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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双双暴毙(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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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半里《凤凰劫》在线阅读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第36-37章:双双暴毙第36章:双双暴毙

锦段看了心里愈加烦躁,不由得又喝了一声,“出去,都出去!”

宫女们忙退了出去,李乳娘却仍旧跪在那里抹着眼泪。锦段正要叫内侍将她拖出去,李乳娘却先哽咽着开了口:“娘娘,孩子与爹娘都是心有灵犀的。郡主这般哭闹不止,只怕是……”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又哭了起来。

锦段立刻怔住。

大殿里回响着程玉姝嘶哑的哭声。

这时,原本出去宣太医的灵叶却面色惨白地跑了回来,她扑通一声跪在锦段面前,“娘娘,长公主府传来消息,一刻钟前,长信长公主与驸马……双双暴毙!”

啪!

那根在锦段脑子里绷了一整日的弦,终于断了。她无意识地松开双手,怀里的襁褓便直直往地上摔去。

灵叶与李乳娘同时一声惨呼,双双往锦段的脚下扑去。好在灵叶离锦段只有两步远,在孩子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她双手托住了襁褓。李乳娘双眼一翻,当场便晕了过去。灵叶将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双膝瘫软,怎么都站不起来。

锦段仍旧怔怔地站着,她的面色在烛光的映衬下,惨白如纸,黑如墨玉一般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她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双手不停地在身后摸索着,似乎是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终于,她摸到了大殿的铜柱,想要坐下去,双膝却直直的,打不了弯,试了许久,才终于顺着柱子,滑坐在地上。

“双双……双双暴毙?”她仍旧直着眼珠子,愣愣地望着,也不知是在问谁,只是喃喃自语道:“暴毙?双双暴毙?”

灵叶怀里抱着哭累睡着的孩子,颤抖着身子,道:“来送信的内侍说,长信长公主……与驸马程洛山……共饮毒酒……而亡。”

锦段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灵叶,“好好的,在他们亲生女儿的满月宴上,双双自杀?”许是僵硬得太久了,锦段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甚至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抬起手臂,指着灵叶怀里的孩子,“他们的女儿在我这里哭得撕心裂肺,他们却双双自杀?!”

这时,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着的灵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在锦段身前蹲下身子,伸手试图扶起她。锦段触到她的手,感到一片滑腻,鼻尖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娘娘,起来。您是皇后,不能这般仪态尽失。”

锦段埋首于双膝间,声音沙哑,“我起不来了,灵则,我真的起不来了。”

灵则淡淡地道:“坐在地上不起来,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吗?”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您还活着,哪怕所有的人都死了,只要您还活着,就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倒下去。您得站起来,替那些死去的人收拾残局。”

“成长信……与程洛山同饮毒酒?”锦段摇头,“我不信,我不相信。”成郢杀了程洛山和自己的亲妹妹?

“‘至亲至远夫妻’。虽说起初彼此间是冷漠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不可能一直冷漠下去。他和她也许不如恩爱夫妻一般亲密,但有些时候也是心不设防的。”灵则的声音越发清冷,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响着,如寒风吹雪一般,带着刺骨的冷,“女人,永远是这个世上的最强者,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做得到终生防备她。”

锦段的手开始发抖。

长……信?是长信?成长信?是那个曾经为了程洛山在含章殿里拿着碎瓷以死威胁成渠与郑太后的长公主?是那个明知程洛山不爱她,亦愿意以己之身保护着他,不让他被自己的亲兄长杀掉的烈性女子?长公主成长信选择了抛弃亲生女儿,与程洛山共赴黄泉?

“长信,你要嫁给程洛山,我不反对。他既是程臣浅的儿子,想来性情也不会太差。但是你要记住,程洛山若只是与你好好过日子,那便罢了;他若是敢生出二心,做出任何意欲危害你兄长的江山的举动,你便要立刻亲手杀了他,决不能让他多活一天!”

“你既嫁给了我儿子,便要与他一同维护这座江山,发现任何心怀叵测之人,都要立刻将之铲除,决不能允许他们活在这个世上!”

这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话,是当年阳玉人亲口说给她和长信听的。如今五年过去了,自己一句都没有忘记。

原来长信也不曾忘记。她用这样的方式,兑现了她对阳玉人的承诺,却毁了好好的一个家,毁了程家最后的一个希望。

灵则让灵叶抱着孩子退下,命内侍将李乳娘带下去。她用力地搀扶着锦段站起来,然后扶着她去内室。

锦段看着灵则满手的鲜血和她手心里被指甲掐出来的几道深深的伤痕,心中悲恸异常。

灵则低着头,忽然笑道:“娘娘,这一回,可是真的赶尽杀绝了。”

锦段点头,“是啊,都死干净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他这些年被监视着,一直都安安分分的,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呢?”

为什么?锦段想,因为活人是永远都不会让人放心的,只有死人最安分,不管活人如何施为,他们都不会做任何反抗。

锦段将灵则赶去休息,叫灵叶过来值夜。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脑子里头空荡荡的,她什么都没有想,但就是睡不着。

半夜时,李乳娘醒了,锦段让灵叶将她带到自己床前,对她说:“公主府里的所有仆婢都会殉葬,你若真想留下来一直照顾小郡主,便老实告诉我,公主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乳娘神色漠然地道:“奴婢是小郡主的乳母。”

锦段摇头,“不,你不是。如若你已养了郡主十年八年的,对郡主有了母女之情,我或许还会相信。小郡主才只吃了你一个月的乳汁,你就敢为了她而顶撞我,甚至防备我。且,乳母从来都是自外头选来的,长公主却放心地将小郡主托付给你,这便说明,你的身份并不简单。”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恹恹的,“今天我很累了,不想再跟你绕圈子。你就老实与我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屋内光线十分昏暗,桌上燃着的烛火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爆裂声。锦段安静地坐在床沿,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颊,只露出一双疲惫无神的眼睛。

李乳娘跪在地上看了她许久,也许是在心里反复掂量。她忽然开口问道:“娘娘将来会把小郡主养在身旁吗?”

锦段正出神地看着荧荧跳动的烛火,听到她这句话,便勾起了嘴角,似是笑了笑,“她若不养在我身旁,又要交给谁呢?无父无母的孩子,谁会真心疼爱她?”

“那奴婢能跟在小郡主身旁,一直伺候她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但是你要记住,长公主和驸马……”她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衣襟,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是殉情而亡。”

“是,奴婢知道。”

“那么,”锦段抿着干裂的唇,淡淡地道,“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李乳娘道:“请娘娘将手伸出来。”

锦段看着她,伸出双手。

李乳娘伸出冰冷的手在她掌心里慢慢地写:“我知道你,你是锦段。”

锦段皱眉。这天下间有谁是不知道她的呢?她是天朝的皇后,是锦段。这有什么可说的呢?

“锦段,是他心里的女子。”

锦段怔了怔。一个乳娘,怎会知道这些?

李乳娘接着写:“小郡主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而我,就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看到这儿,锦段的眼睛蓦然明亮如炬。这些字写在了她的手心上,也刻在了她的心头。她重重地喘息着,自心底发出的喜悦让她想要尖叫,想要大笑。她张大了嘴,想要问李乳娘: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李乳娘却掩住了她的嘴,继而又在她的手心里写:“是长公主要我带着小郡主来投靠您的,她说您一定会帮我。公主府里的事情已经过去,您不要再问。只求您保护两个孩子的平安,不要复仇,只求平安。”

锦段仍未能从大悲大喜中恢复过来。她抓着李乳娘的手,急促地在李乳娘掌心写:“是真的吗?程洛山还有个儿子,这是真的吗?”

