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六十四章(1 / 1)
这两个多月,从起初的尴尬不自在,再到如今的再平常不过,徐嫣早已习惯了每日出现在自己房间中的严绍庭。
然而,纵使肩膀处的伤口早已愈合,严绍庭亦是会不自觉的踏入徐嫣的房间。
不算大的房间中,往往到了夜深,斜靠在床头的徐嫣仍手不释卷,而书桌前的严绍庭也还在处理着锦衣卫中的琐事。但大多时候,徐嫣已经安然入睡时,严绍庭还伏在案头皱眉苦思。
很多次,当严绍庭终于放下手中卷宗之时,看到床头放下的纱帐,他都会带着几分诧异。
原来,他又来到了这里。
而逐渐的,当他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徐嫣时,他才发觉,原来徐嫣是一个十分恬静乖巧又知书达理的女子,每每想到此,严绍庭的嘴角总会微微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
她本就没什么错呵。
青染与徐凛成亲的那日,严绍庭喝得酩酊大醉,他拿着酒壶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徐嫣的房间。
徐嫣本要睡了,却愣是被他吵醒。
可她却也无奈,只好披衣起身吩咐莲心去煮了醒酒汤来。
严绍庭的小厮告诉徐嫣,严绍庭从没有这样醉过,因为他的酒量很好,所以只有他想醉的时候,他才会醉。他还告诉徐嫣,曾经有一次他也几乎快像今日一般醉得不省人事,不过那次还好,他还有意识,他还会胡言乱语。
那一次,是在严绍庭与徐嫣成亲的日子。
徐嫣终于理解到,青染对于严绍庭,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是爱中,还包含了深深的懊悔与愧疚,那么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会刻骨铭心。
当严绍庭醒转过来时,已经是翌日下午,徐嫣接过莲心递过来的浸了热水的帕子,替严绍庭擦了擦脸。
她淡笑着:“你若是想发脾气,就发吧。憋在心里肯定会难受。”
严绍庭摆摆手,嗓子沙哑:“我对你发脾气做什么,又不是你让染儿嫁给你哥哥的。”
徐嫣笑着垂下头,她刚想再去端杯茶,却被严绍庭抓住胳膊,“你说……你哥哥,会对染儿好吗?”他苦笑着,“他才认识染儿多久,每次见她还都是要抓她,这种人真是……”
徐嫣想了想,“不如这样,回头有机会你去问问小染不就好了?”
严绍庭冷笑了下,“徐凛让么?”
徐嫣一笑,“我大哥应该不是那么迂腐的人。”
“那你是说我心胸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你先问的、我又在给你出主意,看来以后我只需说‘不知道’就是了,也不会落得一身不是。”
“说你两句你还来劲儿了。”严绍庭放开手,“不过我平白无故去找她,总归有些不妥。”
“这样,你带着一些礼物去拜访爷爷吧,”徐嫣揉揉胳膊,“其实、如今圣上只是治了你爹、你爷爷的罪,并未牵连旁人,严家虽不至败落,但也大不如前,我更不知爷爷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前去试探试探也好,我们也好心里有数做个准备。”
严绍庭慢慢站起身。
他上下打量了徐嫣几眼,“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徐嫣正色道:“我嫁到严家,就与徐家无关了,若你出事,我要怎么办?难不成再哭哭啼啼的回娘家不成?”
严绍庭冷哼一声,“这话却也实诚,不过谁知你肚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花花肠子。”
徐嫣看着严绍庭,只是笑着,却并不多言。
而在徐府,白日,徐凛便带着青染与徐府诸位女眷们一一见了礼,待用晚膳时,又与其父徐璠、两位叔叔徐琨、徐瑛以及他们的儿女们正式敬了酒,这一天下来,青染方一回到房间,就累得倒在长椅上,再也不想动弹了。
徐凛笑着摇摇头。
“原来、有这样一大家子人呐!”青染嘟着嘴。
“的确如此,”徐凛犹自笑着,“不过,我的二叔公、也便是爷爷的弟弟,现在南京任职,若他调回京中,恐怕就……”
“若不是还要对严家瞒着我已经知道我身份这件事,我一定也要带你去我外公家走一趟。”青染忿忿道。
徐凛认真的点着头,“好像的确人也很多呢——”
“那可不呗!我的两个舅舅一个也是指挥佥事,另一个还是太常少卿呢,不过——”她开心的勾住徐凛的脖子,“还是相公你最厉害,你这么年轻就跟我舅舅一样的官阶呢。这回我要是再去金凤阁,就不要再去找那个鄢敬远要请帖了,因为相公你现在和他一样厉害!”
