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折子戏(四)(1 / 1)
花半里《凤凰劫》在线阅读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第18章:折子戏第18章:折子戏
自那日椒房殿里木皇后失控大哭一场之后,后宫似乎安静了下来,椒房殿里,不曾有任何的流言传出。锦段不知道是该认为这是木皇后冷漠威严,以至宫女恐惧不敢言之故,还是该认为这是染霜驯下有方,椒房殿上下众志成城之故。总之,宫里是安静的。
也许,一切只是因为建元十五年即将到来。
到了腊月二十五,宫里已渐有喜庆之色。原本应由皇后亲自打理的扫尘一事,也一如既往地交由敬妃主持。各宫宫女都进进出出地忙着扫尘、挂吉灯,到处都洋溢着迎接新年的喜气洋洋,没有人还有心留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传言。
林安澜病重,身体一日不胜一日,已无精力再管理东宫诸事。原本这样的事情理应交给锦段这个东宫长宫女,以示对郑太后的尊敬,但林安澜却将协理之权交给了良媛小林氏。
而成郢对这些似是无所觉,或不甚在意,并未干涉,锦段倒也乐得不做这个出头鸟。
只是宫里的喜气却并未传到前朝,更不要说西北战场。奉元关仍旧战事吃紧,时有不利的消息传来。这几日,不时有朝臣上疏,意欲请太尉锦础元领兵出征,但皇帝却始终将奏章留住不发,态度不明。
这样一直到了年下三十这一日,宫中开宴,各宫妃嫔、皇子、公主齐聚景福殿。郑太后居于高位,皇帝与木皇后并肩而坐,各宫齐聚一堂,竟也坐了满殿。丝竹管弦之乐自殿外传来,殿内一片互相敬酒之声,欢声笑语,春意融融。
高高的龙椅上,帝后同坐。建元皇帝冷峻的脸上带着睥睨苍生的帝王气魄,而木皇后则是终年不变的清冷,虽与这满殿的喜悦如此格格不入,但却不妨碍她如残月青烟一般的美,她就像一朵即将盛开的傲骨清丽的梅花,在华美如斯的景福殿的映衬下,突兀地显现出一种被遗弃的荒凉。
好在,在这景福殿中,林安澜尚是懂得收敛的。她一早便遣了锦段去服侍郑太后,并笑吟吟地道:“锦段是皇祖母早些年使唤惯了的,今日年下,便由她来代替孙媳在皇祖母跟前尽孝吧!”
她这话说得极是讨巧,郑太后自然也高兴,便招了锦段过去,不时地与她笑语几句。锦段低眉顺目地服侍着,尽量不让自己打了谁的眼,连皇帝射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都未曾留意到。
殿外倚梅亭中摆了戏台子,一班宫廷乐工男女不等,均装扮一新鱼贯入亭。宴罢,皇帝拿了曲牌请郑太后先点开场戏,郑太后却看也不看,只低眉饮了一盅酒,浅笑道:“我呀,还真有一出戏是极喜欢的。就点那《赵氏孤儿》第一折吧!”
她此言一出,满殿皆静。年下时节,如此喜庆之日,她不点《拜月亭》或《玉簪记》这些喜庆的曲目,却要点那悲惨又不祥的《赵氏孤儿》,这是为何?
皇帝稍作犹豫,道:“母后换一出吧,过些日子儿子再让乐工专门为母后唱这《赵氏孤儿》。您看,这《琴心记》也是不错的。”
郑太后听皇帝说完,笑着拒绝道:“不管他日如何,我今日只想听《赵氏孤儿》。”
皇帝无奈,只得示意敬妃,敬妃动了动嘴唇,吩咐了身旁的女官,让殿外候着的乐工开戏。不多时,倚梅亭中开弦起鼓,浓墨重彩的戏装伶人水袖轻舞,咿咿呀呀地吟唱起来。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当时不尽情,过后空淘气……某在灵公跟前说过,将赵盾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只有赵朔与公主在府中,为他是个驸马,不好擅杀。某想剪草除根,萌芽不发……”
“公主,你听我遗言:你如今腹怀有孕,若是你添个女儿,更无话说;若是个小厮儿呵,我就腹中与他个小名,唤作赵氏孤儿。待他长立**,与俺父母雪冤报仇也……”
“天下人烦恼,都在我心头;犹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妾身晋室公主,被奸臣屠岸贾将俺赵家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今日所生一子,记得驸马临亡之时,曾有遗言:若是添个小厮儿,唤作赵氏孤儿,待他久后**长大,与父母雪冤报仇。天哪!怎能够将这孩儿送出的这府门去……”
锦段躬身站在郑太后的身后,看着殿外的倚梅亭里,锣鼓声声,人影幢幢,正上演着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眼角的余光瞄到清冷端坐的木皇后,她紧抿着唇角,淡漠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戏台,似是已然入戏一般。随着那台上女乐的声音一起,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恨意。
“屠岸贾,都似你这般损害忠良,几时是了也呵!”
