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我要让你一无所有!(一)(1 / 1)
花半里《凤凰劫》在线阅读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第25章:我要让你一无所有!第25章:我要让你一无所有!
“那又怎样呢?太子,恐怕你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吧?你尝过饥饿、惊恐与绝望的滋味吗?你懂得什么叫依靠和爱吗?你懂吗?”那一日,她心如死灰,问出了如许悲凉的问题。
可是他的回答,却依旧淡漠,“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不过,答应了她的,我都会履行,该给你的尊荣,我也会一样不少地都给你。”
尊荣?是的。他给了她尊荣,往后也许他给她的还会更多。
自那一日起,她绝口不提李夜茗。
这一夜,锦段在烛光下看着手中的皇太子妃宝册,似笑非笑地问成郢:“你这是愧疚吗?是在后悔吗?太子。”对林安澜,对郑良媛,对李夜茗。
成郢接过她手中的宝册,放到一旁的紫檀木匣子里,淡淡地道:“歇了吧。”
次日,锦段梳洗一番过后,先去椒房殿觐见木皇后。灵则与灵叶跟在她身后,脚步落地无声,轻盈如飞鸿踏雪。这不免让锦段想起了自己当年第一次到椒房殿的情景,那时她尚是一个小宫婢,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有个行差踏错,惹下了祸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曾无数次惹下大大小小的祸端,但仍旧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取代了林安澜,晋升为皇太子妃,可是心中再也没有了看到蜻蜓立在尖尖小荷上时的欣喜。
而椒房殿,却是数年如一日地萧条冷清。寂静无声的宫殿,翼翼的宫女……
染霜端着永远不亢不卑的笑容,屈膝道:“请太子妃稍等,奴婢这便去通禀。”
锦段浅笑,“有劳染霜姑姑了。”
染霜后退两步入殿,锦段站在翔凤雕栏旁,安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染霜含笑走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妃请进。”
锦段侧目看了一眼立在身畔的灵则,灵则立刻带着灵叶后退至院中。锦段满意地转身入殿。
燕丝死得不明不白。锦段初时并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为何李夜茗要拉上燕丝一道死,后来程洛山托灵则带了书信,告诉她,因为锦段这些年被燕丝盯得牢牢的,被郑太后捏在手心里,几乎翻身无望,程洛山便将他在司空府里的婢女灵则送入宫中。灵则自幼服侍他,心思灵敏、机智聪明,性情温和,且又忠心。李夜茗死前,曾与程洛山见过一面。于是在锦段被封为太子良娣时,李夜茗便顺势将灵则选了过来,留在了锦段的身旁。
如今锦段身为太子妃,因灵则是程氏兄妹费了极大的工夫送到她身旁的,她自当是要信任她的。于是灵则便顺理成章地做了掌事宫女,一心一意地辅佐她。
椒房殿的暖阁里,茜纱窗开着,有微风徐徐送入,带来几分凉爽之意。窗下的榻上静静地卧着瘦骨嶙峋的木皇后,她的双手如老妪的一般枯瘦,皮下血脉清晰可见。她就像是一枚萎落的枯叶,干枯得只剩下她留下的那些坚韧的脉络。
锦段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似乎从她的身上,可以看到李夜茗的影子。其实,李夜茗与木皇后并不十分相像,除了那一双凤目外,也只有五成相似,她们都生得并非十分貌美。可就是这样的一对母女,在这皇宫之中,毁在了一对父子的手上。
她的夜茗啊,死后被丢出皇宫,由锦家偷偷装殓了,只起了一座孤坟,连碑也没有立。
“你做了太子妃了,就快要熬出头了吧。”缥缈如幽魂一般的声音静静地响起,微微带了些气喘。
锦段翕了翕唇,“是啊,我是太子妃了。”
“我女儿,葬了吗?”
