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1 / 1)
看着严绍庭离开的背影,青染突然便松了一口气。
曾经的她觉得,自己报仇可以,可那杀父杀母的仇人却是严世蕃和严嵩,并不是她的庭哥哥,所以她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却是当真不忍心看严绍庭陷入这场纠纷之中。
可时至今日,就连这个理由她亦没法用来骗自己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痛恨严绍庭,痛恨他为了保住当年的秘密不被她知道而杀了璟儿,痛恨他为了她能够所谓开心、快乐而去杀掉更多的人。
他终究把他自己也牵扯到了这场恩怨之中了。
可即便如此心痛,但青染心中亦十分的清楚明白,她越因严绍庭而内心纠结,便代表她已经越陷越深。这时间一长,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
她默默的闭上眼。
爹,娘,我好累,我累得已经快不知道自己摘下面具后,是什么样子了。
已近亥时,徐嫣房间中的灯火却未曾熄灭。莲心点了冬日里用的“百和香”,担忧道:“小姐,您还不歇息么?”
“不了……”徐嫣轻轻叹了声,“他还没回来。”
莲心毕竟是徐嫣从徐府里带出来的贴身丫头,此时脸上颇有些替徐嫣不甘,“小姐,恕莲心直言,那四少爷平日里对您如何,莲心自是看在眼里,想必小姐更是心中有数,您有何苦眼巴巴的在这儿等着他?”
徐嫣摇摇头,默然不语。
莲心有些气愤:“他们严家欺负人,咱们徐家亦不是好惹的,小姐你……”话未说完,徐嫣便一把掩住了她的口,低声斥道:“这话怎么能乱讲,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身在何处,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我之前的隐忍岂不都是白废了?”她放开了手,“你方才那两句,若真让严府无心之人听到,怕也是无心变有心。”
莲心微微垂下头,嗫嚅道:“我不过是为小姐抱不平,那小姐日后不让莲心如此讲,莲心不说便是了……”
徐嫣拉过她的手,怜道:“我当然知晓你是一番好意,不过这好意在这样的境况下便会弄巧成拙……”她怔了半晌,方道,“你口中的严绍庭,不仅仅是严府的四少爷,他还是我的丈夫,他若出了有意外,我难道便能安然无事么?”
莲心听闻此言,急道:“可是小姐还有、还有徐大人,还有爹娘啊……”
“罢了,我早已不算是徐家的人了……”徐嫣有些哽咽,记得青染第一次来给欧阳氏瞧病之后,她便又偷偷来找过自己一次,告诉她说如果能得到一味药,或许可以延长欧阳氏的性命,那时她和青染都很欢喜,因为那味药就在徐阶的手中,可是后来,青染再来的时候,她便刻意避之不谈了。
然而后来再想一想,徐嫣便懂了,但同时,与之而来的那种彻骨的悲痛,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哪怕在她得知要嫁给严绍庭之时,她还仍觉得自己的身后,是有一个徐家,可现如今,却是什么都没了。
莲心咬着嘴唇,“小姐……”
徐嫣看向窗外,严绍庭的房间灯火仍未重新亮起,她静静的闭上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控制不住的,希望严绍庭能一切安好。
见严绍庭顺利逃脱,青染终归是放下心来。
她抬起头来,回廊之中,徐凛虽受了伤,但只是皮肉擦伤,一切的一切终究不过是裴西亭手下留情的结果,且当时徐凛足足发怔了许久,趁此空档,裴西亭完全可以让其一枪毙命,可他并未如此……青染犹自苦笑,如果之前还只是有所怀疑,那现在她便愈加确定裴西亭便是当时那锦衣卫大哥口中的慈溪公子,而徐凛,则是那后来出人头地的华亭公子。
她垂下头,想来、那个认了她爷爷沈炼为师父的,便只能是沈荣锡了。
人生的离奇曲折、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幻莫测,戏文中所能呈现的恐怕是还敌不过世间传奇的十之一二。
只愣了那么一瞬,裴西亭便重新将面罩系好,他迅速又变成了“北斗七星”中的那个神枪手,他朝徐凛森冷道:“究竟是何人透露给你我们的行踪!”
徐凛以剑撑地,咬着牙站起身来,“你居然——”他直直的望着裴西亭,“恐怕是你我二人当年的好友背叛了我们……”
一旁,刘三尺见裴西亭不仅未曾有继续出手之意,反而还有离开之势,犹豫不决的神情当真是激怒了他,于是便怒喝道:“死秀才,你还不快一枪打死他!现在跟他废话什么!”边说着,长鞭迅速的便朝徐凛飞来。
徐凛刚要挥剑抵挡,却见裴西亭一把握住飞速而来的鞭子。只听“啪”的一声,裴西亭手心儿渗出一片血渍,他奋力丢下鞭子,狠声对徐凛道:“下次若我再看见你,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说罢,飞身离开。
徐凛痛苦的低下了头。
此时徐凛受伤,其他几人负隅抵抗,局面已于“北斗七星”颇为有利,吕南见此,便抽身出来奔到青染身边,扶住她肩膀,“我带你走吧——”
“我不要,”青染摇摇头,她一把抓住吕南手腕,“南姐姐,你先告诉我,你那浑身的烧伤是怎么回事?”
