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凤凰劫 > 第27章:只要你活着(二)

第27章:只要你活着(二)(1 / 1)

目 录
好书推荐: 末世之星际争霸 兽人之双宿双飞 您好,欢迎来到白兰氏网络服务中心 重生之猎仙屠神 网游之仙缘 乖老婆养成日记 超级神龙分身 魔主问天 我的赤壁 武动江湖

花半里《凤凰劫》在线阅读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第27-28章:只要你活着第27章:只要你活着

他安抚林安宓道:“有太子妃亲自照料,这是你的福气,你只管安心养胎吧。”

锦段也笑,“能为太子怀上子嗣,是有功于皇室、有功于江山社稷的,你该高兴才是。”

成郢温柔地抚慰了林安宓几句,便先行离开,去了宣光殿。

锦段当着林安宓的面嘱咐灵则:“以后一切都以林良娣为重。”

灵则屈膝称是。

林安宓面带不安地道:“臣妾……臣妾只是……头一回,心里难免……”

锦段笑得温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你这是头一回有孕,心里难免害怕不安。”

林安宓怯怯一笑。

宫檐上悬挂的玉铃被风一吹,叮当作响,极是悦耳。锦段闭目听着耳畔的浮响,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安宓地问:“太子妃……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锦段叹道:“皇上下旨,长公主下嫁程洛山。这些日子,太子既要为皇后的葬礼奔忙,又要忙于长公主下嫁的事宜,没有太多的精力陪着良娣。良娣可要放宽心才是。”

她话音未落,林安宓嘴角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长公主下嫁……程洛山?”

“他二人情投意合,皇上也乐得成全一桩好事。”

“可是……可是皇后新丧,公主不是应该……”

锦段掩口笑道:“良娣糊涂了,前朝不是有‘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之旧规吗?”

林安宓神色一震,强笑道:“是啊……是啊……”

自林安宓处出来,灵则在锦段身后低声道:“皇上未必同意长公主在三日内下嫁……”她迟疑了一下,“太子妃刚刚与良娣说这些,是何意?”

锦段冷笑道:“林安宓的身孕早不诊出来,晚不诊出来,偏偏皇后死了,太子要守孝一年,她被诊出怀有身孕。真是打的好算盘!”

一年,整整一年。谁都不知道这一年里会发生些什么事,若林安宓真的诞下皇子,而她却一直无出,那自己的太子妃之位终将不保。一旦她的地位不保,第一个受益的,便是林安宓!

她果然是小瞧了这个人。

锦段想起前些日子林安宓和她说话时的迟疑和吞吐,恐怕就是因为此事吧!果然还是她大意了。

灵则不解,“这和长公主下嫁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锦段停下脚步,掐了一朵玉簪花在手上把玩,淡淡地道:“没什么关系,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日后,只要是有关程洛山的消息,你都要想办法透露给她知道。”

林安宓此刻正因怀孕而别有打算,但程洛山终究是她心仪的男子,这个消息就算不能打乱她的那些计划,至少也能够扰乱她的思绪。成郢那样敏锐的一个人,她就不信他会察觉不出林安宓的异样。

灵则皱眉,“这样的话……那程……岂不会被拖累?”

“只要有长公主在,他便永远不会有事。”此刻锦段已是自身难保,又如何替他着想?更何况,她已然看得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只要程洛山出事,第一个自杀殉葬的,必然是成长信。这样一来,郑太后和皇帝自然不敢轻易对程洛山出手。只要有长信这个护身符在,他便永远不会有危险。

而锦段现在要做的,是保住自身。

长公主下嫁程洛山的旨意,当日便被送到了司空府。如此一来,皇帝与郑太后更不能轻易动程洛山了。

直到这个时候,锦段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长信那一场大闹的意义。

——越是这样闹开了,皇帝反而越不好动程洛山。

这样想着,锦段便不免唏嘘。也许长信才是最爱程洛山的那个人吧,违背父兄的心意,执意地以一己之力拯救她所爱的男子,哪怕这个男子并不爱自己。这样的女子,得之,实为程洛山之幸。

木皇后下葬的那一日,正是她的头七。锦段乘着月色,一个人去了椒房殿的旧址。

椒房殿被那场大火烧了个干净,这座如活死人墓一般困了木皇后十几年的地方,在她死后,随她而去,不肯轻易被她摆脱。

锦段坐在山石上,怔怔地望着眼前曾经煊赫无双,瞬息变成废墟的宫殿,再抬头看看万丈穹庐、摇摇欲坠的星影,忽然心内惶惶不安。

身后有轻浅的脚步声传来,锦段回头,看到一抹身形清瘦的人影,他的眉目在清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清凉出尘。

她起身,“你怎么会在宫里?”

程洛山勾起唇角笑了笑,“入宫谢恩。”

锦段点点头,“今日是皇后头七,你……好好祭拜一下吧,毕竟……”她没有说下去,转身欲离开。

程洛山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别走。”

锦段一惊,立刻甩开他,后退两步。

程洛山敛下眉目,拘谨地道:“锦段,你别怕,我……只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你放心吧,我来的时候留意了,这里没有人,不会让你……”

锦段看着他拘谨压抑的样子,心口酸得发疼。这……还是当年那个恣意狂放的程洛山吗?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好,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说话。”

程洛山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

“你知道程洛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内宫深处有隐隐的箫声传来,呜呜咽咽,他伴着这箫声轻轻告诉锦段,“从……她入宫那天开始,不论是夜梦或是日思,我都提醒着自己,要报杀父、夺母、弃妹之仇。我把这些深埋在心底,时时念着,刻刻想着,从不敢忘记。这些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锦段静静地聆听着,并不作声。这些话实在不该在皇宫里说。他此刻身份敏感,也许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无数的魑魅魍魉在听他说话,随时准备动手杀掉他。

不知道为什么,锦段却不愿意阻止他说这些话。因为她了解他的孤寂,他需要有人听他说这些话,他需要把心中的憋闷发泄出来。不然,他岂不是要像他的亲生母亲一般,被人活生生地逼疯?此刻,她不愿去想他的这番话,会给多少人带来不幸,她只想听他说。

“为什么我会将这些话说给你听,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我想要找个人倾诉吧。可那个人不该是你,我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该将这些话说给你听,因为你是成郢的妻子,是……是成家的人。可是锦段……锦段……”他抬头看向浩瀚的夜空,熠熠的星光映着他的眼睛,似有泪光闪动,“我想要保护她们,可是……我害怕,我无能。我也想闯荡出一番事业,可是……我狠不下心弃她们于不顾。我的犹豫和怯懦终究让我失去了她们。”

锦段静静地道:“不是你无能,程洛山,真的不是。你只是……太过重情,你舍不得,放不下,狠不下心肠。也许正因为你是程臣浅的儿子,才做不到舍弃一切吧。”

“也许吧……成郢……我终会死在他手里吧?”程洛山仰望夜空,轻轻叹息。

月光洒下一地清辉,他们在假山旁对坐清谈。旧日里两人相处的点滴,自心底深处被翻出来,清淡似水,意味深长。

多年以后,锦缎恍然明悟:人终有一日会老去,心也会变成一片荒芜。但是不管在这尘世中翻转轮回多少次,知己间的情谊是永远不会变的。

锦段一个人回到流华殿,灵则告诉她,成郢仍在宣光殿。锦段想了想,便命灵则去小厨房做了一碗甜粥,她亲自给成郢送去。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肩上的伤一直不见好转,这两日更是发起了低烧,敬妃等人日夜守在龙榻前侍疾,国事也交由太子暂代了。

待内侍通禀过后,锦段提了食盒走进宣光殿。成郢正负手立在窗前,沉寂着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轻唤了声:“太子。”

成郢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

锦段打开食盒,将甜粥取出来,放到玉案上,道:“太子吃些吧。”

成郢点了点头,并未移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锦段笑了笑,“太子在看什么?”

成郢摇头,似是要叹息,最终却长长地嘘了口气,移步到玉案前,拿银勺舀起粥,抿了一口,反问她:“你可吃了?”