“葬了,就在京郊,没有立碑。”
木皇后似乎是笑了笑,依旧闭着双目,身子一动不动,“还不如她父亲呢,程臣浅死后,好歹有块墓碑。”
锦段咬着牙忍了又忍,终于将眼中的泪意压了下去,才颤抖着嘴唇道:“就在程王的墓旁。”
“好,他们父女,也算是团聚了。”
锦段看着她了无生气的样子,这些年积压在自己心底的对木皇后的不满终于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她忽然意识到,她们共同护持的那个孩子死了,而且是为她而死,她对不起她们母女。
“皇后,您……好好养身子吧。程洛山还需要您,我也……需要您的帮助。”
木皇后终于睁开带着霭霭暮气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如同行将就木之人,“木葳蕤啊,就是一个祸水。郑氏说得没有错。程臣浅活着时,我拖累他,生生地害死了他。我好好的一个女儿,用程臣浅的命换来的女儿,如今也被我拖累死了……我活着,害人、害己。生,不如死。”
锦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锦段啊,你好好的吧,好好地活下去。我没有办法为程臣浅夺回江山,程洛山也没有办法。程臣浅的妻儿太过无能,夺不回他的江山天下……”木皇后将手背搭在眼睛上,一字一句地道:“我和程洛山都活不久了。锦段,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我只求你,将来在你有能力的时候,还我程氏一门一个公道。我的丈夫、孩儿惨死,我这十几年受尽屈辱……我不甘……”
锦段抹了把眼泪,上前一步,屈膝跪在木皇后面前,“纵是为了那些不甘,皇后也应当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机会啊。”
木皇后笑了笑,道:“你说什么傻话,我才不会自杀,我不会这样屈辱地死去。我姐姐还在他们手上,我这些年拖累姐姐,怎能在此时置她于不顾。”
锦段点头,“是,我还没有找到白衣姑姑。”
木皇后冷笑,“不用找,一定就在福明宫。这事必定是郑氏与阳玉人合谋而为。是我大意,才会害了姐姐。”
大意?锦段并不这么认为。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再多的锦囊妙计也都无用。皇权不是用天衣无缝的计谋就能撼动得了的。这也是这些年锦、贺两家以及木皇后一直无法有所作为的原因。
他们被至高的权势死死地困住了,动弹不得。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如今每日都到福明宫请安,一定会有机会查出白衣姑姑的下落的,皇后不可操之过急。”
木皇后侧目看着她,笑了笑,“连你也认为我如今行事莽撞吗?我也不愿如此,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超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了,连可以莽撞的机会都没有了。”
“放心,”锦段看着她的眼睛,道,“还有我呢。至少我还有机会。”
“是,还有你呢。”木皇后笑着拉起锦段的手,“如今你既然代我的女儿活着,代替她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拉下去。你只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方不负她用一条性命为你换来的这一切。”
锦段握着木皇后偷偷塞进她手里的纸条,不动声色地放进袖袋里,轻轻点头,“是,如今我是替夜茗活着,定要活得比以前更好。”
她身上背负着一条性命,从今往后,谁都不能再阻止她,不管是郑太后、皇帝,还是成郢。从前她不能去做,也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情,以后她都会试着去做,不管是为了木皇后,为了锦家,还是为了她自己。
从椒房殿出来,锦段前往福明宫请安。她第一次向郑太后行了孙媳的跪拜大礼。
郑太后笑呵呵地受了礼,又着素青扶了她起身,道:“我这老太婆果然还是有几分眼光的,当年便看中了你,总认为你会成为我的孙媳,如今你果然不负我所望,遂了我的心愿。”
锦段心内冷笑连连,却不得不低眉,脸上装出几分羞涩,道:“是太后抬爱孙媳,方才有孙媳今日。孙媳最是感激太后。”她闻到这殿里似乎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忍不住心里疑惑:莫非郑太后病了?
但还没等她想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郑太后就笑呵呵地招手,示意她上前,“果然在东宫这些年没有白待,好歹口舌利落了许多,说话也圆滑了,总算是能配得上太子了。看你这样,我便也放心了。”
锦段侧坐在郑太后身旁,嫣然一笑,“孙媳能有今日,都是太后教导有方。”
郑太后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可是从皇后处来?”
锦段低眉,应对如流,“是,孙媳先向皇后请了安,才来福明宫陪太后说话。”
“听说她前些日子病了,连宫门都出不了,如今她身子如何了?”
