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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这孩子归我!(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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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半里《凤凰劫》在线阅读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第30-31章:这孩子归我!第30章:这孩子归我!

果然,惠妃诞下皇长子之事一经传出,朝堂便开始暗涌迭起。甚至有朝臣上疏:“惠妃乃前太子妃之妹,皇长子理应立为国之重器,以安臣民之心。”同时提出,“皇后无子,皇上理应扩充六宫,以保皇室子嗣延绵昌盛。”

大司空贺持松立刻反驳,“自古立嫡、立贤,惠妃虽为前太子妃之妹,但皇长子到底是庶出,且刚出生一日的小小婴儿,如何看得出是否贤明?如此嫡、贤均不占,又怎能贸然立为太子?《公羊》明:‘母以子贵者,明妾贵贱,若无嫡子,则妾之子为先立’。皇后正值盛年,只是因服大功而不得有孕,又怎知日后无子?此时充盈后宫,岂不是置皇上于不孝之地!”

随后又有人道:“在皇上的治理下,民间已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皇上践祚之初,子嗣稀薄。皇长子应运而生,且生于小年之夜,天降瑞雪,这本是吉兆。我们理应顺天意而为!”

“其非冢子,则皆降一等。此乃数千年前祖宗定下来的家法规矩,庶子怎可与嫡子相比?皇长子虽尊,而据非正体,皇上纂承宗祖,若为立长,而废嫡、贤之纲,岂非要被天下人笑话?又将置皇后于何地!”

两种说法各有人称赞,有人反对,朝堂上吵闹不休,好不热闹。

与朝堂上的热闹相比,锦段的坤德宫里未免显得太过冷清。自从宫中上下得知惠妃生下皇长子之后,坤德宫里的宫人们连走路都踮了脚尖,生怕做错事被灵则责罚。

锦段笑灵则,“灵大姐姐,你这样,弄得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灵则并未因锦段的说笑而放松皱紧的眉峰,“您说,皇上这到底是何意?”

锦段挑唇笑了笑,“皇上未必是真的想立皇长子为太子,想将惠妃立于风口浪尖才是真的。”

昨夜皇长子降生,成郢从头到尾只沉浸于喜得长子的喜悦中,却绝口不问林安宓身体如何。他若对她有一丝真心,也不至于这般寡恩。如今他既不愿留子去母,又着意将林安宓推向风口浪尖,只怕是心里还有着别的打算。

灵则道:“可皇长子的降生,对您到底……”

锦段叹息,“那又有什么办法?怀、谦……皇上对这个孩子,期待已久啊!”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与没有嫡子的皇后是一样的,地位永远都不会稳固。只有有了子嗣,江山后继有人,皇位才能永固。

“昨夜皇上说,皇长子也是您的儿子。这话娘娘倒不妨仔细思量思量。”

锦段冷笑,“思量?思量什么?将这个孩子记到我的名下来养,子凭母贵?林安宓倒是想得美!可我怎能容许别人的孩子,占了将来我的孩子的位置!”想要将孩子记到她的名下来养?可以,那就要留子去母,林氏外戚永远不得入朝为官,不许此子将来与林家有丝毫瓜葛!

怀谦……

既然想让这个孩子将来胸怀百川、兼济天下,那么他便只能有一个母族外家。否则,他便永远都只能是庶长子。

是夜,成郢再次宿在坤德宫。他问锦段对于朝堂的立嫡立长之争有什么看法。锦段笑道:“臣妾说过,这天下是皇上的,臣妾也是皇上的。皇上想要做什么,臣妾都会接受,不会有任何异议。”

成郢看着她,“若朕一定要你的看法呢?”

锦段低眉想了想,道:“自古嫡庶分明,皇上若真意欲立皇长子为太子,且全同嫡正,那臣妾就带他去拜谒太庙,将他记于名下,若拜皇长子为太子,不容得以尊降之,其庶母不得留。”说着,她看了一眼成郢,微微一笑,“若庶名不去,虽为太子,与诸皇子又有何不同?”

成郢看着她,“这是皇后的真心话?”

锦段微叹,“若非真心,此番话臣妾如何敢与皇上说?”

“你不嫌他不是你亲生的吗?”

“若皇长子一出生便记在臣妾名下,由臣妾亲自教养……如皇上所言,他日必会孝顺臣妾,与臣妾亲生之子,又有何区别?”

“那充盈后宫呢?”

锦段浅笑晏晏,“皇上后宫寥寥,臣妾也是该多添些妹妹了。能帮着臣妾服侍皇上,也是臣妾的福气。”

成郢叹了口气,闭目躺在床上,“此事……再议吧。”

次日,锦段去兰林殿看望林安宓。怀抱着仍在睡觉的皇长子,林安宓笑得开心且满足。

锦段伸手抚了抚孩子的头,浅笑道:“皇上昨日极是欢喜,即刻为皇长子赐了名,就叫怀谦,已着礼部与宗正备了案。”

林安宓抿着嘴笑,“皇长子能得皇上与皇后喜爱,是他的福气。”

锦段看着她这样的笑容,忽然觉得极是刺目,心底那股自皇长子降生起便一直强憋着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了。她弯起嘴角,也笑了起来,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朝堂因立皇长子为太子之事闹得正凶,皇上也正为此头痛呢!”果然,林安宓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了一道欣喜的光芒。锦段暗自冷哼,口中却道:“只是皇长子虽尊,却到底非嫡出。皇上昨晚与我商量,将这孩子记到我的名下。”

林安宓立刻欢喜地道:“这是皇上与皇后的恩典,更是皇长子的福气,臣妾自当感激不尽!”

“别急呀,听我说完。”锦段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道,“只是这样一来,为保皇长子全同嫡正,不容得以尊降之,坏了嫡庶的规矩,那其庶母,便是留不得了。”

她话一说完,林安宓面色惨变。锦段视若不见,伸手轻轻逗了逗熟睡的皇长子,悠然地起身,不看面如土色的林安宓一眼。

林安宓头天夜里生下儿子,第二日便有朝臣请封太子,锦段纵是再糊涂,也看得出其中的关联。想趁自己这一年不能生孩子将一切尘埃落定?她倒还真敢起这心思!是想要流着林氏血脉的孩子拜为太子,还是想活命,就让林安宓去好好地做选择吧!

回到坤德宫,锦段嘱咐灵则:“明日洗三,你好好盯着兰林殿,若有林氏族人想与她单独说话,你不要拦着,且让他们说去。”

灵则不解,“这是为何?让他们单独说话,岂不是又要想出什么花样来?”

锦段冷笑,“我还怕他们不耍花样呢!”

立太子之事,她不信成郢心中没谱。这一回是成郢有意纵容,但凡事可一不可二,他们若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皇长子身上做文章,只怕成郢就不会再容忍林家了。

早晚有一日,他们会作茧自缚。

灵则跟在她身旁日子久了,早已练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有些事情一点即透。当下听锦段此言,她立刻笑道:“奴婢知道该如何做了。”

锦段笑着点头,躺倒在榻上休息。还没等她闭上眼,灵波便进来了,“皇后娘娘,皇上在宣德殿大发雷霆,杖毙了两个内侍。”

锦段问:“可知为何?”

灵波道:“听闻……是为了西北的战事。”

“西北?”锦段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了程洛山领兵西北的那一次,“西北又起战事了?”

“好像是。”

锦段挥退了灵波,皱眉想了半晌,叹了一声,“怎么会这样巧?”昨日才闹出“皇后无子,朝臣请封太子”之事,今日西北便传出了战事。

她心头一动,此事莫非是锦家所为?想一想,似乎自皇长子降生起,她便不曾传过只言片语出宫。此刻她地位不稳,西北便起了战事,成郢需要锦家,自然不会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这样想着,她便越发肯定此事是锦家所为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成郢究竟是为何发脾气,还有,此次西北战事究竟是好是坏?

两个时辰后,战报上的内容便传进了锦段的耳朵里。

沙祢联合加维罗国于六日前攻破了距奉元关六百里处的定城,杀定城守将,屠城中百姓共四百余人,奸掳妇女无数。益州总将听闻,派参将锦维率一万精兵相救,锦维率兵杀到定城,将敌军赶出五百里,共杀敌军三千余人,目前已进驻定城,安抚百姓。

灵则面露惊喜,“娘娘所有困局,须臾可解!”