“你既没包身胆,谁着你强做保孤人?可不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猛拼着撞阶基图个自尽,便留不得香名万古闻,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你你你要殷勤,照觑晨昏,他须是赵氏门中一命根。直等待他年长进,才说与从前话本。是必教报仇人……”
锦段看到木皇后猛然闭上了双眼,虽仍旧挺直了脊背,但却是故作坚强,如血染乱冢悲哭后,寒意肆虐中咬牙硬撑下去的骄傲,心中的猜测便有了依据。锦段在这戏曲声中,绞着双手,陷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里。
《赵氏孤儿》一折唱完,郑太后打发了林安澜回宫歇息。之后未过多久,木皇后便借口身子不适,提前告退,郑太后含笑应了,笑容极是慈祥。
锦段想起木皇后满心的恨意,再看到郑太后和颜悦色的脸,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饮宴结束后,锦段跟随皇帝服侍郑太后回福明宫歇息。冬夜里是极冷的。素青、素红二人提着八角羊皮宫灯,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带着路;锦段跟在皇帝与郑太后的身后,不敢离得太近,却也不敢太远,只好亦步亦趋。
回到福明宫,郑太后却仍旧没有休息的意思,皇帝便陪着她在暖阁里说话,并借口上茶,打发了锦段与素青、素红等宫女离开。
锦段远远躲在了廊庑下。一排宫女内侍立在大殿外头,这些都是在皇帝跟前服侍的,他们比不得锦段,只能站在雪地里候着。
望不到尽头的长廊高挂着一排排的红灯笼,映着白雪,沉寂中透出莫名的欢乐。天空似乎又在飘雪,**的雪花,在大红宫灯的照映下,似柳絮,又似杨花,带着些空灵又缥缈的美丽,与这紫顶黄梁、雕镂阑干的大殿相映,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却又是如此的苍凉。
锦段在殿外站了一时,只觉得冷意入侵,已然冻得瑟瑟发抖。素红与素青都已躲进偏殿随时等候差遣。她没有披斗篷,实在受不住这寒冷,便也掀开帷幔躲了进去。殿内燃着火盆,总是比漫天大雪的殿外要温暖得多。
只是她才入殿,就听到郑太后的声音自暖阁内传来,虽不高,但却清晰。
“你日日处理朝政便已够劳累了,后宫中这些糟心的事情你就不必多过问了。你的后宫妾妃不多,只这几个儿媳,我还是能替你管得来的。何况那几个也都是听话的,除了爱耍些女人的眼外,倒也都还算本分,极少让我操心。我呀,要求不多,只要她们能好好地照料你便行了。”
稍顿,皇帝稍显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母亲年岁已高,却还要替儿子管这些……让儿子心里如何好受。”
郑太后似是冷笑了一声,道:“你若真有个让我放心的媳妇,我便也就丢开双手什么都不管不问,只管安享晚年了。可是你看看你的那个……”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阿蕤的性子向来如此,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心中仍旧是放不开,母亲……便多担待她一些吧,德儿都这么大了,我想总有一天,她会想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的。”皇帝严肃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萧索,更多的却是无奈与回护。过了好一会儿,又低低说了一句:“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我知道你这是被她迷住了心窍,都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放心吧,以后只要她能安分,纵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动她。我已到了这个年岁了,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这一年又一年的,也没有几天好活了,说不定哪天就去了。我只盼在我死之前,你能够想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白眼狼啊她是!”