“似是病了许久,精神大不如前了。”
郑太后嗯了一声,叹道:“着实让人担忧。”
锦段赔笑不答。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郑太后又问。
锦段摇头,“孙媳不知。”
郑太后淡淡地道:“因为你与崔夷光十分相像,虽生得不是极好,面相倒还算得上端庄。既不会令男人疯狂,也不易成为那祸国的妖媚婢子。”她的目光略带了些阴冷,说话越发狠戾,“当年我千防万防,到底还是没能防住她祸害我儿子。我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忍了她十几年,却没想到临了她的女儿竟还想来祸害我的孙子!我岂能容她!”说到最后,她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一字一句,杀气毕露。
锦段放在袖中的双手一紧,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说到祸害,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反问一句:究竟是谁祸害了谁?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又是谁?但这样的话,她终究没有说出来,既不敢,也不能。
郑太后看着锦段,突然闪电般地伸出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下颌。她凤目微眯,轻声问:“你自来将那李夜茗当作亲妹妹,刚刚可是在心里骂我?”
锦段**与她对视,镇定下心神,清晰地道:“孙媳不敢。父皇以仁孝治天下,锦段身为孙媳,怎敢在心中议论太后。”
郑太后冷笑一声,“你这口才果然是越发进益了,这样冠冕堂皇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不过,你给我记住,今日我既能看中你,许你太子妃位、荣华富贵,他日也能尽数收回,让你一无所有。”说完,便狠狠地甩开了她。
锦段一个不稳,扑倒在小几上。她心里忍不住诧异:郑太后这是怎么了?今日的郑太后与往常大有不同。若是往常,她是绝对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的。
郑太后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虽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孙媳不敢。孙媳既嫁给太子,往后便以太子为纲,所言所行皆以太子为重,绝不敢自作主张,定不教太后失望。”
郑太后冷笑,“但愿如此。”接着,她又问道:“你与那木白衣究竟是何关系?”
锦段奇怪地看了郑太后一眼。她和木白衣的关系,郑太后不是早就该查清楚了吗?怎么今日反倒来问她?
“我从前并不知道她是木皇后的妹妹。自幼时起,父亲便要我唤她姑姑。”
“姑姑?”
“是的。但是她向来只偏心夜茗一个,从来都没有和颜悦色地对待过我。”
郑太后笑了笑,“这样说来,你心中怨恨她?”
锦段飞快地抬眸看了郑太后一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嘴角立刻扬起端庄的弧度,“父皇以孝治天下,锦段身为臣媳,自该以身作则。况且子不言父过,就算姑姑有再多的不是,锦段也不会心存怨恨的。”言语虽恭谨,语气里却带着些不愿多言的怨气。
郑太后呵呵地笑起来,指着她道:“不诚实!”
锦段低眉,眼波流转间露出娇憨的笑容,“锦段现在既有太子关心,又有太后宠爱,自是天下第一幸福的人,何必总记着那些不高兴的事?”说着,她起身走到香炉旁,拿起银匙,取了香块送入香炉。
很快,浓烈的香气遮住了殿里淡淡的药味。
郑太后点头,“那些个惹人厌的东西,是不该提,没的败坏了咱们的心情!既然她与你不亲,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我跟你说实话,那木白衣我是留不得她了,不能再容她们两姐妹祸害我儿孙的江山。”
此言一出,锦段的手微微一颤,银匙几乎落地。
端坐在一旁的郑太后,鬓发斑白,面容肃杀,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
“太后……太后的意思是……”
郑太后抚了抚鬓角,扬眉冷笑,“木葳蕤不怕死,她早已是个不要命的人。她想死?我偏不让她如愿。我知道,她心里头唯一还记挂着的,只有这个人……木白衣替她养了这么多年女儿,她心中必然是感激的。若是木白衣死了,我就不信,她还能受得住!”
牙齿忍不住轻轻打颤,锦段死死地握住银匙。锦段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为什么郑太后会如此恨木皇后。当年是程臣浅救了郑氏**,木皇后也曾奉养过她,她何至于如此恨木皇后?过了这么多年,木皇后如今家破人亡,她竟还要想尽办法折磨她。
“太后……为何会如此恨皇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郑太后的眼睛里似是蒙上了一层怅惘,又有一层深深压抑着的恨意。她咬牙切齿地道:“木葳蕤,她当年刺杀我儿子,如今竟还撺掇皇帝与我为敌,几乎害得我**反目成仇……如果不是她,我**二人的关系,也不会这般僵硬。皇帝……皇帝为了她,为了那个孽障,竟然敢软禁我!有她在一日,我成家,便无一日安宁!”