锦段轻轻叹息,难怪她在宫中陷入困局,锦家却声色不动,原来是早已有了准备。这份战报说是六日前的,但却不得不令她怀疑:若真是六日前的,又怎会恰好在她备受成郢考验之时送了过来?

锦家此举的目的不言而喻,既有威胁,又有报功之意在里面。不管是成郢,还是林家,若再想拿锦段做什么文章,那西北局势不稳,也怪不得锦家。成郢不是一直想试探锦家在西北的实力吗?此番锦维只是略展拳脚,便已有此威力,若再往深试探呢?

难怪成郢会发脾气了。

不管怎么说,锦维此番杀敌三千,夺回定城,于朝堂的震慑作用是极大的。锦础元虽自新帝即位后便一直称病,不曾上朝,但他于军中威望甚隆,不容人小觑,况且此番锦维又立此大功,若再有人欲以“皇后无子”做文章,只怕也得仔细思量一下。

果然,次日朝堂之上一片平静,不论是立长、立嫡还是立贤,再无人多说一句“皇后无子,为江山社稷着想,理应立皇长子为太子”之言。

皇长子的洗三礼上,众人的恭贺尽数是对锦段说的,无人敢与林安宓多言。锦段有锦家如此强势的后台撑腰,自然不能在庶长子的洗三礼上被人看了笑话去,言语间便端足了皇后的仪态。面对林安宓的强颜欢笑、林夫人的不亢不卑,她视若不见,在看完皇长子洗三后,便带了崔氏与锦维的夫人周氏回了坤德宫。

锦段问崔氏与锦础元的身体如何,崔氏恭敬地答了。周氏倒也是个聪明人,她笑吟吟地对锦段道:“臣妾方才路过梅园时,看到里面的红梅开得正好,清清艳艳的一园子,可是好看得紧呢!”

锦段笑着向灵波道:“去,带夫人去赏梅。”说着,又对周氏道:“****喜欢,不妨折几枝形状好的带回去。”

周氏笑着称了谢,便围了大氅与灵波一起出去了。

灵则将殿内的宫女一并都带了出去。

锦段这才向崔氏道:“定城之事可是真的?”

崔氏淡淡地道:“这种事情怎能作假。”

“那大哥……”

崔氏冷笑,“放心吧,皇帝是不会容许你大哥在西北待久了的,近日必然会召他回京。”

锦段点头,安慰道:“回来也好,他与****这般两地相隔也不是长久之法,何况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到底单薄了些。”

“回不回来都是一样。他若在京中,与你****多生几个孩子自然是好的,若还在益州,那便给他寻上几房良妾去照顾他,总也能让他这一脉繁盛。”

锦段沉默了下来。

锦家在益州经营二十年,势力极大,又在军中极有威望,连高祖都要对其礼遇三分,轻易不敢动他们,他们为何仍旧在成郢的面前俯首称臣?原因大概就是因为锦家妇孺俱在帝都,一旦他们在益州有个风吹草动,那第一个出事的,便会是他们留在帝都的家人。更何况,如今宫里又有了一个锦段,他们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益州是天朝在西北的门户,锦家镇守益州十几年,使沙祢与加维罗国不敢动益州分毫。只要锦家在益州没有异心,那天朝西北边就安然无恙。这正是成郢最需要锦家的地方。

锦家与成郢如今谁都不敢轻易有任何动作。

“家里的事与朝堂之事你都不必操心,有我们在,不会有事。”崔氏淡淡地道,“倒是你自己,要好好地调养身子,一旦除服,便要尽快怀上皇子。否则林家难免会再生异心,虽不能动摇你的地位,却也难免会让你失了人心。”

锦段点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她皱了皱眉,只是自她成为太子良娣起,成郢便经常宿在她这里,可她为什么就始终怀不上呢?

崔氏问:“太医如何说?”

“身子很好,没有一点问题。”

崔氏凝眉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道:“实在不行,你找机会出宫回家一趟,我在宫外找大夫给你看。”

锦段挑眉,“您是不是怀疑什么?”

崔氏道:“等诊了脉再说。还有,皇长子之事,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咬死了不能将他记到你的名下。”

锦段点头,“这个我知道。想要将皇长子记到我的名下,其母不得留,其外家不得留。他若想要做我的儿子,便只能有锦家一个母族外家。”

崔氏满意地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让林家成为你的绊脚石的。”

锦段看着她花白的鬓发,沉默了一下,道:“有些事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您……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

崔氏似是没有想到锦段会说出这样的话,怔了一下,掩饰性地抿了抿发鬓,面色也不若先前冷淡,“我的身子好着呢,就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也不会有问题。”稍顿了一顿,“倒是你……你爹,身子不若从前结实了。”

锦段到底不能适应“爹”“娘”二字,嘴角微翕,勉强问道:“太师……身子怎么了?”

崔氏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倒也没什么,年轻时带兵打仗,风餐露宿亦是平常,许多的病痛熬一熬便也过去了,不曾当作一回事。如今老了,饭吃得少了,时常咳嗽,许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你也不必担心,太医时常去家中给他诊脉。”

锦段原只是沉默地听着,但之前崔氏提出要她出宫诊脉之事,她此刻听崔氏这般说,便忍不住问:“太医?”

崔氏一怔。她只顾留意锦段之事,却忽略了锦础元亦是由太医诊脉!听到锦段的一声反问,她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立刻大变,一下站了起来。

“你好好在宫里待着,我先回去了。”

锦段也不留她,让灵则去寻周氏,叫她亲自将她们送出宫去。

崔氏的怀疑她能理解,况且连她都不全然信任成郢。

要知道,在军中威望甚隆的是锦础元,而不是锦维或锦言。一旦锦础元出事,谁能保证益州那些军士一定会听锦维的号令?谁能保证他们没有二心?谁敢保证成郢不会借机动摇锦家在益州的势力?谁又能保证益州的那些将领不会借此向成郢投诚?

锦维在益州尚未站稳脚跟,锦础元若是出事,益州便会发生许多未知的变故。

现在,正是林家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时候,不管是她,还是锦家,都经不起这种变故。

她正心神不宁地在坤德宫里想着这些,送崔氏出宫的灵则忽然快步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皇上方才让谷大有传了口谕到兰林殿,说是要将皇长子送到您身边来,由您亲自教养,并且不许惠妃再见皇长子。”

锦段抬眉,“只是教养?”

灵则凝眉点头,“只是教养。”

送皇长子过来由她亲自教养,不许林安宓见孩子,成郢在做什么打算?难道真的要……留子去母?

“皇后娘娘,惠妃在殿外求见。”灵叶再次来报。锦段叹了口气。

自几日前成郢命内侍将皇长子抱到坤德宫后,林安宓便日日到她面前哭诉。初时她还能捺着性子劝她几句,但时候长了,她耐心用尽,不欲再理会她。

“去告诉她,明日便是除夕了,我要忙宫里的事,没空见她。皇上等下就要来了,若她不想惹皇上生气,便叫她回兰林殿去。”

灵叶刚要答话,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便看到一抹碧色身影冲了进来。一旁的灵则忙冲乳母打了个手势,让她抱着孩子去内室。乳母才转身,林安宓便冲了过去,要与乳母抢孩子。

锦段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惠妃,你想做什么?!”

林安宓被灵叶并几个小宫女团团围住,满面泪痕地回过头,对锦段怒目而视,“你说我要干什么?我倒是想问你,你自己不能生,凭什么来抢我的孩子?!”

此言一出,殿内的宫女皆面露怒色。灵则上前一步,冷冷地冲林安宓道:“惠妃娘娘身为妃嫔,怎敢如此与皇后说话!可是忘了尊卑之别?”

向来柔弱的林安宓此时与灵则针锋相对,“我身为妃嫔,而你只是奴婢,竟敢如此与我说话!”