李乳娘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盯着锦段的眼睛看,想要看出她究竟是真喜悦,还是伪高兴。锦段坦然地与她对视,毫不掩饰自己喜悦的心情。

李乳娘叹了口气,在她掌心写:“你终究未负他一片心意。”

看到这几个字,锦段忽然掩面无声地痛哭起来。不是的,她负了他。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在他身上投注过感情,亦不曾为他做过什么。因为成郢的残忍,因为失去了最爱的人,她从来都在自怨自艾,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曾将她放在心底,珍之重之……他错付了一腔心意在她身上,完完全全地错付了。

李乳娘叹了口气,抚了抚锦段的肩,拉过她的手,慢慢地写:“娘娘,为了他的情意,为了长公主的信任,程家最后的一线血脉,就托付给您了。”写完,便放开了锦段的手,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锦段抹着眼泪,对她挥了挥手,“你去吧,这些日子我会很忙,你要好好照看小郡主。”她没有问程玉姝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在哪里,亦不再问长公主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如李乳娘所说一般,人已经死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要做的是向前看,完成木皇后还有程洛山夫妇的托付,照顾好他们的遗孤,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这才是最重要的。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

第二日,妃嫔们请过安后,锦段让灵则为太子找了个较通文墨的女官,由灵叶看着,代替自己教太子读书,之后便在坤德宫里安心照料程玉姝。

午膳时,成郢来了,他的神色有些憔悴,眼下是青的,显然一夜未眠。

“皇上可用过午膳了?”

成郢摇了摇头,四下望了望,问她:“玉姝呢?”

锦段垂眸道:“昨夜闹了半夜,今日又哭闹了半晌,这会儿哭累了,乳母带着她去睡了。”

成郢神色黯然,“你受累了。”

锦段道:“皇上说这话便生分了,都说舅甥一家亲,自家的孩子,哪能说得上累。再说了,哪有做母亲的不喜欢孩子的?更何况是这般玉雪可爱的孩子。连太子都极是喜欢她呢。”

成郢的双手紧握成拳,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道:“想来你也知道了,长信和程洛山……殁了。”

锦段平静地点头,没有作声。

“就没有什么要问朕的?”成郢问。

“皇上若是愿意,就算臣妾不问,皇上也会告诉臣妾的。”锦段道。

成郢看了看她,漠然地点点头,淡淡地道:“你是皇后,这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的。”他抬头看着殿外,“西北益州曾是程臣浅的起义之地,当年他临死前留了后招,那里驻扎着他的十万大军,而且自上而下都是他的亲信,连我父皇都不知道。当年程臣浅死后,这十万大军接到孝献皇后的密令,散在了群山里。他们在那里休养生息二十余年,所有人只听程洛山的号令,如今已成为朝廷最大的威胁。

“记不记得六年前程洛山曾被父皇任命为‘征西大将军’领兵前往西北?那一回朝廷收到他生死不明的消息,其实他并非生死不明,而是独自去了益州群山中见了那些程臣浅的老部下。这些年朕从未动过杀他的念头,因为他是长信喜欢的人,而长信,是朕唯一的妹妹。但是近来程洛山却往益州发了数道密令,意图起事。所以,朕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

“那长公主呢?”锦段忽然问他,“您的妹妹,成长信,她不是您唯一的妹妹吗?”

“是,”成郢看着虚无处,安静地答道,“她不止是朕唯一的妹妹,她更是天朝的长公主殿下。这天下间谁都可以有儿女私情,但唯独我们不可以。所以,朕没有选择,她也没有。”

是的,所以成渠杀了木皇后;成郢杀了李夜茗;成长信杀了程洛山。

锦段点点头,“臣妾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

“锦段啊,你是聪明人,也许从朕让谷大有将玉姝交给你的时候,你便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让她在你身旁长大,将来给她找个好夫婿,许她一生平安喜乐。”

锦段突然笑了。她一直想许一个人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可惜却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她曾亲口许给李夜茗的承诺,被成郢无情地斩杀。现如今,他逼迫自己的妹妹亲手杀死了她的丈夫,却要许给他们的孩子一生平安喜乐。

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是,臣妾并未生子,但却能将太子养在身旁,已是臣妾莫大的福分,如今又得了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臣妾自会将玉姝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宠。”

成郢点点头,“你从来都会照顾好孩子,我知道,你当年便是将李夜茗当作孩子来照顾的。”

听到“李夜茗”三个字,锦段已经麻木的心,再次被刺痛。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就算她已老得头发花白、牙齿松落,她也不想再从成郢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此生此世,都不想。

成郢见她低垂着眼睫,神色漠然的样子,便知自己不该在锦段的面前提及李夜茗,那是她这一生都过不去的坎儿。他叹了口气起身淡淡地道:“照料两个孩子不轻松,用过膳,你便歇着吧,朕回宣室了。”

锦段跟着起身,“臣妾恭送皇上。”

殊途行,渐远。

长信长公主与驸马在小郡主满月之日双双暴毙,皇帝悲痛,下旨将长公主与驸马合葬于王陵,小郡主送入坤德宫由皇后亲自教养。

锦段在长信和程洛山下葬后,宣了贺夫人孙氏入宫。许久未见,孙夫人似乎老了许多,两鬓皆白。她将程玉姝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眼泪不停地流着。

锦段叹了口气,道:“以后这个孩子养在我身边,我自是会好好教养她的。夫人放心吧。”

孙氏哽咽着,“由皇后娘娘亲自教养,臣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臣妾只是……只是想起了……”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掩口哭起来。

锦段怕她吓到孩子,便让灵叶将孩子抱走,又叫了李乳娘进来。李乳娘一见到孙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了一声,“老夫人!”

孙氏俯身将她扶了起来,哭着道:“好孩子,快快起来,原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李乳娘扶着孙氏坐下,道:“夫人不要说这样的话,奴婢以后便留在宫里好好照顾小郡主。夫人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跟着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

孙氏看向锦段,又抹起了眼泪。锦段无奈,孙氏难得入宫一趟,总不能一直哭吧?她示意李乳娘退下,又让灵则亲自去把守殿门,与孙氏话入正题。

“夫人,您须得与我交个底,这李乳娘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她与长公主是什么样的关系?皇上可认得她?还有,她说……您还有个孙子,此事是真是假?”孙氏并不回答,而是谨慎地打量着四周。锦段道:“您放心吧,屋里没有人,殿外有卫尉守着,门口有灵则亲自守着,这里都是我的人,最安全不过。”

孙氏这才放下心来,道:“苏娘其实是我一直养在身边的一个孩子。她父亲是程王的旧部,后来家中遭了难,我见她可怜,便养了她,留在身边端茶递水。那时想着,等她大了,我便给她说门亲事,也算是全了这番情谊。洛山娶了长公主,多年无出,我心里自然着急,就怕洛山断了根。我就想在府里给他挑一个好的送过去,挑来挑去,便挑中了苏娘。她是个好孩子,听了我的话,只说她的这条命是我们家给的,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更别说是为程家留个后了。于是我便想法子将她送进了公主府。

“好在,长公主也是个通情达理的,洛山的难处她也都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而洛山也不糊涂,知道孰轻孰重。就这样,我们悄悄地将苏娘送入了公主府,没有惊动任何人。不久,她就有了身孕,长公主便将她送出了公主府,我将她接回家里藏了一年。这期间,恰巧容玉的一个妾室也怀了孕,但却小产了。于是,我便将她与那妾室置在一处,待她足月临盆后,便谎称孩子是那妾室生的,将所有人瞒了过去。那孩子先是照规矩养在了容玉媳妇那里,后来我便抱过来亲自养着了。

“再后来,长公主有了身孕,我是真的高兴,想着能再生个儿子就再好不过了,有长公主顾着,总是安全的。但孩子生下来却是个女儿,我心里便不大高兴,长公主心里也不好受,便又向我要了苏娘去,对外只说是给小郡主找的乳娘。说实话,长公主能为洛山做到这个分上,我和老爷心中都是极感激的。我们隐忍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孩子能平安到老,将来儿孙满堂吗?苏娘再去公主府,我心里便盼着苏娘能再得个儿子。可是没有想到,我盼来盼去,盼来的却是满月酒上的两条人命……”

孙氏哭成了泪人,锦段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劝解。

锦段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昨日听到程洛山与成长信共饮毒酒而亡,她心中不是不恨成长信的,她既然那般爱他,又如何能够狠得下心来要他的命?可是今日听到孙氏的话,她却无言以对了。

成长信爱程洛山已经爱到了无我的境地。她为他做到了她能够做到的一切,付出了她能够付出的所有,从皮肉到骨血,她榨干了自己。当她再也没有可以为他付出的东西时,她便选择了与他同归于尽。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总是不会离开他的。

锦段眼眸一黯,问孙氏:“那孩子几岁了?”

