
这时，有个人站了起来。
他从最后一排站了起来，轻轻说了声：“是我。”
全班的人闻声齐刷刷的回头，发现那个站起的人，竟然是一直伏在课桌上睡觉的甄城。
白面阎王似乎也有些意外，笑了笑说：“是你啊。我看这情书写得比你的作文好很多嘛。”
他笑着，盯着甄城。甄城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听着他继续说。
“大家都说我残酷无情，那咱们今天就来一次民主。你上来，对着黑板面壁思过，其他人，现在他背对你们，不知道你们谁做了什么，同意他留下的举手。”
这完全不是老师平时的风格，所有人都很惊诧，摸不清头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因此也没人敢举手。
可就在一片死寂中，到底还是有两只颤抖的手同时举了起来。
一个是语文课代表向晓斌，另一个，竟然是方芳。
很多事往往就是这样，有人做了出头鸟，就不怕后面没人跟。于是，全班同学的手便陆续的全部举了起来。
大家心里并不讨厌这个整日独来独往的差生，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是留下他，至少也得拿个初中毕业证再出社会啊！
只是这个结局似乎是白面阎王意料之中的，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波澜不惊的对甄城说：“你知道大家的意见么？”
甄城没吱声。
白面阎王又对全班说：“是你们一致要他留下的，那你们就有义务监督他接下来的表现，每个人都有权利向我汇报。”
这件事情似乎就要这么结束了，对甄城而言，却是极其意外的。他本想借着这个事情能让自己名正言顺的离开学校，可没想到白面阎王竟要留下他，这实在让他始料未及。
然而，面壁思过也并非没有挽回些什么。
在面对黑板的时候，在他以为他一定会被开除的时候，他感到最愧疚的还是自己的父母。虽然他一点都不成器，可他的父母还是和别人一样，做着望子成龙的美梦。如今连最基本的初中毕业都没混到，不知道他们该是怎么样的灰心。
一想到父母，他就开始觉得后悔。
但是这后悔，跟在学校里干受罪一比较，他还是宁愿选择让自己舒心。
开除不开除，对他而言真的是无所谓的。反正他学习不好，也不爱学习。就此来个了解，也挺好。
可谁知道，天下了红雨，一向冷面的白面阎王此刻竟搞起了“民主”，给了他这么一个天大的台阶来下，他竟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了。似乎如果不买白面阎王的账，不给他面子，便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似的。
就这样，在混混沌沌中，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冲着全班同学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一躬，并非因为感激，而是因为感动。
在这个大家都认为的最看重学习成绩的班级里，他这么个差到极点的差生，竟还没有被这些平日里他认为的“名利心极重”的“书呆子们”排斥，没有被当做可有可无的隐形人，这让他意外之外，更多是感动。
那时年少，虽然一点本钱都没有，却能比谁都矫情，都自大。多年后，每每回想起那时的叛逆心态，他都觉得汗颜。
那看似目空一切、谁都瞧不起、谁都看不上眼的十几岁男孩背后，深刻隐藏着的，却是他无依无靠的自卑。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自卑。而这些自卑，若无法面对，就只能用没有根基的虚无缥缈的狂妄和自大来掩饰，摆出一副老子什么都不在乎、也不稀罕的样子来。
可即便如此，别人却未因为他的浅薄而无视了他，反而通过这一只只举起的手向他证明他们是把他当做同学的，这没办法不让他刹那间感动的有些眼热。
那时同学之间的感情之纯净，的确是后来那些认识的各色人等无法比拟的。
白面阎王在甄城直起腰之后又接着宣布：“既然这样，我就宣布三件事。第一，甄城搬到第一排来，就坐在讲台正下方的位置上。其他同学，依次按照顺序后移一位，立即行动！”
他的话，就是圣旨。话一发，大家就立刻起身行动。一阵喧闹过后，场面又安静了下来，依旧是鸦雀无声的那种。
“第二，以后凡是作文课，甄城主动站起来，不能坐着。第三，甄城在校期间负责男厕的卫生工作。如果接到人举报，说不干净，就给我立即清东西滚蛋！”白面阎王不紧不慢的宣布了剩下的两项。