灵则张口欲驳,锦段伸手将灵则拉开,又示意灵波,让她们散开。她慢慢走到林安宓面前,淡淡地道:“我不管你发什么疯,在皇上过来之前,你最好回兰林殿去,否则任谁都救不了你。”

林安宓看着锦段矜贵淡然的模样,突然像满身的力气都抽干了一般,再也不复方才的凶悍,双膝一软跪在了锦段面前,大哭道:“皇后……皇后,臣妾求您了,您把孩子还给臣妾吧……他才出生啊,他离不开臣妾啊……”

锦段任由林安宓伏在自己脚边,揪着自己的裙裾。锦段低眉看着她失声痛哭的样子,道:“这是皇上的旨意,你求我又有何用?”

林安宓哭着,语无伦次地道:“您去求求皇上吧,求皇上把孩子还给我。我……我什么都不争了,我也什么都不抢了……皇后,我是他的亲娘啊,你们不能让我们**这般分离啊……”

锦段闭了闭眼,强自忍耐,“惠妃,你知道皇上为何封你一个‘惠’字吗?”不等林安宓发问,她便接着道,“他本认为你有颗仁慈的心,又向来聪敏柔顺,认为你堪当此字,是以才赐你‘惠妃’的封号。可是你看看,你又哪里有半点聪敏柔顺的样子?三天两头地来我这里哭闹,岂有妃子的仪态?”

林安宓道:“那是我生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皇后如何能让我平常视之?若换作是皇后,又能否做得到?”

锦段道:“这后宫里,子女被送给他人为养子养女者比比皆是,可有哪个如你这般不顾一切哭闹的?况且,我既为皇长子的嫡母,自当会好好教养他,你这般哭闹,难道是怕我会害你孩儿不成?”

林安宓立刻抬头,目露悲愤,张了张嘴,却咬紧了牙关,最终也没有将那句“我怕的便是你会害我孩儿”说出口。

这时,守在殿外的内侍高声通禀:“皇上驾到——”

锦段皱眉向林安宓道:“你若不想以后都见不到你儿子,就快点起来!”说罢也不理她,就直接绕开了她。

果然,成郢看到林安宓面上来不及擦干的泪痕时,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来向皇后问安,还是有事通禀?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成郢在神明殿是如何对待朝臣的,锦段不知,但他这般疾言厉色地与内宫女子说话,锦段却还是第一回见。眼看宫女们都在,锦段忙道:“皇上……”

成郢却不容她说完,便驳了她的面子,“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这是最后一次。日后她若再敢这般到坤德宫来闹,你便直接禁了她的足!”

今夜的成郢,与往日很是不同。

锦段不敢再多言,连声称是,示意灵则扶起已经怔呆的林安宓离开。

锦段这才问:“皇上似乎心情不好,可是朝堂出了什么事?”

成郢淡淡地道:“朝堂没有事,是惠妃。她三天两头地来你这里大闹,实在没有一点妾妃的样子!”稍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与她姐姐,不遑多让。”

锦段沉默不语。

成郢不欲再说这个话题,而是四下望了望,道:“怀谦呢?”

锦段忙笑道:“乳母抱着去内室了。”说着,便让灵则去抱孩子。

等孩子抱过来,锦段接过了,递给成郢看。成郢逗了他两下,触到孩子温暖的面颊,才忽觉手凉,再次四下打量,皱眉道:“怎么没有笼炭盆?”

锦段道:“是臣妾怕笼了炭盆对孩子不好,便没让烧。您若是觉着冷,臣妾让人再烧起来便是。”说着便要灵则起火烧炭。

成郢却忽然面色一黯,制止了她,“不必了,这殿里暖和,不冷。”说着,便握了锦段的手,轻声道:“你……会是个好母亲的。”

锦段笑了笑,没有作声。她的确是怕炭火烧得久了孩子会不舒服,才不笼炭盆的,但却并非真心是为孩子的身体着想。她只是怕孩子在她这里得了病,被有心人一宣扬,在成郢这里,她便落不着好了。如今给成郢这样一说,反倒让她生出了些羞惭之心。

但成郢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上面,只是问了两句孩子这两日如何,最后说:“你带孩子,我放心。”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锦段将孩子交给乳母,陪成郢用了午膳,便与他商量晚上宴请亲王宗室之事。

还没等她说两句,灵波突然面色苍白地跑进来,看到成郢与锦段,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锦段心中一凛。这坤德宫里,除了灵则是掌事宫女,平日助她打理后宫之外,便是大宫女灵叶、灵波处理坤德宫里的事。因跟着她的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长了,她们便也都养成了持重的性子。能将灵波吓成这般模样的……锦段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灵波看了一眼锦段,屈膝跪在地上,低声道:“皇上,皇后娘娘,福明宫……太皇太后……宾天了。”

锦段手中蘸满了墨汁的紫毫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墨迹瞬间晕染了整张彩笺。

成郢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声音极是平淡,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灵波不敢抬头,伏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一刻钟前,太皇太后娘娘……宾天了……”

锦段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她果然死了,还选择在这时候死了。看来,她是不想让她的孙子好过了。

“此事还有谁知晓?”

灵波道:“除了福明宫里服侍太皇太后的宫人们,就只有奴婢一个人知晓了。”

成郢点了点头,道:“你现在回福明宫去,告诉他们,此事不允许传出只言片语。否则,朕唯你是问。”

灵波愣了半晌,没有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成郢的意思。

锦段看着成郢面色沉下去,忙向灵波低声道:“还不快去!”

灵波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往外跑。锦段对一旁的灵则使了个眼色,灵则会意,悄悄跟了过去。

待殿里恢复平静,锦段再看成郢,发现他已然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她忍不住问了一句:“皇上,此事……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郑氏于大年三十宾天,这本就是极不祥的事,再加上这一年里先太子妃林安澜、孝献皇后、先皇、德烈太后陆续死去,况且孝献皇后死前还留下了诅咒……不要说朝臣百姓,连锦段都觉得太过不祥。德烈太后死时已经引起了百姓的不安,若今日郑氏宾天之事再传出去,只怕天下都会大乱。

成郢饮了口茶,目露坚毅之色,“福明宫里的事你好好安排一下,秘不发丧,一切都要待这个年过去再说。”

锦段点头,此事也只能这样了,只是……

“如今虽说天寒地冻的,停放久了,却也不好……皇上还是要想想办法。”

成郢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前日陀历国进贡了一件翡翠玉衣,我让内侍拿来给你,你给她穿上,便不会有问题……”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他沉默了半晌,起身要离开。

锦段自然知道他心中难过。虽说是阳玉人生了他,但他却是在郑氏身边长大的,郑氏如珠似宝一般地疼爱着他。虽然成郢因为阳玉人之死而对郑氏有了心结,但如今郑氏死了,成郢心中还是不好过的。

锦段起身送他,低声说了一句:“皇上节哀。”

成郢原本想要离开,听到锦段的话,却又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随我去看看她吧。”

锦段忙拿了玄色刻丝银狐大氅给他披在了身上,又拿了手炉给他,低眉笑吟吟地道:“皇上急着要去给太皇太后拜年,可也得穿暖了才行。否则太皇太后必定会责怪臣妾没能伺候好皇上。”稍顿,她半是玩笑地道,“您可不要再让太皇太后对臣妾心生不满了。”

成郢叹了口气,握了她的手,道:“你自己也穿暖些吧。”

锦段笑着称是,由小宫女服侍着穿上一件与成郢相同款式的湘色绣金线牡丹花样的刻丝银狐大氅,捧了手炉,随成郢出了坤德宫。

外头下了雪,锦段与成郢各自坐了轿辇前往福明宫。轿子里笼了炭盆,因怕风雪灌进来,又在内壁裹了一层毡毯。虽不太通风,锦段却不曾感到憋闷,而是觉得身心舒畅。

这种感觉从听闻郑氏宾天的那一刻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就如同一块压在心口数年的大石,突然被搬开了一般,让她在轻松之余,又有些不适应。

不知怎的,锦段忽然想起了李夜茗,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

福明宫里的宫女内侍许是因为得了灵波的信儿,早早地候在了含章殿前,每个人都似是在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与害怕,身子瑟瑟发抖。