锦段浅笑,“臣妾用过晚膳了。”

成郢点头,埋头吃了起来。

锦段坐在一旁看着他,眉峰微皱。今日的成郢有些异样,他有心事,且此事让他很是烦恼。她这样想着,便笑吟吟地问:“太子可是有烦心事?”

沉默片刻,成郢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丢了银勺,拿帕子擦了擦手,对锦段道:“孝献皇后已下葬,我欲与父皇商量,迎回废后阳氏。”稍顿,他又加了一句,“毕竟,当年阳氏是无过被废的。”

这件事锦段早就料到了,阳玉人重新入主中宫是必然的。现在木皇后已死,成郢身为人子,断然没有再让自己的亲娘在冷宫里受苦的道理。

她立刻回道:“此事不仅要与皇上商量,恐怕还要和太后商议。”

成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率先起身,“走吧,咱们去看看父皇。”

皇帝日常歇在宣室,因沉疴日重,尚医局的太医们便日日聚在此处,另有侍疾的妃子也一道挤在这里,往日极为宽敞的宣室此时倒显得拥挤起来。

锦段随成郢拜见过皇帝后,便先随敬妃出了内室,留下成郢与皇帝交谈。

“就快要入夜了,太子妃还是不要喝浓茶了,喝些牛乳吧,对身子也好。”

锦段含笑道谢,与敬妃一番言语往来,倒也相谈甚欢。

敬妃一直对锦段很客气,从来不曾薄待过她。如今皇帝身体一日差似一日,倘若过不去此劫,太子登基后,锦段便会从太子妃变成国母。日后宫中这些后妃若是殉葬便也罢了,若不殉葬,免不了是要看锦段的脸色过日子的。

此时与锦段处好关系,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锦段坐了不过一刻钟,成郢就从内室走了出来,他对敬妃点点头,便带锦段离开了宣室。

成郢温和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锦段低眉时看到他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心中一惊,忍不住问了一句:“太子……如何?”

成郢看着前方的宫灯,语气波澜不兴,“你准备一下,三日后于九华宫迎回阳皇后。”

锦段先是一怔,随即含笑道:“是,臣妾会好好准备的。”

如此一来,皇帝当年作的废后的决定,免不了要被世人议论。无过废后,再迎入宫,终究有损皇室威严。

锦段没有想到,皇帝这么快就答应了让阳玉人重新入主中宫。

因为木皇后已死,所以皇帝便什么都不在乎了?还是皇帝只是为了照顾成郢的颜面?抑或是……皇位即将易主?

锦段在心里默默地猜测着,恍惚间听到成郢温和的声音,“你先回宫吧,我再到别处走走。”

别处?是去冷宫将消息告诉阳玉人吧?

“是,夜凉露重,太子当心身体。”

成郢温柔地笑了笑,道:“你也是。”

三日后,皇太子成郢代皇帝草诏,于九华宫迎回废后阳氏,复立为后,摂六宫事。

此诏一出,不论朝堂,还是后宫,均是纷乱一片。朝臣上疏,后妃恐慌,人心惶惶。但任何反对之声都没能阻止太子迎回废后的决心。

建元十五年七月初一,复立为后的阳玉人,髻插十二花树,冠饰九龙四凤,身着深青翟文赤质五色十二等袆衣,由宗正自冷宫迎出。皇太子亲自将阳皇后扶上御辇,由宫人内侍簇拥着前往太庙行册封嘉礼。

午后,锦段与长信并诸皇子、公主,前往九华宫参拜皇后,同往的还有敬妃及后宫妃子们。

重新入主正宫的阳玉人,虽已眉目苍老、鬓发斑白,但眉宇间透着一股吐气扬眉的傲然,被压抑了十几年的戾气,毫不掩饰地弥漫周身。她扶起跪倒在地的长公主长信,擦着她的眼泪,笑道:“咱们**能有今日不容易,不哭,要笑!”

锦段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阳玉人浑身杀气凛凛的样子,暗暗心惊。

“锦段。”阳玉人突然冷冷地唤她。

锦段忙敛目施礼,“母后。”

“你是我的儿媳妇?”阳玉人问。

“是的。”锦段答。

“锦家长女?”

“是的。”

“程洛水的姐姐?”

锦段稍作迟疑,再次点头,“是的。”

“可生了儿子?”

“不曾。”

“那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儿媳妇?”

锦段提着裙裾跪下,不急不躁地道:“于太子,臣妾虽无所出,但臣妾平日侍奉太子、照料姐妹、打理东宫,可使太子专心打理朝政,无后顾之忧;于天下……臣妾身为一介妇人,只知服侍太子,不敢做牝鸡司晨之事。”

“但是我不喜欢你,看见你的这张脸,我就不舒服。”

听到这句话,锦段很想抬头问她:你喜欢谁呢?除了你的儿女,你还会喜欢谁?但想起死去的木皇后,她只得暗叹了一口气,将那些话压了下去。她恭声道:“皇后不喜欢臣妾,是臣妾之过。日后臣妾必当更加用心侍奉皇后与太子,努力使皇后喜欢臣妾。”

“哦?我要是一直不喜欢你呢?”

阳玉人刚被迎回九华宫,便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只怕今日过后整个皇宫都会知道太子妃不为皇后所喜了吧?这样一来,自己在后宫里将更加寸步难行。

难道这就是阳玉人的目的?

“若臣妾无法使皇后改观,那便是臣妾无能,臣妾会向天下臣民请罪自惩。”

阳玉人阴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过了许久,才淡淡地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起来吧,随我去见太后。”

锦段低眉称是。

阳玉人已经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下一个被她为难的人恐怕就是郑太后了。满身杀气的阳玉人,和福明宫里的郑太后……锦段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嘴角,心想不知到时会是一个怎样热闹的场面。

丢下九华宫里跪了一地的后妃、皇子和公主,阳玉人带着锦段直往福明宫而去。

“你回来了。”这是郑太后见到阳玉人后说的第一句话。

阳玉人昂首一笑,“是,我回来了!”

郑太后慢悠悠地抿了口茶,也不给她看座,而是慢条斯理地问:“这些年,你可过得还好?”

阳玉人径自坐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轻抚衣袖,淡然笑答:“好,怎么不好?没疯,没傻,且还活着出来了。”

郑太后对她的举动视若不见,笑眯眯地点头,“活着就好,这世上,再没什么事情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是啊,所以我熬到木葳蕤死了,又活着回到了太后的面前。”

说到木葳蕤,郑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你应该听说了吧,木葳蕤在椒房殿里**了。那原是你的宫殿,却被她一把火给烧了。所以,只好委屈你住九华宫了。”

阳玉人闭上双目,闻着殿内幽幽的香气,挑起一边嘴角,侧目嗤笑道:“椒房殿……我在最好的年华里,曾在那里住过一些时日。想她木葳蕤,也曾在那里圣眷恩隆、一时无双,可是被弃如敝屣后,随着她去的,也唯有那座囚禁了她半生的椒房殿。那本就是属于她的,我与她争了这半辈子,终也没能争得过她。罢了,随她去吧!”说着,她睨视郑太后一眼,开始打量起含章殿,“我不稀罕椒房殿,也看不上九华宫。不过,太后这福明宫倒是不错,我可是心向往之呢!”

郑太后目光一凛,森然盯着阳玉人,抿紧了嘴唇,吐出几个字,“想住福明宫,怕你还有得等呢!”

锦段看着郑太后那噬人的目光,似乎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就算你等得了,那也得先有命住进来才行!

阳玉人轻笑出声,“等?我阳玉人这辈子一直都在等。”她抚了抚鬓角,感慨道:“从青丝如墨等到了发鬓斑白,落拓、煊赫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呢?倒是太后,这些年,过得可好?”

郑太后笑道:“我怎么会过得不好呢?我的好孙儿可是十分孝顺我呢!”

