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尽影留香之思华年(1 / 1)
引言八月初十,无为城倾,城主白倾云生死不明。九月初九,名剑盟亡,盟主苏容挥剑自刎。这个秋,多少愁,这一生,多少恨。
一切全为一女子。白倾云也好,苏容也罢。为她,倾尽一生!
传说此女可倾城,传说得她可平天下。一时,天下人过往无不相问,无不寻她。
思华年那日,秋雨淋漓,似心头恨事,绵绵不绝。
他来时,雨透了薄衫,湿了容颜。踏着满庭满院的枯黄,一地悲凉。
我一身缟素,站在灵堂内向外望他,尤记得——那时,秋风萧瑟,如他,一片凄凉。只觉从头到脚,凉浸了骨髓。从未见过这样冷的一个人。
他提剑进了灵堂。我不由退了半步,暗器握进了掌心。
那一役之后,名剑山庄再无朋友。先夫为那女子,冒犯了天下。自设了灵堂,无人来拜过。而他,手中有剑,眼底藏恨,不似为祭灵而来。
“请教阁下?”我躬身施礼,眼不离他手中长剑,周身防备。
“沈青衣”或是淋了秋雨,三个字透着寒意,落到心里,通身冰凉。
“小女慕蓉深雪,未知沈公子有何赐教?”这名从未听过,或是江湖后起之秀,或是隐匿极深,世外高人。只是他与苏容,有何渊缘?
他似未听见我问话,目光落在先夫的灵位,凝望许久,似要耗尽这半生时光。
暗器在掌心已失了锐气,解了一身防备,凝眉望他,猜他心意。
他忽转头向我,目若寒星,明亮冰冷,和着幽幽一声长叹,“什么样的恨事,以至如此?”
顿时,心头凛然,仿佛身陷寒潭。狠心,握紧拳头,暗器嵌入肌肤,痛了掌心,立时警醒。淡淡回他,“沈公子,与先夫,可是故交?”
他摇头,神情漠然,“听闻苏三公子质若幽兰,人淡如菊,平生只一位朋友。沈某质浅,无缘相交。”
是了,苏容一生只一位朋友,肝胆相照,可托生死。可惜那人不是他。
苏容此生只一位知已,惺惺相惜,生死相许,可叹,天人皆以为那人是我。
“白倾云如此深谋远虑,若不是只为个女子,足可一博天下呢。”他言语谈谈,看不出喜怒,但总觉有一点点的恨,藏在眉稍眼底,却不知他恨的是哪一个,白倾云还是那女子?
我想,多半是那女子吧。天下间,有几人会恨白倾云呢。
侠骨仁心,宽厚仁德。他的义,天下皆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得过他的扶助。莫说江湖中人,单是个平头百姓,讲到无为城白城主,都能将他的义举讲上几天几夜,什么赈灾捐粮,剑平恶匪,收养弃儿。他十四岁承祖业,十八岁为帝师,二十岁名天下。
未嫁之先,有志如是,嫁人当嫁白倾云!
可叹,世事纷杂,机缘弄人。
如沈公子所言,他,只为那女子,深谋远虑,耗尽一生。
苏容亦如是,为那女子,赔上性命。
“你不恨吗?”
“恨什么?”
他冒冒然地问,我茫茫然不明所以,冲口应上。
仔细思量,才觉心底苦涩。如何不恨,几曾断了肝肠,却不知恨为哪桩。
是呀,该恨什么呢?没人杀他。他是自杀。在胜了所有人之后,那最后一剑,极优美的弧线,寒光眩目,尽头竟是他自己。所有人震惊,又岂是震惊,于我,仿若晴天霹雳,犹如泰山崩临。痛到五脏痉挛,百骸俱碎。那一刻,天地绝,与君绝。
再醒来时,腹中孩儿降世,他已装敛入棺,再多的人都渺无踪迹。纵是有恨,亦枉然。还能死而复生吗?
“还能死而复生吗?”我凄然问他,问天,恨或不恨,还能死而复生吗?
“少夫人节哀。”他言语谈谈,透着冷清。终究事不关已,说得轻巧。你若遇家破人亡,可知如何节哀?恨不能斩尽那日所有逼迫之人。
忍了痛,收了泪。他来,不是劝我节哀这样简单。
“沈公子来此,所为何事?”是敌是友,该见分晓了。
“寻人。”
不由苦笑,“沈公子,现今全庄上下算上先夫不过四人,另两位是丫环与女婴。不知你要寻哪位?”
