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宁死也不搬出!(四)(1 / 1)
花半里《凤凰劫》在线阅读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第34-35章:宁死也不搬出!第34章:宁死也不搬出!
“江大人就在这里,你问吧。”
林安宓转向江远静,道:“听闻江大人今早抓了我的侍女,不知所为何事?”
江远静道:“昨日皇后膳食之中被人投毒,臣奉旨彻查,便查到了坤德宫的小厨房里两名内膳的身上,并在她们房间中搜出牵机毒。她二人供认不讳,说此毒乃娘娘宫中绿泗所给。是以,臣便请了绿泗姑娘过来询问。”
“那你如今可问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若是问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便请将她还给我。她伺候我惯了,我一时半会儿,离不得她。”
江远静道:“怕是娘娘要再忍一忍了,绿泗姑娘那里,臣尚未问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
林安宓双目一瞪,沉声道:“有什么问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的!既然今日都在这儿,那你便只管将那两名内膳与绿泗一并带了来,让她们对质便是了!真真假假,自是一问便知!”
“娘娘放心,臣自然是会要她们对质的。”
林安宓的声音冷厉起来,步步紧逼,“择期不如撞日,不妨让她们现在就当着皇后的面对质!”
江远静忍不住看了锦段一眼,锦段却只是冷眼看着林安宓步步紧逼的模样,不做言语。
这时,殿外响起了皇长子的哭声,林安宓一愣,向外看去。乳母抱着皇长子走了进来,向锦段屈膝道:“娘娘恕罪,皇长子闹着要找娘娘,奴婢实在是哄劝不住。”
皇长子的哭声响彻大殿,林安宓听着儿子这般撕心裂肺的声音,自然承受不住,身形一动,便要扑过去抱孩子。乳母却侧了侧身子避开她。正好灵叶下来抱孩子,乳母便将皇长子交给了灵叶。
说来倒也是奇了,孩子一进了锦段的臂弯,便不再哭了。锦段哄着他的时候,他还会发出一两声咯咯的笑声。
座下的文遗爱忽然掩嘴笑道:“瞧咱们皇长子,方才哭得那般厉害,可是一见了皇后娘娘便不哭了。这果然是儿子与娘亲呢!”
这话说得虽糙,但却入了锦段的耳,心里的那股子邪火便也渐渐地消了下去。她抱着皇长子笑道:“怀谦是知道心疼人呢!”
下面的黄嫣然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将来必定是极孝顺皇后娘娘的。”
在座的有谁不知道皇长子的生母是惠妃林安宓?只是有时候形势比人强,这是谁都奈何不得的。凭你有无双的智计,在权势的面前,也只得低头。
锦段怀抱着皇长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林安宓,问了一句:“惠妃,可还要对质?”
林安宓心中发寒。对质?她怎敢!儿子在锦段的手上,她若是有任何一个行差踏错,只怕第一个出事的,便是皇长子!
“既然江大人奉旨彻查此事,臣妾怎敢逾矩多问。此事自然是由皇后与江大人做主。”
锦段淡淡地道:“既是如此,那便回去歇着吧,不该你问的事,不要多问,若是再惹怒了皇上,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了。”
“是,臣妾再也不敢了。”
两人的一来一往,殿中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每个人都露出了极震惊的表情。惠妃既为妃位,且娘家势又不弱,更生了皇长子,怎会落到如此地步?锦段纵是再厉害,终究是个无子的皇后,惠妃又怎么落了个儿子被抢,却不敢作声的下场?
众人再看锦段时,尊敬之余,眼睛里又露出了几分惧色。
这个皇后,只怕并不像外界所说的那般绵软无心机。
锦段将她们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她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用林安宓做引,杀一儆百。
“好了,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待诸仪嫔都退下后,锦段看向一直未动的江远静,浅笑道:“皇上若是问起,江大人知道该如何回答吗?”
锦段用皇长子胁迫林安宓的手段,江远静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再想到锦家的权势、远在西北抵御外敌的锦氏兄弟,江远静不禁心生惶恐。他咬了咬牙,恭声答:“是,臣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
锦段笑道:“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便好,此事才刚开始呢!去吧。”
“是,臣告退。”他的一言一行比方才进来时还要恭谨。
待江远静走了,锦段才将皇长子交给乳母,搭着灵叶的手起身,“走吧,咱们去看看灵则。”
她想:这个江远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用。换掉皇后卫尉并不容易,一个不便会引起成郢的怀疑,恐怕她这坤德宫会越来越不安全。与其想着法子换人,倒不如将这江远静收为己用。
当江远静来禀报绿泗在暴室里的情况时,锦段问了他一句:“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江远静道:“臣家中上有老母,下有两子一女。”
“儿女都多大了?”
“长子十五岁,次子十四岁,幼女十岁。”
锦段点了点头,笑道:“大儿子可成亲了?”
“正在说亲,尚未定下来。”
锦段再次点头,道:“儿女的婚事,你与你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总能说到好人家的。太师府里门客数千,我让太师夫人留心一下,给你们寻个好亲家,你看如何?”
江远静先是一喜,而后惊疑,表情阴晴不定、变幻莫测。他弓着身子立了一会儿,沉默不语。
锦段浅浅抿着茶,也不催他,只是耐心地等着。她不怕江远静不答应,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分上,江远静答应了便也罢了,他若是不答应,锦段身为皇后,有的是办法让他被抄家灭族。
江远静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他跪在了锦段面前,沉声道:“如此,臣便先行谢过皇后娘娘了。”
锦段满意地笑,“起来吧。好好查这件事,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臣必定竭尽全力。”
晚上,成郢宿在坤德宫,再次问起灵则。
锦段叹了口气,道:“还不能下床呢,况且太医说,此毒已坏了灵则的肠胃,只怕将来就是好了,也跑不了一身的病痛。”
成郢揽过锦段的肩,笑着安慰她,“你也不须太过担心,往后多给她些赏赐便是了。”
锦段道:“以后赏什么,臣妾也不敢再赏吃的了,实在是……”话说到一半,她摇头叹息,“那牵机毒,也不知是怎么长出来的。臣妾今日特地查了医书,却没有想到此物竟还能令妇人不孕。投毒之人也不怕一个不好便要了妇人的性命,真不知这些男子心中是怎么想的……臣妾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成郢揽着她肩的手僵了一下,之后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话题,道:“今日江远静向朕禀报了彻查坤德宫的结果,说此事是两个替你尝膳的内膳所为。”
锦段黯然点头,声音里带了些消沉,“她们是尝膳的,小厨房的人在饭菜里下了毒,第一个丢了性命的,就会是她们。但若是她们施毒,那第一个丢性命的便是臣妾了。”说着,她悲伤地看向成郢,“您说,为什么这些你死我亡的怨仇,就不能消停呢?”
成郢重新又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朕已经亲自审了绿泗,这些事情也都弄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她从前是跟着林安澜的,林安澜向来最不喜欢你,处处与你过不去,况且,林安澜又……如今她跟着惠妃,而你又处处压了惠妃一头,她们主仆情深,难免心中生怨。须知,世上最毒妇人心。”
锦段忍不住嗤笑一声。世上最毒妇人心?他是说她不是妇人吗?还是她也在那最毒的妇人的行列之中?
“皇上,臣妾可也是妇人啊!”
成郢笑得意味不明,“所以朕希望你不在那最毒的妇人之列。”
锦段笑了笑,又接着问:“皇上预备如何处置她们?”