锦段眉峰微动。原来夜茗死后,皇帝软禁了郑太后?所以郑太后才会对破坏了他们**关系的木皇后这般深恶痛绝?于是,她翼翼地试探道:“可她……毕竟是皇后啊。”
“皇后?”郑太后冷笑,“她算哪门子皇后,不过是个醮夫再嫁的贱妇!我容她滋润地活了这么些年,造了这么些孽,已是对她仁至义尽。如今我得顾着我的太子了,他的亲娘被赶到冷宫十几年,我不能让他将来被世人笑话!”她看着锦段微微泛白的脸,笑道:“锦段,我这可全是为了你们,为了祖宗家业啊!”
祖宗家业?天朝何来祖宗家业?
“是,太子殿下最是仁孝敦厚,必不会辜负太后的一片苦心。”
郑太后笑道:“但愿如此吧。”
锦段在福明宫里陪郑太后用完午膳才离开。走出含章殿,她侧脸问一旁的灵则:“在含章殿里,你可闻到了一股药味?”
灵则低声道:“是,奴婢闻到了。”
锦段看着廊庑两旁郁笼青翠的云竹,微挑唇角,“悄悄打听打听,问问太后得的是什么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看她的记性倒是不如从前了,似乎精神也有些异样。”
灵则低头称是。
“还有,这几日你仔细留心福明宫里的动静。”稍顿,她又道:“你再打听一下,夜茗死后的那一个月,福明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和皇上的关系如何……都要打听一下。”
“是,奴婢知道了。”
郑太后对木氏姐妹的杀意已经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且她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太子。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推测:李夜茗之死对木皇后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因而引起皇帝震怒,郑太后为了保全太子而一人揽下了所有责任?
锦段想起成郢若无其事的态度,不禁冷笑,不是任何人在犯下罪孽之后都会被原谅的。李夜茗的死,不管是郑太后所做也好,成郢所为也罢,他们都不能够被原谅!
流华殿是东宫正殿,历来为太子妃所居。虽然林安澜死在了这里,锦段却不在乎这些。如今她尚没有资格挑选宫殿,现在她要做的,便是如何在这座宫殿里站稳脚跟,让任何人都无法将她从太子妃的位子上拉下来。
回到流华殿时,已晋封为太子良娣的林安宓和因生一女而晋封太子良媛的沈氏守在殿外。见她回来,二人浅笑着迎上来,虚扶着她入殿,道:“臣妾今日来请安晚了时辰,还请太子妃恕罪。”
锦段是今日卯时初刻前往椒房殿请安的,林安宓和沈氏晚了她一步,只怕此刻心中正惶恐不安。此时锦段没有心情应酬她们,看到林安宓微红的眼眶,想起她对程洛山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感情,心中更是烦躁,于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我去给皇后请安起得太早了。”
她此言一出,两人立刻屈膝下跪,连声认罪。
锦段此言比之当初林安澜的话,实在不算重,只是锦段新晋太子妃,她们一时摸不准她的性情,言行之间,难免过分翼翼。
林安澜厌恶锦段,她们都是知道的。林安宓身为林安澜的妹妹,当初对锦段的态度自是不必多言,而沈氏这些年奉承林安澜,亦从来不曾给过锦段笑脸。更何况,郑良媛被毒死那件事,她们也都牵涉其中。
没有人吃得准锦段对她们的记恨有多深。
这时,崔氏入宫求见。锦段正欲打发她们,听到灵则的通禀,二人沉默了一下,齐齐告退。
崔氏年轻时是个杀伐决断、狠心凌厉的女子,帝都世家对此多有耳闻,连皇帝与太后都要给她几分颜面。虽说如今锦家不再手握兵权,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外戚之中,锦家还是头一份的。
崔氏入宫,一路畅通无阻。
“维儿和言儿昨日打伤了林双关,林家人已经告到了御前。”崔氏开门见山,张口便与锦段说了这样一句。
锦段皱眉,“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昨日,不就是她行册封嘉礼的时候?她转念一想,自己一早就到椒房殿、福明宫去请安,刚刚才回到流华殿,想得到消息也难。
难怪今日林安宓请安来迟了,想必是早已得了消息。
“他们为什么要打林双关?”