“方华裳”
险些跌倒,又是这女子,传她倾城倾国,倒底天下有多少人为她倾心。
白倾云为她倾了一座城池,苏容因她家毁人亡。一位是天下第一城的城主,一位是名剑盟的盟主。这样的传奇,已是天下皆知,人们都在问,方华裳,到底何许人也?
“方华裳,到底怎样女子?”我不禁也问,问他,也是自问。
他转头看我,竟是威然,“可有酒?”
原来,他也恨她。
他讲,也曾遇过许多女子,有温情似水,有清淡如月,也有冷若冰霜者,但凡种种,总归有情,或浓或淡。却无一人似她,那样女子,纵是杀了,亦难解恨。
或是天下,人都恨她吧,人人提了剑寻她。
他讲,他们那次遇见。
也是雨天,却不似今日这般细密,那时正值夏日,雨势滂泊。清平客栈,客人不多。因着这雨,无人能来,也无人能去。
因此,她闯进来时,所有人为之一惊。
她几乎是扑进来的,摇晃着,险些跌倒。衣衫湿透,尚有雨水点点滴落。发鬓散落,掩了苍白一张脸。周身满了泥泞血迹,唯有那双眼,仿若深潭,波澜不惊。看得出她虽乱了脚步,可心思未乱。
所有人注目,忘了动作。
他讲话时,似还在回忆当时,她的一颦一笑。
她不看别人只是看我,迳自坐到我面前。
“可否讨杯酒喝?”她声音冰凉,如挂在她脸上的雨珠,全无讨酒的乞盼哀求。
我斟酒给她,举杯相邀,她抬手一饮而尽,豪爽不输男儿。
我不愿多言,低头看桌上棋局。
“黑子已近死局”她声音始终冰凉,冷过窗外的雨。
我举棋不定,瞧见她脸上有了红晕,她讨酒原是为取暖。
白棋落下,又圧黑棋一层,决心置黑棋于死地。
她抬手安下一子,续了黑棋的气,她说“黑棋若输,我愿予你为奴,天涯海角,一生追随。”
我愕然,抬头仔细看她。明眸若秋潭,沉静深远。这般狼狈,尚有如此镇定之色。
“要你为奴,岂不可惜?”单是这双眼就藏了多少春秋。何况,凭白,我要个奴婢来作何,素来独往。
“你若输了,就替我杀了后面的追兵。”她依旧沉着,终于道出了真正的目的,似乎杀那些人不是为求生,倒是为取乐。
“何必如此麻烦,你予我为奴,我即为你退了追兵。”这样境况,她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且如此冷漠傲气。
“你怕棋上输我?”机警如她,还我一击。
“为何从人之中她偏偏选中了我呢?”他茫然自问,似乎那个问题至今未想个明白,“一切似被她预谋已久。”
何须预谋,单是她那份沉着冷静,若非是身经百战,岂能练就。这样一个人,怎样的风雨未经过,怎样的动数未历过。又怎会瞧不准谁是那救命之人。至少当时,我是这样以为。而许多年后,我才明白,真如她所讲,一切早在她预谋之内。
唯有那盘棋,她赌上了一生--------若输了,予他为奴。
猜不到,那日,倘若输的是她,会是怎样结局。无为城不会因她而倾覆,名剑山庄不会因她而败落,苏容更不会因她而自刎。
苏容自刎或不是因她,可到底是为了什么,怕天下没人能猜透。恨只恨,那日,沈青衣输了那棋,牵連了这一串串祸事。
她竟胜他,他自言平生虽输过剑艺,棋上却从未输与任何人。不想竟败在方华裳手上。
“如此女子,生如此智慧,不知是福,是祸?”他饮一杯酒,悠悠长叹。
“你舍命相救,她却弃你而去,如此,还有何福祉可言。”我坚信,那样女子,必是祸害。
他为她拼了生死,血染布衣,再回客栈,她已判若两人,锦衣华服,玉面红颜,侍卫仆役,宝马香车。
他撑剑倚门而立,摇摇欲坠。她的侍卫提剑向他,她只一句,“他救过我,不可杀他。”便扬场而去,“我那时便立誓,定要使她,予我为奴。”他讲这话时,满了恨意。我淡淡笑他,“你是恨她,还是不舍?”
