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问询(二)(1 / 1)
“你与兰芷如何配合往宫外递送消息?”我见她已然放下防备,坦然了许多,便开门见山地开了口。
镜中她的倒影抿了抿唇,缓缓道:“御膳房每日都需自宫门往返运送食材,兰芷尚未进宫之时,便是由我将消息藏于车驾之下递送出去,待得出了宫,自会有人将信笺取出。兰芷进了宫,知晓我不欲让娘娘不快,处境为难,这事儿便由她来做了,可自她有孕之后,行动越发困难,我不得已便又担起了这差使,兰芷每每探得些皇上的消息,便以她族中文字书了,压在蕴华池边的石头下,我每日傍晚前去察看,若有了消息便替她递送出去。”
我闻言思索半晌道:“去年我与皇上出京去行宫,一路安排本就隐秘,不料仍有行刺之事出现。凤鸾宫中的人均知我一路行踪,可是你将消息递送出去的?”
水月默默点头道:“娘娘猜得不错……皇上和娘娘出宫之时,我已将消息放了出去,驿馆下手的是二皇子身边的珠玑,而行宫外那次则是无邪大人主使……”
无邪我自是知晓,可我竟没料到驿馆那名行刺的女子竟是珠玑。我见了她不少回,亦知晓她身手矫健,功夫了得,能不为人知而从瑶光殿的高墙里翻出来,倒没料到她更也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宫去,跟在我和慕辰的车驾之后伺机刺杀。
“珠玑她……你与她也熟识吗?她也是无邪和襄原派入宫里来的?我只知她一直跟在慕颜身边,难道……是慕颜指使她去杀皇上的?可她又是如何混出宫去的……”
见我一脸疑惑地喃喃自语,水月忙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我们这一切的行动,二皇子或是不知,或是不许。他从未想置皇上于死地,倒是皇上时时处处不放过他……我与兰芷均听命于襄原大人,而珠玑则单纯是出于对二皇子的爱护,平素与我们并无相交。无邪大人消息自是灵通,得知珠玑行刺失败,于是便主导了行宫外的又一次行刺,只是被澜苍将军拦下,再一次失败了。珠玑手脚轻,身量又小,前些日子宫禁并未如今日这般严,要混在车驾中或乔装出宫想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原来如此。珠玑行刺慕辰,完全是出于私心,并无他人指使。水月和兰芷作为细作在皇宫中探听消息,却一个为着新主和原主的忠心两难权衡,一个因着腹中意外降临的生命而无奈徘徊,当初进宫来的初衷已然改变,可究竟何去何从,二人终究没有想个清楚透彻。
“水月,我今儿见过兰芷了。”我垂下眼帘缓缓开口:“她、她……”
见我语声一顿,半晌说不下去,水月走上前来,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以示安慰,轻声问道:“兰芷她可是出了什么事?娘娘但说无妨……”
我摇摇头道:“兰芷现下很好,起码那块肉仍在她腹中一日,她便性命无虞。只是我不知道待得那孩子产下之时,慕辰和宁太后又会否对她下手……”
水月愣了一愣,抿了唇迟迟不语,与我一并陷入了沉默。我忽得想起件事,急忙抬了眼问她:“慕辰已然识破了兰芷的身份,那你呢?你可还安全?”
“娘娘放心……”她一改往常沉静的模样,朝我微微一笑,挤了挤眼:“聪明如娘娘先前都未发现我的事,那更别提旁的人了。”
我被她一句玩笑话逗得呵呵一笑,可笑完之后,那对兰芷性命的忧虑又浮上了心头——慕辰果真能狠得下心,对他即将出世的孩子的生母痛下杀手吗?好歹是一条性命,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娘娘……”水月见我表情蓦地又变严肃,轻轻在我耳畔开口道:“水月知道,娘娘今日能与水月这般畅谈,心里定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无论如何,还请娘娘尽力,保住兰芷的性命。”
我点点头道:“你放心,兰芷之事我定会上心,终归是条人命,总不能让皇上说杀就杀。”
“娘娘想让皇上不杀兰芷,可兰芷的身份皇上毕竟已然知晓。以皇上之性,又怎会留下一个细作的活口?”
我哑然半晌,心下一忖——嘴上说着容易,可我心里确实没有能保住兰芷的良策。
“恕水月多言,娘娘这样夹在皇上和二皇子之间,只会越来越难做,越来越不知所措。水月不敢妄言,斗胆请娘娘擦亮眼睛看看清楚身边周遭,尽快做出选择才是上上之策。”
选择?为何每个人都要我做出一个选择来?无邪如是说,兰芷如是说,水月亦如是说,这倒让我有些迷茫。我的选择,一直以来难道不都是慕辰吗?对于慕颜,我除了激赏和怜惜便再无其他,可他身边的这些支持者们如此对待慕辰,我却也狠不下心来告发他们,伤害他们。我究竟是怎么了?
见我长久愣神,水月无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娘娘?”
我苦笑撇嘴,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她,她面色这才算缓和下来。“我这些日子再不便去多探兰芷,你便替我多盯着点,尤其是那春雨和秋霜,一有异动立刻告知于我。”
她重重点头道:“娘娘放心。”
遣退了水月,我一人对着铜镜默默发呆。许多人名和模样在我眼前交叠而过,弄得我好不心烦。无邪让我亲自去找慕颜问个清楚,可我已然知晓了真相,又该怎样去面对他?无邪、兰芷和水月众口一词,皆言慕辰和宁家对慕颜伤害至深,却又讳言提及详情,这些想来必是难以言及的伤难道也要让我当着慕颜的面问清楚么?我一点见慕颜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慕辰这么大张旗鼓大费周章地加强宫禁守卫,针对的便只是瑶光殿里那不问世事的慕颜和大腹便便的兰芷吗?他虽不是正统皇室血脉,但梦华在他的治理下也算井井有条。他有宁家为依凭,又有一手提拔培植的势力,国泰民安,人人拜服,他究竟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想起慕辰这两日奇怪而又略带歉意的模样,眉目间那么明显的异变,这些可是因着宁熙,因着宁家人?这是否也代表着,他已然抛却与宁家的恩怨开始利用他们了?什么时候慕辰也从一个耽于情爱的任性孩子摇身一变化为如今更似帝君的王者了,这转变来得太快,我竟然丝毫都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