“鄢敬远……”徐凛蹙了蹙眉,“呵呵,果然——”
“怎么了?”青染托腮看着徐凛,“有啥不对劲儿么?”
“没事。”
“噢——”青染慢慢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啊,当真是个神神秘秘的人,平常藏得那么深,成天玩玩闹闹,结果严家好多坏主意都是他出的,严世蕃很看得起他呢。你光看那金凤阁,这些年就给严家揽了多少银子……”
“果然是用心良苦……”徐凛默默道。
青染看着徐凛,然后忙给他倒了杯茶,“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就对小染说呀——”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看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怪叫人担心的。”
徐凛轻抿了口茶,蹙眉道:“没事,就是觉得事情、好像还没有结束。”
金凤阁三楼一间布置得极为奢华的房间内,身着玫瑰色委地长纱裙的林樱听到脚步声,笑着放下手中的毛笔,“等你很久了,你看,这个‘樱’字我怎么都写不好看呢……”
紫衣人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林樱锁骨下、那朵在纱裙掩映中似有似无的樱花,“有这个,不就够了?”
林樱脸一红,“还是这般爱说笑。”她说着,一抬手,便将紫衣人的面具摘了下来,“鄢公子,今天、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来找林樱?”
鄢敬远一笑,勾了勾林樱的下颌,“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么?”
林樱脸愈发的嫣红,鄢敬远见她这般,不禁有些心旷神怡,他迅速转到书桌之后,利落的拾起毛笔饱蘸了墨汁,一个大气又不失雅致的“樱”字赫然出现在宣纸之上。
“公子的字,当真是极好看的。”林樱站在他身侧,她微微仰起头,见他眉目间愈发的英朗,不由得有些痴了。
鄢敬远双手撑桌,话音微沉:“若是一切顺利,邢宇,应该已经快到湖北了。”
“真的?”林樱眼前一亮,“那么离公子成事,也就愈近了?”
鄢敬远淡淡的“嗯”了声。
林樱偏着头思忖了片刻,慢慢道:“那公子怎么保证邢宇就一定听公子的话呢?”
“邢宇……”鄢敬远忽的冷笑一声,“在我对他说了严世蕃一事后,日后他邢宇怀疑谁、也都不会怀疑我。”他摩挲着桌上的镇尺,笑得格外畅快,“放虎归山……又有谁,能比我更有胆量想出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转过头,“就连徐次辅,也不过尔尔。”他盯住一旁的林樱,眼神突然有些凌厉,“对了,罗龙文你安置好了么?”
“安、安置好了,前两日,我爹派来的特使已经到了京城,我安排罗龙文与他们见面了。”林樱有些微愣,鄢敬远眼中的那种冷鸷和挥之不去的阴霾让她有些惊惶,她微微的别过头去。
“很好,你爹的私人印信与信件也都让他藏好了?”
林樱怔忡的点点头。
“呵,这样一来,他虽丢了官,可是又成功找了个新靠山,却也该是吐口恶气了吧?”
林樱强笑了下,“嗯、是。”
鄢敬远轻轻扳过她的下颌,“怎么了?怕我了?”
“没、没有……”林樱垂眸。
鄢敬远扫过她绝美的面颊,俯首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呵、小樱,你不远万里来到我们大明,为我鞍前马后、尽心尽力,我鄢敬远再怎么无情,却又怎会舍得伤了美人的心?”
