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年之后，不可替代之物（1 / 1）
你是我心底的秘密，你延长了这个夏天。
柚木梓马本家是老式和风住宅，庭院布置成标准的日式。碎石花园东侧的洗手钵，潺潺清澈流水用青竹引来，滴落在竹筒里，积水达到一定的体积之后整个竹筒向外倾斜，将水缓缓注入前面的一汪水洼之中，空竹筒敲在石头上当当作响，声音空灵而规律。如此周而复始，静静凝视也不觉乏味。
洗手钵处的水塘布置精致，水面一座弯弯木拱桥，给庭院增加了许多趣味。整座院落层次分明，树木、灌木、低矮植被、石块、假山、青苔组合成私密、同时令人回味无穷的画面。高矮曲折的复式回廊和花园之景相依相映，体现出住家独特的欣赏力和绝妙品味。
院落里高矮不齐的树木的影子随着太阳在天空的移动不停变换着形状，参差不齐的蝉鸣热闹了整座寂静的小院。
纤白的十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灵活地舞动，透露着欢欣的乐曲浸透了整个房间，却在最□□的部分戛然而止，练琴房内空余萦绕不消的袅袅残音。
夏延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乐谱——凌乱的音符并不齐整，整篇曲子并未完成，琴声里原本应该蕴藏的欢呼雀跃的心情和她目前的情绪颇有些水火不相容的意味。
这首断断续续写了近两年半的曲谱，是她国二年级参与海原祭当晚开始谱写。坐在窗前体会如水月光照耀着她，在十一月份的晚风中轻轻踮脚踩着自己的心情，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记录下来
那晚白天网球部的活动，非常令人大开眼界，晚上只有她和忍足侑士共处的庙会，则像刻在坚硬石头上繁复漂亮的花纹，日积月累也不能轻易被外界腐蚀。
庙会和她在日本生活了这么多年参加的庙会并无什么明显不同。穿着浴衣、脚踏木屐，在提着灯笼的人群中穿来钻去，到处看着琳琅满目的摊位。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她的掌心里多了另一只手，紧紧拉着她，唯恐她会左右突击导致两个人失散一般。薄茧摩挲着她的掌心的皮肤。
“喂，侑士，你这样拉着我，我不好走啦！”
“跑丢了怎么办？”忍足侑士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跟紧我，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你以为我是迹部雨音啊，走哪都能迷路。”话虽如此，她还是往忍足侑士那里凑了凑，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
忍足侑士微一用力，把她拉到前面一点的位置：“是跟紧我，不是跟在我后面——”他拉长声音，“和我并排走。”
明明已经十一月份，或许是周围人群拥挤、或许是拉着她手的掌心温度较高，那晚对于夏延来说，却暖和得堪比仲夏夜的夜晚。
最最普通的庙会夜晚，最最普通的秋季夜晚，不寻常地带着夏天特有的暖风微醺，颠倒季节带来的感官错失记忆犹新。活蹦乱跳的她被一声巨响吓得缩进忍足侑士的怀里。他左臂环着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右手抬起指向高高的天空：“看，烟花。”
黑色的夜幕就像和忍足侑士一起看的电影开始前那满屏幕的黑色，随着周围人群激动地叫喊，拉开烟火表演的序幕——热情地火红、瑰丽的艳紫、明丽的鲜黄、安静的深蓝、纯洁的白色……各种色彩就像被印象派画家随意泼到画布上的染料，随意又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在空中绽放微笑数秒才带着流苏的尾稍化作阵阵流星雨。这边图案将将黯淡，另一边其他色彩的花火再次盛开，此起彼伏地带动着所有观众的情绪，一层一层在漆黑夜幕里渲染，展现着比精彩电影不遑多让的辉煌。