“那就好。他老子就是个孝顺的,当年太后要他废后,他便废后。我还怕我儿子不似他老子那般孝顺,我没太后那般好命呢!如今听太后这么说,我也松了口气。日后,我自会学太后做个威严的好婆婆。”

郑太后抬起凌厉的眉目看了锦段一眼,随后淡淡一笑,“你要学我可不容易,当年我曾颠沛流离、几生几死……”

阳玉人亦笑道:“颠沛流离、几生几死?太后赐予我的,只怕不比这些少。况且,我学您颠沛流离干什么?我只想深闱垂范,不再使后宫受朝堂鞭挞,惹世人嘲笑而已。”

郑太后森然冷笑,“你的野心可真不小!”

阳玉人浅笑,“都是您教导得好。”

“我怎么会同意你回来?”

“自然是您心疼儿媳。”

郑太后冷冷一哼,起身离座,“你走吧,我累了。”

阳玉人微微低眉,“恭送太后。”

离开福明宫时,阳玉人站在荷花池畔,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福明宫,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直在阳玉人身旁服侍的兰嬷嬷虚扶着她的手臂,轻声道:“娘娘,您该去宣室看望皇上了。”

阳玉人翘起嘴角,“你说得对,我是该去看看他了!昔日他一纸诏令,将我赶去冷宫刷了十几年的马桶。谁承想如今我鬓白色衰反倒重返中宫!当年来不及与他说的话,现在自然要与他说道说道。”说着,她转头问锦段:“平日都是谁在宣室侍疾?”

锦段道:“后妃们轮流侍疾。”

“平日是谁在打理后宫之事?”

锦段稍顿,答道:“敬妃。”

“生了儿子,还是女儿?”

“敬妃……膝下犹虚。”

阳玉人冷哼一声,“难怪打理了十来年后宫却还只是个妃子,原来是没能生出儿子来!”

这话锦段自然不好回答,只得沉默以对。

阳玉人却突然问道:“木葳蕤还有个儿子,是叫成德吧?那孩子我今日可见到了?”

锦段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竟不知道成德已经死了?难道成郢没有告诉她?

阳玉人见她面露异色,不耐地叱道:“有话快说,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锦段看了她一眼,低眉道:“四皇子成德已于一个月前,殁了。”

阳玉人眉峰一动,“一个月前?怎么死的?”

锦段当然不能说他是引鸠而亡,只得含含糊糊地道:“孝献皇后薨时,四皇子就在椒房殿。”

阳玉人怔了一下,喃喃地道:“也就是说……那一场大火,烧死了他们**两个?”

“是。”

怔愣了许久,阳玉人突然轻声笑起来,“不愧是我几十年的好友啊,选了那种尸骨无存的死法,就连亲生儿子也拉上了。若说狠心绝情,我阳玉人万万不如她木葳蕤。”

鬼使神差一般,锦段突然淡淡地说了一个“不”字。

阳玉人止了笑,抬目问道:“怎么?”

“四皇子是代孝献皇后饮了鸠酒。”

阳玉人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阿蕤,你的命,比我苦。罢了,我再也不怨恨你了,咱们俩,仍旧做那旧日的好友吧!”

锦段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心中无比凄凉。

阳玉人出现在宣室里,在宣室侍疾的敬妃急忙下跪。阳玉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双目只盯着皇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如今朝政把持在太子手中,这江山眼看便要易主,所以阳玉人重返中宫后,从没有人敢反对她。此时,满殿的内侍宫女连同敬妃在内,更是无人敢有异议,皆低眉垂目地退了出去。

此刻躺在龙床上一动不动的皇帝,却如同没有看到阳玉人一般,闭着双目。

“十余年不见,皇上别来无恙?”

皇帝抬起眼睫,看着她脊背挺直、眉目凛然的样子,淡淡地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阳玉人笑了起来,“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是夫妻,皇上病了,我自然是要回来的。”说着,她拂了拂衣袖,施施然坐在龙床前,“只是不想,曾经威武强硬的皇帝陛下,成了今日这般模样,着实教人叹息。”

皇帝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你走吧,如今太子已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动得了你了,你可以安心了。”

阳玉人低眉看到自己因常年洗涮马桶而粗糙变形的手指,冷笑数声,“那你呢?这么多年来你欠我的,要如何还?”

“你想要如何呢?”皇帝淡淡地问。

阳玉人却不言语,只是轻抚着自己的手指,过了许久,喟然长叹道:“听说,阿蕤是在她自己的儿女和姐姐死后,才**的……”

皇帝如刀削斧凿般的眉峰随着这句话紧紧地聚拢起来,沉默不语。

“白衣姐姐比阿蕤大一岁……我记得幼时我们三人总喜欢在一处玩闹。她的命,比阿蕤还不好,曾许过两户人家,都是在临出嫁的时候,未婚夫死了,她从此便落了个克夫的名声。可她从来都对那些传闻冷笑置之……没想到,她最终是为阿蕤而死。

“你却不知道,我有多嫉妒阿蕤,从幼时便开始了。”阳玉人看着殿内忽明忽暗的烛焰,声音幽幽咽咽,“她的父亲宠爱她,她的姐姐爱护她,她的丈夫呵护她……就连我的丈夫也爱她,她什么都比我好。那个时候,我并不恨她,只是嫉妒她罢了。”

说到这里,她的眉眼突然凌厉起来,狠狠地盯着皇帝,“但是,你杀了她的丈夫,将她带进了皇宫!你剥夺了我所拥有的一切,用双手捧着统统奉送给她!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恨她、恨你,我恨不得啖她之肉,寝你之皮,恨不得亲手杀了你们!

“皇后的位子本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凭什么她都要抢走?程臣浅都死了,她也照样能当皇后,凭什么?成渠,你告诉我,她凭什么?就凭你爱她吗?可是,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为这座江山付出了多少,难道你不清楚?我那么喜欢程臣浅,都能狠下心来帮你做局,帮你杀他!”她睚眦欲裂,血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皇帝,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冷箭,只要见血,便可封喉,“为什么你要弃我如敝屣?为什么我到头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我究竟欠了你们什么?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成渠,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竟说抛就抛!”

她颤抖着手指,对皇帝的控诉一声比一声凄厉。过了许久,阳玉人才强忍着使自己冷静下来,冷笑道:“如今我已不恨木葳蕤了,因为她连敝屣都不如,她被你活生生地毁了一辈子,我可怜她!是她将你折磨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又感激她……”

她指着皇帝的肩膀,轻笑,“我听说她捅了你一刀,痛吧?被心中最重要的人毫不留情地捅了一刀,这滋味恐怕不好受吧?你竟然还想与她从头来过?呵,成渠,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她爱的是英雄,如程臣浅那般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你杀了她的丈夫,毁了她拥有的一切,她连憎恨你都不屑,你凭什么幻想着能与她从头来过?你和她,又何曾有过开始?嗯?”

她的话越说越狠,起初皇帝还能容忍,听到此处却再也无法忍受。他猛然坐起身,双目暴睁,“恶妇,你给我滚出去!”说着,狠狠的一个巴掌挥了过去。阳玉人就坐在他身旁,猝不及防被他扇中,面上顿时浮起了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阳玉人被他打得一怔,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回手甩了皇帝一个耳光。皇帝卧床日久,本就体虚,再加上方才大怒,早已体力不支,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阳玉人的声音如同银勺刮擦瓷盘一般尖锐刺耳,“怎么,恼羞成怒了?你不想听,我偏要你听!我告诉你,成渠,在她的眼里,你只是一个贼,一个窃取了程臣浅的江山的贼,一个夺人妻子的贼!就算你是帝王又如何,在她的眼里,你就如蝼蚁一般卑微,她对你从来都不屑一顾!成渠,你比我可怜多了!”

皇帝摸索着床头的小几子,抓起药碗便狠狠地砸了过去,大叫道:“来人!把这个毒妇给朕拉出去杖毙,杖毙!”

黑漆大门立刻被人打开,成郢冲了进来,看到两人的模样,立刻跪下,“父皇息怒,儿臣这就带母后出去。”

阳玉人却仍在兀自叫着:“成渠,在木葳蕤面前,你永远都是怯懦自卑的!你杀死了她,把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生生世世都会诅咒你不得好死!”