吕南脸色陡然一变,“你怎么知道!”
“那天、那天在医馆,你和邢大哥见我被烫伤来给我送药,还记得么?”青染强笑着,“当时我借着问你脸上是否有疤痕便扑过去抓住了你的手腕,那时我便已经给你把了脉……”
“后来,我便仔细的研究了那个你给我的药膏,”她顿了顿,“你当年伤的很重,纵使医了十年已无大碍,却仍有些后遗症,比如……你的皮肤很脆弱,不能就站在太阳底下,所以……”她指了指吕南手中染血的油纸伞,“你才天天带着它。”
“你真的很聪明。”吕南脸上有些凌厉神色,与往常的柔媚截然不同,“是我低估了你。”
“南姐姐,我并不想怎样,我对你、和对张大哥一般,我都是希望你们能……”青染扶着廊柱,努力站起身来,却不料耳边突然呼啸而来一阵剑刃之气,吕南并未回头,只是反手一击,伞柄便将本离青染三寸不到的剑锋硬击偏了几分。
长剑没入青染耳边的木柱之中,她脸色煞白的看着吕南,方才后知后觉的闪躲开来,“南姐姐,小心……”
那人迅速将剑抽了出来,又与吕南激战在了一处。青染捂着胸口,她刚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查看一下小腿的伤势,余光中却突然发现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她射来。
青染看着刘三尺,手心儿满是冷汗。
她不知刘三尺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不停回想着自己自打进了这金凤阁的一举一动,想明白这些又去想自己的以往,她双手抱肩缩成一团,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她愈想浑身愈加抖个不停,她仿佛坠进了一个冰窟窿中,刺骨的河水几乎要将她每一寸骨头都折断。
她努力的告诉自己,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努力的站起身来,趁着乱局,悄悄的一步步向后退着,就在她快要走到廊子尽头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可就那一瞬,背后却猛地一痛,她一下子不支,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顺着那张红地毯,她看到了刘三尺的眼神依旧犀利。
已无退路。
血慢慢的从后背的伤口流了出来,顺着地板的缝隙滴了下去,青染扭过头,却见右手边的房间黑着,她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一个小缝。她突然便松了口气,然后挣扎着爬了过去。
张镇北边打边朝刘三尺怒喝道:“叫你不要动手,你怎么不听我的!”
“我没有啊我!”刘三尺边挥鞭边朝张镇北喊道,“我他妈的还纳闷儿那个小贱人怎么受的伤呢!”
“你!”张镇北匆忙中还与人过着招,他随手发出了最后一枚暗器,趁对方在躲,他迅速的朝青染躲避的房间跑去。
“你干什么!”刘三尺回过头喊道。
“当然是救她了——”
“你他妈给我回来!”刘三尺嚷嚷,“她一个叛徒你救她做什么!”
一旁的邢宇、吕南和赵万东听闻此言神色皆一变,无奈徐凛简单的包扎好了伤口,又带着人攻了上来,他们三人见状,便只能继续各自应对。
张镇北心焦不已,如果青染当真不是“北斗七星”的人,那恐怕则是为徐阶做事的,如果他于此时救她一命,说不定日后她还能帮自己救走母亲。
想到此,他便一把击开刘三尺的长鞭,而方才那个一直与刘三尺缠斗之人见二人内讧,便趁势冲将上去,张镇北此时正心烦意乱、心思只在青染身上,所以那人趁势一剑便刺在了张镇北的胸口。
张镇北一时间未曾站稳,他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几步,手猛地抓住了栏杆,可他却未料想那栏杆早在方才激战时便已被人砍出了一个口子,此时虽未真的折断,但早已是摇摇欲坠,而张镇北手一撑,木头立马断裂开来,而张镇北亦跌了下去。
楼下忽的围过一群兵丁,那些人本是普通捕快,自然没有徐凛等人武艺高强,所以便一直在一楼伺机而动,此时见到匪人受伤,一个个儿便皆提了刀冲上前去,牢牢的将张镇北架在一处。不过幸而张镇北是掉在了那个一层与二层之间用来观舞的小台,且他亦有几分功夫在身,所以浑身上下除了方才中的那剑,并未有其他重伤之处。
邢宇转过头,看到已被人抓走的张镇北,心中骤然一紧,“吕南、万东,你们快下楼去救镇北!”
吕南一边挡招一边无奈喊道:“大哥这里实在是脱不开身!”可他回过头刚要去喊刘三尺,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人影儿。
那边房内,借着月光,青染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房间和方才她与邢宇呆过的那间形制、陈列摆设几乎是差不多的,她想坐起身来,先把靴子脱了好先查看腿伤,可却再也没有力气。
她仰面躺在地上,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的从身体里流逝,背后的痛感好像都已无方才那般明显。她突然笑了笑,爹、娘,我很想你们,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去找你们了,我好像快死了,这下子,徐大人应该没有办法再强求我帮他、帮他做事了……
泪水顺着脸颊,缓缓的流在了地上。
她轻轻闭上双眼,本以为便能如此静静的等待着死亡,却不曾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门猛地被人踹了开,青染缓缓的扭过头去。
后背的伤口痛彻心腑,她单手撑地,挣扎的坐起身来,望着眼前那满眼血丝的刘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