孙氏抹着眼泪,道:“一岁多了。您不知道,那个孩子可聪明伶俐啦,长得也像洛山……所以,我才轻易不敢让他出门,我是真的怕……”

锦段沉默了半晌,道:“您好好教养那个孩子吧,他毕竟……是程家唯一的香火继承人了。”

孙氏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这孩子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去见人吧?!”

锦段道:“现在还顾不了将来的事,夫人,我们得先顾好眼前。”

是的,她得先顾眼前。在成郢对他的妹妹心怀愧疚的时候,在他最想要补偿程玉姝的时候,她得想想办法,为玉姝争取些东西,总不能让这个孩子一直以郡主的身份养在她身边吧!

锦段必须得想法子给她更尊贵的身份,唯有如此,她将来才能够用自己的身份去保护她唯一的亲人。

她得……让成郢给孩子一个更有保障的未来。

次日,太子来向锦段请安,他清秀的眉目低垂着,显出了几分恹恹的神情。这些日子因程玉姝日夜哭闹,锦段的一颗心全扑在了她身上,并未关注过太子。此刻见他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锦段暗暗有些心惊,忙问:“太子怎么了?不高兴吗?”

太子抬起眼睫偷偷地瞄了她一眼,继而又垂下眼帘,轻声道:“母后要妹妹,不要儿臣了……”

锦段失笑,“你是我儿子,我怎会不要你!”说着,便要将太子揽进怀里。但她才伸出手,太子就后退了一步,紧抿着嘴唇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委屈。锦段心头又是一惊,忙将手里的程玉姝交给灵则,招手将太子叫到她面前,“你怎么了?与母后说说。”

太子咬着嘴唇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他们说您不是儿臣的亲娘,您不要儿臣了。”

锦段心中一凛,凛冽的眼神射向灵叶。灵叶神色大变,忙下跪惊呼:“奴婢不知道!”

锦段也不理她,只是伸手拉过太子,严肃地看着他,道:“什么叫我不是你亲娘?什么叫我不要你了?如此人云亦云,我从前可是这样教导你的?!”

太子眼中含了泪,紧紧地抓着衣袍,紧张地看着锦段。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锦段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发脾气,他吓坏了,只能抿着嘴角,面带惧色地望着她。

到底是自己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他这般委屈,锦段自然心疼,但她仍旧冷声问道:“这些话是谁与你说的?”

“是……是儿臣在御花园里碰到的宫女说的……”

锦段立刻对灵叶道:“去查!”

灵叶忙走出了大殿。

锦段看着太子忍着泪不敢哭的样子,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擦着他的眼角,道:“太子啊,我问你,若我不是你亲娘,你待如何呢?”

太子脸上泪痕未干,漆黑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锦段道:“我疼你吗?太子。”

太子点头,“母后最疼爱儿臣。”

“那便是了。不管我是不是你的亲娘,你只消记得,我疼你、爱你,你是我的儿子,那便可以了。你说是不是?”

太子立刻点头,又讨好地冲她笑了笑。

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懂。锦段又叹了口气,在他额前亲了亲,将他揽进了怀里。抬眉对上灵则担忧的目光,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在锦段怀里安静地靠了一会儿,太子抬起头来,露出大大的笑脸,道:“母后照顾妹妹吧,儿臣要去读书了。”

锦段拉住他,又伸手自灵则的怀里抱过程玉姝,将她递到太子面前,笑着问他:“你喜欢这个妹妹吗?”

太子看了看锦段,又看了看瞪大了眼睛正将小拳头努力往嘴里塞的程玉姝,迟疑了一下,他点点头,“儿臣……喜欢妹妹。”

锦段笑道:“那待妹妹长大了,让她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太子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是媳妇?”

锦段道:“就是让她给你做太子妃,你喜欢吗?”

太子呆呆地看着程玉姝,过了好半晌,才翼翼地问锦段:“母后,儿臣可以不要妹妹做太子妃吗?”

锦段疑惑,“为什么呀?”

“因为她太小了……”

“可是她会长大的呀。”

太子又看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唔了一声。

待太子离开,灵则才笑着向锦段道:“娘娘也真是的,太子哪里懂得什么是太子妃。”

锦段叹息,“我就是让他现在就懂啊。”

一个时辰后,灵叶回来了。她向锦段道:“这些日子太子时常一个人去御花园与小宫女玩,奴婢实在是……查不出来。”

锦段已经冷静下来,她自然知道此事是查不出来的,便只得道:“以后看好太子,不许他再与那些小宫女在一处玩耍。若是再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打太子的主意,你们不必回我,直接杖毙。”

灵叶战战兢兢地称是,不敢再多言语。

一旁的灵则皱眉道:“娘娘,毕竟诸安宫里的林才人还在,现在太子还小,什么都不懂,等太子长大了,总还是瞒不住他的。”

锦段道:“这些我自然知道,我也没有打算瞒他。只是那林氏还不能动,我留着她还有用处呢。我养了太子这么些年,待他长大了,心中自会有杆秤,若他真是那白眼狼,我也认了。”

灵则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往后几日,每每太子向锦段请安的时候,锦段总会让他逗着程玉姝玩乐一会儿。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久了,他倒喜欢上了与程玉姝玩乐,不用锦段提,便会主动问起程玉姝。

这一日,程玉姝正躺在榻上咿咿呀呀、自得其乐地吃着拳头,太子正撅着屁股趴在一旁学猫叫吸引她,一边阻止她吃拳头。锦段坐在一旁写着大字,想用来让太子比照着描写。她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便也跟着笑。想到太子衣襟上有个吊着玉牌的金链子,锦段又提醒他,“太子,别给妹妹抓到你的玉牌,妹妹手指嫩,伤着了。”

太子憨笑着答:“母后放心吧,儿子早将那玉牌收在襟子里了!”

锦段蘸着墨汁,笑道:“是吗?太子可真聪明。”

这个时候,成郢走了进来。

“你们这里倒是热闹。”

锦段怔了一下,忙放下笔屈膝见礼。

成郢笑着坐到榻旁,看着越发娇憨可爱的程玉姝,笑道:“这孩子倒是一日一个样儿。”

太子爬下榻,灵则帮他穿了鞋。他恭恭敬敬地向成郢施礼,“儿臣拜见父皇。”

成郢问:“今日没有去读书?”

太子紧张地看向锦段。锦段忙指了指桌子上的大字,道:“太子读书很是刻苦,臣妾今日因要帮他描大字,便许他今日不用读书。”

成郢点了点头,又说了两句勉励太子的话,便让灵则将他带下去了。

“没有想到,太子竟喜欢玉姝这个孩子。”

锦段见他先提了这个话头,不免心中暗喜,笑着接口道:“可不是吗,太子日日从书房回来都要陪她玩上两回。臣妾看得出,他是真喜欢这个孩子。”

成郢伸手抚了抚程玉姝白胖的小脸儿,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锦段又道:“若说起来,这个孩子虽有我们看顾着,但到底无父无母,贺家也算不上是正经的祖家。真是可怜呢!”

成郢侧脸看了锦段一眼,温和地问道:“皇后可是有什么打算?”

