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1 / 1)
冬日天气严寒,而直至五更,天色仍昏昏沉沉。
刘备于山北大道进兵,魏延、黄忠循山南小路行军,两边各领军一万五千;听从庞统之计,速速赶至东西二门,便急攻之,仅留南、北二门;只因南门都是山路,北面有涪水,皆是险阻,因此不围。
张任领两万兵马出城欲夺二寨,雒城守军空虚,刘瑰苦苦等待,直是等不到张任归来。正当心急如焚之际,忽闻东、西二门守军大乱,城楼钟鼓声响甚急;便手执佩剑,戴上铜盔,登楼查探情状。
“究竟发生何事?这么大骚动。”刘瑰抓一名士兵来问,这才知道刘备偕同黄忠、魏延二将,各攻一门,现下雒城遭兵马围困,情势危矣。
刘瑰往东门城下望去,只见刘备命将士堆满薪柴,于城门前燃起大火;雒城城门坚固,以巨木裹铜皮制成,但就算何等坚固之门,亦是经不起大火烧融。
刘瑰气急败坏,连忙找来吴兰、雷铜,以及刘循商议。
“现下张任将军不在,守军人员短少,东西两门若同时遭破,情势危矣。”刘瑰为四人之中战功最着,如今少了张任,自当由其总领兵马。“如今只有一计,谁愿率军突围,前去二寨寻张任将军求援?”
“张任他当真仍健在乎?”刘循哼了一声。此城能与刘玄德僵持甚久,全仗张任之力也,而他今早些领兵出阵,却迟迟未归,就连探子亦无消息,许是凶多吉少。
“不会的,张将军乃天纵神将……”吴兰正欲开口反驳,不料一旁雷铜竟搭上他的肩来。
“或许事实正如世子所言。”雷铜沉吟,而后缓缓道出。
刘瑰拧眉,“若是如此……”许是习惯由张任发号施令,一向听任张任命令行事的他,临危及存亡之秋,竟是手足无措起来,只能与吴、雷二将干瞪眼。
刘循自席上起身,“咱们现在手上有多少兵马?”
“呃……张任将军带走两万……此时应该剩下……”
“雒城现下尚有可用之兵两万余人。”雷铜代刘瑰回答。
“既然自守不得,不如放手一搏。”刘循紧握双拳,“雷铜、吴兰,吾命二位将军率军一万,往北门进兵,转至西门与黄忠、魏延交战。”又转向刘瑰,“刘将军与我一道,领剩余兵力,往南门出发,转东门,戮力讨敌。”
众将应允,即刻点兵;除留民兵登楼,击战鼓以助声势,其余将士,兵分二路,出南、北城门,与刘备等决一死战。
*
韫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静韬竟瞒着她,往那九死一生之处去。
庞统后来说了些什么,她没听分明,只知晓自个儿心口泛疼,酸楚难当。
“韫卿……妳、妳没事儿吧?”关平陪着她回了自己的营帐,一路上,韫卿以袖掩面,彷佛只沉浸于痛失静韬的情绪里头,径自伤心。
“妳先别慌,妳不也听见了吗?”关平攫住她纤瘦双肩,努力的给她鼓励。“那名弟兄说得,他只看见‘庞统’翻身下马,滚至山崖底下,可没说死绝了,或许静韬她福大命大,还有救呢,妳……妳别哭了。”
韫卿扯下布巾,芳唇微颤,“今儿个若是我遭此劫便罢,我好歹会武,身子健壮些……静韬她……”她抬起泪眸,“身子虚弱,即便不受伤,在那谷底待上一天一夜……”
她不敢再说下去。光天气冷凉,便要身子骨虚弱的静韬半条命去,要是再遇上些什么猛兽,她可怎生抵挡得住呢?