如果搁在之前，甄城一定不会低下他“高贵”的头去接受这些几乎是侮辱人的要求，可今天，他却默默的全部选择了接受，并竟觉得有些感恩。
放学之后，甄城还坐在他的新座位上发呆。这个位置太突兀，让他很不自在。
这个时候，和白面阎王一样有着白白胖胖圆脸的语文课代表向晓斌走了过来，坐在第二排，甄城的后面，直截了当的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甄城暗暗一愣，这时才明白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原来是他。
也直到这时，他也才明白，为什么白面阎王会今天来这么一出，放了自己。
向晓斌是白面阎王的亲外甥，也是语文课代表，那清秀工整的字体白面阎王自然一眼就看出来绝对不是出自甄城之手，而是出自他这个亲外甥。他当然不舍得把成绩那么好的向晓斌给开除了，却也不想弄个冤假错案，将错就错的把甄城给开除了，是以，他才用了这个办法，既显示了自己民主和仁慈，又保全了自己的“阎王”威信，还给了向晓斌一个警告。他要让向晓斌明白，下次就不会再这么幸运，再有一个甄城这样的“二货”来替他顶罪。到时，他也保不了向晓斌，留给他的，只有滚蛋一条路了。
甄城即刻便叱笑着回应了向晓斌：“原来是你啊！没看出来啊！要是早知道是你这个王八蛋，我才不要站起来！”
平日里一直眼高于顶的向晓斌此刻也只能低声下气，陪着笑脸说：“我平时很少跟你说话，不代表我讨厌你。只是老师让我们少跟你接触而已，说近墨者黑，差生会把我们带坏的。虽然他说的话很不讲道理，可我也是没办法的，你理解一下。”
甄城吊儿郎当的还是笑着说：“没看出来，这年头好学生也开始干坏事了！”
向晓斌笑：“别装了。像你这样猴精猴精的人，那时就该想到是我了，怎么会看不出来是我？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替我站起来。”
甄城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站起来可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也喜欢方芳，我不想让她尴尬太久。”
向晓斌笑脸立刻不见了，激动得不行：“你趁火打劫！我才不要方芳认你这个人情！想用这个办法博取她的好感？你算盘打的也太精了！我这就去找老师，承认是我写的，大不了开除就是了！”
甄城这才失笑道：“逗你玩的，真当真了！你们是好学生，国家的栋梁，如果因为一时冲动被开除了，那是社会的损失。我们按照老师的说法，那是‘造粪机器’，开除了是为人民除害。这事儿就过去了，你不用感谢我。”
向晓斌这才放下了一颗心，但对甄城不要感谢的话还是坚决不同意：“不行，我一定得还你这个人情。你好好想想，看我该怎么报答你。”
甄城半天没说话，神色却愈发气愤。
向晓斌正想不通怎么回事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好学生一直想和我们差生划清界限，不想欠我人情。你放心，这个人情我会让你还的。只是怎么还，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我再找你。”
向晓斌这才觉得心安理得，又客套了几句，才离开教室。
很快一周过去了，又是作文课，甄城主动站起来，白面阎王却奇怪地问他：“你有事儿么？”
甄城低头回答：“没有。”
白面阎王更奇怪了：“没有你站着干什么？”
甄城一五一十的老实回道：“你上次规定的，说以后凡是作文课我都得必须主动站起来。”
白面阎王一时竟没想起来上周的事。他一愣神的工夫，全班已难得的哄堂大笑了起来。
“算了，你人高马大的，自己站着倒不要紧，就是挡着后面的同学了！你给我坐下！”白面阎王的脸微微的红了红，没好气的训斥道。
于是甄城作文课上就不用再站着听课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当白面阎王一次进教室时，发现甄城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的又搬回了最后一排的空位置上。他看了眼伏在最后一排正呼呼大睡的大个子，也只是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以后也就没再提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