“有些事朕尚未查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待查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锦段点头,“希望皇上不要让臣妾日日处于担惊受怕之中。”
次日,两名内膳在暴室畏罪自杀,江远静便着人盯牢了绿泗,不许她有丝毫闪失。两日后,绿泗受不住刑,供出那牵机毒是林夫人托人交给她的。
成郢得知,当即大怒,以御下不严、毒害皇后为由,问罪林安宓。看在她是皇长子生母的分上,特赦免其死罪,只褫夺其惠妃封号,降为才人,勒令其即日迁居诸安宫,无赦不得出宫。
林安宓对着宣诏的内侍大叫着:“我要见皇后!我要见锦段!若见不到锦段,我宁死也不搬出兰林殿!”
毕竟成郢不曾赐她死罪,她这般闹谷大有也拿她无法,便只得去求锦段。锦段正因成郢未动林家而心情不悦,不愿见林安宓,但谷大有苦着脸不停地恳求着:“娘娘,您只当可怜可怜奴才吧,您不去兰林殿,林才人便不肯走啊,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奴才实在无法交代……娘娘,奴才求您了!”
谷大有是殿中省第一内侍,向来近身服侍成郢。有时候他在成郢身旁说一句话,顶得了旁人说十句。哪怕锦段身为皇后,也不能轻易将他给得罪。
她叹了口气,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去一趟吧。”
谷大有自然是感恩戴德,奉承话说了一路。
昔日笑语不断的兰林殿今日格外安静。锦段看了一眼谷大有。后妃们争宠的事情,在皇宫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谷大有自然是见得多了,他见锦段瞟了自己一眼,便闻音知雅意,立刻识趣地带了守在殿外的内侍们远远退到了院中。
锦段满意地笑了,又示意灵叶亲自守着殿门,不许任何人进入,这才推开沉重的殿门,孤身走了进去。
“锦段,你不光抢走了我的儿子,还想要灭了我的家族,不觉得自己太过狠毒了吗?”因门窗都关着,所以兰林殿内显得有些昏暗。林安宓的声音从这昏暗的大殿深处传来,给人幽然飘忽的感觉,犹如鬼魅一般。
锦段顺着声音的来处慢慢走过去。她道:“你错了,可不是我抢了你的儿子,孩子是你亲手送给我的。”
瘦骨伶仃的林安宓端坐在内室的榻上,她面色惨白,发无簪饰,素衣薄衫。一双曾经如秋水般的眼瞳,此刻正含着怨毒的光,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是想要在她的脸上狠狠地剜出两个血窟窿。
“所以,你便过河拆桥?”
锦段失笑,“过河拆桥?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老早便与你说过,为保皇长子全同嫡正,不容得以尊降之,坏了嫡庶的规矩,其庶母是留不得的。你既答应将孩子送给我,我自然也当是赞同了我说的‘太子不可有二母’之言了。”
“你想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否则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任你施为。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的心肠如此歹毒,竟连我的家族都不放过!”
锦段找了个椅子端庄地坐了下来,拂着衣袖淡淡地道:“是,我该要感激你才是。可是林安宓,你仔细想一想,我何时说过不放过你的家族了?我又何曾做过任何打击你家族的事情?”自己没有说过不放过她的家族,也没有说过会放过她的家族。自己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林安宓笑了,露出一口苍白的牙齿,“敢做却不敢承认吗?”
“承认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要我承认什么呢?”她的确不敢承认。这个时候,谷大有就守在外头,另外她不知道这殿内还有没有旁的人,又怎么可能承认这样的事情!
“我姐姐果然没有看走眼,你的心肠果然是最歹毒的!”
锦段点点头,“你姐姐还曾对我说过,她就是我的前车之鉴,我一定会落个和她一样的下场。”
“你一定会的!”
如果只是想要与自己说这些,那她便不愿在这里再浪费口舌了。锦段起身准备离开,“我随时等着。”
她刚走了两步,林安宓又出声道:“锦段,你是想将我的儿子,彻底变成你自己的,是不是?”
锦段笑着回眸,“你答应将孩子给我的那一日,不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将来真的能给孩子一切?”
锦段挑起一边的眉峰,“我可不曾答应你这些。”
“如果不是为了这些,你又何必要灭我的家族?!”
“我何曾动过你家人分毫?”
林安宓恶狠狠地盯着她,不再说话。
锦段忽然冷笑,“虽说你和林安澜都是聪明人,但也不要将所有人都想成了傻子。就算是为了皇长子,你也消停些吧,林才人。”
“哼,我看最该消停的应是你才对!”
“我若是消停了,皇长子要上哪儿才能找得到我这样好的嫡母啊!该掂量清楚的时候,你可别犯糊涂。好好收拾收拾,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你会给他你能给的一切吧?”林安宓起身追来,又问了一句。
锦段看着殿门,淡淡地道:“我是他娘,能给的我自然都会给他,若是我不能给的,我也没有办法。”
林安宓咬着牙无声地笑着,神色隐隐有些疯狂。
“你会给他的,他将是你此生唯一的依靠。就算是你不能给的,你也会想方设法地给他,因为将来你还得指着他尊你做另一个郑太后呢!我知道,我心里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着呢!”
郑太后……
锦段的心蓦然沉了下去,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跪在含章殿里的那个瑟瑟发抖的姑娘,她那样卑微、无助地跪在一个人的脚下,那个高高在上的老人,用怜悯而又不屑的目光睥睨着她。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刚开始是为了不再卑微地下跪;失去了最珍视的人后,她便开始一心一意地想要高高在上地活着,不再让任何人轻易地将自己**;那么如今呢?她这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那个几乎毁掉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的男人,再不能轻易地动自己?还是为了往后几十年的地位与权力不再被人夺去?
也许……都有吧。
在目睹了郑太后的行事为人之后,她便不自觉地渐渐变成了第二个郑太后。
“林安宓,”她安静地看着眼前满目怨怼、面容扭曲的女子,淡淡地开口道:“我不可能成为第二个林安澜,也不会成为第二个郑太后,更加不想要成为第二个木皇后、阳太后!我不想要那样惨烈地死去。我只想要将来儿孙满堂,在富贵中幸福地死去。我自幼年起,便无太大的愿望,唯一所愿,也仅仅是富贵平安罢了。”
的确如此。最初,她和李夜茗的愿望真的就只是这样简单,她们只期望能够嫁个良人,富贵终老,一生顺遂,平安喜乐。这些年,她目睹了太多的惨烈,得到了富贵,却失去了喜乐。
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儿孙满堂了,好不容易争来了一个儿子,她又怎能容许有人时时刻刻都在打他的主意?既然成了她的孩子,那便要永远都是她的孩子,任何人都不能从她手中将他抢走。她要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危险,统统扼杀于萌芽状态,不许它们长成参天大树,让她的人生再次面临绝望。
她已经承受不起。
“既然你的愿望只是富贵平安,那你又为什么要入宫?如果你不入宫,也许……也许你便能够嫁给他,也许他会快活一些……”林安宓看到锦段双目中闪过异样的光,笑了起来,“他喜欢你,我知道的,我从一开始便知道。”
“你疯了。”锦段冷冷地道。
林安宓看着她陡然变色的面孔,突然迸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我疯了,我是疯了!我被我的家人逼疯了,我被你逼疯了!他们逼我入宫,我便入宫,哪怕我心里装的全都是他,却也只能逼自己狠下心来入宫。我知道,我入宫是为了替代姐姐,是为了巩固林家在朝廷的地位,是为了保住林家永世的荣华!可是宫里有个你,你的家族比我的家族强大,我知道我争不过你,我也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你们给我什么样的地位,我都接受。我知道是你亲手喂了毒药给我姐姐吃,我知道她是死在你的手上。可我不愿意去恨你们,我不想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我不想连在心中偷偷喜欢他都会觉得自己不配!”她疯狂地笑着,眼睛里迸出了泪花,神情绝望。
锦段怔怔地看着,听着,忽然脑子里出现了“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这样一句诗,觉得与现在的情景再贴切不过。她想:又一个人疯了。从横波目变作了流泪泉,芙蓉花变成了断肠草。在这座皇宫里,又一个人**疯了。
“可是你们逼我!你在我想要将他忘记的时候,不停地将他的消息告诉我;你在我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以为自己终生有了依靠的时候,却又抢走了我的孩子!锦段……你为什么非要将我往死路上逼呢?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林安宓哭着哭着,跪倒在锦段脚下,拉着她的裙裾不停地问:“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要这般逼迫我?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的后位是稳固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锦段看着她泪如雨下的模样,心突然软了下来。她想起林安宓自怀上孩子后的那些反复无常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那是因为每当她想要耍些计谋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心中念着的程洛山,于是她胆怯了,她害怕程洛山会认为她是个面目可憎的女子而憎恶她。
她是那样的可怜,自己却还在不停地逼迫她,抢了她的孩子,将她打入冷宫,还想要她家人的命……
若说面目可憎,自己才是那个面目可憎的人吧?