“不会的。哪!军师说了,季姑娘武艺不错,也与静韬情同姊妹,定会誓死保住静韬的。”关平掏出帕子,递给韫卿拭泪,“别老往坏处想。静韬吉人天相,妳别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军师说得对,现下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先攻下雒城。”关平迟疑了一会儿,伸手紧握住她,“妳想想,落凤坡在雒城附近,咱们就算要派将士搜索,也需顾忌那城中蜀兵;只有先拿下了,方可保她二人安危。”
“拿下雒城?”她眨了眨眼,似是有些听不分明。
关平微微一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颊,“是啊,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些;如果妳还担心着呢,我今晚会亲自领着弟兄去找,希望能早点儿找到她们俩。”瞧她显得有些反应不及,关平只道她方才闻得恶耗,径自沉浸于伤心,不免顾不得其它事儿了。
韫卿点点头,看见自己的手正握在他掌中,触及他手上的暖意,那张净白芳容,竟是染上淡淡红晕。
她一向自诩自个儿聪明,懂得变通,不管何事亦难不倒她;以往如此,今日亦是如此!她吐了一口气,宁定心神,很快令自己振作起来。
静韬那鬼灵精,可是变化莫测,任谁也捉摸不住的;她身旁亦有那季姑娘相助,定能化险为夷的吧。
“嗯。”她淡淡扬起朱唇,而眼前的关平,也正浅笑着回望她。
*
大火熊熊,直在雒城城门下延烧,铜皮被烧得烫红,而里头以厚木钉成的门板,也传出了烧着干柴时,那碎裂声响,渐渐开始崩解。
“攻城时呢,咱们也别像以往拿着木头去撞,会累死人的。”于发兵之前,庞统召集诸将,明示此回攻雒城之法。
“若不如此,又怎么破门?”黄忠乃是沙场老将,什么攻城方法都见过;由兵士合抱巨木,撞击城门,是为没有攻城器具时,最佳破门方法了。
难道这屡出奇计的军师,还有什么神仙妙法不成?
“很简单,用火!”此语一出,底下诸将议论纷纷,他摆了摆手,要众人平息,“稍安勿燥,我当然知道以火烧城门颇值得商议,但雒城东西二门太过坚固,若守军派人打木桩于门内推抵,咱们撞个十天八天也未必破得了门。”
“别忘了,咱们赶时间。”一向嘻笑的他难得正色道,众人心底虽然还有话说,在看见他那认真的眸子后,亦把满腔疑问给全吞回肚里。
“当然敌军也知道东西二门遭破,则雒城势必难保,为了保门!”庞统微微一笑,颇负自信的道,“不管里头剩多少兵马,定会倾巢而出,由南、北二门出城迎敌。”
他哼声一笑,“缩壳的乌龟探出头,还有谁不懂对付?”
“军师,若他们死守,放任二门遭破,坚决不出,那又当如何?” 黄忠咳了咳,再度发问。
“这我没法子。他们不要门,等于连命也不要了。”他耸耸肩,“把城门烧了,大伙儿长驱直入,一举拿下雒城。”
韫卿看着远方雒城东门,门前那大火猛烈,已连烧了一个时辰;原本火光照着黑夜,煞是明亮,但随着时辰推移,现下天色已明,便在此刻,自远方传来了马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
“主公,城内守将率兵马出城了。”
刘备犹指挥着将士加添柴火,一方面亦提防着城楼守军挽弓射击,听见韫卿此语,随即回头问道:“此话当真?”
布巾下的唇儿逸出淡笑,她微微颔首,“吾亲耳所闻,错不了的。”
刘备大喜,随即命将士取来江水准备灭火,而自己亲率兵马,与南门转进之敌军交锋。
刘循虽善计谋、懂兵略,对于行军作战却丝毫不懂,只得身穿金甲,手持宝剑,随着刘瑰而行;刘瑰以骑兵为先锋,步兵殿后,自己坐镇中军指挥。
刘备摆开阵型,命将士先换上战弓,步兵上马,弃刀换枪,准备伺机冲锋。
待敌军一进入射程之内,弓弦有如猛兽急吼,兵箭齐声而出,刘瑰所率骑兵前军纷纷中箭,跌下马来;直到敌军近在咫尺时,刘备随即下令步兵上前,个个手持战枪,刺向敌军战马,而骑兵伍亦同时策马冲锋。韫卿、关平二人即刻上马,领着兵马杀出。
大火烧了好些时候,这群雒城守军急如锅上蚁,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此时由刘瑰领着出城应战,亦为困兽之斗耳。
狗逼急了会跳墙,人临绝境,却总有绝处逢生之道。韫卿神情专注,与关平互望一眼,齐声大喝,遁入敌阵之中。