暖阁里沉默了一时,郑太后又接着道:“儿子啊,你以为她与程洛山演的那场戏我看不出来吗?哼,都这么多年了,她不受教便也罢了,可没想到竟是连这些把戏都不见长进!他们**既然这样急着想要摆脱我们的控制,便定是受到那两家的支持,背地里在密谋些什么。皇帝啊,与其让他们折腾出什么事情来,让你难为,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我也不认为你还有再隐忍他们的必要。”
皇帝微叹:“这些儿子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母亲也是看到了的,长信喜欢程洛山,在我面前哭了不止一次。再说,还有当年的约定在。”
郑太后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气:“长信喜欢程洛山你便想要她嫁给他?你是怎样做父亲的?你不能只想到她现在的难过,却不想她的将来。那程臣浅都死了十几年了,当年的约定早就不作数了,更没有必要遵守!我告诉你,程洛山多活一日,对你、对太子的威胁便多一日,居然还敢打我的长信的主意,他想都别想!你去椒房殿问问,问问是不是木氏给他出的主意?!”
“阿蕤十几年不曾出过宫,在宫中更是没有单独见他的机会,再说,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并非阿蕤给他出的主意。是长信喜欢他,我倒是未曾看出他有想尚公主的意思。”
“皇帝,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中的意思,却是在回护他们**两个?你疯了吗?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
“儿子没疯,知道孰轻孰重。不过是这几年年岁渐渐大了,想起当年事,心中有些不好受罢了。总是我们亏欠了程氏,亏欠了木葳蕤。”
郑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二十年前木氏的样子,我亦记得清楚。只是,今生咱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已不能回头了。你觉得亏欠也好,愧疚也罢,这十多年你补偿给他们**的够多了,哪怕是抵债,也足够了。木氏若一直以此要挟,那便是她不知足!过了今日,这些想法便都不许你再有了。”稍顿,“你可有去冷宫看过阳氏的模样?那凄凉之状,比之木氏,何止悲惨百倍!那终究是你的发妻啊,皇帝,你就不想想,生母如此,只怕郢儿会在心里记上一辈子!这终究还是你的错处。当年你做了那个废后的决定,是对是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阳氏已然是如今这副模样了,你若再将长信嫁给程洛山,那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阳氏会怎么想?太子会怎么想?林家又会怎么想?这些你可有想过?”
“是,母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日后必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皇帝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疲惫与怅然。
郑太后继续道:“这些年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你逐渐架空了锦氏的兵权,锦、贺二族渐已式微,早已不若当年那般能威胁咱们的江山了,我看你也不必再如此忌惮他们。当年留下的那些祸根,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是。”
“我知道你顾及木氏,心里不好受,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总不能再为了这个女人,而毁了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江山吧?且不论当年那件事到底孰对孰错,你单看那程臣浅,若不是为了这个女人,咱们能成功得那么容易吗?从那时我便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是祸水,万万留不得。就算留了她,也绝不可过于纵容,否则只会毁了朝纲,乱了社稷,此为君王者的大忌!”
过了许久,才又传来皇帝的一声应答:“是。”
锦段沉下眉眼,退出了大殿,重新回到了廊庑下,安静地望着外面的飘雪。原来这样平静的表象下面,掩藏着的竟是如此晦疑莫测的可怕。
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所有的感情都成了不应存在的负累,连皇帝都不可避免,只应了那一句“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凄凉。
正月初一年节这天,朝廷命妇都要入宫请安,锦段留在流华殿服侍林安澜。林氏夫人入宫觐见后,便到东宫请安,林安澜打发了锦段离开,只留了小林氏与林夫人说话。
锦段本要去孤树堂,但刚走了两步,突然想到,夜茗正在成郢身旁服侍,她……还是不去了吧,反正成郢也从未真正要她服侍过。多数时候,她是一个名义上只是女官,实际上却享受着良娣待遇的人,宫女内侍们对她无一不从。
跟随在成郢身旁几年,她对他的脾性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如今见他对夜茗如此,只怕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而她从知晓的那刻起,心头便悲喜参半。想到那一年她初入宫时,那个温柔如天上明月的少年,对她回眸一笑,她的心里从此便多了一抹温暖。
然而,此刻他对她的妹妹有了不一样的情意,这要让她作何感想?夜茗是她捂在心头爱着、护着的妹妹,锦段又怎会不想要她幸福无忧,平安喜乐?成郢若是能真心待夜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她相信成郢是真心待夜茗的,所以她喜。只是她自己心头的那抹苍凉,又该如何排解?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只是这世间的双全法,却总是最伤人的。
脑中浮现了“双全法”这三个字,便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大年三十那夜,她在福明宫里听到的那一段对话。她将听到的那些话烂在了肚子里,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若是泄露出去一个字,那都是会要命的。
她虽不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那夜郑太后为什么突然点了《赵氏孤儿》,却也知道,原因定然不会如郑太后所说那般,不过是因为想听才点的。回想起木皇后看这折戏时的样子,再想想后来郑太后与皇帝的对话,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个所谓的“赵氏孤儿”指的是谁?莫非是程洛山?