锦段随成郢进了含章殿。内室的大床上,早已没了呼吸的太皇太后郑氏安静地躺在那里。想到一切因果,几乎皆由她而起,锦段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万事皆休之感。

自从知道了当年那件事的完整经过,锦段便一直在心中固执地认为:太皇太后郑氏,才是真正的铁腕之人,她若身为男子,恐怕这天下姓什么都作不得准了。当年,她让成渠入益州与程臣浅结拜,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在程臣浅有了登基称帝的能力之后,她的儿子成渠便成了她实现抱负的不二人选,于是,杀程臣浅、废阳玉人、强占木葳蕤……所有人的一生,都被她改变。

她如愿得了江山,却也造就了今日所有人的悲剧。如今,她就连死去,也要给自己的孙子制造一道障碍。这样的一个女人……锦段心中百感交集。

她这边沉思着,一旁的成郢却忽然撩起衣摆对郑氏跪了下去。锦段反应过来忙也屈膝跪下,随着成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后,才站了起来。

“从今日起,福明宫里的宫女内侍,不得出福明宫一步。”成郢看了眼郑氏,转身吩咐锦段,加重了语气,“此事是第一要紧之事。”

锦段点头,道:“皇上放心吧,臣妾省得轻重。”

成郢点点头,走出含章殿时对灵波道:“今日除夕,你们要好好伺候太皇太后。”

灵波忙下跪称是。

离开福明宫后,成郢去了宣室。天将擦黑时,谷大有送来了一个玉匣,什么话也没有说。锦段命灵则收了,待谷大有离开后,才打开玉匣,果然见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件流光溢彩的翡翠玉衣,整件宝衣以玉做成。锦段伸手抚了一下,玉石特有的冰凉之感一下子自手心沁入了心底。她叹了口气,这样一件宝衣,活人是没有命穿它的。

她嘱咐灵则:“你将此送去福明宫,要亲眼看着宫女把它穿到郑氏身上。”

灵则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其中的利害关系,便翼翼地用双手捧了,往福明宫走去。

除夕的饮宴,锦段照旧例办在了景福宫。因服大功,便未曾安排歌舞,只是宗室亲眷及内外命妇们同聚一堂罢了。

待成郢与锦段到景福宫时,诸亲王、宗室、外臣、命妇早已到齐。在众人的参拜声中,成郢看了看四周,问锦段:“怀谦呢?”

锦段笑道:“因外头风雪大,臣妾并未将皇长子带来。”

成郢道:“把他抱来吧。”

锦段含笑称是,示意灵则回坤德宫去抱皇长子。

饮宴开始时,锦段留心看了一眼坐在一处的程洛山与长信,他们看似一对神仙眷侣,却始终给人一种貌合神离之感。

锦段微叹,他们过得果然不好。

若论身份尊贵,这里除了成郢,便是锦段了。第一杯酒,自然是要由锦段来敬。她笑吟吟地端起酒盅,向成郢道:“在这辞旧迎新的时节,臣妾恭祝皇上恩泽四海,并祝我天朝国祚绵长、永世不衰。”

成郢含笑饮了酒,说了一句:“借皇后吉言。”

待锦段敬过酒后,诸王、宗亲便开始轮流向成郢敬酒,一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殿内极热闹。当乳母抱着皇长子过来向成郢与锦段参拜时,整个大殿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有人看向锦段,也有人看向林安宓。

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太子一事,在锦维立了军功、成郢将皇长子交由锦段抚养后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其中的缘由让人猜测不已。

锦段却不管他们心中是怎样想的。她伸手抱过皇长子,浅笑着逗了逗刚睡饱了睁开眼的孩子。她心中对这个皇长子是十分满意的,这个孩子吃了就睡,在坤德宫里极少哭闹,不曾给她带来过任何麻烦。

当她看着这个孩子的时候,便也从之前的不喜,渐渐地有了些喜欢,偶尔也会抱一抱、逗一逗他,但不会时常抱着。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孩子,她的亲娘早晚会将他要走,所以,她不肯让自己对这个孩子产生感情。今日当着宗亲之面抱一抱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以示她这个皇后对皇长子的疼宠爱护。

说笑了一会儿,她将孩子交给了灵则。还没等她拂衣坐正,坐在下首的林安宓突然掩口浅笑,道:“皇后这般宠爱皇长子,果然是后宫垂范。”

锦段浅笑,“这是应该的。”

林安宓又道:“臣妾听闻皇上今日赏赐了一件陀历国上贡的玉衣给皇后。听闻那陀历国自古便有佛国之称,那玉衣想必也曾贡给佛陀开过光。今日辞旧迎新,正是天下尽欢之日,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锦段自然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她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神色阴翳的成郢,缓缓勾了勾唇角,微笑道:“惠妃有话,但说无妨。”

林安宓果然道:“今日这般好日子,皇后不妨将那玉衣拿出来让臣妾等人饱个眼福,看一看这佛陀所用之物,与我们平日所见有何差别,也可为今天这等吉日锦上添花。”

锦段笑了笑,道:“不巧得很,那玉衣我已供在了佛前,只怕不方便挪动。”

林安宓微叹息道:“看来是臣妾没有这等眼福了。”

这时,一直不曾多言的成郢忽然道:“景福宫不是斗富场,惠妃想以皇后比石崇,可惜朕无那两尺高的珊瑚树赐你。”

此言一出,林安宓面色惨变,抿唇低下头,不再言语。

锦段微笑举箸,示意诸宗亲继续饮宴。

饮宴结束后,锦段与成郢同回坤德宫。

第31章:皇上的心在谁身上?

锦段脑子里想着,就算林安宓得知了郑氏已经宾天,若她还没有疯,是绝不敢在筵席上说出玉衣之事的。再说,她又是如何知道成郢送了翡翠玉衣到坤德宫的呢?

她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成郢,暗暗摇头。难道不管多么温婉柔弱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孩子,也都会变得如同疯狂的母狮一般不顾一切吗?

这一夜,成郢躺在锦段身旁,一动不动。昏黄的烛光透过床帐照进来,锦段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她看不清上面刻着的百鸟朝凤图,也看不清一旁的百子戏婴图,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只是轻轻一叹,在这静谧如水的夜晚却显得异常清晰,似是有着山川载不动的悲愁。

成郢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好好的,做什么叹气?”

锦段不欲瞒他,淡淡地道:“臣妾只是在想这一年里发生的事。”一个不经心,岁月已静凋了一年。而她觉得这一年,犹如十年一般漫长。

成郢沉默着,并不接话。过了许久,锦段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可是想起李夜茗了?”

锦段沉默了。她不愿意与他谈起李夜茗,光是提起这个名字,她都难以忍下心头那些无法平复的怨恨。任何人都能与她说起李夜茗,独独他成郢,不能。

成郢似乎并未想要与她多谈。他伸出手,在昏暗中抚了抚她的脸,让她的侧脸靠近他的肩膀,为她掖了掖锦被,淡淡地道:“睡吧。”

是的,他也不愿与她谈及李夜茗,因为那会引起她的怨恨、他的隐痛。

次日一早,成郢用完早膳便回了宣德殿,锦段在坤德宫接受四品以上的命妇的朝拜。灵则早上在锦段耳边嘀咕过,昨夜林安宓要求锦段展示玉衣而被成郢呵斥一事,已然在命妇之中传开了,故今早入宫时,林夫人颇为沉默,不曾见她与谁说笑过。

锦段听过一笑置之,并不多言,只是嘱咐了灵则:“外头雪还没有停,太师夫人来时,你早早将她请进来,不要让她在外头受了冻。”

灵则抿嘴笑道:“奴婢早已交代了内侍和小宫女了,待太师夫人与少夫人来时,先将她们请进侧殿。”

锦段听了赞许地笑了笑。只是在受众人朝拜时,她多看了林夫人一眼。

朝拜结束后,锦段留了贺持松的夫人孙氏和崔氏婆媳,各赏了一碗百合莲子粥。孙氏知道锦段与崔氏有话要讲,便携了周氏一起退出了大殿。

待殿内只剩下锦段与崔氏时,锦段着急地问道:“太师的病,夫人可找大夫看过了?”