锦段道:“臣妾正好有一事想与皇上商议。”

“说来听听。”

“玉姝这个孩子是长公主的嫡女、皇上的亲外甥女。虽说身份尊贵,但只是个郡主,比着公主,不免又差了一层。将来嫁人,没有母家撑腰,难免会受人欺负。臣妾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太子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心里头便想着,太子和玉姝是表兄妹,打小长在一处,感情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到时候,就算是玉姝没有母家,难道太子会因此而嫌弃她不成?”

成郢似笑非笑道:“孩子现在还这么小,皇后便做此打算,怕是有些过早了吧。”

锦段笑,“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再说,若是给太子定下了玉姝,还有一桩好事,”她稍顿了顿,“将来不必担心外戚坐大。”

成郢亦笑,“皇后好打算。”

“皇上以为如何?”

“就依皇后吧。不过孩子都还小,等太子就东宫后再定也不迟。”

“是,臣妾也不过是先与皇上商量而已。”

成郢坐正了,对锦段道:“明日你便回太师府归省吧。”

锦段心头一惊,问:“太师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成郢道:“锦太师怕是不太好了。”

锦段沉默了。这几年来,锦础元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尚医局的太医每隔几日便会轮流前往太师府替他诊治,成郢与锦段也赏赐珍贵药材,甚至成郢也亲自去看望了几次。拖了这么几年,他终究还是不行了。

想来成郢此番便是来与她说这件事的。锦段屈膝称是,当下便令内谒前往太师府传旨,并令灵则准备归省之事。

次日,锦段乘黄金饰诸末翟车,带着太子归省。

崔氏率锦府众人亲往府外相迎,锦段与他们在门口说了两句,便由众人簇拥着进了正堂。锦段让灵叶带了太子与锦维的长女锦素娅、长子锦素怀,还有锦言的两子一女去外面玩耍,又命宫女统统候在堂外,内堂只留了灵则、崔氏、锦维与锦言媳妇。

她问崔氏:“太师的身子如何?”

崔氏的神色极憔悴,眉目间带着几分疲倦。她叹了口气道:“硬撑着呢,你哥哥弟弟都赶回来了,后事……也备下了。”

锦段心头一凉。连锦维和锦言都从西北赶回来了,只怕锦础元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锦段握着崔氏的手,安慰她道:“我将尚医局里一多半太医都带来了,让他们日夜在这里守着,您先放宽心,当年那么多难打的仗太师都挺过来了,这一回定然也能转危为安。”

崔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也不必宽慰我了,我心里头有数。”

锦段点点头,不再说这些,道:“我先去看看太师吧。”

崔氏便亲自领着锦段去了内室。内室里充满了药味,锦段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耄耋老者躺在床上,正张着嘴“嗬嗬”地呼着气。她走到床前,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轻轻叫了一声,“太师……父亲。”

喘气声稍稍轻了些。锦础元慢慢地睁开眼,看到跪在床前的锦段,眼角忽然流出了眼泪。他张了张嘴,吃力地唤了一声,“锦……段?”

锦段点点头,“是,是我。”

锦础元摸索着拉了她的手,又说了一句:“叫爹……”

锦段一怔,再也忍不住眼泪,她翕动着嘴角,哭着叫了一声,“爹!”

锦础元吃力地点头,一字一句地道:“好……好!是我们……对不住你……从小将你丢了……待你长大了,才想寻回你……是我们对不住你……”

锦段俯身趴到他身上,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哭道:“不怪你们,不怪你们,我老早就不怪你们了。我回来了,爹,我回来了,我们不想这事了。”

若非心中愧疚至深,锦础元又怎会在病入膏肓之际还想着这件事情?又怎会因为怕锦段不肯原谅锦家而自责?这么多年过去了,锦家为了她不遗余力地做了那么多事,她心中纵是有天大的怨气,也早该消除了。如今她真正把锦家当作了她的娘家,把锦家所有人当作了她的娘家人。

她,早已对锦家敞开了心胸。

“是我们不好,是我们不好啊。锦段,我们害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又将你丢进了那不见天日的去处……你心中若是想怨恨,便都怨你爹吧。待我死后,你好好照料你娘……”锦础元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锦段劝不住,只得道:“好,您放心,日后我心中若再有不平,定然统统怨在您身上。我会好好照料娘,让她安度晚年。”

锦础元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叫锦维和锦言来,我有话说。”

崔氏便道:“他们都还没到家,您好生歇着,等他们回来了再说也不迟。”

锦础元道:“我死之后……皇上定然要动锦家,你们千万要。尤其是锦段。你虽贵为皇后,但皇上心思难测,一个不好便会万劫不复,定要……”

锦段道:“您放心吧,我还有太子呢,况且这些年我在宫中,虽称不上有功,但也无过。皇上想要动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有些事,不得不防……”

“好,我听您的,回去后定然加倍,不会给他可乘之机的。”

锦础元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崔氏上前为他掖了掖被角,示意锦段随她出去。

回到正堂,锦段道:“爹还很清醒呢。”

崔氏点点头,道:“这些日子他虽病得厉害,脑子却一点都不糊涂,他很担心你们。”这个“你们”,自然是指锦段、锦维和锦言。

锦础元这些年虽称病在家,但军中威望到底还在,门生旧部遍朝野。成郢这些年不动锦家,顾忌的正是这个。且这些年锦氏兄弟在西北守着天朝的门户,地位渐稳;锦段身为皇后,地位尊贵,锦家已深为成郢所忌惮。锦础元一死,成郢会对锦家有何举动,谁都猜不到。

锦础元的担忧自然在情理之中。

但锦段也只能劝崔氏:“我在内宫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大哥和锦言在西北守着,皇上轻易也不敢动他们。您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崔氏却摇头,淡淡地道:“我和你爹一样,人虽老了,脑子却还没糊涂。皇帝比成渠更阴狠,他有什么打算,旁人都猜不准。他若想对锦家动手,你身在内宫,便是头一个要遭殃的。你要把你爹的话放在心上,早做打算才是。”

锦段冷笑,“他不是阴狠,他是阴毒。为了江山霸业,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我怎能不防备他!”

说起这些,崔氏叹了口气,道:“洛山的死,我是一早便有心理准备的。皇帝与成渠一样心胸狭隘,只要程洛山活着一日,他便一日寝食难安,不杀掉洛山,他是不会罢休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要洛山命的,竟会是成长信。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成家的人啊,若论心狠,果真是一个比一个更甚。”

许是因为年纪渐老,崔氏身上没有了早年的那些锐利的棱角,平日里行事说话也渐趋温和,但一提到成家人,她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憎恶,一身的锋芒又显露出来。

“小郡主如今养在我的身边,我准备将那个孩子配给太子。”

此言一出,崔氏挑了挑眉梢,道:“你有何打算?”

锦段微微叹息,道:“我想,既是成家抢了程家的江山,那便让程家的女儿嫁给成家的儿子吧。将来程玉姝做了皇后,再生下太子……那些债,便也能慢慢地还清了。”

崔氏却摇头,“还不清的,成家欠了程家那么多条人命……永远都还不清的。”

锦段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若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复仇、夺回江山,都是空谈。能够保住程家的血脉,才是最重要的啊。”

崔氏怔了一下,问:“你都知道了?”

锦段知道她问的是有关程洛山尚有一子的事情,便点了点头,“贺老夫人都与我说了。不可能一直藏着那个孩子不叫他见人,否则孩子不就毁了?我想了又想,唯一的办法便是等。等太子即位,让玉姝为后,这样,那个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入朝为官,一切才会有转机。”

崔氏摇头,“你这是在熬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

“不然怎么办呢?”锦段苦笑,“只有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久了,那段恩怨被淡忘了,孩子才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第37章:何曾想儿孙满堂?

“但你可曾想过,皇帝正值壮年,若无意外,十年二十年之内,太子都不会即位,到时你又要怎么办?”

锦段摇头,“我还没有想好,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崔氏沉下眉目,眼睫低垂,如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一旁同样沉默不言的锦段道:“既然没有旁的法子,那便照着你想的做吧。”顿了一顿,又道,“我们会让太子尽早即位的。”

此言一出,锦段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娘!”