锦段想到这里,又突然想到了自己。她自己也是个可怜人,她失去了那么多,又有谁可怜过她?她被人算计、被人逼迫、看着自己的妹妹惨死的时候,谁又想过她有多可怜?
想到这里,锦段便又硬下了心肠,淡淡地道:“不要与我说这些,没有用的。这个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就看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了。”想了想,她又道,“林安宓,你并非一个面目可憎之人,以后平平静静地活着吧,千万不要让自己变成疯子。”这皇宫里的疯子实在太多了,好歹留下一个坚守善良心性的人吧。
说完,锦段拉开殿门,挺直了脊背,端庄肃穆地走了出去。
从这里走出去,她便是天朝凤仪天成的皇后娘娘。为了那些必须坚守的东西,她只能与人殊死搏斗。没有退路,亦不存在回头是岸。
次日,司徒府送入宫的侍女施毒暗害皇后之事传至朝堂,朝中风波再起。不过太师府却一直保持沉默,崔氏亦不曾入宫哭诉,就如同锦家并不知道锦段险些被人毒害一样。
御史台的官员忍不住纷纷上疏:一朝之后岂能由人想杀便杀?天威何在?律法何在?皇上岂不闻杜陵遗训之惨烈?如此姑息,岂非祸患!
锦段听到这些,不禁摇头苦笑。杜陵遗训是惨烈,足以引起后世警醒,只是可惜了,她与成郢,却并无故剑情深。
灵则能下床了,便要回到锦段身旁服侍。锦段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但锦段时不时地就拉着她坐下,两人说些闲话。
灵则剥着新进贡的蜜桃,见锦段一脸苦笑的模样,便忍不住问:“朝臣上疏是好事,娘娘为何作此表情?”
锦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道:“微时故剑本不易求。朝臣们如此,不过是怕林家成为第二个霍家罢了。就算我想要做那哀恭皇后,只怕皇上还不许呢!”
灵则叹了口气,劝她:“娘娘,如今可不是乱想的时候。”
锦段笑,“是啊,我得先将儿子的事定下来再说旁的,膝下无子,脊梁不直啊。说起来,西北也该有消息了。”
她在坤德宫里正说着,却不知朝堂已来了消息:锦维率兵攻进沙祢国,屠城四座,杀其太子,杀敌近八万,直逼近沙祢国内的沙约江。过了江,便是沙祢国的腹地了。
如今沙祢派来使臣求和,愿称臣纳贡,天朝此次彻底扬眉吐气,就连加维罗国都守死了门户,生怕天朝与沙祢议和后,锦维会掉转兵力攻打加维罗。如今不论是天朝还是沙祢国,人人谈锦维而变色,不要说二十年,只怕在锦维有生之年,沙祢国与加维罗国都不再敢进犯天朝疆土分毫。
锦维此次立了不世之功。
但是就在锦维为天朝拼命地与敌厮杀的时候,他的妹妹锦段却在皇宫之中膳食被人下毒。朝堂上不管是近臣还是外臣,心中都是极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的,就算锦维是霍光,那锦段也不该做那许平君。
消息传来的当天,成郢以司徒府林家意图染指后宫、图谋不轨毒害皇后为由,将林氏一门老少抄家流放至东北夷地,并令其后世子孙永世不得离开东北。
林氏一族被抄家流放的消息传到了锦段的耳中,她说不清心中究竟是喜是悲。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突然对着椒房殿的方向跪下磕了几个头。木皇后与阳太后都深恨林家,是林家害了她们。若无林家,也许宫中的这些惨剧都不会发生,木皇后不会绝望到纵火**,阳太后不会疯,她不会入宫,李夜茗也不会死……
所以她与锦家想尽了方法,要除掉林家。如今,她终于如愿。虽然成郢并未杀林家人,但却将他们流放至东北苦寒之地。只要有那道“永世不得离开东北”的诏旨在,只要锦家在,只要她锦段还在,林家便休想翻身!
这时,灵叶惊喜地跑了过来,失声叫道:“娘娘,皇上已下诏将皇长子记在您的名下,过几日便要带皇长子拜谒太庙,封为太子!”
灵则一把拉住了灵叶,问:“可是真的?”
灵叶重重地点头,“是真的,是真的!谷大有叫人来传话,说他很快便要来传诏了。”
灵则激动地拉着锦段的衣袖,哭着不停地喃喃自语:“娘娘……娘娘……如愿以偿了,咱们终于如愿以偿了!”
锦段却感觉不到任何惊喜,她的心中溢满了悲凉。
不断地算计、计算,活生生地逼疯了一个母亲,甚至差点赔上灵则的性命……她付出了那么多,为的只是揽一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她原本可以自己生孩子,却不被丈夫允许,于是她只能把别人的孩子据为己有。这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她就已经为他规划了一生,为了使他彻底成为自己的儿子,她机关算尽。
若说悲哀,还有谁比她更悲哀?
若说嘲讽,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值得嘲讽?
永延五年六月初三,新近被敕封为淑仪的文遗爱被诊出怀有龙脉。
正在坤德宫里握着太子的小手教他写大字的锦段听到此事,淡淡地对立在一旁的灵则道:“已经封为淑仪了,若是再封,只怕是要封妃了,你先准备准备吧。”
灵则皱眉摇头,吐出了两个字:“殊宠。”
锦段笑,“这殊宠皇上愿意给她,只要她不起那歪心思,咱们只管冷眼旁观便是了。”
一旁挽袖磨墨的灵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几年娘娘的脾性真是越发和气了。”
锦段失笑,瞪了她一眼,“我不和气还要怎样?难道还要跑去与她争皇上?”
林氏施毒暗杀皇后之后不久,成郢便遂了锦段之愿立皇长子为太子,并将太子记到锦段名下,成为锦段名正言顺的儿子。但他与锦段之间,却多了些若有似无的隔阂。
灵则猜测是不是自己中毒的**被皇上察觉了?锦段却不以为然。不管灵则中毒的**有没有被成郢发现,也不管锦氏兄妹的所作所为是否被成郢忌惮,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她已将皇后的位子坐稳了、坐牢了,成郢轻易动她不得。
成郢愿意宠着谁、爱着谁,她早已不放在心上。既然他心中没有自己,自己又何必非一颗心黏在他身上,非他不可?