从木皇后的一举一动到郑太后对他的忌惮,似乎也只有他了。
但她却觉得还是有问题的。《赵氏孤儿》这出戏她不是第一次听了,在清凉殿中听太子傅与成郢讲解《左传》时也曾听过,多少还是记得些戏文的。
“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
“你当初屈勘公孙老,今日犹存赵氏孤。再休想咱容恕,我将他轻轻掷下,慢慢开除……”
既然程洛山是那“赵氏孤儿”,那被屠的程氏一门又有哪些人?是那个木皇后最伤心难忘的程臣浅?从郑太后点《赵氏孤儿》这出戏开始,许多她一直疑惑的事情,便都能够串联上了,只是她看到的是结局,对于开始却不甚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
锦段不知道郑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那日戏文中一句话却让她始终难忘:谁肯舍了亲儿把别姓藏?
她不知道木皇后是否也是听到了这一句,才那般忍受不住匆匆离席的。这样看似平淡的一句话,于木皇后来说,存了多少锥心刺骨的疼痛?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知道。
程洛水……她说她的亲生女儿叫程洛水。她那一日的痛苦,又何尝不是为了这一句话?
锦段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慢慢地往锦画堂走,突然发觉身后的初雪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回头,不明所以。初雪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一旁的雪玉石,示意她仔细听。
锦段顺着初雪的意思,收回思绪,仔细听着雪玉石后传来的私语声。
原来是几个小宫女在讲悄悄话。
“你这是听哪个说的?这样的话可不敢乱传。太子对锦段姑娘很是看重呢!要不然,太子妃也……”
“错不了,宫里的人都在说呢!你们想啊,皇后娘娘从来都淡淡的,对谁都是不甚亲热的样子,为何偏偏对锦段姑娘这般上心?待她竟比待四殿下都亲热,隔三差五的便召了她去椒房殿。你说这是为什么?”
“也是,我有好几回都见锦段姑娘自椒房殿里出来。连椒房殿里的染霜姑姑都说过,皇后娘娘最喜欢锦段姑娘了。”
“但我看着锦段姑娘与皇后娘娘长得并不相像呀,要说锦段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你们没有察觉吗,反倒是夜茗姑娘有几分皇后娘娘的影子,那眉、那眼,无一不像皇后娘娘。不过倒是听椒房殿里的姐姐们说,皇后娘娘并不十分喜欢她。”
“且看锦段姑娘在东宫的地位,不管是不是……有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宠爱,又有那般厉害的家世……只怕等到……之位是必然的了。”那声音低了几分。
“那可不一定,若果真与皇后娘娘是……那她的身份可真就……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
“我曾听宫里年长的姑姑说起过,从前也有人说程少爷是皇后娘娘……”慢慢地,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锦段将嘴唇抿成了细细的一条线,沉默地听着这些或羡慕,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声音,将斗篷上的风毛紧紧地攥在掌心里,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荡情绪。
初雪抬头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到了雪玉石后面,冷冷地望着那几个嚼舌根的小宫女。
几个小宫女抬头看到初雪,突然吓得面目惨白。东宫里的宫女内侍们都是知道的,初雪和燕丝是服侍锦段的宫女,虽不比大宫女们地位高,碍于锦段的特殊身份,也无人敢小瞧了她们,谁见了都是要给上几分薄面的。
此刻几人俱惴惴不安,也不知方才讲的那些话,锦段可有听到。只是看到面前怒气冲冲的初雪,便也都猜到了锦段必在此处。
只怕是闯下大祸了。
“初……初雪姐姐……”
初雪紧绷着脸看着她们,冷冷地道:“诸位的这声‘姐姐’我可不敢当,只是我入宫这么些年,却也才发现,原来咱们东宫里的宫女们都是这般闲适的,没事竟躲到一起闲话起主子来了!”