崔氏道:“出言侮辱太子妃,他不挨打谁挨打?不过,老爷已经上书请求削了维儿的卫尉寺少丞之职,皇上贬他们两兄弟去西北戍守了。”
“那林双关呢?”
崔氏双目闪过一丝锋芒,冷冷地笑,“被皇上一道丢去了西北。”
锦段看着面目冷硬的崔氏,心头闪过一丝异样,轻声问:“夫人和太师……做了怎样的打算?”
崔氏淡淡地道:“没有怎样的打算,不过是想将你哥哥和弟弟送去西北罢了。”
“哥哥”“弟弟”这两个词,崔氏说得极为自然,但锦段听在耳中却倍感陌生。锦家这样算是承认了她吗?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就算当年送她离开是崔氏想要保她一命,但那又怎样呢?自己这些年与锦家人并无亲情可言。
“连我都能猜得出你们的打算,更何况皇上。”
崔氏冷笑一声,“猜得出来又能怎样?他动不了锦家。他以为老爷交了兵权,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而我锦家就成了失去爪牙的病虎了?哼,廉颇虽老,尚善饭食,披甲上马也可上阵杀敌,不容小觑。况且,在他死之前,他不能,也不敢动我们。”
崔氏的态度强硬,锦段却无法做到她这般自信,便暗叹一声,问:“那又何必拖上林双关?”
“西北可不是林家能插得上手的地方。”崔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同射进大殿的阳光一样,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锋芒,“况且,我怎能容许作为林家未来希望的林双关留在帝都为林安宓出谋划策。”
锦段垂下眼睫,淡淡地道:“林安宓的身份又越不过我去,你又何必如此。”她不是没有想过防备林安宓,毕竟她是前太子妃的妹妹,不光身后有权势支持,又风华正茂,他日若生下皇子,必然是她最大的威胁。只是她没有想到,锦家这么早就动手了。
崔氏听到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地道:“我知道,你心中怨恨着我们,想与我们撇清关系,却又不得不依附着锦家。我不管你心中作何感想,我既知道了你是我女儿,便绝不会弃你于不顾。何况,你走到今日这一步,已然没有了退路。不管摆在你面前的是怎样的荆棘之路,你都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我也必须一路扶持着你走到最后。我们都没有选择。”
崔氏的话说得斩钉截铁,锦段没有别的选择,锦家也没有。
令人悲伤的是,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崔氏唯一能说的,也只有这些能让彼此依附着活下去的话;锦段亦感觉不到任何血亲之情。就算亲情再浓也终有一日会变淡,更何况她们两人之间还隔着十几年的陌生。
送走崔氏,锦段怔怔地在纱窗下坐了一会儿。
崔氏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她,哪怕她至今仍未怀孕,也不用担心。因为锦维与锦言已经去了锦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西北,在那里磨炼后,他们都会成为她身后最大的助力。只要锦家在,她锦段的地位,就永远都不会被动摇。
她微微叹息,那又如何呢?锦家的打算虽好,他们却忘了,皇帝与成郢许不许锦维和锦言在西北脱颖?太子许不许她在宫中坐大?将来成郢继位,她又能不能如锦家所打算的那般,真的能够问鼎中宫?
锦家这般自信,凭的是什么?她能确定,绝不单单是皇帝写给程臣浅的那封契约书,他们手中定然还有更让皇帝忌惮的东西。
锦段心中想着这些,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
灵则等了许久,又看了几次滴漏,忍不住上前唤了一声,“太子妃。”
锦段立刻清醒了过来,看着她,“怎么了?”