当年她与深陷囹圄的李夜茗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个单纯天真的姑娘曾同她说:“姐姐,我已然看出,他对我并非真正无情。姐姐,这对你是有利的。只要他心中还有我,那他每每见到你,就会想到我,总会对你心生不忍,你便永远都是安全的。姐姐,你只看皇上对待皇后,便可看出一二。”
那时的她苦笑着对李夜茗说:“你只看到皇上待皇后如何,却独不见阳废后的凄惨。夜茗啊,他对你有情,尚且能狠得下心肠,又何况是我?”
那时的她们都没有想到,先帝后来会给已然是强弩之末的木皇后最后一击。那是他深深爱着的女子啊,他却对她如此。那对父子的心究竟有多狠,不是她们能够想象得到的。
这些年,锦段与成郢之前隔着怨,隔着恨,隔着阴谋与算计。她心中早已失去了爱的影踪,哪怕她曾经是那样的迷恋他。走到如今,再深的迷恋,也都被岁月涤荡得只剩下苍白了。
锦段是皇后,背后站着权力滔天的锦家,他是不会亲近她的;而他杀死了她妹妹,在她的膳食中下毒不让她生孩子,她也不愿再亲近他。
就这样吧。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他理着朝政,努力做一个好国君;而她管着后宫,替他教养子女。两人相敬如宾,直至死去,再好不过。
“皇上这般宠爱她,若是生女那也罢了,若是生子……咱们太子还小,保不准皇上……”灵叶依旧担心不已。
锦段低头看着坐在她怀中的小人儿。短胖的五指吃力地握住一支笔,小小的鼻尖上已渗出了汗珠,他目光极为专注,正一笔一画地写着一个“怀”字,虽说笔画歪歪扭扭的,但到底也是有些形状了。
锦段用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却是影响到了正在专注写字的孩子。他百忙之中抬起一只小胖手将挡住视线的帕子拨到了一旁。锦段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再打扰他写字,而是摸了一把团扇慢慢地给他扇着。
一旁的灵则示意小宫女将盛了冰块的铜盆又往书案旁抬近了些,她站在冰后拿扇子往那对**的方向扇着凉风。
一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书房内静悄悄的,众人都在安静地等着太子写完今天的大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锦段打扇的胳膊已然酸胀难耐,太子终于丢了笔,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拿起纸给锦段看,“母后,我写完啦!”
锦段接过纸,先是替他擦了脸上的汗,才摊开纸张仔细地看了起来。猛然一看,两排大字歪歪扭扭,惨不忍睹;仔细一看,每一笔都是写得极认真,可见这字是孩子用心写的。更何况,才四岁的孩子,她不能对他有太高的要求。
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太子写得可真好,比昨日有进步了!”
听她这样说,原本抿紧了嘴唇、绷着小脸等她评价的太子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眼神极明亮。他倒在锦段怀里,与她一起看自己写的大字,略有些得意地道:“是真的吗?母后,是真的吗?”
锦段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可不是,我们太子真是聪明,明日一定要写得比今日还要好才行!”
太子重重地点着头,大大的眼睛眯成了弯月。
锦段起身将他抱下地,拉了他的手,道:“走,母后带你去喝绿豆汤。”
太子点头,迈着小小的方步,不急不躁地跟着锦段。明明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却努力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
回到正殿,成郢正坐在那里喝绿豆汤。
太子立刻松开锦段的手,恭恭敬敬地上前,向成郢施礼,“儿臣拜见父皇。”
待锦段也屈膝行礼后,成郢温和地笑着抬了抬手,“都起来,过来坐吧。外头太阳大,你们这一路走过来,怕也受了不少暑气。”说着,他吩咐灵则,“去给皇后和太子盛绿豆汤来。”
锦段带着太子又拜谢了一番。待他们坐定后,成郢便问太子:“今日随着你母后读书,学了什么?”
太子绷紧了小脸,恭敬地答:“母后教了儿臣读《诗经》,还夸儿臣今日的字写得比昨日的好。”
成郢笑着看了锦段一眼,道:“你母后最通的可就是《诗经》了,跟着她学自然是没有错的。好好跟着你母后启蒙吧!”
太子低头答道:“是。”
锦段冷眼看着他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并不作声。初得此子时,成郢确是十分喜欢,后来就渐渐地变得有些淡淡的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被立为太子,是未来的国之储君,成郢不好对他太过溺爱;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如今是她的儿子,他的母家是锦家,成郢忌惮他背后的势力;亦有可能是因为如今成郢的子女逐渐变多,便也没有了初为人父的欣喜……
总之,如今成郢见到太子多是问读书之事,而太子见到成郢也十分拘谨。
锦段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虽说如今孩子尚小,理应得父母之爱护,但他毕竟不是普通的孩子,且身份又与众不同。早早地让他认清形势,也许会比她这个做母后的用心为他打理一切更好。
成郢问了两句,便不再多言。这时,冰镇过的绿豆汤端了上来,锦段用帕子给孩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便用调羹一口一口安静地喝着汤。成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直徘徊不去,直到锦段喝完了绿豆汤。
待太子喝完汤,锦段便示意灵则带孩子去内室歇息。等人走了,她才看向成郢,温柔地笑,“皇上可是有什么事要与臣妾说?”
成郢点点头,道:“两个时辰前,淑仪被诊出有了身孕。朕想同你商量商量,她既有了龙脉,便是有功于我天朝,朕欲封她为妃。”
锦段丝毫不感到意外。她点了点头,“自林氏被褫夺惠妃之位后,三妃之位一直虚悬,皇上给淑仪此恩典,自是好事,不知皇上要封她三妃里的哪一位?”
成郢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就丽妃吧。”
丽妃者,妇容也。
“皇上欲将册封嘉礼定在哪一日?臣妾也好先做准备。”
“就定在五日后吧。”
“臣妾一定会好好操办。”
说完这些,成郢不欲多待,起身便要离开。锦段起身相送。刚走了两步,成郢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道:“长信也快要生了吧?你多留心些。”
锦段笑道:“想来也就在这几日了,臣妾已派了宫中接生的嬷嬷到公主府,那边一有动静,便会来报的。”
成郢点点头,“你多费心了。”说罢,带着内侍离开了。
锦段屈膝恭送,待他跨出大殿,灵则便走了进来。她扶起锦段,略有些担忧地道:“娘娘,这几年淑仪确实风头太盛了,此次若再封丽妃,只怕后宫难安啊。”
锦段笑,“这个‘丽妃’,我看封得好。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罢了,随她吧。”
灵则道:“可她怀孕了,这便不一样了。若生出个皇子,以她今日受宠的程度,于太子来说,难保不是一大威胁。”
锦段转身坐在冰雕旁,听着耳边的蝉鸣,看着殿外的骄阳,淡淡地道:“现在不说将来的话,等她真的生下了皇子再说吧。”
第35章:不是儿子
六月初八,宫中一直得皇帝殊宠的淑仪文遗爱被封丽妃。拜过太庙后,她前往坤德宫参拜皇后。
锦段正装大服坐在凤座上,看着文遗爱被宫女搀扶着行了跪拜大礼,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不紧不慢地道:“你身怀皇嗣,本不该让你行此大礼,但这是祖宗的规矩,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且忍忍吧。”
文遗爱立刻便满面惶恐地道:“参拜皇后是臣妾应做之事,怎敢言‘忍耐’二字?娘娘言重了。”
锦段笑着点头,又问:“几个月了?”