成郢面色大变,拉着阳玉人便走。阳玉人挣扎着怒喝道:“成渠,被诅咒的滋味不好受吧?可这些与你做过的恶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她的诅咒让你害怕了、恐惧了,你也怕遭到报应吗?成渠,你这是自作自受!我会代替木葳蕤看着你是如何自取灭亡的!”

她凄厉的叫骂声在殿里不停地回荡着,掩盖了皇帝在昏倒前无力吐出的最后一句话:“废后……杖毙……”

第二日,灵则面带担忧地告诉锦段,“听说今早敬妃因错被皇后罚跪了两个时辰。”

“嗯,敬妃这些年协理六宫,颇受皇上和太后喜爱,皇后第一个拿她开刀,原在情理之中。”如今连皇帝和太后都阻挡不住阳玉人的疯狂,这后宫里的妃子们,还有哪个能逃得掉?

灵则皱眉,“现在后宫里人心惶惶,您说,皇后……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锦段看着殿外炙热的阳光,冷笑,“还能做什么,心里难过,自然要找个发泄的地方。”

“太子……”

“亲娘在冷宫里受了十几年的罪,他这做儿子的,心里自然难受。”不然,他何必千方百计地除掉木皇后?天都要变了,以后这天下便要成为他的天下了。再说,成郢未必喜欢这座乌七八糟的后宫,那些不顺眼的、不喜欢的,由他亲娘帮他打杀了,他自然乐得接受。

“只怕皇上的病被这么一激……”灵则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她虽然没说出来,锦段却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皇帝的病本就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转,这个时候被阳玉人一激,只怕多半要坏事。

“太子妃,要早做打算才好。”灵则说着,用手指了指林安宓住的兰台阁的方向,“那边若是有意,只怕太子妃往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锦段沉默不语。是啊,一旦成郢即位,那她与林安宓之间,就不单单是太子妃与良娣之间地位高低的问题了。林安宓如果诞下男胎,就会是皇长子,虽说是庶子,可地位绝不会低。这对于锦段和她未来生养的孩儿来说,将会是最大的威胁。

如此一来,她便不仅要面对一个不喜欢她且脾性怪异的阳皇后,还要面对一个皇长子和皇长子之母。这个皇长子之母,还是前太子妃的亲妹妹。

这种状况于锦段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样想着,她突然霍地站起来,“走,去九华宫。”

成郢对待东宫嫔妃的态度向来都是雨露均沾的,每个月他都会有半个月的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待在流华殿,只要锦段的身体没问题,生子就只是早晚的事。但是孝献皇后死后,成郢要守孝一年,这一年里锦段没有怀孕的机会了。

朝堂最得皇帝信任的便是林家,而阳玉人与皇帝势成水火,她必须要弄清楚阳玉人对林家的态度。若阳玉人不喜林家,那自己就还有机会;但若阳玉人对林家并无反感之意,那自己就要了。

也不知道崔氏与阳玉人的关系如何……

锦段到九华宫时,长公主长信正坐在阳玉人身旁陪她说话。

看到锦段,阳玉人温暖的目光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锦段接过灵则递过来的食盒,笑道:“现下正是秋老虎最盛之时,臣妾做了酸梅汤,在冰里镇过,特地送来请皇后饮用。”

阳玉人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你倒是个有心的,不过我不爱吃,放那儿吧!”

长信起身与锦段见礼时,看了那食盒一眼,忽然浅浅一笑,向阳玉人道:“母后不爱喝酸梅汤,女儿却最爱这个。不如母后就赏给女儿吧,也不辜负**子的一片心意。”

锦段微诧,她看着长信笑意盈盈的眉目,心底闪过一丝异样。自从出了小镜园那件事后,长信一直视她如无物,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今日她早已料到阳玉人不会给她面子,却不承想长信会帮她解围。

阳玉人也是一怔,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你既喜欢喝,就拿去喝吧!”说着,又转向锦段,“可给太子送了?”

锦段忙道:“臣妾已亲自送过去了,太子很喜欢喝。”说着,她掩袖笑起来,“不光是太子,就连良娣也爱极了臣妾亲手做的酸梅汤呢。只是这天虽热,臣妾却也不敢让她多喝,每日只许她喝两碗。”

阳玉人眉峰微皱,“一个良娣,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身份,还要你一个太子妃亲自侍候?”

锦段忙道:“林良娣已有三个月的身孕,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太子不放心宫婢们服侍,便由臣妾亲自照顾她。”

阳玉人沉声问道:“林良娣?是林安澜的什么人?”

不待锦段回答,一旁安静地喝酸梅汤的长信冷冷接口道:“是林安澜的妹妹。”

阳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面色不善,“送了一个林安澜还不够,林数年居然又送了个女儿进宫!哼,林家对太子妃位,还真是念念不忘。”说着又问,“林安澜当初是怎么病的?”

长信将银勺丢进碗里,拿帕子拭了拭嘴角,面上带了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冲撞了孝献皇后,被罚在雪地里站了两个时辰,回去就病了。”

阳玉人轻轻嗯了一声,淡淡地向锦段道:“你的肚子至今都没有动静,太子子嗣单薄,你把那林良娣给我照料好了。”

锦段正襟危坐,低眉称是。

过了一会儿,阳玉人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管她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一律留子去母。”

这句话听得锦段背后冷汗直冒,放在膝上的双手忍不住一抖。没想到这样细小的一个动作,也没能逃过阳玉人的眼睛。她目光一凛,森然道:“这样就被吓到了?崔夷光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窝囊的女儿!”

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立刻应道:“是,臣妾谨遵母后吩咐。”

锦段没有想到阳玉人这样厌恶林家,再想起当初木皇后罚林安澜在数九寒天里站了两个时辰……不禁困惑:林安澜当初究竟做过什么,竟让木皇后与阳玉人对她嫌恶至此?

而阳玉人的狠戾手段,更是令锦段心惊。

留子去母……对于一个不曾犯过错的嫔妾来说,此举不可谓不狠。

“记住了,对于不该留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心软。否则,以后倒霉的只能是你自己。”阳玉人的声音虽淡淡的,但却隐隐带恨,“长信,你要嫁给程洛山,我不反对,他既是程臣浅的儿子,想来性情也不会太差。但是你要记住,程洛山若只是与你好好过日子,那便罢了;他若是敢生出二心,做出任何意欲危害你兄长的江山的举动,你便要立刻亲手杀了他,决不能让他多活一天!”

此言一出,不光是长信,连锦段也惊呆了。

长信立刻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地唤了一声,“母后!”

阳玉人却不理她,面向锦段,冷冷地道:“还有你,你记住了。我虽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这张脸,但你是崔夷光的女儿,我也不是不能容你。你既嫁给了我儿子,便要与他一同维护这座江山,发现任何心怀叵测之人,都要立刻将之铲除,决不能允许他们活在这个世上!”

长信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母后!”

阳玉人双目似刀,狠狠地向她剜了过去,“你若是不肯答应我,便休想嫁给他!你要寻死觅活,我决不拦你!”

长信双目一红,跺了跺脚,哭着跑开了。

锦段看着长信不同往日的行事作风,心中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不过。女儿见了母亲,总是会忍不住撒娇痴缠,哪怕清冷如长信长公主,也不例外,她仍然是一个需要母亲安慰的孩子。只是长信没有想到,被折磨了十多年的阳玉人,却早已不是一个正常的母亲了。

阳玉人看着长信的身影渐渐跑远,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她冷冷一笑,道:“我召了崔夷光入宫,待会儿你陪我在这里见她吧!”