崔氏点头,“悄悄地找人看过了,但仍旧看不出什么来,与那尚医局的太医说的一样。”

锦段皱了皱眉。

崔氏接着道:“我还是不放心。你父亲早年领兵时曾结交过一位名医,我已找人去请他。只有让他为你父亲诊一诊脉,我才能放下心来。”

锦段点了点头,“多一个人诊断,便也多一重放心。”

“待人请来了,我便借口你父亲身子不好,想见你。你与皇帝说一说,回去一趟,让他给你也诊一诊脉。”

锦段点头。

“皇帝已经召了你哥哥回京,只怕是要将他留在京里了。”

“夫人与太师有何打算?”锦段问。

崔氏道:“此事急不得,待你哥哥回京后再说吧。”

锦段点头,她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急不得,就算是要做打算,也要先弄清成郢的态度才行。

崔氏与锦段坐了一会儿,便带周氏离开了。

午膳时,灵则告诉锦段:“林夫人今日在兰林殿待了两个时辰。”

锦段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林安宓失去了理智,林家其他人却并未失去理智。为了孩子,林安宓已然惹怒过成郢两次,想必林夫人这一回入宫,是来规劝她的。

用过膳,锦段正要歇下,宫女却来传:“惠妃娘娘求见。”

锦段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叫她进来吧。”

林安宓这一次却是规规矩矩的,连面上的表情都十分恭顺。她请过安后便拘谨地站在一旁,只是那眼睛里,却带了一抹让锦段看不透的决然之色。

锦段让人给她看了座,淡淡地问:“惠妃有事?”

林安宓道:“臣妾……是有事想问皇后娘娘。”

一直站在旁边的灵则冲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将人都带了出去。殿内只余下锦段与林安宓二人。

“有何事,惠妃只管说吧。”说着,锦段又笑了起来,“若是还想看玉衣,只怕是不能了。供在佛前的东西,岂能说动就动。”

林安宓道:“皇后说笑了,昨晚是臣妾蒙了心智、犯了糊涂,今日清醒过来,又岂敢再犯第二回。臣妾只是有一句话想问皇后。”

锦段道:“你说。”

林安宓紧了紧放在膝上的双手,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问:“皇后早些日子曾说,若要将皇长子记于皇后名下,便必须要去其生母与母族外家。此言,可是当真?”

锦段皱眉,林夫人才走了不久,林安宓就突然跑到她这里来与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林家的意思?只要能让其子身世煊赫,其母与外家,都可做出牺牲?

不,锦段不信!林家汲汲营营这么些年,为的可不是这些。他们定然还有旁的企图。

“皇长子之事,皇上已做了定夺,皇长子也已经养在了我这里。你今日又何来‘去母’一说?若是给皇上知道,指不定又惹出什么风波来呢。惠妃,你说话可要当心。”

林安宓突然屈膝跪在了锦段面前,面色凄厉,“皇后,臣妾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想护着自己的孩子。皇上既然已经将孩子养在了您这里,若您愿意将他记到您的名下,臣妾愿意一死!”

听她这样说,锦段立刻厉声喝道:“惠妃糊涂了!孩子是你自己的孩子,我从来未曾想过要与你抢,你又何必说这些死呀活的!”

林安宓凄然一笑,“您当然未曾想过要与我抢,您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却不得不将孩子给您啊……”

她的话让锦段眉峰忍不住一跳,什么叫“我却不得不将孩子给您”?林夫人与她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作了什么决定?难道林安宓并未与林家说过留子去母之言,而林夫人却在今日劝林安宓将孩子交给她来养,所以林安宓才做了今日这般决绝的姿态?

想到这里,锦段冷冷地道:“我不管你们林家打的是什么主意,惠妃,你听着,我不稀罕你的孩子,这个孩子,我也没有准备帮你养。”

林安宓突然面带不忿地问:“你既然不曾想过要他,又何必弄出这些事来,害得我们**分离?你……又凭什么不要他!”

锦段啼笑皆非。这些事究竟是谁弄出来的?自己又凭什么非要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凭什么人人都得喜欢?

“我又凭什么非要他不可?”

林安宓死死地盯着锦段,因牙咬得太紧,而显得下颌紧绷。她恶狠狠地道:“这天下谁不知道,你是锦家的女儿,而锦家最为皇上所忌惮!皇上又怎么可能容许你生下太子,将来好让锦家坐拥半个江山!”

林安宓的话一说出口,锦段的一颗心立刻跌入了谷底。是的,没有错,成郢忌惮锦家她是从来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她从来不曾往这上面想过?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自己一直不孕的原因?成郢这般忌惮锦家,为什么还要这般看似温柔宠爱地对待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笼络锦家?

不!

崔氏要她出宫诊脉,难道不也是因为这个?!

是她傻了,是她糊涂了。

“还有,皇上的心在谁身上,臣妾不相信皇后会不知道。李夜茗,你的亲妹妹,皇上心里的人就是她!否则你以为仅仅是因为锦家,皇上便非要立你为太子妃不可、立你为后不可吗?不,他为的不是锦家,而是为了你的妹妹李夜茗才这般待你的。否则,你以为他凭什么容你坐大!”林安宓还在一字一句地说着。

锦段将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她苍白着脸,强装镇静,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没有错,惠妃。皇上之所以这般对我,多半是因为我的妹妹李夜茗,她曾在临死前恳求皇上这一生一世都对我好,给我这世间最尊荣的身份,让我永远幸福。我的一切都是我妹妹给的。所以,”想起昨夜成郢摩挲着她的脸,将她的脸颊靠近他的肩膀时的悲伤与温柔,锦段微微抬了抬下颌,冷然一笑,“既然这个后位是我和妹妹两个人的,那我便必须要坐大,我必须要强大到任何人都动我不得。皇上,他也必须容忍我坐大!因为自始至终,他心怀愧疚。”

只要成郢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就算是为了李夜茗,他也一直不会动自己。这一点,她自始至终都十分清楚,这便是她的立足点。

林安宓看着她冷然的模样,皱眉惊道:“原来你都知道?”

锦段微笑,“我一直都知道。”

林安宓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是爱他的,我知道。但他这般对你,你又如何忍受得了?!”

锦段嗤笑,“你以为我是你吗?你又以为,成郢是程洛山吗?”忍受不了?这世上的一切,在死亡与绝望面前,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爱吗?可是在看尽了那些以爱之名而生出的悲愤与怨怼之后,她又怎么可能还会以为爱便是一切?在生死与权势面前,爱,一文不值!

林安宓抓紧了她的裙裾,急促地道:“可是他不会让你生出他的孩子的!一年两年你能忍受得了,十年八年呢?没有孩子的皇后,连妃嫔都不如啊!”

锦段低眉看着她惨白的脸,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弯起唇角笑了笑,“可是,你不是送了一个孩子给我吗?”

听完她的话,林安宓的面色先是一僵,随即又狂喜。她反手抓紧锦段的手,一迭连声地问:“这么说,你肯将我的孩子记在你的名下了?你肯要他了?”

锦段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走了两步,再回头看着仍旧匍匐在地上的林安宓,“你说了这么多,连揣测皇上的心思都敢说出来,为的不就是我能从此以后依赖你的儿子?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将来便只能一心一意地对你的儿子好,用尽心力将他捧上太子之位,甚至以后的皇位……你的目的不就是这个?”

林安宓慢慢站起身来,抹掉脸上的泪,道:“皇后从来都是最聪明的。当年在东宫时,不管姐姐如何薄待你,你都能忍受。后来你受了诬陷,差点丧命,妹妹也死了,但你还是站了起来……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必然能走到最后的。所以,孩子交给你,比跟着我强。”

锦段不禁冷笑,奇道:“那你前些日子为了跟我要儿子又哭又闹的,唱的又是哪一出?”