“公子——”林樱低低唤了声。
“你放心,事成之后我自会带你离开金凤阁……”他眯了眯眼睛,“然后带你出海、亲自前去日本拜会令尊。”
长江边上,邢宇拾了些树枝点燃了篝火。
严世蕃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勾了勾嘴角,“邢宇,没想到这最后,还是你能靠得住。”
“义父,单凭我一人之力也是不行的,幸亏有他们两人相助……”邢宇看着朝他们二人走过来的吕南和裴西亭,又往火堆中扔进了一根树枝,“尤其是……吕南,咱们本就欠他太多。”
“什么意思?”严世蕃眯眯眼。
“没事,义父——”见吕南走了过来,邢宇站起身,从他们二人手中接过食盒和酒壶,“义父,今夜就先将就一晚,待明日我们再找辆马车,然后送您离开。”
裴西亭和吕南走了过来,朝严世蕃点了点头后,便在不远处找个地方随便坐了。
“义父,鄢敬远说让您大可放心,鄢懋卿大人那里早已将一切打点好,想来不会有人再来为难您,尤其皇上亦下旨说此事告一段落,再有上与邹应龙相同的奏折,一定严惩不贷。”
严世蕃冷哼一声,“那就正好,如今我踏踏实实回江西去,那里父亲门生故旧遍地都是,谅他们也不敢如何。”
翌日一早,严世蕃手下一向得力的几名家丁赶到,邢宇雇了马车,然后目送严世蕃离开。待马车远去,邢宇淡淡一笑:“原以为你们不会再来找我了。”
“哥啊,秀才那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当我们真忍心让你一个人去劫囚车?”
裴西亭“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凭大哥一己之力自是能够对付的了那些虾兵蟹将,不过如今的境况智取还是上上之策……”
“假传圣旨这种事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说诶!”吕南瞪裴西亭一眼,“太没品了。”
“不过若不是扬扬将鄢敬远替咱们准备的文书给了咱们,咱们恐怕还真得硬碰硬。”
邢宇轻轻舒了口气,“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吕南和裴西亭对视一眼,“还能有什么打算呀大哥,严家也这样了,也不知道为谁卖命了,没银子的日子真难过呀……秀才,反正你可以继续回你的销魂窝里去弹琴啊,银子可不少挣咧!”
裴西亭收了折扇,“那终究只是个烟花之地,若无苦衷,我不会久待。”
“啧啧啧啧,亏你那红颜知己还那么好心收留你,你就这样绝情哟……”
“胡闹。”裴西亭肃道,“我待扬扬,不过是普通朋友,绝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更何况,自家中出事,我便再无心思考虑其他。”
“哼哼,你对人家没有男女之情,我看人家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哦……”吕南得意道,“你呀,就是文人的臭脾气,那小嘴儿硬的很,赶明儿人家扬扬真出事儿了,我看你就该着急了。”
邢宇拍拍裴西亭肩膀,“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再痛苦,却也该平复几分了,如今情势如此,你也该重新找个归宿,想来苏锦和你家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日日煎熬。”
“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些事情,当真是一辈子也无法改变得了了……算了,不说这些,那你们呢?你们都打算如何?”
“我啊……”吕南突然掩住口轻轻一笑,“你说这也巧,严家这一出事,我没有银子可赚了,偏生那老太监还真给死了,哎,我可终于舒了口气,不用再管他喽!”
“他能活这样大岁数,也不知道这上辈子积了多少阴德。”裴西亭摇摇头。
“反正啊我是无事一身轻,以后呢,学学唱戏也行,开个绸缎庄胭脂铺子赚点儿钱也行,哈,干脆啊我就直接去找染妹妹,到她的医馆帮工得了。”
“她嫁人了。”邢宇淡淡道。
“啥?”吕南一惊一乍,“嫁人了嫁人了嫁人了?嫁谁了她?”
“徐凛。”邢宇看了他一眼,“方才那几个小厮告诉我的。”
“哎哟喂,这事儿闹的,我还一直以为她会嫁给那个什么严绍庭呢!”吕南撑开伞挡住太阳,而一旁的裴西亭亦皱眉道,“那天在金凤阁,她拼命求我去救严绍庭,为此我还把徐凛打伤了……不曾想,会是如此……”
“不过义父之意,还是在于让她探听徐家的动静。”邢宇看着裴西亭,“我对徐凛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依你看,徐凛会一心一意对小染好吗?”
裴西亭摇摇头,苦笑着:“或许吧。”
邢宇沉思了片刻,然后起身将火堆熄灭,“既然大家都不知要做什么,不如先回京城,更何况我亦要查探一下京城的形势,一旦对义父有所不利,我就得立即想办法通知他。”
“行,”吕南笑嘻嘻道,“不如进城前先去找万东,我倒是有些馋他做的那些菜了。”
“其实、我已经有快一个月不曾见到他了……”邢宇的脸色阴郁起来。
“是么?”裴西亭蹙起眉来,“会不会、回老家了?”
“若真是如此,那便最好,如若不是……”邢宇的话音有些沉重,“那他一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