他微微一怔,添了苦笑,“不止。我曾两次拼死相救,她非但不称恩言谢,甚者刀剑相向。这样女子,非她薄情,实是无情,非她寡义,实是无义。”
“你即早知如此,何苦二次救她,何苦现在还要寻她?”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到是为恨还是为怜。
他转头看我,稍稍凝眉,还是那句话,“一切,她早有预谋。”
不觉一丝寒意,如此,那无为城倾城之难,名剑盟毁灭之灾,都在她预谋之内吗?那么,苏容自刎呢?也是她预谋?
倒是听人说起,白倾云娶她之日,她竟引敌入城,刺杀白倾云,才至无为城一日间化为乌有,人去城空。
可怜了白倾云,何娶了这样女子,祸城殃民。
江湖传言,得方休之后,可平天下。有人谣传,白倾云娶她是为取天下。
我是不信的。他虽心系天下,是怀悲悯之心,又怎忍心兵马纷踏,江河染血。
单是四年前,那一场相缝,我便明白了,他娶东方华裳,不为其它,只是情之所至。
四年前,名剑山庄为自封武林盟主而召开了武林大会,不想却是一场浩劫。朝廷以集党营私,图谋天下之罪名,出精兵五千,大内高手数百,围剿名剑山庄。有圣旨云,乱天下者,诛九族!
江湖各派困在名剑山庄,只一天撕杀,死伤过半。苏老庄主与苏大公子死在战乱之中,苏二公子不知所踪。只剩苏容。众人都在叫骂指责苏家,污言不堪入耳。他站在老夫人一侧,目光幽冷,一身淡蓝衣衫,纯净如水。那时,我唤他表哥,因老夫人也姓慕蓉。
有人叫骂,却没人敢造肆。并非他们懂得不可相煎的道理,实在是没人知道苏容武功的深浅。所有人手上都有剑,唯有他,负手而立,空掌临风。他只抬了抬手,就有人跌倒,他随便掷了片叶子,就有人血染长衫。江湖少有人知道,苏家还有位三公子。若非这场浩劫,他自远方奔回,天下人更是无缘相见。包括我。
只是,我去,不是为见苏容。平生第一次出慕蓉山庄,为此,我在爹面前跪求了三天三夜,又不远万里,涉千山万水而来。这般心切,只为见他。只为闺房里那不死不休的心语--------嫁人当嫁白倾云。
而心事坦荡,却缝世事曲折。白倾云并未来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其实我早该料到,如他,又岂会贪这份虚名。恨不能生双翅,飞离这地。不是贪生,是怕死了再无机会求一场相遇。
只要能遇见,我愿付出所有。我在心里呼求。
八岁听闻君名,之后八年,我学尽所有---------抚琴,可使叶舞倾芳,落樱缤纷;对弈,南海之滨,显有敌手;诗画,可令人恋其境,心醉其意;若起舞,不倾国亦倾城。只要遇见,君岂会不倾心。
而真的遇见,那一刻,我若身在九宵,八载苦学,天不负我!
他一身白衣,翩然而至。虽有天下第一的威名,却是平和儒雅,嘴边吟了淡淡的笑意。若春风,暧了一城颜色。
原来,他已在朝中请了圣旨,退了官兵,赦了苏家的罪,救了整个武林。
所有人千恩万谢,大都是庆幸逃过一劫。我也称谢,谢天谢地,使我遇见。我眼不眨一下地望着他,生怕是梦,生怕只是瞬间。
苏容走过去,双膝跪地,俯身下拜。
如此大礼,全场愕然。
至今仍记得,苏容一席谢恩之辞。就为此,名剑山庄注定了今日的劫数。
“白兄,相救之恩,苏容谨记,他日,为兄长,小弟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我哧笑。天下第一城的城主,又怎会轮到你为他肝脑涂地。
而白倾云一席话,便使我自九宵摔下,跌入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他自身后领出一女子,白衣胜雪,青丝如瀑,颜若桃花,眸若秋潭。都说南海慕蓉女,貌美惊四方。而面前这女子,已倾了天下。我听见一片惊艳,看见所有人的痴迷。
他扶起苏容,挽着女子的手,“容弟,这是华裳,我一生最珍视之人,他日,若有不测,只请容弟能护她一时周全。”
华裳,华裳,几时有的华裳?
一生最珍视之人。她怎样本事,可得他一生珍视?
未战先败,痛到身心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