崔氏却道:“当年我便与你说过,你爹病得蹊跷,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病因。我在外头请的那些大夫都告诉我,你爹的病不同寻常。最盼着你爹死,又最有可能在你爹身上下手的,”她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锦段猛地站了起来。

崔氏死死地盯着她,“这件事你爹也知道,我们想了许多的办法,但你爹的身体终究还是败了。我不敢让你兄弟知道这件事,怕他们一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锦段,我将打算说给你听,你若还心软,那我便停手不做,但你最好能够想一想,你这些年过的日子。”

锦段的手指抓住前襟,浑身不断地痉挛着,道:“您且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崔氏也不逼她,只是淡淡地道:“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在他的手里了,程家已经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锦段,我不想我们锦家变成第二个程家。”

“您……您要怎么做?”

“你不要管我怎么做。锦段,你回宫里去吧,不要再想你爹的事情,也不要再想程家的事情,你只消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我早晚都会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不知为何,锦段听到崔氏这样说,忽然想起了她与成郢的初见。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无匹,就像是让人上瘾的毒药一般浸入了她的骨血。即使她恨他入骨,却仍旧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那春山一笑,想起那个让她在人情淡漠的皇宫里头一回感到温暖的男子,想起她陪他度过的那光耀明媚的四年。

时至今日,她与他之间,已无感情可言,若说有,那也只是两人对李夜茗的爱,兀立在他们之间,成了他们唯一美好的、共同的回忆。这些年,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悔之晚矣的自责和衷情未诉的哀婉。她心中也曾痛快过、怨恨过,只是到了最后,每每见他如此,她心底就会泛起一丝淡淡的心疼。

她走到崔氏面前蹲下身子,仰着脸伏在她的膝上,“娘,我知道,他活着于我们锦家来说,永远是个威胁,他是一把悬在我们头上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可是娘啊,我终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我狠不下这个心来……”说着,她的眼泪便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崔氏没有生气,她只是轻轻地抚着锦段的头发,低叹一声,道:“我知道,我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他终究是你的丈夫……”

是啊,成郢是她的丈夫。难道锦础元不是她的父亲,锦维和锦言不是她的兄弟,锦家不是她的娘家?她不想让锦家动成郢,可若成郢想动锦家,锦家又该怎么办?若真出了事,到时候她纵是百死,也难赎罪。

“娘,”她握了崔氏的手,看着崔氏的眼睛,坚定地道,“我一定不会让锦家出事!您要相信我,我会让锦家一直鼎盛下去!我一定会的!”

崔氏点头,“我信你,你的话是发自真心的。可是锦段,只有真心是不行的。成郢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锦段坚定地重复着,“您放心,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

她带着对崔氏的承诺回到了宫里。成郢温和地问她锦础元的身体如何。锦段看着他的眼睛,道:“怕是不大好,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成郢点点头,道:“朕会着礼部好生料理太师的后事的。”

锦段屈膝称谢。

次日,锦维与锦言终于赶回帝都,成郢传旨要他们不必急着入宫觐见,先去看望太师要紧。到了晚上,锦维亲自入宫报丧,锦础元殁了。

锦段听到消息,哪怕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锦础元出殡之日,锦段再次回到锦家,她见到崔氏只觉满心羞愧。

锦维身为锦家长子,身着孝服参拜锦段,只来得及与她说了一句话:“旁的什么都不管,只要娘娘过得好就成。”

锦段的眼泪再次汹涌而下。

锦础元下葬后,成郢既不提让锦氏兄弟回西北,亦不召见他们,就这样把他们兄弟晾在家里。

锦段知道,这是成郢欲对锦家动手的前兆。于是,她去了宣室,求见成郢。

“皇上,臣妾有个侄女,是长兄锦维的长女,叫锦素娅,今年已七岁了,长得极是玉雪可爱。臣妾很是喜欢,想将孩子接到宫里来陪臣妾些日子。您看如何?”

成郢挑了挑眉梢,若有所思地道:“若朕没有记错,那是锦维唯一的女儿,在你娘家极是受宠。你将她接到宫中,不怕老夫人和锦维舍不得?”

锦段浅笑,言语中若有所指,“哥哥总归还是要回西北替皇上镇守边关的,母亲与两位****,还有几位侄儿侄女留在京中,自然时常能够相见。待老夫人想念孙女了,臣妾就宣老夫人入宫便是。”

成郢勾起唇角笑道:“皇后是这样打算的?”

锦段看着他,答:“是,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成郢道:“容朕想想。”

锦段低眉,“臣妾告退。”

她主动提出将锦维的长女接入宫中抚养,告诉他锦家人会留在帝都,留在成郢可以一手掌控的地方。有他们这些人在,成郢永远都不必担忧锦维会起那些不该起的心思。

如不出意外,成郢很快便会召见锦维了。

果然,次日成郢在宣室召见锦维,命他出任西北益州府大都督,掌西北兵要。并以皇后久在深宫,疼爱娘家侄女为由,将锦维长女锦素娅接入宫中抚养,以慰皇后寂寥。

锦维并无二话,立刻谢恩。

锦段深觉对不起锦维,便在锦素娅入宫当日宣了锦维的夫人周氏入宫。

“****放心,素娅跟着我,我定会好生照料她,就是将来嫁人,我也会给她挑个好夫婿的。”

周氏的笑容有些勉强,“娘娘说的哪里话,素娅能得娘娘亲自教养,是她的福气。您是她的亲姑姑,凡事自然会多为她着想,臣妾心里……高兴着呢。”

锦段语重心长地道:“****,你嫁到咱们家也快有十年了,对于咱们家的事情,你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西北是锦家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是我们锦家的命脉。父亲已经亡故,哥哥是家中的顶梁柱,西北必须要由他亲自坐镇。但是……你也知道,外戚自来为皇帝所忌惮,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锦家。咱们家想要继续掌控西北,想要全家都保住性命,也只能如此。”

周氏道:“婆婆与夫君亦是如此教导臣妾的。臣妾虽是内院妇人,但事关家族兴亡,臣妾身为宗妇,怎能只顾自身?娘娘只管放心好了,臣妾不会做出无知妇人之举的。”说着,她笑了笑,“臣妾……素娅自幼未曾离过臣妾身边,臣妾心里头……不过是不舍罢了。”

周氏笑容勉强,说了些要顾全大局的话。这话不管是崔氏教的,还是锦维教的,锦段心中都充满了感激。何况,周氏不会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锦素娅跟着她这个当皇后的姑姑,自然比被她养在内院要强,至少会让锦素娅的身份高于一般臣女,将来找夫婿时,也能找到更好的。

想到这里,她俯身拍了拍周氏的手,笑道:“素娅在我这里,旁的我不敢与****保证,但以后给她寻门好亲事,准备嫁妆什么的,我这个做姑姑的,决不会推辞!”

周氏闻言笑道:“有娘娘这句话,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虽说锦家权大势大,锦家的姑娘不愁嫁不到好人家,但由皇后娘娘亲自寻夫婿、备嫁妆,便是一个姑娘家最大的体面了。旁的不说,至少让婆家的人不敢轻瞧了去。就算是嫁给王孙,对于皇后娘娘养在身边的亲侄女,他们也是不敢怠慢的。

有了这层想法,周氏便散了愁眉,与锦段说笑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周氏,锦段叹了口气,对灵则苦笑,“只盼过了这个坎儿能平静几年,我是真的累了,折腾不起了。”

灵则笑道:“娘娘现在可不能叫累,如今咱们这坤德宫里,可养着三个孩子呢,哪一个都离不了您的照料。您要是喊累了,可叫他们怎么办?”

锦段笑着摇头,“以后谁都不能再说我膝下空虚了。这宫里,谁有我的孩子多!”

灵叶抿着嘴笑,“您呀,等着将来儿孙满堂吧!”