林安宓道:“那只是我傻,不曾看清楚形势罢了。”

锦段嗤笑,“只怕不是你没有看清楚形势,而是林夫人还没来得及向你面授机宜吧。”

林安宓低眉道:“就算是吧,反正什么事都是瞒不过皇后的。”

锦段没有心情再与她说话,于是淡淡地道:“你走吧,孩子我会好好抚养的。”

林安宓沉默地向她叩首,起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过些时候,百官只怕会上疏请求充盈后宫。皇后……还是当心些的好。”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充盈后宫……

既然此话是自林安宓的嘴里说出来的,那只怕是林数年带头上疏了。自己这个没有儿子的皇后,自然是要当心的。锦段死死地咬着牙,直到口中有了血腥味,才勉强将情绪压了下去。

林安宓离开后,锦段一个人在大殿里坐到了天色黑透。林安宓的话,她不愿意相信,可是她太过了解成郢,又不得不相信。如今她希望回锦家诊脉后的结果,不会彻底寒了她刚刚回暖的那一颗心。

锦段心中却又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不过,若无绝对的把握,林安宓何敢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此事若是传与成郢知晓,不要说林安宓,纵是整个林家,只怕也都逃不掉一个死字。但既然林安宓敢这般说给她听,便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有九成,并且笃定了她会生不出孩子来,笃定了她必然会养这个孩子。

林家,逼人太甚!

成郢,欺人太甚!

灵则带着宫女们在大殿里上灯,她问灵则:“皇长子呢?”

灵则道:“乳母抱了他在长年殿。”

锦段靠在软枕上,无力地道:“去,把孩子抱来。”

灵则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从惠妃走后您便是这个样子,可是她与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锦段无声地笑了笑。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有什么要紧,关键是她有没有说出事实,而自己又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去吧,把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他。”如果她真的不能生了,那这个孩子从此以后便真如同是她的亲生儿子了。不论想什么样的法子,她也要与这个孩子死死地绑在一处,努力让他既是长,又是嫡,还要最尊。

灵则称是,赶忙去长年殿抱皇长子。待她将孩子抱回来,锦段伸手便将孩子抱进自己怀里,在烛光下仔细地看着孩子的小脸。

眉目间颇有几分林安宓的柔弱模样,但那鼻梁与薄薄的嘴唇、高高的额头,却是似足了成郢。只是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是第二个成郢?虽温柔如熏风,但却最是冷血无情。

她抱着孩子,起身下榻,慢慢地走到殿门口,看着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映着宫灯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美如画卷。但此时的美景看在锦段眼里,却只是一片苍白,不管是心里,还是眼里,皆感寒冰彻骨。

灵则披了大氅在她肩上,轻声道:“娘娘,外头冷,您还是抱着大皇子进殿吧。”

锦段回过头看着她,半晌,微微笑了笑,“好。”

这华美如斯的宫殿啊,就如同这萧萧雪花,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锦衣华服,却不如当年的褴褛衣衫温暖。

大年初四这一日,成郢突然与锦段道:“锦太师病了有些时日了,想见你一见,你这两日安排一下,回一趟太师府,探望一下锦太师吧。”

锦段做出惊诧的表情,道:“太师的身体不是一向健朗吗?”

成郢道:“年龄大了,多少总会有些不适。这些日子尚医院的太医们也都前往太师府看过了,只是总不见好。”

锦段皱眉嗔道:“夫人每回入宫,总也不给我说这事。你们都瞒着我。”

成郢笑着安慰她道:“原是想着过年,总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坏了你的心情。更何况……”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锦段立刻警觉,成郢还不知道她就是锦家的亲生女儿,自然以为自己与太师府不亲,就算是过从甚密,自然也只是互利而已。但看着成郢那双盛满了关心的眸子,锦段怀疑他已经知道了此事。

“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那臣妾明日便派人去太师府通知,后日便过去吧。”

成郢笑着应了,没有再说话。

次日,锦段便命内侍前往锦家递消息,给锦家一日的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准备接驾。到了第二日,锦段摆皇后仪仗,乘饰朱牙黄金重翟御辇归省。待凤驾行至太师府门口,太师府已中门大开,府中上自锦础元下至其孙锦素怀,统统在大门跪迎。锦段上前扶起了锦础元与崔氏,由他们簇拥着率先进了太师府。

待到了正堂,锦家上下再次对她参拜,她笑着让他们平身。她问了问锦础元的身体,崔氏只答并无大碍,不过是前些时候着了风寒,之后便一直缠绵着不曾好利索。锦段打赏了许多药材,又说了些让锦氏夫妻自珍的话,便遣散了锦家小辈众人,随着崔氏入了内堂。

进了内堂,锦段细细地打量着四周,心下感慨万千。当初她是自这里被接入宫中的,后来郑氏也是从这里接了李夜茗入宫,锦氏夫妻出言劝她好自为之。结果,她走到如今,想后悔却已无回头路。

锦段严肃地问锦础元:“太师可诊出是何病了?”

锦础元恭敬地道:“并未诊出是什么病症。”

听到这句话,锦段心中忽然一松,又骤然一紧。

崔氏在一旁道:“若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总不至于缠绵至今,我总认为还有旁的原因。”

锦段也道:“若真是查不出来,夫人不妨多多留心太师的饮食。”

崔氏淡淡地道:“这个我自然是会留意的,你难得回来一趟,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并不多,这些便不要再多问了。”

锦础元站了起来,道:“我先出去了,你们母女说说话吧。”锦段归省的原因,锦础元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身为父亲,这样的事不是他该多问的。有崔氏在,他自应避开。

锦段起身送他,又道:“烦请太师帮我将灵则叫进来。”

锦础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崔氏皱了皱眉,问道:“可是你的那个掌事宫女?”

“是的。”

“可信吗?”

“她原是司空府的旧婢,是程洛山送进来的。”

听到灵则是程洛山送给锦段的,崔氏怔了一下,嘴角微翕,到底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不一会儿,灵则便进来了。锦段嘱咐她将近旁守着的侍卫与宫女尽数调开,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个院子,并要她亲自看守。

灵则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崔氏带锦段转过一道屏风,扶她躺到了床上,并亲手给她放下了帐子,轻声道:“你等一下,人在别室里候着呢。”

崔氏说完便要去请大夫。她刚要转身的时候,锦段忽然揪住了她的裙裾。她怔了一下,问锦段:“怎么了?”

锦段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揪着她的裙裾,连骨节都泛白了。崔氏忽然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锦段是在紧张,她看着那只揪着她裙角的手,暗叹了一声,轻轻地将其握住,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莫怕,有我在,你不要怕。有咱们家在,有你哥哥、弟弟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她将这个女儿丢了十几年,如今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回来了,却始终与她不亲。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终究是她的女儿啊!没有关系,没孩子,她给她找孩子;地位不稳,就算让锦维和锦言托着她,也要将她托稳。

锦段在崔氏要去请大夫过来的那一瞬,的确是害怕、后悔了。也许是因为她在内心里终于将崔氏认作了亲生母亲,所以在崔氏要走的那一瞬,她才会失措地揪着崔氏的裙角,将内心的恐惧表露了出来。因为是亲生母亲,所以才不会担心,她会害自己。

只是她没有想到崔氏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说:“有我在,你不要怕。”

这一刻,锦段忽然释然了,她之前坚持的那些对崔氏的怨,有什么意义呢?想一想宫里的林安宓,但凡有任何一丁点的办法,一个母亲又怎会舍得将自己的孩子丢给旁人来养?