灵则道:“该去椒房殿了。”
锦段这才想起,木皇后病了,她要去椒房殿侍疾。
想想郑太后的那些话,她叹了口气,是该要去椒房殿了,至少要提醒木皇后。因为在母亲、妻子还有江山之间,建元皇帝不可能一直选择她。
想起木白衣,锦段心中不免有些急躁。不管木白衣曾对她多么不好,终究都是她的姑姑,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她在心底里承认的亲人。她不可能任由木白衣落到郑太后的手里,自己却无动于衷。
崔氏告诉她不要再过问这件事,要她自这些过往中抽身,但是她已经被牵绊至今,又怎能轻易抽得了身?
她没有想到,木皇后也说了与崔氏一样的话。
“既然你已经陷在这皇宫里出不去了,那么锦段,你千万要珍重,不要再管我们。只要我一日不死,他们便一日不会作罢。但你不同,他们至今都不知道你是锦家真正的女儿,这便是你的机会。过往的一切,我都不再追究,只要能保住你一个……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木皇后的话让锦段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弃车保帅,壮士断腕,这就是木皇后的打算。
“不,您还有程洛山。”
“程洛山?”木皇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又轻轻笑起来,“他是程臣浅唯一的儿子,他们是绝对容不下他的。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不过是早晚罢了。”
锦段想着在宫外看似逍遥、实则朝不保夕的程洛山,眼前行将就木、了无生趣的木皇后,已经玉骨久沉泉下土的李夜茗……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若说家破人亡,还有谁是比他们更惨烈的?
人生七苦,对于眼前的木皇后来说,也许真的是,活着,不如死了好。
“锦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年,经过了这些事,得了这些教训,想来也懂得了如何自保。你好好地活着吧,只要有夷光他们在,你在这后宫必然吃不了大亏……”
锦段咬了咬牙,道:“他们这般忠心于您,您不是一样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不,”木皇后道,“我是木葳蕤,而你是锦段,我们是不一样的。锦家从一开始便不曾护我,也护不了我。这十几年,锦家只是自保而已,而我只能‘不共楚王言’。所以,我有今日,全然是我自作自受,与人无尤。”锦段嘴角微翕,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木皇后却道,“你陪我去见一见阳玉人吧,临死之前,我总是要见一见她的。”
见阳废后?锦段虽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这个时候木皇后见阳废后要做什么,但自李夜茗死后,自己已将木皇后视如生母,一心想要代替李夜茗照顾她。此刻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锦段自然不好反对,只得趁着天擦黑时,陪木皇后出了椒房殿,去见阳玉人。
“玉人,我从不曾骗过你,我一直以为,你待我也是一样。可是没有想到,你却在我将要死去的时候,骗了我。”
“不,我没有骗你。我说过,我只怨恨你一人,你的女儿,我绝不会动。”
“但她却死了,是你的儿子和郑氏一起害死了她。”
“原来是这样啊……罢了,既是我儿子做的,我认了便是。只当是我骗了你,不信守诺言吧。你要恨,就恨我和那老虔婆吧。”
“不,我今日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指责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声,我快要死了。”
“呵,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何必还亲自跑来说一声。你要死了,有什么可奇怪的?我活着,你自然是要死的。”
“你以为我死了,你便能够取代我了吗?呵,以前你也是这样傻,拿刀子杀我的时候都不曾仔细思量过自己的境况,不曾想着如何自保,从不做长远计较,只想着图一时之快。”
“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吗?”
“是啊,我并不比你好多少,所以我们才同病相怜。我死了,你一样得不到好处!”
“哼,你以为我是你吗?我的儿子可是太子!”
“正因为你的儿子是太子,所以你以为郑氏会容你活着看到太子登基,将你接出这冷宫,封你为太后,将来好找他们**报仇吗?若你是郑氏,你会这么做吗?你可不要忘了,那郑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是啊,是啊……我怎么就给忘了呢?!她惯会忘恩负义,她是最冷血无情的……我怎么会忘了呢?!阿蕤,阿蕤……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哼,我能有什么办法?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你儿子尽快当上皇帝,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也尝一尝,家破人亡、阴阳两隔、骨肉分离的滋味。咱们这些年承受的这些苦痛,要让她都尝一遍才好。”
锦段一直守在殿外,不曾进去,可殿内的声音却钻进了她的耳朵,渗进了她的五脏六腑。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她送李夜茗出宫的那一夜,她们在这里被成郢和阳玉人围堵。那晚,木皇后与阳玉人也曾这样对坐而谈。难道她们那日说的,也是这些?