锦素娅入宫,虽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但到底是锦家的长房长孙女,且崔氏与周氏平日对她的教养极为严厉,所以她小小的年纪却已有几分大人的样子,往太子与尚在襁褓之中的程玉姝面前一站,分明是一个懂事的小姐姐。

她每日在书房里陪着太子,教他读书写字;太子玩耍时,她便坐在程玉姝的小床旁边,握着程玉姝的小拳头玩;待太子与程玉姝都歇息了,她就坐在锦段的身旁陪着;锦段闲着无事时,她便细声细气地与锦段聊天;锦段看书时,她便坐在一旁跟着李苏娘学刺绣;锦段打赏妃嫔首饰时,她便在一旁出主意……

这样的锦素娅让锦段想起了当年带着李夜茗讨生活的自己。养父母死的时候,锦段才九岁,她葬了养父母,便去山上挖野菜,去给人家做帮工。只要是能养活自己和妹妹的事情,她都做过。

也许,那时的她便如这时的锦素娅一般吧?

锦段对锦素娅越发喜欢起来。尚衣局每月给锦素娅裁制六套新衣,份例比公主稍减。她每每得了新衣裳便会穿给锦段看,锦段看着高兴,就令尚衣局再为她裁制新衣,令尚功局置办小姑娘佩戴的精致小巧的发饰。如此一来,锦素娅虽为臣女,但所得的赏赐与她在宫中的待遇,却比公主还要高。

皇后偏疼自己娘家的侄女,宫中虽有人对此颇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如此倒也平静地度过了永延五年。

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翻到永延六年二月初春,程玉姝已经能抓着别人的手在地上歪歪斜斜地走上几步路了。

太子和锦素娅围在她身边打着转儿,哄着她多走几步路,孩子却咧嘴笑着,一头扎进了锦段的怀里不肯出来。太子便趴在地上汪汪地叫着,扮小狗给她看。程玉姝高兴,又一头栽在了太子身上,咿咿呀呀地比画着让太子再学猫叫。太子不防,被她的小身子一撞便倒在了地上,程玉姝也随着太子向地上栽去。太子眼疾手快,双手一挡,将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里。

殿内的宫女们俱出了一头冷汗,还没等她们上前将两人抱起来,程玉姝却来了兴致,太子刚坐起身,她便咧嘴笑着将他撞翻在地上……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程玉姝露出几颗小米牙,笑得更欢了。太子则是一脸宠溺的无奈,显然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便也只得随她高兴了。他再次起身,程玉姝再一头撞了过去……

看到这里,锦段哈哈大笑起来,对灵则道:“你看,我没有说错吧,太子多疼爱玉姝啊。”

殿内的宫女这才纷纷掩口轻笑。

就在殿内一片欢声笑语的时候,一个内侍忽然进来禀报:“玉堂殿丽妃娘娘诞下一位皇子。”

众人如同被掐了嗓子一般,笑声戛然而止。

锦段收敛了笑容,淡淡地道:“知道了,我立刻过去。”

殿内欢快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程玉姝感觉不到,但太子和锦素娅却感觉到了。太子搂着程玉姝起身,悄声在她耳边道:“妹妹不要闹,哥哥等下再陪你玩。”

锦素娅道:“姑母有事便去忙吧,素娅会照顾好太子和郡主的。”

锦段笑着抚了抚她的头,道:“好孩子,你们先在这里玩,姑母去去便来。”

待锦段赶到玉堂殿的时候,玉堂殿的大宫女正在殿外教训不说错了话的小宫女。锦段正好听到一句:“娘娘生了小皇子,皇上高兴,赏了在玉堂殿里伺候的宫人半年的俸禄。你的赏银,我还是回了皇上和娘娘,就免了吧!”

好大的口气!

锦段淡淡地出声:“原来小宫女的赏罚,竟是你做主的?”

那大宫女似是这个时候才看到锦段,忙赔着笑躬身施礼,“是她说错了话,皇上要奴婢好生教训她一番。”

锦段点点头,由灵叶扶着,径自进了大殿。

灵则落在后面,看着那个大宫女冷冷地道:“皇后娘娘在你身旁站了有一会儿了,你却对皇后娘娘视若不见。我看你也是个欠教训的,便在此好好反省吧!”说罢,又向那小宫女道,“赏不赏你月俸之事,待皇后娘娘回了皇上再说。现在你在这儿好好看着她,让她站足两个时辰。若是她仗着自己是玉堂殿里的大宫女不服管教,你只管回了皇后娘娘或者我,皇后娘娘自会罚她。”说罢,她不再管她们,转身进殿。

玉堂殿里,锦段含笑对成郢道贺:“臣妾恭喜皇上再添皇子。”

成郢怀里正抱着新生的皇子,闻言便将孩子凑向锦段,面带喜色地问:“皇后快来看看,这个孩子面相似谁?”

他兴致高昂,锦段少不得要凑热闹。她仔细看着孩子,忽然心惊。按说新生的婴孩是不太能够看得出五官肖谁的,这个孩子却三分肖成郢,七分肖文遗爱……不,不是肖文遗爱,而是……锦段皱着眉,闭了闭眼,再睁开,映入眼帘的,仍旧是一张红红的、紧闭着双眼的婴孩的脸,犹似当年的李夜茗!

比他的母亲文遗爱更像!

看着锦段失神的样子,成郢道:“你也认为很像,是不是?”

锦段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怔怔地望着孩子。她是该说文遗爱会生,还是该说这是天意?文遗爱长了一脸酷似李夜茗的脸,这也罢了,以色事人,究竟难敌正主在成郢心中的位置,但是如今她却又生了一个与李夜茗更为相似的儿子!

锦段看向成郢,只见他抱着孩子,正低头看着他,果然神情里是满满的宠爱。她心头再次一颤,双手交握,十指死死相扣。

“皇上可给小皇子起了名字?”

成郢道:“便给他取名‘怀明’吧!”

锦段咬紧了牙关,再问:“哪个‘茗’?”

成郢却似笑非笑地看她,道:“明,可辨是非之明。”

锦段眨了眨眼睫。可辨是非之明?何必说得这般委婉。不就是取日月之光之明?!不就是照临四方之明?!不就是有圣明之意,著则明之明?!

她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林安宓生子的那一日。那天,他也是这样满面喜悦地怀抱着新生的皇子,给孩子取了一个极好的名字。自那之后,她便日日活在担忧与惊恐之中,直到她想尽办法将那个孩子占为己有。

如今旧事重演,难道她还要将这个孩子再占为己有不成?

不,她既无心,也无力。

成郢,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同样的方法激我。

她唇角含着端庄的笑,问:“丽妃为皇上绵延皇嗣有功,不知皇上如何赏她?”

成郢浅笑着反问:“朕便赏她……贵妃之位如何?”

锦段盈盈屈膝,“皇上敕封贵妃,是丽妃妹妹之福,臣妾先代妹妹谢过皇上了。”

已经成了后宫中一个人之下的贵妃了。成郢,下一回,你预备再封她什么呢?

成郢问:“皇后真的高兴吗?”