崔氏也有崔氏的无奈。

“娘,我怕。”隔着厚重的床帐,床里的光线极是昏暗,她看着床顶,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崔氏握着她的手蓦然僵住。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才传来崔氏的声音,“不怕,有娘在。”说罢便松开了她的手,沉笃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锦段的眼角渗出一滴眼泪,缓缓点了点头。

过了不久,室内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回是两个人。不一会儿,崔氏将她的手拉出帐子,在她的腕子上搭了一块冰冷的丝帕。接着,便有三根冰凉的手指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过了许久,那三根手指才离开。接着,手指便传来一阵刺痛,她感觉有血流了出来,手指忍不住颤了颤。很快,崔氏就将她的手放回了帐子里。锦段用手抚了抚刺疼的地方,果然摸到了一颗血珠。

这时,一个略嫌苍老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没有问锦段任何问题,而是向崔氏道:“夫人请跟我来。”

接着,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锦段坐了起来,拉开帐子,崔氏与大夫已出了内室。

她怔怔地在床边坐着,侧耳努力地听着外头的窃窃私语,却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她的心随之一跳,往谷底跌去。

她想:鸟儿不愿成为凤凰,你却非要逼它**。成郢,你果然是想要将我逼到绝路上去。

人影一闪,崔氏面色冷凝地走了进来。

锦段抬眉,微微笑了笑。

果然,凡鸟总是要在**后,才能成为凤凰。

“你日常的饮食是谁在打理?”崔氏问。

“坤德宫里的小厨房。”锦段道。

崔氏沉默地坐下,一言不发。

锦段起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却眼尖地看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交握着,微微发抖。

“可是查出了什么?”锦段主动问道。

崔氏面沉似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她并没有接过茶杯,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陈大夫闻了你的血,他说……你曾不止一次服食过牵机毒。”

锦段眉峰一动,“牵机毒是什么?”

崔氏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那是大毒之物,多食可令人丧命,少服则可令妇人绝育!”

锦段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她有些站立不稳地扶着桌子踉跄了两步,手里的热茶尽数洒了出来。她死死地盯着崔氏,一字一字泣血般地重复着:“多食,要人性命;少食,令妇人绝育?”

崔氏自牙缝中挤出一字:“是!”

锦段抓紧手中的茶杯,手指因过于用力而绷断了指甲,鲜血直流她亦不觉,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这一句话——多食要人性命,少食令人绝育。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面色如纸,眼睛里闪动着疯狂又狠绝的凶光。崔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起身拉过全身僵硬的她,试图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锦段,锦段,我们发现得早,你还有救治的可能。你体内这些牵机毒还要不了你的命,我让陈大夫给你开了药,你服用些时候,总还是能生孩子的……锦段,我的儿,你不要怕,不要怕……”

锦段直着眼珠低吼了一声,用力挣开了崔氏,后退两步跌坐在床上,用手死死地扯住床帐。

就算不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可这么多年她陪在他身边……成郢,你何至于狠毒到如斯地步!

是了,她心里虽说怨恨着他,但那一丝希望的余烬却始终不肯熄灭。她仍旧对他抱有希望,总是在下意识地想着,也许在他的心底,自己终究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是她忘了,先帝、孝献皇后、德烈太后,还有太皇太后郑氏……不,甚至在更久之前,郑良嫒、林安澜,还有李夜茗……她们死了,他表现得何等凉薄。而她,又怎能奢望他待自己会与众不同?

是她……强求了。

崔氏担忧地看着她,伸出手想要抚一抚她的发鬓,想要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但此时的锦段犹如一只负伤的兽,独自挣扎着、嘶吼着,拒绝任何人的接近与抚慰。

“锦段,这儿是你的家,在这儿哭一哭,没有人会说你。”看着女儿悲伤难过,她唯一能说的,也只有这样一句话罢了。

此时的锦段已无理智可言。她忽然恶狠狠地看向崔氏,咬牙切齿地道:“这个时候,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女儿了吗?你可是心疼了,难过了?可是我……我自幼便是这样长大的!没有人可怜,没有人心疼,想要哭都没有地方可以哭!”她神思混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说着,“我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人,我活着……可以被抛弃,可以被利用,可以……”她忽然凄厉地大叫,“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崔氏被她的话击得后退几步,满目哀伤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个人一刻钟之前还拉着她的裙裾,害怕地唤着她“娘”,此刻却满目绝望地问她,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人是一生下来,便被她送走的女儿,从不与她亲近、不肯承认自己的女儿。

可是,她却不能责怪她分毫。

此刻锦段泪流满面、悲伤绝望的模样,犹如一把锋利的刀,扎在了崔氏的心口。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没有为什么。”

锦段颤抖着嘴唇,凄厉地看着她,“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如果崔氏不曾生下她,那她是不是就不必受这么多年的苦了?她活着已经毫无期望,不知道自己这般拼命挣扎着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的人生,她即便是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可言?父不父,母不母,夫不夫,子不子……

“生下你、送走你,都是为了让你好好地活着。”崔氏慢慢后退,坐在了桌旁。她垂下眼睫,神色淡漠,悲戚地说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怎会不疼你、不爱你?我知道,你对我、对锦家都有心结,所以,我从未逼迫你一定要认我们。但你是我女儿啊,我又岂会不希望你过得好?”

锦段掩面失声痛哭。

“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往你心上捅刀子。你心中难过,想要发脾气,想要哭闹,便在我这里一齐发作了吧。但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威仪端庄的皇后娘娘,就算是心中苦若黄连,你也不能哭,不能闹,你只能笑着,笑着回去过你的日子。”

锦段哭着叫了一声,“娘,我心里真的好苦啊!”

崔氏再也忍不住,冲过去将锦段抱在怀里。她泪流满面地抱着锦段,悄声道:“我知道你苦……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早晚我都会让你成为人上之人,不管是想伤你的,还是想害你的,我统统都不会放过他们!”

锦段在崔氏怀里哭了许久。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灵则用一贯淡定的声音道:“娘娘,该回宫了。”说罢,她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二门边。

许是终于淋漓地大哭了一场,又许是灵则的声音提醒了她,锦段终于渐渐清醒过来,她自崔氏怀里直起身,拿帕子抹干眼泪。她抬起头看着崔氏,低声道:“我太过痛心了,并不是有意要伤您的心。您……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崔氏抹了眼泪,抚平被锦段压皱的衣襟。她后退一步,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尽量使自己恢复了往日的淡然,道:“憋得久了,回来哭一哭、闹一闹也是好的。”

锦段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道:“大夫可有说我日后还能否生养?”

崔氏的面色沉了下来,道:“那毒想是掺在了你的饭食里,你已服用了多次,日后虽不至于绝育,但想再怀上,却也是千难万难的。不过我已让他给你开了药,你照着服用,总还是有希望的。”

锦段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她忍了又忍,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药不能吃。”

崔氏皱了皱眉峰。

锦段接着道:“他冒这样大的风险给我吃牵机毒,无非是不想我生出儿子,不想我将来生个太子使他难以控制锦家。若我强自要生,只怕将来**二人都落不着好。”她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便遂他的愿,不生!”

崔氏点点头,“就算是不能生,你也不必担心,我们总是会让你有儿子养的。”

锦段目露坚毅,“孩子早已养在我的宫里了。待郑氏下葬,我便想办法将孩子记在名下,立他为太子!”

崔氏微挑眉梢,“郑氏死了?”

“死了!”

崔氏点头,“现在后宫里,你就是最尊贵的女人,只要好好经营,日后便没有人能动摇你的地位。何况那孩子自出生便跟了你,只要你用心养育,他将来自然与你最亲。你在宫中看好林氏,不要让她出乱子,宫外的林家自有你的父兄盯着呢!”

“他这般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咱们与林家互斗,将来不管谁胜谁负,得利的总是坐在朝堂上的他。您让父亲跟哥哥些行事。”

崔氏淡淡地笑了笑,“放心吧,林家,他们还不够资格与我锦家相争。”

锦段与崔氏在内室密谈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唤来灵则为锦段重新梳洗。灵则看着锦段的断甲和上面干涸的血迹,叹了口气,道:“您纵是再伤心难过,也不该自伤身体。”说着,她发愁地看着断甲,喃喃自语,“得想个法子掩过去才行。”

锦段淡淡地道:“统统剪了,回去后重新用凤仙花染指甲,都包起来吧。”

灵则叹息,“也只得如此了。”

看着锦段哭得浮肿的脸,灵则再次无奈地叹气,只得给她敷了厚厚的香粉遮掩。

离开锦家时,锦段在正堂辞别锦氏夫妻。

锦础元扶起锦段,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放心吧,你爹还没死呢。”

锦段压着心中的那口气,眼神锐利,“是,女儿放心。”

锦氏一家人到门口恭送锦段回宫。

凤驾回到坤德宫。锦段面无表情地望着宣室的方向,暗道:成郢,你要斗,那我们便斗吧!