她们……她们……
破败的殿门被人打开。木皇后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的笑意,她走出来,阳玉人跟在她后面,问:“阿蕤,你什么时候死?你知道的,只有你死了,我才会有机会离开这里。”
木皇后道:“左不过是这几日吧,你且耐心等着。”
阳玉人点头,“你且放心,你死了就可以去黄泉与程臣浅团聚,我也会将你的牌位置于奉先殿,让你受后世子孙的香火祭祀。”
“不,”木皇后道,“我死了,你便与我做个牌位,上面写上‘程木氏葳蕤之灵位’,将我葬在程臣浅的身边。我会生生世世都感激你的。”
阳玉人叹息,“阿蕤呀阿蕤,你可真是执迷不悟。”
木皇后浅笑盈盈,“我如行尸走肉一般活了十几年,心里头也就这些念想了。咱们有几十年的情谊,你总该是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我的。”
阳玉人道:“是啊,我自然是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的。你死了,尚能够冠夫姓……我却连冠上夫姓都是种奢望。可见,你总是活得比我好啊。”
“是啊,所以,我便死在你前头吧。”
锦段陪着木葳蕤慢慢地往椒房殿走,谁都没有说话。木皇后一直沉默着;锦段仍沉浸在木皇后与阳玉人的那些对话里,未能回过神来。
“皇后……”
木皇后轻轻笑出声来,道:“阳玉人是不会遵守承诺的……不,是成郢不会遵守承诺的,他一定会杀死我的儿子。”
“皇后……”
木皇后忽然一把抓住了她,语气有些急切,“锦段,看在我女儿的分上,你要帮我。你一定要让程洛山早些成亲,不管娶几个女子都行,你一定要让他生个孩子出来。我不能让程臣浅的血脉就这么断了啊……”
锦段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面前的这双凤目,清冽、带着恳求,再不复初见时的寒冷如冰。不知怎的,她心头一热,冲口而出:“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说服他的,让他娶妻生子,好好地活着。”
“活着?”木皇后清冷地笑了起来,道:“不,他活不了。他连他的父亲都不如,他太过懦弱,太过无能。与其活着丢他父亲的脸,倒不如给程家留条根,随了我去,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锦段听她说出这些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木皇后已经疯了。
染霜提着宫灯在前面带路。三人回到椒房殿的时候,看见平时在殿内服侍的宫女内侍一排排地跪在殿外,而椒房殿里,此时悄无声息。木皇后冷笑一声,也不理会跪在院子里的宫人,当先一步,走进殿内。
锦段心知有异,但仍下意识地跟了进去。
果然,主位上坐着须发已然发白的建元皇帝成渠。
“你去了哪里?”皇帝的声音威严如旧,只是那语气里满是无奈。
木皇后却似笑非笑地睃了他一眼,语带讥诮,“自然是去冷宫看望你的好夫人了。”
皇帝叹了口气,起身,似乎是想要靠近她,“以后不要再去了,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若是从前,木皇后自然是理都不会理他,今日她却笑问:“成渠,你以为哪里是我该待的地方呢?天上?地下?还是,”她以手指地,“这个活死人墓?”
皇帝无奈地唤了一声,“阿蕤!”
“我早该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可是成渠,为什么我还信了你的话?”木皇后以手掩着心口,皱着眉,表情绝望至极,“信任了你,就要承受代价。我第一次信了你,入了宫,本来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可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第二次信了你,你却让我女儿丢掉了性命。成渠,这样折磨一个女人……你倒不如一刀杀了我。”
皇帝看着她那哀伤绝望的样子,心中痛得无以复加,伤她之伤,痛她之痛。
“我没有,阿蕤,程洛水的死,不是我……”
“有区别吗?”木皇后反问。
这句话将皇帝所有的辩解统统打回原形,即使有再多的委屈无奈,他也无法宣诸于口。没有区别的。他母亲和他儿子做出来的事情,就如同是他做的一样,二者没有区别。更何况,他亦不想留程洛水的性命。
“果然是我强求了。我怎能要求你与程臣浅一般重义守信,成为一个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大丈夫?果然是难为你了。”她这话说得极不留情面,想来任何一个男子听到后都无法接受,更何况皇帝。
“阿蕤!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但你说出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过分了。我自认这些年不曾动过你们分毫,待你们仁至义尽。我敬你、爱你,可你为何非要如此苦苦相逼?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仍旧心心念念,不肯相忘。究竟要我怎样,你才肯放下?!”