文遗爱先是一怔,似是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她问的是什么,继而才抚了抚小腹,羞赧地道:“两个多月了。”
锦段点头,“那便要好好养着,能为皇上增添子嗣,是件大喜事。你是有功之人,日后若是缺了什么,想要什么,便与我来说,我自当尽力满足你。”
文遗爱道:“能得皇上如此恩典,又有皇后娘娘的疼爱,臣妾已是有福之人,自然十分满足了,怎敢再言其他。”
“怀上龙嗣可是件大事,你要好生调养,不可大意。”
“是,臣妾谨遵皇后教诲。”
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闯了进来,快步走到锦段面前,扑进她怀里,细声细气地道:“母后,母后,我要吃冰镇的寒瓜。”
灵叶端着红漆的托盘跟了进来,托盘里放着几瓣切得薄薄的寒瓜。许是因为在冰里镇过,光看着便让人自心底生出一丝清凉之感。锦段有些奇怪,他是太子,想吃这些,谁还敢拦了他不成?
“母后没有不让你吃呀,吃个一瓣两瓣的,母后何曾说过你?”
灵叶笑了起来,道:“殿下已然吃了四瓣了,奴婢怕他吃多了会坏了肚子,便没敢让他多吃。”
已经吃了四瓣了?锦段挑眉对太子道:“那你只好忍一忍了,明日再吃吧,今日是不能再让你吃了。”
太子满脸失望,钻进锦段的怀里扭着身子,任锦段如何哄劝都不肯起身。
坐在下面的文遗爱只是嘴角含笑地看着,没有开口哄劝,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锦段看着她,心下一动。似乎文遗爱从来不曾讲过任何一句关于太子的话,亦不曾与太子亲近。这放在其他妃嫔的身上,自是十分正常的,太子是未来的国之储君,身份尊贵,那些妃嫔们为了避嫌,是不会轻易接近太子的。
只是锦段却不这么认为。虽说文遗爱是文景轩的夫人收养的,但到底占了文家女儿的名号,照理说她应是林安宓的姨表妹。都说姨表亲,文家送她入宫,十之**是为了让她暗中照料太子,并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太子当年他的生母与林家的惨状。但是几年过去了,太子也已四岁了,文遗爱怎么仍旧对太子不闻不问,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难道文遗爱也如当初的她一样,对文家心怀不满?或者说,是文家拿捏着文遗爱的短处?
想到这里,锦段看着扭股糖一样黏在她怀里,难得露出孩子本性的太子,忽然心下一动,道:“看你今日这般想吃寒瓜,我便许你再吃一块。”太子立刻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锦段觉得十分好笑,“但是,只许你吃一块,且吃完之后,不许你再闹。否则,明日就不许你吃了。”
太子立刻抿着嘴点头,一下子跳出她的怀抱,去问灵叶要寒瓜。灵叶给了他一块,他拿着腾腾地跑到锦段面前,将瓜递给锦段,“母后,吃瓜!”
待锦段接过瓜后,他又跑回到灵叶面前,拿了一块,正要一口咬下去,锦段却忽然开口:“你忘了这里还有丽妃娘娘了?”
太子茫然地看了锦段一眼,又看了看文遗爱,不知道丽妃是谁。
锦段笑着指向文遗爱,道:“她是你父皇新封的丽妃,你也要拿一块瓜给她吃呀。”
太子点点头,便拿着手中还没有咬下去的瓜,迈着四方步,走到文遗爱的面前,朗声道:“丽妃娘娘,吃瓜。”
文遗爱立刻惶恐地站了起来,摇着头,摆手道:“臣妾怎敢劳太子殿下……臣妾不敢……”
她这般做派,太子倒不知所措了,他回头看向锦段。锦段给了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向文遗爱道:“这寒瓜汁多蜜口,倒也是难得的夏日瓜果,吃一瓣吧。放心,这对你身体无碍的。”
文遗爱见推托不掉,便只得接了,又屈膝道谢,“臣妾谢皇后娘娘、太子赏赐。”之后才捧了寒瓜,坐回到位子上,小口小口地抿着。
待文遗爱走后,锦段问灵则:“可看出什么了?”
灵则皱眉,“这位丽妃,似乎……有些害怕太子近她的身,难道是因为怀孕之故?”
锦段道:“她没有怀孕的时候,你可曾见过她亲近过太子,或与太子说过话?”
灵则凝眉问道:“这是为什么?”
锦段若有所思地说:“只怕当年她入宫,尚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内幕。”
“要查一查吗?”
锦段点头,“最好是查清楚,否则我心中总是没底。”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允许发生任何意外。
外头有宫女跑进来,向锦段道:“娘娘,公主府传来消息,长公主殿下已顺利产下一位小郡主。”
“小郡主?”
“是的,是位小郡主,驸马已传报入宫,请皇上赐名。”
郡主啊……
不是儿子。
程洛山这些年在公主府里,被成郢与长信看得死死的,不曾纳任何侍妾,至今为止,也仅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木皇后死前最大的愿望也只是能让程洛山有个儿子,也算是让程家这一线血脉不至于断了根。
这些年程洛山安安分分地待在公主府里,成郢已对他逐渐放心,压在锦段心口的大石也悄然落了一些,说不定程洛山真的能保住一命。
只是这一次长公主生的是女儿,若再想要儿子,也只能寄希望于下一回了。
过了一会儿,谷大有捧着一张纸笺来到坤德宫,道:“娘娘,这是皇上为小郡主起的几个名字,皇上请娘娘选一个。”
锦段接过那纸笺,仔细地看了,只见上面写着“静和”“淑玉”“宁媛”“玉姝”等几个名字。锦段仔细地看了又看,最后指着“玉姝”二字,道:“我看这两个字好,‘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这个孩子将来必定如长公主一般,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谷大有满面喜气,就像锦段这话是在夸他自己一般。他道:“那奴才这便将您定的名字呈给皇上。”
锦段笑着点头,目送他去了。回过头时,却看到灵则有些失神地站在那里,双瞳怔怔的,也不知在看哪里。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灵则,他过得不错,我们祝福他便好。”
灵则摇头,看向殿外,无奈地叹息道:“娘娘啊,公子过得并不好……”
“那又怎么样呢?”锦段道,“过得好与不好,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就如我一般,在外人的眼里,我不也是过得很好吗?只是内里如何,只有我自己清楚。就算知道我过得不好,你又能帮我什么呢?”
灵则垂下眼睫,低声道:“娘娘说的这些,奴婢都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只是……”她迟疑了一下,“奴婢是六岁起便跟在他身旁近身服侍他的,他待奴婢也很好,极少将奴婢当侍女对待,许多的话也都与奴婢说……奴婢伺候了他十来年。直到那一日,他对奴婢说:‘我想将你送进宫里去,去帮助和照顾一个人,你愿意吗?’奴婢当时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便问他:‘去照顾谁?奴婢是照顾公子的,难道那个人比公子还要重要吗?’他说:‘是的,比我还要重要。’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奴婢这一辈子都忘不掉。当时奴婢便想,既然是对他那般重要的人,那奴婢便入宫,替他照顾她、服侍她,替他……一辈子待她好。”
锦段听她安静地说着,忽然手脚有些发冷。她忍不住问:“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灵则道:“长公主拒婚那一日。”
长公主拒婚那一日?