第28章:留子去母

还没等锦段答话,兰嬷嬷便进来通禀道:“锦夫人求见。”

阳玉人道:“宣。”

崔氏进来见礼,阳玉人赐座,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相对而坐。

最终,还是阳玉人打破了沉默。她轻笑一声,道:“十多年不见,夷光没有话要与我说吗?如今你女儿可是我的儿媳妇了。”

没想到,崔氏却只是淡淡地看了锦段一眼,道:“臣妾与皇后无话可说。”

她此言一出,锦段几乎跳起来。崔氏是不是疯了?她竟敢当着阳玉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嫌自己在宫里过得太安逸了吗?

阳玉人看了一眼锦段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你这个女儿可真不像你,她的胆子小得很。”

崔氏冷笑,“要比胆子大,谁能比得过你?”

阳玉人道:“自然是你能比得过我,你自小胆子便比我大。”

崔氏却道:“皇后若是有何吩咐,便请直言;若是叙旧,那便罢了。臣妾这便告退。”

阳玉人突然跳下了软榻,指着崔氏怒道:“你凭什么因为阿蕤的事情记恨我?难道你嫌我被她害得不够惨?”

崔氏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起身对阳玉人怒目而视,“是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

阳玉人怒道:“难道只许阿蕤利用我,却不许我利用她?这是什么道理!咱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没有娘家人,总以为你与我最亲,却没想到,你也这般对我!”

崔氏对锦段冷声道:“出去!”

锦段低眉,躬身退了出去,退出殿门时,她听到了崔氏愤怒的声音。

“当年你若真念着我和阿蕤一丁点儿的好儿,也不会对我们瞒得那样死。哪怕你只露出一丁点儿口风,阿蕤他们一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你想要我怎样?阿蕤的家是家,难道我的家便不是家了?程臣浅若是知道了成渠的心思,还能容我们一家活下来?!”

“至少程臣浅不是那无情无义的小人,我和阿蕤也会尽力保住你们。当年你只顾着你的家,却落了个什么下场?阿蕤被你害得生不如死地活了这么些年,我们的后辈将来又会如何?玉人,我自幼时起便将你当作我的亲妹妹,可是你呢?可有将我当作你的姐姐?”

“没有,我恨你!你什么事情都向着木葳蕤,我恨的就是你!我更恨你的女儿!”

锦段快步走出大殿,不想再听下去。

灵则一直守在殿外,看到锦段出来,忙上前扶了她,将她扶到凉荫处,担心地问:“奴婢听到皇后……”

锦段长出了一口气,道:“不用担心,只要有皇后在,我便不会有事。”

听到崔氏与阳玉人的对话,锦段心中顿时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就算阳玉人再不忿,对自己表现出再多的不满,只要她还记挂着崔氏的好,便不会动自己。

锦段刚在外头坐了一会儿,就见崔氏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她忙迎上去,道:“夫人随我去东宫坐坐吧。”

崔氏沉声称是。

回到流华殿后,崔氏对锦段说道:“太子妃不必担心,有皇后在,任何人都威胁不到你。”

锦段趁机与她说了林安宓怀孕一事,并将阳玉人的那一句“留子去母”一并说给崔氏。

崔氏道:“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皇帝如此信赖林家,而我与皇后却恨他们?”

锦段点头。

崔氏淡淡地道:“皇后本是我母家的姨表妹,自幼养在我家,我们与孝献皇后是一同长大的。她自幼与我亲近,说话经常口无遮拦,所以我才会这般训斥她。”稍顿,她咬了咬牙,继续道:“林数年当年想出了废阳氏、立木氏为皇后的主意;郑太后听后举双手赞同,并立刻要皇帝接了阿蕤入宫……废后的旨意,就是她叫林数年起的草诏。”

锦段沉默了。她没有想到,竟是郑氏要求接木皇后入宫为人质,以此要挟锦家的。

“所以,你不必担心林氏,皇后是第一个不容她坐大的人。你只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拢住太子的心,早日生个孩子才是真的。”

锦段皱眉,“太医诊脉时也说我身体极好。”但就是一直不曾怀上孩子。

崔氏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种事情,急也是急不得的,你且放宽心。若是实在不成,咱们就要早做打算。”

锦段暗叹,“夫人的意思是?”

崔氏森然道:“既然是留子去母,那便要看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了。若是女儿,你养不养在膝下都无碍;若是个儿子,不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将孩子夺过来,记在名下,亲自教养。”

锦段道:“就算皇上与太子同意,但林家岂肯?”

崔氏冷笑,“林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我们还会容他们继续兴风作浪?你只要在宫中一步步走稳了便是,宫外的事情自有我们替你打理。”

锦段看着崔氏霜白的鬓角,眼神微黯,抿了抿嘴角,没有再说话。

锦家,是她的娘家,她必须信任他们,他们也是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

林安宓这些日子因晨吐而进食无味,一月下来,人已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锦段为此劳神费力,常去看望、开解她。林安宓每每用一双水眸望着锦段,欲诉还休。

锦段却从不主动问她,只等她自己开口。

灵叶实在看不下去了,在锦段面前道:“良娣日渐消瘦,这该怎么办才好?”

灵则瞪了她一眼,“什么怎么办才好?”

灵叶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锦段,小声道:“她这般瘦下去,万一太子……岂不是太子妃的过错?”

灵则沉下脸,“良娣也是你可以随意议论的?该怎么样,太子妃心中自有分寸。”

呵斥退了灵叶,灵则皱着眉,担心地问锦段:“太子妃,是得想个办法了。毕竟……太子子嗣单薄,她又……”

锦段反问她:“你认为她这样一副样子,是为了哪般?”

灵则侧头想了想,道:“太子虽忙,但也总会隔三差五地去看她,她这样应该不是因为太子……莫非她是想见……她的娘家人?”

锦段笑了笑,“皇后摆明不待见她,她又怀着身孕,在宫里只身一人,只怕是心中没了主意。”

灵则皱眉道:“那也不该……这般消瘦啊。”

锦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起身道:“走吧,咱们去看看她。”

天色将晚,兰台阁已掌了灯。一抹纤细的剪影映在窗纱上,如娇弱的花儿一般,散发出一股不可言喻的悲伤哀愁之感,令人心生怜惜。

果然,锦段进了殿,就见林安宓正斜倚在窗前,眉目含愁,不语泪流。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伤心了?”锦段的声音十分清冷。

林安宓忙抹了眼泪要向锦段施礼,锦段伸手扶住了她,道:“不必如此多礼了,如今你的身子最重要。”说着,示意灵则将带来的血燕交给一旁服侍的宫人,“这是皇后新赏的,我也用不着,就都给你拿来了。你交给小厨房,每日炖一盏来补身子吧。”

林安宓道了谢,扶了锦段坐下。

锦段冷眼看着她,见她眉宇间有一股哀怨,便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道:“方才我见你在垂泪,何故哭得如此伤心?”

林安宓强笑道:“臣妾……臣妾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无故落泪。惹太子妃担心,是臣妾的过错。”

锦段应了一声,道:“确实是你的过错。”林安宓面色微变,抿了抿嘴唇。锦段接着道,“既然明知道自己怀孕了,就不该再多生愁绪。你的身子不好,肚子里的皇孙又怎会好?你是知道的,太子子嗣单薄,你这一怀孕,莫说我与太子,就连太后与皇后也都是极为关心的。你如此模样,岂不是对太后和皇后的大不敬!”

锦段这话说得极重,林安宓面色大变。

“臣妾……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

锦段盯着她,“只是什么?”

林安宓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一句:“臣妾只是……思念母亲。”

锦段看似松了一口气,微带嗔怒地道:“不过是思念父母家人,你与我说一声,我去回了皇后,召林夫人入宫觐见不就行了?你何至于如此?”

林安宓羞惭地低下头。

锦段继续说道:“只此这一次,以后可不许再如此了。否则,你不是在难为你自己,而是在难为我。你怀了身孕,太子很是高兴,将你交给我亲自照料,摆明了对你十分重视。可是你每日如此模样,岂不是会让太子以为我苛待了你?所谓三人成虎,我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这可是在宫里,你以后也注意些吧!”