“仁至义尽?好一个仁至义尽,你可真说得出口!你心里有‘仁义’二字吗?”木皇后冷笑数声,步步紧逼,言语狠绝,“啊,或许你有。人生来都是有道德本性的,没有的那是畜生。只是,你虽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这些道德的本质,却未必有善的行为!当年你**落难益州,是臣浅拯你死亡之患、许你将军之位、视你母如己母、与你结为异姓兄弟,他于你有再造之恩!可你是怎么待他的?见利忘义而卖交。他拼下身家性命打下的江山,被你窃取!你利用他重情重义的秉性,以他家人相胁,害他性命……”木皇后咬牙切齿地说着,一步步地逼到了皇帝面前,“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整个家……统统毁在你们**的手上!你……竟还敢提‘仁义’二字?还想要我心存感激?成渠,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放下?!”
皇帝被她逼至角落,看着她恨得睚眦欲裂、面目狰狞的样子,忽然心灰意冷。他闭上双目,再睁开时,眼中的悲怆软弱已被掩盖。他直视着木皇后,用最威严、最理直气壮的声音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立不世之功,乃乱世男儿之首选。乱世之中尚行道义者,非王者!”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王者?”木皇后似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她仰面大笑,“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你可有受命之符?还是你所谓的‘王者’有的只是这‘窃取’二字?”
皇帝静静地望着她半疯半狂的样子,忽然敛下眉目,淡淡地道:“‘受命’也好,‘窃取’也罢,与江山天下相比,个人之间的是非善恶、仁义道德根本不值一提!你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的,自古都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许是说到了心底最矛盾、纠结之处,他目光复杂,不知是想说服木皇后,还是想说服自己。他狠狠地道,“所谓守义,所谓守德,全是狗屁!向来只有以不择手段完成最高成就的王者,而无死守仁义道德而成王者。程臣浅纵然是个骁悍雄杰之人,但其性情注定了他的结局。——重义者,为义所累,最终亡于义。于江山天下,我成渠无错,我欠的,只有程臣浅一人!所以我想方设法地补偿你们**。是你们……掂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轻重,执意怨恨。阿蕤,对你,我无话可说。”
木皇后冷笑连连,“能从品德有亏绕到江山天下上,成渠,你果然是死不悔改啊!”
皇帝已然被她激得怒火高炽,听她此言,厉声喝道:“我品德何亏之有!”
“以直报德、抛弃发妻、夺人妻子、窃人基业、毁人妻小……这一条条、一桩桩,哪一样不是你曾犯过的?!”
两人争执不休,情绪皆已隐忍到了极点。锦段站在角落里不敢上前,心中大急,只得抓了身旁染霜的手,急声道:“快,想想办法。”
染霜摇头,“没有办法的,皇后在故意激怒皇上。”
木皇后在有意激怒成渠,她自然看得出来,只是想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木皇后这么做的目的,心中不免着急。
染霜却拉了她,悄悄往后退,“太子妃还是先出来吧,否则遭池鱼之殃,那便辜负皇后的苦心相保了。”
锦段回头看着里面争吵着的两个人,担心不已。
“可皇后在里面……”
染霜道:“皇后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您就是留在里面,也没有用。”
锦段自然知道自己留在那里是没有用的,她听着殿内传来的争执声,知道木皇后今日是铁了心要翻旧账了,她一个小小的太子妃,自然无开口相劝的资格。只是想着木皇后在冷宫里与阳玉人说的那些话,她心中不免担忧。自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皇帝真被激怒,那今日这椒房殿里的所有人,只怕都难逃一死,包括木皇后。
就在她满心担忧的时候,殿内突然传来皇帝的一声闷哼,接着便是他难以置信的声音,“阿蕤,你……你……竟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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