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醉酒(二)(1 / 1)
几人虽点头应了,却仍不回宫,远远地立在一边守着我。我挥手赶了她们半天,她们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殿去。前院里唯余我一人,显得越发空落而寂寞,我苦笑着端起酒壶继续往口中送去,眼前渐渐朦胧,可与慕辰之前的种种在脑里却越发清晰起来——我为了不让他在我宫中留宿,将酒撒了他一身,那一身的酒味与今夜的我倒颇为相似,可独独少了那只有他身上才有的龙涎香气。
我似乎很久都没有闻到过这股味道了,之前宫里总被几个丫头摆满了花,花香和殿内熏香把其他的味道都掩盖住了,只有我跟他同寝而眠,贴近他的怀里,才能清晰地嗅到这股专属他一人的味道。
还记得在行宫,他缠着我整夜整夜地讲红楼梦的故事,我讲得困了,便是伴着那股龙涎的味道在他怀中睡着的,再次忆起红楼,忆起宝黛,无端又让我感伤万千……难道真的是冥冥注定,我要与黛玉一般还尽他一世眼泪,仍是有缘无分?
一个不留神,酒壶从我手中脱出,登时摔碎在地上,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熏得我更加头晕。我挣扎起身,想要将一地碎片拾起,眼前却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跪坐在地上,使劲揉着双眼,努力让视野清明起来,伸出手去一片片捡拾着,当我移着身子去够远处最后一片碎片的时候,却依稀看见一个玄色袍子的下摆在我的手背上方随风晃动着,只听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碎了的还拣它作甚。”
我头已晕得行将睡过去了,根本辨不清说话人是谁,只是下意识地答道:“虽然碎了,也不能任其、任其弃于院中,万一伤……伤着人了……”
那声音再无应答,袍摆动了动,却没移动位置,仍是站在原地。我拾起最后一个碎片,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欲将其与其他垃圾置于一处,却听那声音从我背后响起:“不在这边。”
我停了脚步,转过头来道:“你……你怎么知道,你又、又是谁?小程子他们怎、怎么放你进来的……”
那人影定格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得走近去瞧,却不想被那人一下子攥住了手腕:“是真醉了还是真忘了,连朕都认不出了么?”
我脑中迟钝,半晌没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朕……?慕辰他、他不会来的,他有了茜贵人,他为了她连朝都可以不上,他……”
“朕为何如此,还不是为了让你……”他一把甩脱我的手,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我眼前一阵朦胧,只觉这个身影和声音都万般熟悉,却迟迟未能反应过来,只顾自言自语道:“他还在跟我生气呢,我写诗给他他也不理睬,甚至、甚至连看都不想看……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伤了他的心,可……他却连个道歉的机会都、都不给我……他又有了新欢,有了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女人,你说、你说他还会记得我吗,还会来看我吗?”
他仍未言语,玄色袍子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般,四周静谧得让我以为一人都无,不由让我想要唱起歌来,我踉跄行至殿外回廊,倚着回廊柱子唱了起来,没有任何乐器共鸣的歌声在如斯静谧之中显得分外突兀:“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药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歌声未尽,泪水先流,我倚着柱子哽咽,却忽得被人紧紧拥入怀里:“莫要再唱了,你是要把朕的心唱碎才肯罢休么……”
我只觉那怀抱的感觉异常熟悉,淡淡的龙涎仍未被我一身的酒味掩盖,我脑中渐渐清醒过来,僵住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发干的嘴唇动了动,试探着唤了声:“慕辰?”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用我久违的腔调低低道:“谁准你喝酒的?喝得这般醉,连身子都不要了么?”
我仍沉浸在慕辰前来的欢喜中,脑中再次被醉意和喜悦搅得一团混乱,他问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自顾自道:“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我、我不是在做梦罢……你可是真的慕辰?”
他抚着我蓬乱的头发低低笑着:“谁敢冒充朕,命不想要了么?”
这样熟悉而陌生的情境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却不想它竟发生地这般突然,一时语塞,只知埋首在他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朦胧间似乎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叹气,言语间有着些许哀伤,又带着些无奈:“朕以为朕这次真的能狠得下心,真的能舍了你再去接纳旁的女人,可见得你字字情真,声声泣泪,如今又醉成这般模样,让朕再如何硬下心肠……”
我只顾一味拽着他的前襟,额头顶在他的颈窝,他所言为何却听得甚不真切。他见我在他怀中瑟缩颤抖,一手拉过我身上披风将我搂得更紧,我手心抵着他的心口,呢喃道:“慕辰……你、你别离开我,是我错……你原谅我可好?”
他闷声应着,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我醉得神经都有些麻痹了,被他抱起来晃来晃去的感觉似是在天际游荡一般飘摇。殿内宫灯照得分外明亮,慕辰一脚将门踢开,琉璃她们眼见他抱着我进得殿来,一个个吓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慕辰一个眼神瞥过,几个丫头知趣地急忙退了出去带上了门,我环着他的脖颈,他托着我的身子走进内室,将我放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