林安宓连忙称是。

锦段说完,就搭了灵则的手起身离开。走到殿门口时,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微微一笑,道:“对了,长公主下嫁程洛山之事,因孝献皇后新丧被耽搁下来了。”林安宓听到这句话,双眸突然闪过喜悦的光芒,但触及锦段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她瞬间明了,面色惨白地垂下了头。锦段转过头,迈步离开,“如此一来,太子总算是轻闲了些。你好好养着吧,我会劝太子多来看你的。”

林安宓是个聪明人,锦段的话想必已然令她警觉,日后定不敢再任性行事。

锦段并不太在乎林安宓的肚子。等孝期一过,她并非不能生育,何必非急着现在把别人的孩子弄到自己的膝下来养着?她在意的,是阳玉人对程洛山的态度,在她尚未摸准阳玉人的脾性之前,她不能让林安宓拿程洛山来冒险。

皇帝近来身子愈来愈差,甚至时常昏迷不醒。郑太后几次抱着皇帝大哭,唯恐白发人送了黑发人。锦段每日陪阳玉人去福明宫请安,郑太后与阳玉人几乎每天都会争吵不休。

如今,朝堂和后宫的形势都在逐渐明朗。锦段在自己的地位稳固之前,是决不允许林安宓给她生事的。

那天,她将林安宓思念娘家人一事告诉阳玉人,阳玉人极不屑地道:“太子嫔妾想在宫中会见娘家人?她可真会想!你告诉林安宓,现在她的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她若是因为心思过重而损了皇孙,我必不轻饶她!别说见娘家人了,我立刻就把她送出宫,让她与娘家人团聚!”

锦段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只是低头称是。

阳玉人却似笑非笑地问她:“这皇宫里,一入了宫便一生都见不到娘家人的嫔妾多的是,我可不曾见过哪个如她这般的。何况,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应该早过了想家的时候。锦段,她莫不是还有别的心思?若只是思念娘家人,何至于闹得形销骨立?”

锦段笑道:“这些日子太子忙于朝政,就连臣妾也难得见他一面。林良娣许是过于思念太子吧。”

阳玉人冷哼,“真不诚实!罢了,我也只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管她藏着什么心思。只待她生过孩子,便送她解脱了吧!”

锦段不敢答话。

阳玉人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生起一股怒火,猛然一拍桌子,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再装出一副担心害怕的样子来了,省得看了叫人心烦!我若不是为了崔夷光,何至于如此忍你?!你看看你自己,有哪一点配得上我的儿子!”

锦段苦笑,不得不躬身称是,“臣妾定然会努力使自己配得上太子。”

阳玉人哼了一声,不再理她,锦段便趁机告退。

回去后,她将阳玉人的话委婉地告诉了林安宓,林安宓自然不敢有丝毫不满。也许是锦段先前对她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林安宓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锦段满意地点头。

她在阳玉人那里讨不到好,可不想回到东宫里,还要再为林安宓的事情烦心。

建元十五年八月十七日晚戌时,建元皇帝驾崩。

皇帝这两个月来缠绵病榻,宫中对此早有准备,陵寝早已建成,梓宫也已经备下,不论朝堂还是后宫,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后,戍卫、虎贲军、帝都的大营都得了太子诏令,将皇宫团团围住。皇宫如铜墙铁壁一般,戒备森严。

皇后与太子领诸皇子、公主、百官、内命妇外命妇等哭灵。

建元十五年八月十八日,皇后与太子率领皇子、诸侯王、列侯、群臣、公主、宗室妇女举行哭临仪式。宗正与太师太保锦础元于梓宫前上奏曰:“太子即日即天子位于柩前,请太子即位为帝,皇后为皇太后。”

阳玉人自然称可。

于是,皇太子成郢登基为新帝,称皇太后郑氏为太皇太后,皇后阳玉人为皇太后。新帝与诸大臣商议许久,终于定下大行皇帝谥号为“圣仁孝武皇帝”、庙号“高祖”、新帝年号“永延”,并大赦天下。

锦段穿着素白单衣安静地坐在流华殿内,一言不发。

晋封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却不提晋封皇后之事。成郢到底想干什么?

灵则满面担忧地站在她身旁,忍了许久,才道:“奴婢叫内侍出趟宫吧。”

锦段点点头,道:“去问问太师和夫人的打算。”

成郢绝口不提立后册妃一事。若成郢不想立她为后,那他打算立谁为后?放眼满朝,敢与太师太保家的嫡女比尊贵的,还无一人。是成郢想试探什么,还是……他另有打算?

天色将晚时,有内侍求见灵则。灵则回来后,带了消息给锦段,“太师与夫人要您放心,说不会有事。纵是有意外,他们也一样能让您顺顺利利地入主中宫。”

锦段眉峰微动,问:“他们可有什么打算?”

灵则道:“这倒是没说。”

锦段点点头,斜靠在软枕上闭目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兰台阁可有什么异动?”

“您放心吧,”灵则笑道,“奴婢把那儿盯得死死的。听说有几回中书令向太……向皇上求见良娣,但皇上都以良娣身子重,不宜见外官为由给驳了。很是不给中书令面子呢!”

锦段点了点头,接着闭目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想法浮现脑海,她猛地坐了起来,面色凝重。

西北。

她忘了,那里可是锦家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况且还有锦维和锦言两人在。如果说如今的锦家还有什么可令成郢忌惮的,那便只有西北了。成郢迟迟不立她为后,是想要试探锦家会不会以此要挟他吗?

他如今刚刚登基,根基不稳。若锦家此时在西北起兵,对成郢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说不定江山也会因此动荡不安。成郢这一招看似是在试探锦家的态度,实则却是在试探锦家在西北的实力!

锦段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把抓住灵则,悄声道:“现在尚未宵禁,你立刻让人去一趟锦家……不,你亲自去,告诉太师,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皇上正盯着西北呢。”

灵则迟疑道:“这个时候?只怕皇上……”也正在盯着她们。

锦段冷哼:“我就是要让他看到,他自己会思量的。你快去。”

灵则点头,匆忙离去。

待灵则离开后,锦段沉默地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成郢,不管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我都不可能再任你摆布。

次日,锦段如往常一样前往九华宫向皇太后阳玉人请安。阳玉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地问了一句:“心急了?”

锦段抿嘴浅笑,“臣妾若说不心急,太后必然不信。只是后宫妃位是由皇上来定的,臣妾只管等着便是。”

阳玉人轻蔑地笑了一声,“担心什么?这满朝上下,还有谁比你爹娘更有本事?放心吧,皇帝不过是这些日子忙于大行皇帝下葬之事,还有一堆朝政要打理,无暇顾及你们这些女人。等过些日子,自然会定下来。”

锦段低眉浅笑,“是,臣妾就安心等着了。”

正说着,突然有宫女进来通禀:“敬太妃求见太后娘娘。”

阳玉人挑高了眉峰,似笑非笑,“叫她进来。”

大行皇帝驾崩,新帝即位,先帝的那些后妃自然应该迁到一处宫殿里去,好腾出更多的宫殿给新帝的后妃居住。锦段不禁诧异,这个时候敬太妃来找阳玉人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搬宫的事情?

“你猜她来做什么?”阳玉人突然问锦段。

锦段摇头,“臣妾不敢妄加揣测。”

阳玉人嗤笑一声,“十之**……是要与我说,她要殉葬!”

锦段怔住,殉葬?

敬妃穿着一身素白单衣,显得身形消瘦、面色憔悴。她走至殿中,屈膝下跪,“臣妾拜见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阳玉人端起茶杯饮了口茶,也不叫她起身,只是淡淡地道:“什么事?”

敬妃眼神一黯,沉声道:“先帝一统天下,以仁孝治国。臣妾自十四岁入宫侍奉先帝,至今已十五年有余。今先帝崩逝,臣妾自请殉葬,随侍先帝身侧。”

阳玉人放下手中的茶盏,侧头看着她,浅笑晏晏,“你……自请殉葬?”