锦段笑道:“臣妾自然高兴,真的是再高兴不过了。”

锦段怎能不高兴。李夜茗活着的时候,成郢从未表示出对她的爱恋,但却在她死之后……不,或者正是因为她死了,成郢心中怀念的,便只剩下了她一个。她如同一株毒药,用死做药引,深深地沁入了成郢的骨血。他甚至为了一个与她相像之人,做尽了好色昏君之事,一次次地切中锦段的要害,将她往绝路上逼。

文遗爱被敕封为贵妃的大典结束后,其父文景轩被封为正三品兵部尚书,正好克制手握兵权的锦家。文家圣宠优渥,一时直逼锦家。一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朝堂、后宫议论纷纷,甚至有传言称:皇帝不满皇后多时,如此抬举贵妃,只怕是有心令其取而代之。

文遗爱待锦段却始终恭顺,不因被封为贵妃而骄奢,不因生了皇子而得意。在锦段面前,她始终谦卑不改,颇有几分当年锦段在林安澜面前宠辱不惊的风骨。

她越是谦卑,锦段待她便越是和蔼可亲。每日她来坤德宫请安,锦段必留她闲话半日,吃穿用度更是日日赏赐不断。文遗爱不亢不卑,含笑接纳,两人有来有往。如此数月,倒也和谐。

只是面上虽然平和,锦段心中的警惕却一刻也不曾消减。自文遗爱生了怀明皇子后,锦段对太子的要求便越发严苛起来,往日还会要锦素娅每日陪他玩耍,如今却连玩耍也不许了。太子年岁渐长,且本身又是个敏感的孩子,后宫的变化他自然看在眼里。他知道丽妃生了儿子,得父皇宠爱,被封为贵妃,母后的地位岌岌可危,他这个不受父皇宠爱的太子只怕地位也难保,因此读书便更加用功。

锦段便与成郢商议为太子找太子太傅。成郢自然同意,便找了当年教过他的太傅,再次命其为太子太傅,令太子每日到清凉殿跟着太傅读书。锦段当年曾服侍成郢在清凉殿读书,与太傅自然是认识的,便亲自带了太子前往清凉殿,将太子拜托给这位胡子已经花白了的老太傅。

太子到清凉殿读书后,锦段便松了一口气,每日除了打理后宫,便是亲自陪着已会自己走路的程玉姝去御花园里玩闹。锦素娅陪着程玉姝在花园中玩,她便坐在一旁带笑看着。只要不去想玉堂殿里的那对**,她的日子倒也算得上惬意。

这日,她仍旧带着两个孩子在御花园里纳凉。锦段让两个孩子自己去玩,她则坐在亭子里头与灵则说着闲话。李苏娘坐在一旁绣着香囊,待绣好了,她便在绣着海棠花的小香囊里面塞了一块沉水香,系上梅花络子,摆弄好了之后递给了锦段。

“娘娘您看,这香囊系在锦姑娘身上可好看?”

锦段接过来看了又看,忍不住点头笑道:“你的女红是越发进益了,我原以为你是给小郡主绣的,没想到竟是给素娅的,真是让你费心了。”许是因为知道了李苏娘是程洛山独子的生母,锦段待李苏娘便多了一分怜爱与感激。她怜李苏娘生了儿子,却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她感激李苏娘抛下自己的孩子,却跑到宫里来照料程玉姝。

李苏娘浅浅地笑,“这是奴婢该做的,当不起娘娘的这句话。郡主还小,不宜佩戴香囊,而锦姑娘却已渐渐成了大姑娘了,是该好好打扮了。”

锦段也笑了,带了些感叹地道:“是啊,当年我头一回见她的时候,她才比玉姝大一点儿,也就是两三岁。那时候,她让小丫鬟给她捣了凤仙花汁来染指甲。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她便长成了大姑娘了。再过几年,就要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呢。”

灵则道:“那您可得好好给她挑上一挑了,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可不是一般人能配的!”

锦段点头道:“此言甚是。”说着,她抬头去寻正在陪程玉姝玩乐的锦素娅。但目光所及之处,却只有程玉姝一人由灵叶扶着摇摇晃晃地揪着茉莉花瓣,玩得不亦乐乎,独独不见锦素娅。

“素娅呢?”

灵则与李苏娘急忙到处察看,没有看到,便招手将一旁服侍的小宫女叫过来,问:“锦姑娘呢?”

小宫女笑答:“锦姑娘带着脂红姐姐去荷花池了,说是要让内侍摘莲蓬。”

锦段嗔道:“还不快去把她们找回来。这样热的天,摘什么莲蓬,也不怕中了暑气。”

小宫女答应了一声便要跑开,锦段忙又叫住她,“多带几个人去,她要是不肯回来,你们便给她摘几颗,万不可让她下水。”

一旁给锦段打扇的灵则笑道:“锦姑娘的性子真是越发活泛开了。”

锦段道:“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非要学大人的性子?还是真性真情的好。”说着便招手叫灵叶带程玉姝过来,她伸手抹着孩子脸上的汗,不许她再玩。

程玉姝便在她怀里扭着身子叫:“姐姐,姐姐!”

锦段哄她:“玉姝乖乖地在这里等着,我让姐姐回来陪你玩。好不好?”

程玉姝又叫:“母后,母后!”一边说,一边扯着她的手往亭外走。

李苏娘看着外面的骄阳,便忙上前一把抱起程玉姝,道:“让奴婢哄郡主睡觉吧。”

锦段笑了笑,刚要说话,先前被锦段派去找锦素娅的小宫女却突然发疯似的撞了进来。她面无人色地跪倒在地,“娘娘,锦姑娘……锦姑娘……锦姑娘溺水了!”

锦段面上血色尽失,她猛地站起来,只觉得耳朵里咚咚作响,眼前黑乎乎一片,听不到也看不到。

灵则失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宫女声音尖锐刺耳,“锦姑娘在荷花池溺水了……”

灵则担忧地扶着锦段,亭子里一片死寂,众人的呼吸声几不可闻。锦段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重重地跳着,她张了张嘴,忽然一把推开灵则,飞快地往荷花池的方向跑去。

毒辣的太阳悬在高空,知了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到了末日。一路上,宫女们看到锦段飞奔过来赶忙下跪,灵则在身后不停地唤着她……她往荷花池的方向跑着,飞快地跑着……

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听闻李夜茗死了,她从东宫里跑出来,往暴室奔去,一路上也是这样,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到。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李夜茗的叫声:“姐姐,姐姐……”跑着跑着,不知怎的,耳边似乎又忽然传来了锦素娅的声音,她痛苦地叫着:“姑母,姑母……”

“****放心,素娅跟着我,我定会好生照料她,就是将来嫁人,我也会给她挑个好夫婿的。”

这是谁信誓旦旦地作出的承诺?

为什么?

为什么脚下的这条路这样长?

为什么她还没有到荷花池?

有人从身后抓住她,她用力地挣扎,那人却下死力抱住她,不停地在她耳边叫着:“娘娘,娘娘!您要去哪儿?您去暴室做什么?这不是去荷花池的方向!”

“暴……室?”锦段怔怔地问。

灵则抱着她不敢松手,重重地点头,道:“再往前走便是宫中的暴室了!”

暴室,那个暴室自李夜茗下葬后,她便再没有去过。

她明明是要去找素娅的啊,怎么鬼使神差地跑到这里来了?

“荷花池,带我去荷花池……”

灵则忙应了,拉着她往荷花池跑去。

荷花池的碧漪亭里挂着鲛绡纱帐,这是锦段当初让人挂上的。当时她想着这纱帐既能挡住日头,又能透风,将纱帐挂起来,便可坐在亭子里观赏荷花了。可是如今,四面浅碧色的纱帐被尽数放下,在风中飘飘荡荡。一个湿淋淋的小身体安静地躺在亭子里的美人榻上,于轻纱飞扬中,若隐若现。

锦段冲了进去,果然,里面躺着的是锦素娅。

面容扭曲的青紫色小脸,嘴里、脸上满是淤泥,锦素娅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胸口毫无起伏。

锦段扑过去将孩子抱进怀里,不停地叫着:“素娅啊,我是姑母,我是你姑母,你睁开眼睛看看姑母啊……”

安静地躺着的孩子,却仍旧毫无反应,任锦段如何呼唤,都不曾睁开眼睛。

“素娅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姑母,姑母受不住你的吓,你不能这般吓姑母啊……孩子,你不能吓我啊……”

灵则将手放在锦素娅的鼻子下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面色灰败地对锦段摇了摇头。

死了。

锦段抱着孩子,爆发出一阵大哭。四下的内侍宫女跪成一片。

碧漪亭里,锦段抱着侄女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

是她主动接了侄女到宫里做人质,以换锦维在西北伫立不倒,以换她在后宫地位稳固;是她信誓旦旦地跟周氏说她能照顾好侄女,请周氏一定放心;是她自以为是地认为后宫是她的天下,侄女在她的身边是最安全不过的,所以才会大意地只给她配了几个小宫女……

怪她,一切都怪她!