在坤德宫再次梳洗后,锦段由灵则陪着前往宣室。

成郢坐在玉案后温和地笑着,等锦段施过礼后,才道:“你回来了。”

锦段的心在滴血,却笑靥如花地道:“是,臣妾回来了。”

成郢看着她,目光越发温柔,“看你这样高兴,想来是太师的病无大碍了?”

锦段道:“父亲早些年领兵时落了一身的病痛,如今年纪渐大了,身体便吃不消了,也只得慢慢将养着,拿药吊着。”

成郢叹了口气,招手让锦段在他近前坐了,握着她的手,感慨地道:“太师为朝廷鞠躬尽瘁这么些年,是该要好好将养一下了。你放心,朕会时常派太医去瞧他的。”说着,他将锦段的手拿到眼前,“这手上包的是什么?”

锦段扑哧一笑,摆出一双玉葱般的手,十个手指尽数用布包着,“今日在太师府里陪着夫人散步,见到小侄女儿素娅身边的姑娘在给她染凤仙花汁,臣妾便想起当年与夜茗在一起,也喜欢捣了凤仙花汁染在指甲上……心中一时欢喜,便忍不住也跟着把手指头给包了。”她羞红了脸,“臣妾一心只想着玩,倒忘了皇后该有的仪态了……”

成郢看着她的手指,神色恍惚了一下。听到她认错,他笑得越发柔和,安慰着,“无妨的,虽说你应恪守仪范、凤仪天下,但与百姓同乐、亲近孩子,亦不失一国之母的慈悲情怀。”说完,他面色微黯,“你妹妹指若葱管,染了凤仙花汁……应当会很好看吧……”

锦段却不接他的话,反而问道:“今儿已是年后了,太皇太后那里拖不得了,皇上可定了何时戒鼓告丧?”

听锦段说起这件事,成郢的面色淡了下来,道:“后日吧,明日你着人准备一下。”

锦段笑着点头,“梓宫早已备好了。”

成郢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福明宫里的那些宫女内侍,都给太皇太后陪葬吧。还有你宫里那个一直留在福明宫服侍太皇太后的宫女,也一并随太皇太后去吧!”

锦段心中一凛。郑氏早亡,秘不发丧,知晓此事之人尽数不留。锦段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时,却仍旧心寒彻骨。福明宫里服侍的宫人一共有二百三十人,再加上灵波,这么多条人命要尽数去给郑氏陪葬……

灵波虽跟随她日子不长,且不如灵则与灵叶那般机敏聪慧,得她信任,可也毕竟是跟过她的。只因受她之命去福明宫照管郑氏,就落得如此下场,锦段心中不能不唏嘘。

心寒归心寒,她却不能有任何异议。

“皇上放心,臣妾必定办得妥当。”

成郢点头,若有所思地笑,“你办事,朕自然放心。”

所以你才这般算计我?

锦段捏着自己被断甲的手指,细微的刺痛让她更加清醒。她微微一笑,鲜妍明媚,“咱们是夫妻,皇上若对臣妾不放心,还能对谁放心呢?”

成郢也笑,“你说得是。”

锦段含笑告退。才走到门口,成郢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她,“明日锦维入京,朕要设宴为他接风。你们兄妹也有些时候没见了吧?”

锦维明日入京?为何崔氏今日未与她说?按道理崔氏没有瞒着她的必要。难道,此事竟连锦家都不知道?锦段想了想,笑道:“是有几年未曾见过了。今日见到我那侄子、侄女,臣妾也很是感慨了一番呢!”

“那明日你便与他好好说说话吧。”

“是。”

她与锦维,每回见面都不曾静下心来好好地说过话。如今他们兄妹面临这般境地,也是该要好好说说话了。

回到坤德宫,锦段只留了灵则在身边伺候,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在坤德宫小厨房里伺候的,一共有多少人?”

灵则凝眉想了想,道:“算上奉御和掌固,共五百五十五人。”

五百五十五人……

锦段皱眉道:“有多少人是你信任的,又有多少人是你不信任的?”

“约有一半人可信,还有一半奴婢尚未能腾出手来料理。”

锦段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貂鼠披风,咬牙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个月之内,你要将那个在我饮食中下毒的人给我揪出来。此事一定要做得不动声色,不能让任何人怀疑。”

她虽已经认命,却也不能任由给她下毒的人仍旧留在她的厨房里。若是哪天那人掌握不好剂量,多放了些牵机毒在她的饭食里,那她就会丧命。

她自己的厨房,怎能容许有人几次三番地给她下毒!

灵则神色大变,失声道:“有人在娘娘的饮食里下毒?!”

锦段勾了勾唇角,“牵机毒,多食丧命,少食绝育!”

灵则面色惨白,突然紧紧地抓住锦段的手臂,“娘娘,这是……”

锦段看着她,不语。

灵则死死地咬住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情绪,沉声道:“奴婢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娘娘放心,小厨房,我必定给您料理得干干净净!”

“不,不要料理,你只要将那人给我查出来,不要惊动了他。还有,以后皇长子我要亲自来照料,你将乳母以及皇太子身边服侍的人,找机会都给我换了。在配殿里再开个小厨房,里面人不须多,十来个便够了,你亲自盯着,以后我只吃那里的饭食。”

“是,奴婢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这一回都是奴婢的过错,没能在一开始便打理好坤德宫,使您……”灵则说着便双目含泪地跪了下去,“奴婢犯了大错……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公子……”

锦段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拉了起来,道:“这不是你的过错。不要说你,就连我都不曾想到,他会做得这般绝情。况且,自我入这坤德宫以来,后宫便不曾安宁过,你既要管着宫人,又要代我看着福明宫……受了这么多累,我怎么忍心责怪你。”

灵则凝眸道:“您放心,以后坤德宫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锦段她们有何动作,必然瞒不过坤德宫里的守卫,如此一来皇后卫尉便是必过之关节了。灵则只得请示锦段,道:“江远静此人虽有能力,但私心过重,不可足信。”

锦段道:“皇后卫尉确是要换,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这江远静要过些时候才能动。你现在只需要将不干净的内侍与宫女都换掉,其他的人我们要慢慢地来。”

若要做一个不会被轻易动摇地位的皇后,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都得有自己的人。既然成郢不仁,就不要怪她日后不义了。

次日,锦维果然回京了。他连家门都未入,便即刻入宫觐见成郢。成郢即刻下旨,封锦维为左翊中郎将,并在宣室设宴为其接风,锦段作陪。

锦段看着早已脱去少年的飞扬稚气,如今已变得高大伟岸的锦维。他虽带了满身风尘,但却如锦础元一般,眼神锋利,神态刚毅,薄薄的唇紧抿着,给人不苟言笑的感觉。

这种锐利,才是真正令成郢忌惮、令崔氏骄傲的吧?所以崔氏才会告诉她:“有你兄长、弟弟在,你什么都不必怕,什么都不必担心,他们会支撑着你,让你成为人上之人的。”

锦段微笑着举杯,向锦维道:“中郎将一路风尘,辛苦了。”

锦维忙举杯起身,躬身道:“臣为皇上尽忠,不敢言苦。”

锦段笑着喝了几杯酒,陪了一会儿,便借口不适告退了。临走前,她看了锦维一眼,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言。

出了宣室,锦段吩咐灵则:“叫人留意着这边,若是筵席散了便告知我。”

灵则忙称是。

回了坤德宫,锦段抱过皇长子逗着他玩。这孩子虽小,但却不是个爱哭闹的,不管谁抱都愿意。锦段有时不免抱着他叹息:若真是个好脾气的,也没什么不好,但就怕这孩子如他父亲一般,是个城府极深的。她呀,是真的怕透了城府深的人,钩心斗角、你死我亡的,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她这等无能之人只能自叹弗如。

孩子的嘴里吐着泡泡,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锦段看着怀里的孩子,再冷硬的心也不自觉地变得柔软了。她是很难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只怕将来要与这个孩子相依为命了。但愿等他长大之后,他的眼睛仍旧能如此刻这般纯净无瑕。

不一会儿,灵则来报:“宣室里的筵席散了,皇上与中郎将都喝了不少酒。”

锦段将孩子交给乳母,道:“去将中郎将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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