敬妃一字一句地答道:“是,臣妾自请殉葬。”

阳玉人呵呵地笑着,白森森的牙齿泛着清冷的光。她似是叹息了一声,道:“哎呀,当年我见过你一面,不过那个时候我尚未看出你这么聪明。你知道自己把持后宫这么多年,如今我做了太后,必定不会让你好过。随先帝殉葬……这般做法,既避免了将来在我手下受罪,又全了自己的好名声。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呢!”

敬妃深深地叩首,“请太后娘娘成全。”

阳玉人面带慈悲地道:“我与你没仇,就不与你抢先帝了。去吧,我成全你。”

敬妃再次深深地叩首,“谢皇太后成全。”

待敬妃离开,阳玉人向锦段道:“看到没有,这才是个真正聪明的。命算什么?没了希望,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与其将来被折磨死,不如趁着好时光,赢得生前身后名。这样待他人日后想起来,也会赞一声好。”

锦段望着照进殿内的晨光,心中感慨道:身不由己地生、身不由己地死。也许,这是宫中所有女子的命运吧?

郑太后因病免了所有人的晨昏定省,锦段便没有去福明宫,直接从九华宫回到东宫。

刚走到半路,灵叶便带来一个消息——

大司空贺持松携众朝臣上疏,曰:“后正位宫闱,同体天王。今新帝即位,宜早日确立中宫,以安朝臣、百姓之心。”

锦段微微一笑,问:“皇上怎么说?”

灵叶道:“陛下只说了一个字:‘可’。”

锦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露出温婉的笑容,不再说话。

走了几步,灵叶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前面,道:“那不是……兰嬷嬷吗?”

锦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宫婢自福明宫的方向走来,看那模样,确是兰嬷嬷无疑。

灵则道:“方才在九华宫里的确未曾见到兰嬷嬷。”

锦段对此不甚在意,“许是太后召她去福明宫的呢。”

灵则却皱着眉,低声道:“今早奴婢听宫婢说,太皇太后昨夜命人打开了大行皇帝的梓宫,一番查看后,搂着大行皇帝大哭了一场。”

锦段挑起眉梢,“昨夜?”

“是,奴婢也觉得奇怪。太皇太后就算是心中悲伤难过,舍不得大行皇帝,也不该……”

锦段问:“皇上知道了吗?”

灵则道:“想来已经知道了。”

锦段点点头,是啊,连她都得了消息,成郢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只是,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这样?

锦段想了想,低声说道:“这些皇帝自然心中有数,如今咱们名分未定,还是装作不知此事吧。你们这两日低调一些,不要让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如今她的身份仍旧是太子妃,是该要低调些。

午时,成郢身旁新晋的内侍谷大有到流华殿宣皇帝口谕,命锦段即刻搬至坤德宫。灵则、灵叶等**喜,美滋滋地命宫女内侍整理东西。

坤德宫有武台、金华、广明、鸣鸾四大殿,另有殿阁无数。虽不如建元皇帝专为孝献皇后建的椒房殿华美,但前朝先后有十二位皇后曾居此处,是名副其实的正宫居所。

“皇上此举的用意不言而喻,只怕明日封后的诏书就会下来了。听说内宫局已开始准备皇后的吉服了。”灵则高兴地服侍锦段**。

锦段点了点头,却不表态。她并不是不高兴,只是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要静下心来。只要封后的诏书和皇后的金册没有放进她的手里,她的心就一直放不下。

锦段入住坤德宫的当夜,近日一直歇在宣室的成郢来到了坤德宫。

“明日便是封后大典了,你可准备好了?”

锦段亲自服侍成郢**,浅笑吟吟地道:“难道皇上不是早为臣妾准备好了?臣妾只管安安心心地接受您赐予臣妾的一切就行了。”

成郢忽然挑眉,问她:“若我不给你皇后之位呢?”

锦段眉眼温润,如雨后海棠般静美婉约,“那皇上要给臣妾什么位分呢?”

成郢想了想,道:“给你妃位、贵妃位。”

锦段长长的眼睫在烛火的映照下轻轻颤动,如蝶翅一般,带着一股柔弱与无辜的味道。

“那皇上欲将后位给哪位姐妹呢?还是……”她微微弯起嘴角,“还是皇上欲将其留给心中珍之爱之、惦念不忘的……姑娘?”

成郢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温柔的神色逐渐褪去,眼中闪过一抹恸色。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道:“我曾许给你尊荣显贵,岂能不作数?许给你的,自然会给你。”他慢慢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你还要留在我身旁,陪我一辈子呢。”

锦段伏在他怀中,心中微微叹息:一辈子,那得有多长啊!

次日,封后大典在神明殿举行。

卯时初,内宫局送来皇后的吉服冠。灵则负责打理坤德宫上下大小事宜,灵波、灵叶二人为锦段**梳洗。头梳牡丹髻,饰花十二树,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冠饰以九龙四凤;外穿深青袆衣,上织素质翟文,五色十二等;内着素纱单衣,黼领,罗縠褾、襈,色皆以朱;下身蔽膝随裳色,以为缘,用翟三章;腰系大带,随衣裳,饰以朱绿之锦,青缘;腰悬革带,配白玉;脚穿青袜、青舄,舄以金饰。梳妆完毕,已过了一个时辰。

之后,锦段乘皇后御辇前往神明殿,百官陪位。锦段面北;成郢面南;大司空贺持松面东;宗正面向西方,立于阶下,宣读封后诏旨。

“皇后之尊,与帝同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故有莘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崇,盖有内德。长秋宫阙,中宫旷位,今太师太保锦础元之女锦段,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德冠后庭。群僚所咨,人曰宜哉;卜之蓍龟,卦得坤乾;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母兆人。今使大司空持节奉玺绂,宗正组为副,立锦段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遵礼典,肃慎中馈,尽敬妇道,帅导六宫,作范仪于四海。皇天无亲,惟德是依,可不慎欤!”

今日,锦段终于见到了大司空贺持松。

虽然他虚有其职,从不受重用,但却在大司空的位子上一坐便是十余年,并抚养了程臣浅之子程洛山。这样的人物,锦段不敢小看。

待宗正宣读完封后诏旨,贺持松将一直捧在手上的方约四寸九分、厚约一寸二分、金螭虎纽的皇后印玺和用珉玉五十制成的皇后金册一并交到锦段手上。

锦段拜谢龙恩。

同时被册封为正一品惠妃的林安宓向锦段长跪叩拜,锦段俯身还礼,以定尊卑。

这时,内侍鼓吹三通。鸣鼓毕,群臣皆出。锦段回到成郢身边,接受百官朝拜。

百官朝拜时,立在首位的便是太师太保锦础元。锦段看着他面容肃恭,再看中书令林数年亦是一副恭谨有加的模样,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当年结拜的四兄弟中,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人已然离世,活着的这两个,只怕也不会安生。

不管是宫外的锦、林两家,还是在宫内的她和林安宓,只怕免不了一场恶斗。

锦段正感叹着,眼角一扫,发现一直站在阶下的灵则正悄悄地往后退,不远处有一个内侍面色惨白地候在那里。

她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等灵则回来。

不一会儿,灵则走到锦段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不啻晴天惊雷的话。

“娘娘,方才九华宫内侍来报,太后娘娘……薨了。”

锦段瞬间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伺候太后梳洗的宫女今早唤太后起床时,发现人已经……查看后,发现四周有挣扎过的痕迹,而且妆奁里少了一对金耳坠。娘娘,您必须将此事马上告诉皇上啊!”

锦段抿紧了嘴唇,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骨节隐隐泛白。她咬了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气,凑近成郢低声道:“皇上,嘉礼必须立刻结束。”

成郢目光仍旧看着正在铺设毡毯的内侍,不动声色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锦段这边的异样,他早已留心。

锦段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皇上,您一定不能着急。”

成郢面色微变,沉声吐出一个字,“说。”

“九华宫服侍太后的宫女来报,皇太后……薨了。”

成郢面色大变,锦段立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急道:“皇上,稳住!”

成郢死死地捏着锦段的手,身体微微发抖,咬紧了牙关,过了许久,才喘着粗气说道:“怎么……会?!”