锦段皱着眉想了想,她想起那次程洛山在小镜园里向她表明了心迹,她却狠心回绝了。次日,他便向先帝求娶长信长公主为妻。长信当众拒婚。
锦段的眼中顿时有了泪意,她使劲眨了眨眼,将涌到眼眶的泪水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静静地道:“你该知道,我和他都是有难处的。更何况,那个时候……”更何况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被成郢伤透心,心里只有成郢一个。那时候她贪生怕死,放不下权势与富贵,又怎会为了一个朝不保夕的程洛山,而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灵则含泪笑起来,“是,他也是这样说的。他说你有你的难处,你是身不由己的,你们都是身在局中自顾不暇的人,所以他才要自己最信任的奴婢入宫来照顾您,让他能在宫外……放心。
“所以,有人心中记挂着您,心系着您,一心想要您过得好……娘娘啊,您不是可怜人呢!”
文遗爱在这四年里,被晋封了四次。这一回得封丽妃,皇帝对其的殊宠,已算得上是后宫第一了。宫人们私下里都说丽妃锋芒之盛连皇后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呢,更有甚者说若是此番丽妃能一举得男,只怕虚悬了两朝的贵妃之位,就要落到丽妃的头上了。
灵叶将这些传言说给锦段听的时候,自己都气红了脸。没想到锦段却赞同地点头,道:“确实啊,我确实要避着她的锋芒呢。若是她真的生下了皇子,只怕还真就被他们说中了,这虚悬了两朝的贵妃之位,就真的有着落了。”
灵叶跺了跺脚,急得直瞪眼,“娘娘,您怎么还能……怎么还能如此不当一回事?!”
灵则皱了皱眉,凌厉的眼光看向灵叶,沉下声音道:“跟娘娘都敢直眉瞪眼,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灵则做了这么些年的尚宫,早已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本领。灵叶虽是锦段的贴身大宫女,但在灵则这里,却仍旧是受管教的。此刻虽已急得白眉赤眼,但灵则一沉下脸,她霎时便蔫了一身的盛气。
锦段难得看到灵叶被灵则教训得这般蔫蔫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也莫急,事情没有出来,咱们急也没有用。且不妨以静制动,凭他们风吹雨打,咱们只管岿然不动,旁人纵是有天大的阴谋诡计,也都是没有办法施展出来的。”
灵叶抿了抿嘴角,垂着头嘟囔:“娘娘说得简单,当初……”说到这里,灵叶抬眼偷偷看了灵则一眼,见她沉下了脸,便打住不再往下说,扭过身道,“奴婢去看太子殿下午歇醒了没。”说完,便跑了出去。
灵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忍不住斥了一句:“娘娘惯得她越发没有规矩了。”
锦段笑着接过灵则手中的团扇,自己扇着,道:“你也歇会儿吧,我没有那么热。”笑容未散尽,她又叹了口气,“年岁越长,我便越是想着身边亲近的人能多一些。你们都是跟了我这么些年的人了,比着那些……总是与我更亲一些。我不纵容着你们,还能纵容谁呢?”
这些日子,她越发平静了,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便越发宽容。
无他,只是人生太过变幻莫测,今日你死,明日他亡,永远都没有定数。与其心中怨恨个没完,倒不如好好珍惜身边人。若是非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后悔,去寻一个相像的人代替,那才是真的可悲。
灵则笑道:“娘娘这些日子,心里倒是越发平和了。”
锦段也笑,“只要他们肯消停了,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算计我,我便轻易不会动他们。”说着,她又笑叹,“这样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多好。”
灵则笑着点头,“是啊,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再好不过了。”她上前欲扶起锦段,“我扶您去歇一会儿吧。”
锦段摇头,“还是不了,怕是等一下太子便要过来了,我还要陪他去读书,在这儿靠一靠就行,你下去歇着吧。”
灵则便蹲下身帮她脱了鞋,扶着她半靠在榻上。还没等锦段躺好,细碎的脚步声自大殿传了过来。锦段笑着看向灵则,露出一个“看吧”的表情。灵则无奈,只得再扶着她起身,给她穿上鞋。
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母后,儿臣已午歇过了,您午歇好了吗?”胖胖的小人儿迈着端庄的步子走进来,看到锦段正在穿鞋,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母后,原来您也歇好啦!”
锦段招手,将孩子叫到身边,拿帕子抹着他流着汗的额头和后背,柔声问:“太子今日睡得好吗?”
太子眨着明亮的眼睛,笑了一下,嘴角便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笑涡,极是好看。他重重地点头,“儿臣睡得极好,还做梦了呢。母后您睡得可好?”他这样笑着的样子,像极了林安宓。
锦段握着他的小手,缓着步子往外走,笑道:“呀,太子还做梦了呀?告诉母后,你梦到了什么?”
“儿臣梦到了寒瓜!”清脆的声音响彻了大殿。
锦段大笑起来,“你不是梦到寒瓜了,你是想吃寒瓜了!找这样的借口。”
太子红了脸,摇了摇她的手,眨巴着大眼睛,“母后,儿臣今日能和昨日一样吃那么多寒瓜吗?”
锦段道:“那你告诉我,你昨日吃了几块?”
太子掰着短短胖胖的五根手指头,算了半天,道:“儿臣昨日吃了五块!”
灵则听了一怔,眼睛里迸发出喜悦的光,“太子会数数儿啦!”
锦段俯身在太子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笑道:“我儿真是聪明,许你吃五块!”
太子红了脸,有些得意,羞赧地抿着小嘴笑了。
一行人往太子的书房走去。
刚走到半路,玉堂殿的宫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跑到锦段面前低头下跪,口中急声道:“丽妃娘娘忽然晕倒了。”
锦段动了动眉峰,问:“叫太医了吗?”
“已经派人去叫了。”
“请皇上了没有?”
“去请了……”她又道,“宫人们都慌了神,奴婢便来请您了。皇后娘娘,我们娘娘……不大好啊!”
锦段低头看了看绷紧了面孔正看着她的太子,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对他道:“让灵叶先陪你去写字,母后去看看丽妃,很快便回来陪你。”
太子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小大人样地道:“母后放心去吧,儿臣会好好读书写字的。”锦段亲昵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小脸,将他交给灵叶好好看顾,便带着灵则去了玉堂殿。
她到玉堂殿的时候,里面一片静悄悄的。成郢已经坐在大殿里,太医正在内室诊脉。锦段屈膝施礼后,问一旁的宫女:“好好的怎会晕倒?是暑气太重,还是吃坏了东西?”
显然成郢方才已然发了一顿脾气,宫女们刚受过惊吓,听锦段这样问,一个个泪盈于睫,扑通一声跪下来,一个劲地磕着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皇后娘娘饶命啊!”
看她们这个样子,锦段便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向成郢道:“皇上别急,丽妃的身子向来好,不会有事的。”
成郢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但愿如皇后所言。”
他这个样子,莫非是生气她来得晚了?锦段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等着太医回话。
过了一会儿,太医出来道:“娘娘并无大碍,是中了暑气所致。此外,丽妃娘娘近来多思少食,多有忧虑郁结于心,亦有损玉体。臣已开了药方,只要喝上几剂,再多开解娘娘的心绪,慢慢便会好了。”
听着这话,锦段不自觉地便皱起了眉峰。多思少食?忧虑郁结于心?她怀了孩子,于她来说,本是件高兴的事,又何来忧虑之说?她为何会忧虑?难道是因为身为皇后的自己?
锦段正皱眉想着,看见成郢的目光向她看了过来。她心中一凛,咬了咬牙,问一旁的宫女:“丽妃醒了没有?”
宫女怯怯地答:“已经醒了。”
锦段起身,“我去看看她。”
但刚走了两步,成郢便叫住了她,“皇后,安心教导太子吧。”
果然!