“今日在碧漪亭里的人,不论是内侍还是宫女,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要给我查清楚!此事若查清楚,便也罢了;若是查不清楚,碧漪亭里服侍的,统统赐死,一个不留!”

锦段发了狠,当日跟在锦素娅与程玉姝身旁服侍的宫女们统统受了罚。她令卫尉去查锦素娅溺毙之事,若是查不出任何线索,碧漪亭里面伺候的宫人,一个都不能活。

这是她入主中宫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发了狠心,不查出锦素娅的死因,她决不罢休!

锦素娅死的当日,锦段宣崔氏与周氏婆媳两个一起入宫。周氏看到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锦素娅时,连惊呼都未曾发出一声,就晕死了过去。崔氏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到锦素娅的停尸床旁,用手摸了摸孙女青紫的小脸,忍着眼泪不肯哭出来,憋得一张脸惨白如纸。

孙女死在女儿这里,她能说什么?

待周氏醒来后,锦段泪流满面地屈膝跪在两人面前请罪。周氏搂着女儿的尸体失声痛哭,哭声不高,却如同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往锦段的心肺上戳去。

锦段伏在崔氏的膝头,不停地喃喃低语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氏抱着锦素娅的尸身哭了许久,听到锦段的致歉声,忽然双目利箭一般射向她,用嘶哑的声音指控着:“你之前是怎样与我保证的?为什么我好好的一个女儿送到宫里来,如今却丢了性命?你说!你说!”

锦段无言以对。

一直沉默无言的崔氏看着周氏,冷冷地道:“无知妇人!这样的话是你该说的吗?!在家里,你是她的****,她是你的小姑,你理应尽****之职,疼她、爱她;在宫里,她是当朝皇后娘娘,而你只是臣妇,怎敢用这般语气与她说话!”

崔氏向来冷厉,这些年虽性子渐趋温和,但到底积威日久。周氏身为媳妇,自然没少被崔氏教训。如今她一发威,周氏虽然心中悲恸,但到底收敛了怨气,抱着女儿继续哭了起来。

崔氏看着周氏悲恸不已的模样,闭上眼睛,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缓声道:“你只想着素娅是你的女儿,难道就不曾想一想,素娅也是锦段的侄女,难道她愿意看到素娅出事?你可不能再乱说糊涂话了。”

说到底,她还是怕周氏说错话,锦段会有不满。

锦段垂着头,低声道:“娘,您不必这般说****。就让她骂我吧,是我没有照顾好素娅,是我……是我信誓旦旦地保证,素娅在我这里,我一定会……好好照料她……是我大意了,是我大意了……”

崔氏叹了口气,将锦段扶了起来,拉着她坐在一旁,道:“什么都不必说了,仔细查一查才是真的。好好的孩子去摘莲蓬,怎会突然溺水?一旁服侍的宫女呢?在碧漪亭里服侍的老嬷嬷和内侍呢?素娅落水后,是定然会呼救的,为何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锦段握紧了双拳,道:“当时我带着她与玉姝在碧漪亭旁不远的揽花亭里玩,我正在看李苏娘给素娅做的香囊,不曾留心素娅。跟着她去碧漪亭的是我给她的一个叫脂红的小宫女。据被我派去找她们的小宫女说,她和素娅是同时落水的。”

“同时落水……”崔氏喃喃地道,“若是两人同时落水,同时呼救,动静应当是极大的,就算你们没有听到,碧漪亭里服侍的宫人们却必然能听到。为何等到人都死了,他们才下去捞人?”

“碧漪亭里服侍的嬷嬷说,她们确实听到了两声微弱的呼救,但等她们赶到时,素娅已经……”

“素娅被捞起来时,嘴里和鼻子里都有淤泥?”

“是,我亲眼见到的。”

崔氏双目炯然地看着锦段,森然问:“你如何说?”

锦段咬着牙,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管是谁干的,不管是谁安排的,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人给挖出来!生,剥皮拆骨;死,挫骨扬灰!”锦段恨透了那个要了锦素娅性命的人。

这些人,生生要将她逼疯了。

谁想要算计她,她都没有话说,但在孩子身上下毒手,却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她若不将此人找出来剥其皮、抽其筋、断其骨,只怕日后连太子和程玉姝都会性命不保!

锦段阴狠的话掷地有声,就连抱着锦素娅痛哭的周氏都被吓到了。没有人想到,向来温和的锦段会说得出这样狠毒的话来。

崔氏拍了拍锦段的手,哑声道:“不是当娘的逼你,实在是……你大哥在西北,他们两夫妻将孩子放心地交给你,不过一年,却变成了一具尸体……你怎么也要给你兄**一个交代。”

锦段摇了摇头,“您别说了,您别说了,我都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

当日,崔氏婆媳将锦素娅的尸身运回锦府,江远静也带回了他彻查的结果。

“就在锦姑娘落水的荷花池里,臣又打捞到两名内侍的尸骨,皆是被绑了手脚扔在荷花池里的。臣已找人看了死亡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正好比锦姑娘晚了一个时辰。”

锦段沉声问:“这两名内侍是哪个宫的?何时入宫的?平日可有与他们交好之人?”

江远静道:“两人一个名叫贾得善,一个名为鱼子,都是司苑局的内仆,平日职责便是打理御花园。臣已去掖庭局查过,这两人皆是三年前入宫的,且俱来自平阳县。”

平阳县?三年前?

两年前贵妃文遗爱的父亲就在那里任县令。

“平日与他们交好的人呢?”

“臣正在一个个地查。”

锦段点头,沉声道:“查仔细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不管最后查到了谁的头上,你也得给我查下去!”

不管是谁,内侍也好,贵妃也罢,这一回她都不准备轻饶。

皇后的侄女在宫中溺水而亡,作为皇帝的成郢自然不能视若不见。他当晚留宿坤德宫,对锦段道:“孩子不懂事跑去玩水,这本是平常事。宫女们没有看好,你只管发落宫女们便是,也不必过于自责了。锦维自然也是能够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的。”

锦段垂泪道:“素娅是兄**最喜欢的女儿,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交给臣妾,臣妾却让她在宫里丢了性命……臣妾实在无颜面再见兄**……”

成郢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难过,老夫人和锦夫人那里定然更难过。明日朕便下旨敕封锦素娅为昭仁郡主,许她以郡主之礼下葬,也算是对你兄**的补偿吧。”

锦段屈膝谢恩,“谢皇上恩典!”

“只是你兄长远在西北,不知京中诸事,此事我看你得亲自写封信向他解释一番才行。”

“是,皇上放心吧,臣妾定然会亲自向兄长解释赔罪。”

次日,锦段亲笔给锦维写了封言辞恳切的“致歉信”,命灵则交给谷大有,再由成郢交给兵部,将信夹在送往西北的军资中送给锦维。

江远静的调查再次有了结果,那日碧漪亭中确实多出三名并非在碧漪亭内供职的内侍,而鱼子跟贾得善前些时候也确实与他们多有往来。锦素娅死后,这三人却莫名失踪了,任江远静怎么找都找不到。

“找!宫里的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地面上找不到你就给我掘地三尺,土里没有你就给我下水里找!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娘娘放心,臣正在搜寻这三人。不过娘娘,臣自掖庭局里查出来,这三人亦来自平阳县。”

锦段冷笑,“又是来自平阳县的?一个小小的平阳县,没想到竟卧虎藏龙,出了这么多个入宫服侍的。”

江远静迟疑,“娘娘您看……”

锦段道:“我说过了,不管查到了谁的头上,你都要给我继续查下去!一直查到最后一个人为止!”

“是,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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