但此刻却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锦段低声道:“皇上,册封嘉礼就到此为止吧!”

她话音一落,成郢立刻往前迈了一步。此时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锦段被他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册封嘉礼到此结束,诸卿退下吧!”

此言一出,百官立刻哗然。成郢却已管不得这些,拉着锦段便走。

走过锦础元身边时,锦段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无事。

在前往九华宫的路上,成郢已传了宫女前来问话。她的说法与灵则说的一致,“娘娘昨晚还好好地睡下了,今天一早却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奴婢发现太后娘娘的妆奁里少了一对赤金的耳坠……似乎是吞金而亡。四周有挣扎过的痕迹,娘娘死前似乎极痛苦。”

听她的意思,阳玉人是吞金自杀的。这怎么可能呢?任何人吞金自杀锦段都能相信,但她独独不信阳玉人会自杀殉葬!

这个世上最恨高祖皇帝的人,除了孝献皇后,便是阳玉人了。她那样恨他,又怎么可能做殉葬自杀的事情?她那时分明带着满身戾气地告诉太皇太后,她看上了福明宫,早晚有一日,她要住到福明宫里去。而现在她刚成为皇太后,还没有看到太皇太后宾天,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若不是自杀,她又是怎么死的呢?为人所杀?她是皇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有谁敢杀她?

谁……敢?

不对,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比她更尊贵。

锦段想到阳玉人与太皇太后势成水火,再想到太皇太后开启高祖梓宫,还有兰嬷嬷突然出现在福明宫附近……

这些念头在心里一闪,她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锦段下意识地去看与她同坐在御辇里的成郢,见他紧绷着下颌,虽面无表情,双目却泛着凛冽的杀气。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成郢自登基以来,一直忙于高祖的葬礼与朝政,尚未来得及展露帝王凌厉的霸气。莫非,他这雷霆一怒,便要用在此处?

今日是她的册封之日,是她成为这天朝国母的第一日。成郢因为阳玉人愤怒到失去了理智,她却不能。因为从今以后,她与成郢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郢若有意外,第一个深受其害的,就会是她。她不允许成郢在帝位尚不稳固时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举动。

“皇上,臣妾知道您心中悲痛,但……大局为重。”

成郢咬紧了牙关,不言不语。

他的悲痛锦段感同身受。那日,她抱着李夜茗的尸身,将成郢与郑太后恨入骨髓,心就像被万箭穿过一般,痛不欲生。今日的成郢,正如那日的她。

锦段这样想着,心中对成郢的恨意似乎稍稍淡化了些许。她的手轻轻地覆上他的手背,低声道:“皇上,您现在刚刚登基,根基尚且不稳,纵是心中有天大的恨,也得忍下来啊。”

成郢听着她的话,过了许久,才渐渐地放松下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摊开一直紧握成拳的双手。他的手掌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伤口,鲜血汩汩地流着。他恸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这样急着将她迎回来?”

锦段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按在了他的伤口上,低声道:“皇上是一片孝心,这怎能怨皇上呢?”其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能多说。此事成郢心中自有定论。

皇太后阳玉人,确实是吞金而亡。她面容扭曲,十指指甲断裂,因为疼痛难忍将身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暗红色的血渍早已干涸。

锦段看着死去的阳玉人,不禁喟然长叹:还要再死多少人呢?

成郢让锦段前往福明宫参拜太皇太后,锦段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他的意思,自然遵从。

福明宫里,太皇太后头发已然全白,形容枯槁,憔悴异常,目光却依旧犀利阴冷。她无力地靠在床上,“成了皇后了?”

“是,册封之礼已结束了。”

郑氏冷笑道:“怎么这么早?”

锦段低眉道:“本是不该这么早结束的。只是皇太后薨了,皇上悲恸不已,只得提早结束嘉礼了。”

郑氏咧着嘴笑起来,双眼闪动着诡异的光芒。她兴奋地问:“怎么死的?”

锦段答:“皇太后与先帝故剑情深。先帝既去,皇太后心中悲伤,故而殉葬,随先帝而去。”

郑氏冷笑连连,“她与先帝故剑情深?你可真会胡诌!你去告诉皇帝,我允许阳玉人的牌位供奉在奉先殿,受后世子孙香火祭祀,但必须另起寝陵,将她葬于妃陵,不许她与先帝同葬帝陵!”

将皇太后葬于妃陵?自古也没有这样的做法。她试探着问道:“太皇太后为何如此……不喜皇太后?将太后葬于妃陵,这毕竟……于礼不合。”

郑氏重重地捶床,咬牙切齿地道:“我没将她碎尸万段、剥皮抽筋,已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了!她竟敢杀先帝,敢杀我儿子!我……我……我恨不能食她血肉、寝她皮囊,以泄心头之恨!”

此言一出,锦段双目一凛。她虽在心中隐隐猜测过,但却没有想到,竟真的是阳玉人杀了先帝。

她想起了当初木葳蕤与阳玉人在冷宫里说的那番话——

“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也尝一尝,家破人亡、阴阳两隔、骨肉分离的滋味。咱们这些年承受的这些苦痛,要让她都尝一遍才好。”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朝堂和后宫都会掀起滔天巨浪。到那时……帝位不稳的成郢便会首当其冲。

他……会怎么做?

锦段回到九华宫时,阳玉人已经被人打理过了。她口含玉蝉,身穿衮衣,外裹黄金缕织就的玉襦,被迁于九华宫殿的双楹之间。成郢呆呆地坐在床边,长信正伏在阳玉人的颈边恸哭。

锦段暗叹一声,悄声问成郢:“皇上,皇太后登遐,可要戒鼓传达于四方?”

成郢闭上双目,无力地道:“传……太常入殿。”

锦段低声称是,正要宣太常来商议皇太后大丧之事,成郢忽然叫了她一声,“锦段,你等一下,我有话问你。”

锦段点头,她也有话要与成郢说。郑太后不许阳玉人葬在帝陵,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自古至今,从未有皇后不与皇帝同寝而葬的。但郑氏此言已出,成郢若不遵从,只怕此后都要受百官指责。

避开长信,成郢问道:“太皇太后对于此事是何态度?”

听他这样问,锦段立刻猜到他早已知晓先帝是死于阳玉人之手的,而且也已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阳玉人之死是郑氏所为。他不问旁的,只问郑氏的态度,只怕也猜到了郑氏是决不容许阳玉人与先帝同葬的。

这一切他早就想到了。

“太皇太后……许皇太后葬于妃陵。”

成郢狠狠地咬牙,“她休想!”

锦段低眉,“若不依此,只怕太皇太后那里过不去。”

成郢突然阴冷地哼了一声,幽幽地问道:“太皇太后凤体如何?”

锦段答道:“痼疾犯了,凤体违和。”

“那便让她在含章殿里好好养病吧。从今日起,你要每日亲自去福明宫侍疾。太皇太后年老体衰,后宫一切繁琐事宜都不要再惊动她老人家。你可要好好地侍奉她。”幽幽冷冷的话语飘进锦段的耳朵里。

锦段离开福明宫时,便已料到了成郢的反应。此刻她听到这句话,神色自若地低低应道:“是,臣妾定当尽心竭力地侍奉太皇太后,决不让她老人家再为后宫的事忧心劳神。”

成郢点头,“去吧。”

“臣妾告退。”

刚走了两步,成郢又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看到成郢的目光深如幽潭,再不复往日的温柔。

他淡淡地道:“锦段,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皇后了。你我,已是同体。”

锦段低眉,“是,臣妾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凤凰劫》免费在线全文阅读。

目 录
新书推荐: 东京1994,从研修医开始 倒1小胖妹?她靠学霸系统杀疯了 黄泉公交:乘客,上车请注意辨诡 人鱼幼崽上岸,沟通万物成团宠 溺爱法则 四合院:我叫何雨钟,送钟的钟 成为神豪后得知前女友生下龙凤胎 死遁后才知,我是京圈太子白月光 我在动物园御兽修仙 港片:打造万亿商业帝国!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