锦段慢慢地回过头,平静地望着他,淡淡地道:“皇上,臣妾一直在好好教导太子。”
成郢点点头,越过她走向内室,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身影,“这样才不枉你为他费了那么多的心思。”
锦段心中彻寒,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成郢的背影。
身后的灵则扶住她的手臂,轻轻叫了一声,“娘娘。”
锦段摇头苦笑,“灵则啊,想要在皇宫里安安分分地生活,果然只是个奢望。”说罢,便举步往内室走去。
成郢正坐在床头,握着文遗爱的手,神情温柔地低声与她说着些什么。文遗爱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一双眼睛显得愈发明亮。看到锦段进来,她忙挣扎着想要起身。成郢轻轻地按住她,道:“你现在身子要紧,皇后向来疼爱你,不会在意这些的。是不是,皇后?”看向锦段的时候,他的神情仍旧那么温和。锦段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凛冽的冷意。
锦段淡淡地笑着点头,“是啊,我早就与你说过,你肚子里的皇嗣最要紧,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我都不在意了,你还这般计较做什么。”
文遗爱垂下眼睫,乖巧地答:“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锦段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微叹:到底不是真正的李夜茗,虽有其表,却无其髓,不过是个“丽”字罢了。
“听太医说你思虑过重、郁结于心、不思饮食,才会中了暑气昏倒。丽妃,自你有孕起,我便免了你的晨昏定省,着人来看你时,都要嘱咐你,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你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那是皇嗣。可为何我越是这般嘱咐,你便越是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呢?”锦段不管成郢是否在场,面无表情地问道。
文遗爱抿了抿嘴角,眼泪便落了下来。她面色惨白地握紧了放在胸口的双手,“臣妾……臣妾……”这般喃喃了两声,便不再说话。
锦段看着这样一张与李夜茗相似的脸,终究有些心疼,不忍心再说下去。她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样子,我不忍心再说你什么,但是……”她顿了顿,“以后好好对自己吧,你该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你如今这样幸福,有的人一生一世都享受不到。”想到惨死在暴室里的那个绮年玉貌的姑娘,她的心抽疼起来,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向背对着她的成郢屈膝施礼,“臣妾告退。”又向文遗爱道:“好好养着吧。”说罢,不等成郢说话,便转身离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忽然便听到成郢喑哑的声音,“锦段。”
然后,一声柔弱的“姐姐”在身后响起。
一瞬间,锦段如遭雷击。她心中大恸,猛然转过身来,看着文遗爱那张无辜的脸。
“夜茗……”
她身形一动,便要扑过去。身后的灵则却忽然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娘娘,她不是,您不能在此时乱了心神。”
她被灵则拉住,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张脸、那双眼。
无辜,真的很无辜。
但也仅仅是无辜而已。
锦段如同被冷水泼身一般清醒过来。不是,这不是夜茗。
李夜茗时常会用这样单纯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有爱、有得意、有撒娇、有委屈,还有全心全意的信赖。
眼前的这双眼眸却不带一丝感情,她甚至能在里面看得到恶意的嘲弄。
这是文遗爱,不是李夜茗。
锦段再看向成郢时,却忽然发现,他的眼眸里一片清明。
她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原来他人都是清醒的,原来他人从来都心知肚明,心知肚明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替代品。到如今,他们和自己不过是共同演了一场名为自欺欺人的戏。
而真正入戏的,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
自那次在玉堂殿见过文遗爱之后,锦段便再也不愿见她,不再赏赐她什么东西,也不再派人问候,更加不愿提起她的名字。
于是,宫中流言再起:丽妃终于惹怒了皇后,只怕日后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她若是生女倒也还好;若是生子,只怕将来讨不到好处。惠妃便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当年的林家是何等的煊赫,得罪了皇后,还不是呼啦啦地说倒便倒了。
丽妃自那之后越发谦和了。
对于这些,锦段只是一笑置之,并不理会。此刻,她正在与灵则商量着程洛山的女儿程玉姝过满月时,她应该赏赐些什么好。
尚衣局赶制的小衣服已经做好送了过来,锦段正一件一件地摊开来看,又拿过一个雕着海棠花并坠着小铃铛的赤金小手镯在手里把玩着。她笑着向灵则道:“你看这做工,可真是精巧,我记得太子当年也有手镯,但却没有这个精巧。”
灵则并灵叶两个人整理着东西,听她这般说,便笑了起来,“小郡主是姑娘家,自然是越精致小巧的东西越好了,况且这是尚功局送来的,哪里会有不好看的道理。”
锦段摸着这些极柔软的小衣服,又看了看精致的小首饰,叹息道:“女儿也好,乖巧、惹人疼,又知道跟娘亲。”说着,她便想象着,自己也有一个花朵一般柔软可爱的女儿,笑起来的样子会像夜茗那样单纯美好;会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会像太子那样坐在她的膝头,小小的手掌握着笔,一笔一画地学写字;她还有一些小小的狡黠,喜欢腻在她的怀里撒娇……
光是想到这些,她的心便已经能软得滴出水来。这样想象着,她的脸上便不自觉地浮现一丝温暖的笑容,那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笑容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只留下一声叹息。
灵则与灵叶看见她由喜转悲的表情,便也都收敛了笑容,沉默下来。
就在三人对坐沉默的时候,成郢来了。
“你传旨去长公主府,让长信带着孩子入宫吧。”
锦段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今日是小郡主满月,公主府自然要操办满月宴,皇上明日再宣她们入宫也不迟啊。”
成郢拿过那个被锦段把玩在手里的小小的赤金手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上面雕着的一簇簇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垂着眼睫,表情意味不明地道:“这些年,长信已经不大入宫了,算起来,朕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她了。这一回她生了女儿,我这做舅舅的,不能去公主府看孩子,就让她将孩子抱进宫来让我看看吧。你就去宣旨吧。”
他越是这样说,锦段便越是隐隐觉得不对,便又问了一句:“可要驸马随她们母女一同入宫?”
他将手镯随手丢进妆奁里,赤金的铃铛发出玎玲一声轻响。成郢的声音显得越发清淡,“不了,长信入宫,公主府里不能没有人陪客。今日就不用他入宫了。”说罢,便起身走了。
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就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程玉姝的满月之礼,他要她下旨宣长信带着女儿入宫,却将程洛山留在公主府里宴宾?是成郢在打着旁的主意,还是她多心了?她看向灵则,却看到了一张同样满是疑惑的脸。
光想这些是没有用的,锦段咬了咬下唇,向灵则道:“命内谒去公主府传我旨意,另外,让他想办法通知程洛山,要他。”
灵则皱眉问:“要他什么?”
锦段摇头,“我不知道皇上这回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此次定然不同寻常,你只让他便是。”
她猜想着是不是成郢对程洛山动了杀机,但一时又无法相信。成郢有太多的机会与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杀程洛山,他又何必非要在长信长女的满月宴上动手?这让长信情何以堪?将来程玉姝长大懂事,又会如何理解自己的舅舅在她满月宴上杀了父亲的事实?
成郢若真要这般做,岂不是要让长信与程玉姝将来恨死他?