夏延激动之余已经挣出忍足侑士的怀抱跳到前面，许久之后才想起一直拉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带着忽如其来的不安转身搜寻，却被眼中所见的景象惊走了她脑海中所有的清醒神智——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站在她的身后，一步未曾离开。在她手舞足蹈浑然忘我地沉醉在烟花表演中时，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忍足侑士穿着白底浅蓝色和服，站在漫天烟花的背景下。因为夜晚而看不清颜色的瞳孔里折射出炫彩流光的线香花火，嘴角挂着一丝迷人蛊惑的笑容，中长头发在微风中向左徐徐吹动，时明时暗的天空映得他的脸庞也在明与暗之间来回反复切换——本来就丰神俊朗、一见不能轻易忘怀的他，此时更魅力得只若她初次心动时虹膜里印着的身影。
“夏延——”
低沉优雅的嗓音，和大提琴奏出的音乐一样动听，在熏人欲醉的夜晚暖风里缓缓流淌。夏延痴痴地看着这一幕，浑然不觉忍足侑士已经跨前一步，些许宠溺地捧住了她的双肩。
清新的淡淡青草香萦绕在她的鼻端，唇上落下音符一样跳跃的亲吻。借着忽然亮如白昼的一瞬亮光，她清晰地看到忍足侑士深蓝色的瞳孔里印着她清晰的身影，满满的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
喜欢他，无可救药地为他沉迷。哪怕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依然让她的心错跳了一拍——她是先表白的那一个，却从没有……
“侑士，我喜欢你——”
她被忍足侑士温柔又紧紧地拥抱住，温热的鼻息拂在她的头顶，悦耳低沉如同大提琴的声音低低回应。
“夏延，我也喜欢你。”
幸福。
那晚和他一起回东京，她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好找一个最舒适的姿势，细软的头顶碎发蹭在他脖颈最敏感的部位。这样的姿势恰好，她睁眼能看到他线条利落如刀削的下巴和微微上翘的嘴角；他微微低头就能亲吻到她光洁的额头。
她的睫毛忽闪忽闪，盯着忍足侑士的脸定定地瞧了好一会，调皮一笑，在他的下巴轻轻一吻。在他反应前又低眉顺目，好像一直在闭目养神一般，惹得忍足侑士忍不住又多说了好几遍“笨蛋——”
“笨蛋”这个口头禅，是向忍足侑士学的，一直代替他陪着她，经过这空白两年的岁月。
伴随着内心的海浪哗哗声响提笔记录下的曲谱，就像忍足侑士一样温柔、动听，带着她欢悦的心情。
她了解他的所有喜好，心甘情愿向“知性、冷静”那方面逐渐转变；
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又遭遇了他的前女友几次堵截，又被她幸村玉绫附体一般恶狠狠地堵了回去；
她看他看过的纯爱电影，读他读过的爱情小说，学习他喜欢吃的菜，尝试着迎合他的口味；
无数夜晚，她坐在窗前打开笔记本，用手中的笔一一记下幸福的心情；那本笔记只围绕着他一个人，迎风浅笑的模样跃然纸上；
她甚至愿意弃掉过去的自己，重新塑造一个完美的、适合忍足侑士的新形象……
就是这样喜欢他，不遗余力地喜欢他……
那时候，师兄忍足侑士，就是她的天空啊。
星奏音乐学院校内音乐赛第三次自选曲目比赛主题为：不可替代之物。跌破所有人的眼镜、摔碎了所有人的下巴，也不会想到这一次比赛，八位参赛者居然有这么多人在演出中频频失误——先是三年级的火原和树的小号不断走调，接着日野香穗子众目睽睽之下把小提琴的琴弦拉断，随后表现一直可圈可点的手冢夏延演出到一半居然弹出一小段杂乱的音符……虽然被她及时补救，但此种情况前所未有。
真正成熟的钢琴家，怎么能让自己的情绪干扰到正常的演出，甚至如此失态？
但她却在表演中，清晰地在眼前浮现出他的俊容，每一丝表情的变化都纤毫毕现，仿若真人在她面前听她的演奏。
不过就是阔别数年以后重新见到了他，看到他比原来更加挺拔俊朗迷人，看到他依然时常带着浅淡的笑容，看到他还记得她曾经的喜好……却依然看不透他，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真实想法。对于她，忍足侑士就像浩瀚的宇宙，深邃到没有人可以窥视他的内心、把握他的想法。
那一段时光记忆镌刻，暗香难忘。但一直以来的自我改变和努力都击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八个大字，她手冢夏延，就是那种随时随地能让你抓狂到崩溃的类型，怎么注意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她全然不是师兄忍足侑士喜欢的那种女生。
不希望他为了自己有所改变；
希望他能够一直喜欢自己；
一直徒然地改变自己……突然有一天，她觉得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