关平在前,而她在后;只见他枪法利落,朝身旁有如潮水的敌兵身上刺去,将骑着战马的敌兵一一挑下马来。韫卿弓身,右手紧抓崩云枪,准确的往战马右侧,那挥刀砍来的敌兵刺去,枪缨染血,她不以为意;曜月起落,撞下一名敌兵。
关平骁勇善战,韫卿亦不遑多让,两名年轻小将其势气吞山河,杀败前军;似乎毫不费力的,便来至刘瑰所在。
“这……好厉害!此二人是谁?”刘备军将士善战早已不奇,但领头的两名小将恁得厉害,若非亲眼所见,刘循还以为张任、吴兰等人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刘瑰眼看那于张任口中听得之青白二将,率骑兵猛然杀出,心底不由得一阵振奋;他手握大戟,威风八面,“好啊,我倒要看看,给张任挂在嘴上的两名小将,究竟有多厉害!”随即拍马跃出,穿过将士护卫,来到中军前头。
“吾乃刘瑰,前来讨教!”刘瑰自恃其勇力,大声报出名号,随即抡起大戟攻来。
关平回望韫卿一眼,而韫卿此时赶至他身旁,亦与他并驾齐驱,显然有齐败刘瑰之意。
刘瑰大戟十足霸气,劈头便是一斩,令关平、韫卿分开,“先取你这胭脂将军。”原来刘瑰并非有勇无谋之徒,此招乃是暗号,只见身后亲卫涌上,与关平所领之将士酣斗起来,而韫卿竟给敌军硬生生分开。
她见状,并不慌忙,径自举起崩云曜月,与之对峙。
“若是真英雄,便接我一招!”刘瑰舞动大戟,像是举着般轻松,而后高举过头,战马奔驰而来。
韫卿沉稳以对,并不上当;刘瑰凌厉一击,她只是勒马闪开,令他扑了个空。
“原来你不是个英雄嘛!”他咧嘴大笑,频频以言语相激,然而韫卿不置一词,只是策马上前;崩云灵动如剑,欲取其腰间、门面。
见敌将平静如昔,刘瑰心下浮躁渐生,而她一手单枪虽短,欺身上前却运用自如,令大戟无处施展。
刘瑰一手握戟,一手却来拔腰间佩剑,与韫卿相抗。
“你这家伙……”
韫卿本以使剑起家,见他拔剑交锋,朱唇浅扬,三两下便以崩云化解,震脱其佩剑。
刘瑰勒马欲与之拉开间距,大戟乱了章法,只见他且战且退,而韫卿更是欺身上前,以曜月蔽之眼色。
崩云先击向大戟枪杆,而后以曜月击打刘瑰左臂;刘瑰吃痛,大戟差些脱手。韫卿见机不可失,以盾制其右臂,而崩云隐于曜月而出;刘瑰肚腹遭刺,登时跌下马来。
此时关平亦率众突围,赶来搭救,“韫卿!”他策马上前,只见一旁蜀军目睹大将落马,顿时乱了阵型。
她只挑了挑黛眉,轻扬手中崩云;关平浅浅一笑,“且先去主公那儿会合。蜀军气数已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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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关平所言,刘瑰死后,东门蜀军群龙无首,刘循深知敌不过,便献上佩剑铁盔,率剩余兵马尽降刘备。
与此同时,西门黄忠、魏延亦生擒了吴、雷二将,刘备得知,心下大喜,遂即命将士以江水灭火,并赶工修筑城门。
过程虽几经曲折,但终是于此日得了雒城;刘备率军入城,对城内百姓秋毫无犯,并请来吴兰、雷铜二将,赐酒压惊,劝两人降之;二人深感刘备恩德,顿首请降。对于剩余蜀军,亦是仁义相待,甚得人心。
另一处,庞统领两千将士,行至落凤坡;除打理当日遭乱箭射杀的己军弟兄外,亦为他家两位姑娘而来。
只因季苓是他视如己出的女儿,而静韬不只是将来欲继承他绝学的爱徒,更是韫卿宝爱的亲妹子。
两人皆是他的心头肉;她俩用计代他受劫,虽是令他捡回一命,但若她俩因他而死,就算自己得以存活,心底又哪能好过呢?
即使前些日子关平每晚皆派数百名将士摸黑搜索,但皆无两人下落;庞统心急如焚,等不得刘备传来捷报;败张任后,随即领兵来寻。现下是大白天,视野比起夜晚好得多,而刘备领兵正与雒城守军交战,自顾不暇,因此他便命将士开口喊二人姓名,以引二人与之相认。
大张旗鼓的找了一个时辰,庞统驭马来回踱步,纵使神色如常,但心却不由自主的渐往下沉。莫非苓ㄚ头与静ㄚ头已……庞统惊觉,立刻打消念头,她俩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正当庞统等得心焦,后头忽有一名士兵急忙赶来,“军师、军师!”
“何事?”见那人眉开眼笑,庞统心底顿时燃起希望来。
“找到了,找到了!”
他笑得开怀,向那人道谢;随即策马,在这空寂山道上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