可如果不是,那成郢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她几乎敢肯定这一次他并非是心血来潮而为之。她知道,他不论做任何事,都一定会有自己的目的。但是这一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锦段想了半日,仍未能想通,只得让内谒暗中提醒程洛山万事。
在坤德宫里坐卧不安地等到了中午,谷大有才带着一群宫女在外求见。他们进来后,锦段第一眼就看到了谷大有身后的一名仆妇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娘娘,这便是小郡主。”
锦段的眼睛在他身后搜寻了一圈,却没有见到长信。她示意乳母将孩子抱上来,接过孩子低眉看着,见孩子的小鼻子、小嘴长得很是精致,七分像长信,三分像程洛山。她看着孩子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嘴巴里还不时地吐着泡泡,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真是个美丽的孩子。”
谷大有在下面赔着笑,道:“长公主因公主府里宾客过多,实在脱不开身,便命内侍仆妇带了小郡主来,让小郡主代长公主向皇上和皇后娘娘告罪,长公主说明日便亲自入宫请罪。”
锦段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了,她亲了亲婴儿的小脸,道:“派了这么个小玉人儿来赔罪,就是有天大的气也消啦!”
谷大有道:“皇上命奴婢将小郡主送到您这儿来陪您解闷,还请娘娘代为看顾一日。”
锦段笑着答应:“好好好,先留在我这里,晚上送她出宫的时候,只管过来抱走便是了。”
谷大有却道:“皇上的意思是,小郡主头一回入宫,皇上与娘娘身为舅父舅母,心疼小郡主,想留她多住两日。”
锦段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与皇上说,我会照顾好小郡主的。”
谷大有便道了告退。
灵叶给从公主府里跟来的仆妇们安排房间歇息。
锦段抱着孩子坐着,一动不动。
“娘娘,事有蹊跷。”
锦段点头。长信不愿入宫,为什么不愿入宫?她宣的是皇后的懿旨,仪同皇帝。长信就算是长公主又怎样?到底也还是要遵从皇帝的意思行事。她原本在听闻长信不愿入宫时,心中还松了一口气,想着只要有长信在,程洛山便绝对不会出事。
可是没有想到,成郢竟然将孩子扣在了宫里!如此一来,长信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敢与成郢作对。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孩子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哭,锦段吓了一跳,那些心思也一下被抛在了脑后。她赶忙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来回走着,哄着,摇晃着。灵则忙伸手要接过孩子,但却没想到,她的手方才碰到襁褓,孩子哭得更加大声。
锦段只好自己抱着孩子接着哄。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不一会儿,程玉姝的乳母飞快地跑了进来,面色有些惨白。跟在后面的灵叶忙屈膝道:“李乳娘听到了小郡主的哭声便跑过来了,奴婢没能拦住。”
李乳娘急忙对锦段道:“皇后娘娘,许是小郡主饿了,让奴婢给她喂乳吧。”
锦段只好将孩子交给她。
李乳娘抱着孩子便要离开,锦段立刻叫住了她,“喂完了乳,再抱回来给我。”
李乳娘怔了一下,面色泛白地张了张嘴,她嚅动着嘴角,分明是想要拒绝。锦段皱着眉,又加重了语气,道:“你若还想接着当小郡主的乳母,便好好地给孩子喂完乳,交给我抱着,否则,我不介意再给她找个更好的乳母。”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想必长公主也不会反对。”
李乳娘抿紧了嘴唇,迟疑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抱着孩子,匆匆走了。
锦段反手抓住身后的灵则,绷紧了声音道:“灵则,不对劲。皇上的举动不对劲,乳母的反应也不对劲,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灵则点点头,眼睛里也出现了一丝慌乱,但仍强自镇定道:“是的,娘娘。奴婢也觉得不对劲。不过您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好了,一旦公主府出事,最多两刻钟,消息便会传过来。而且……而且有长公主在,皇上不会不顾忌长公主的……”说到这里,她已不知道是在安慰锦段,还是在安慰自己了。
锦段也只好跟着点头,用同样的理由安慰着自己。
长信,是成郢唯一的亲妹妹,从小备受他疼爱,成郢不可能不顾忌她。有她在,有她做程洛山的护身符,程洛山就一定不会出事。
程家只剩下一个程洛山了,他一定不能出事!
一定!
锦段一直神思不属,午膳也只吃了几口,便让人撤下了。她命灵叶去找李乳娘——这个妇人并未如约将孩子送过来。
李乳娘一见到锦段,便跪了下来,急声道:“奴婢是看小郡主睡着了,不想累着皇后,便……”
锦段却看也不看她,对灵叶道:“将孩子抱到我床上去。”
灵叶屈膝称是,抱着孩子进了内室。
而灵则早已将殿中伺候的宫女都遣了出去。
“说吧,公主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公主将孩子托付给你时,究竟与你说了什么?还有,长主公为什么不进宫?”
李乳娘垂首半晌,道:“公主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奴婢本就是郡主的乳母,何来‘托付’一说?至于长公主为什么不进宫,奴婢身为仆婢,怎会知晓。”
锦段冷冷地盯着她,忽然冷笑了一声,对灵则道:“李乳娘身为郡主乳母,却不能用心照料郡主,拉出去,杖毙!”
李乳娘猛然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什么?!”
锦段面无表情,仍旧冷冷地道:“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说,要么死。虽然你是长公主府里的仆婢,可我想杀死你,只消动动嘴便可。”
李乳娘忽然冷笑,“奴婢不畏死,皇后何必以死惧之。”
锦段也笑道:“你是不畏死,可是你若死了,便是抛弃了小郡主,有负长公主的托付!”
李乳娘立刻僵住。
锦段看见李乳娘这样的表情,心中顿时明了,一股一股的寒意从心底冒上来,她竟在大热天里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她忽然失去了逼问李乳娘的气力,面色灰败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待郡主醒了,你好好地照顾她……”
李乳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恭敬地叩首称是,退了出去。
“灵则,灵则,你……你找人去公主府里看看,公主府里一定出事了!”
灵则慌乱地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锦段紧拽着裙裾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她不停地猜测着究竟是成郢有不善的举动,还是程洛山有什么别的企图?
如果是程洛山……
不要,向来唯有君不事政,才会民心思变。如今天朝国力日盛,民心安定,成郢身为守成之君,于政事上并不比其父差。程洛山若选在这个时候起别的心思,只怕会一败涂地。
程洛山,你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啊!
午歇过后,太子过来要与锦段一起去书房写字。但此刻的锦段怎么还有心思陪孩子去读书?便只好要他今日歇息,让乳母陪着他去御花园里玩。太子年纪虽小,但却是个极聪慧的。他见锦段面色不好,殿里气氛又过于压抑,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要锦段好好歇息,自己和乳母去了御花园。
一直到了晚上,公主府里却仍然风平浪静,并未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出。锦段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停地想着,是她猜错了?还是……公主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却被瞒下来了?
就在她坐卧不宁的时候,一直安静睡觉的程玉姝又大哭了起来。锦段要李乳娘过来喂乳,但她却不吃,锦段又摸了摸她的尿布,并没有湿。孩子任谁抱着哄劝都不行,只是一味地撕心裂肺地哭着,哭得锦段本来就烦乱的心更加乱糟糟的。
锦段接过孩子烦躁地拍着,来回踱着步,皱着眉看着怀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孩子,“你到底在闹什么呀?你想要什么?还是你哪里不舒服?”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招手叫灵叶,“你,快去宣太医,让太医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灵叶答应了一声就往外跑。
这个时候,呆呆地站在一旁的李乳娘却突然泪流满面,大哭了起来。
锦段本来被孩子闹得烦躁不已,李乳娘竟也跟着大哭,便皱着眉厉喝道:“不想法子哄小郡主,你乱哭什么?还嫌不够乱?出去!”
殿里服侍的宫女们早就被锦段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她这一发脾气,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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