几个小宫女一急,忙不迭地跪了下去,连声呼着:“姐姐饶命……姐姐饶命……”
初雪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锦段,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一株残菊,似是没有听到这些话的样子,便抿了抿嘴角,表情愈加凛冽了些。
“一个个的这般会嚼舌根,想要学那白头宫女闲坐说玄宗,也要你们白了头发再说!看来是当初的教习姑姑教得不好,待我回了锦段姑娘,再将你们送回教习院,让教习姑姑们重新好好地教教你们宫里的规矩!”
教习院的规矩一向是最严苛的。在那里,只要小宫女们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迎来一顿极厉害的教训。尤其是那些因做错了事重新被送回去管教的,丢了教习姑姑的脸,就更是被厌恶的对象了。只要被送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所以初雪此话刚一出口,几个小宫女便已都吓得面无人色,不住地下跪磕头求饶。初雪紧接着又是一番恐吓,最后才厉声道:“若是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们在背后非议主子,必不轻饶!还不快走!”
几个小宫女忙低头躬身退开,也不敢抬头四下张望锦段到底在不在。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被初雪撞破,那锦段必然也会知道。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几人只想着先逃过此劫再说。
待她们都走了,初雪才回到锦段身旁,叫了声:“姑娘。”
锦段淡淡地问:“你特地拉了我来听这些,是不是宫里早就有此传言了?”
初雪想了想,低声道:“过年之前便开始了。”
“燕丝知道吗?”
“知道。”
锦段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是谁告诉她的?”
初雪摇头,“不知道,不过此事却是她告诉奴婢的。”
锦段皱眉不解,既然是燕丝告诉初雪的,那郑太后必然也已经听到此传言了,可她为何至今仍旧这么平静?甚至都没有再找自己去福明宫训话。
反常即为妖。郑太后的平静,让她更加害怕。
锦段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会有这样要命的传言。她与木皇后既不相像,亦无感情,又何来母女之说?的确,木皇后曾告诉过她,她也有一个女儿,且与她年龄相仿,但她最清楚不过,那人绝对不会是她。
因为她看得分明,哪怕木皇后曾经抓着她的手,说过那样亲密,看似真情流露的话,她都未曾在木皇后的眼中看到过任何母性的温柔。试想,那样爱孩子的一个母亲,若她真是木皇后的女儿,木皇后又怎会在看着自己时,眼里还有冰冷闪过?
那晚,她从郑太后与皇帝的对话中听出了木皇后在宫里的举步维艰,若自己真的是木皇后的亲生女儿,郑太后又怎会如此平静?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这一刻,她像极了一只误闯入陷阱的小兽,被兜头兜脑的网线缠住,明明知道自己被困了,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这是最可怕的。
自听到传言的那日起,锦段便开始留意后宫传闻,与诸宫嫔妃看到她时的态度。她发现“锦段根本不是锦家大小姐,而是木皇后的亲生女儿”这个传言似乎已经阖宫皆知了,甚至连前朝传来的“程洛山随军出战,被困山坳,数日行踪不明。锦础元自请领兵,被皇帝否决”之事,都无法盖过此事。
锦段在流华殿里侍奉时,每每看到林安澜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总是感到莫名的慌张。那是一种将要有大事发生,自己却无力阻止的恐慌感。
李夜茗听到了传闻,抓着她急忙求证。
“姐姐,宫里的传闻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听说了没有?你知道不知道?”
锦段淡淡地道:“我听说了,我知道。”
李夜茗大惊,“那你……”
锦段叹息:“你说我能怎么办?”
“那……那传言是真的?”
锦段目光一凛,语气不自觉地冷了几分,“连你也信了?”
李夜茗忙道:“我自然不信!你是我姐姐,咱们俩……你是不是……我自然是最清楚的!”
“你替我去分辩了?”
“没有。”李夜茗抿了抿嘴角,带了些委屈,“姐姐没有跟我说,我怕弄巧成拙,越描越黑。”
锦段看着她黯然失色的丹凤眼,咬了咬牙,嘱咐她:“此事你不要管,也不要多问,更不要在太子殿下面前乱说,只当你没有听说过,知道吗?”
李夜茗道:“太子可以帮姐姐的。”
锦段突然厉声呵斥:“那也不许你乱说!夜茗你听好,这几日不许你出东宫,若无事你就给我待在锦画堂或孤树堂,不许出去惹人眼!这些传闻,你连问都不要问!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算是有,也不是你该问的!”
李夜茗被她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愣住了,嘴唇嚅动了两下,无措地揪着裙裾,双目含泪,满是委屈。
锦段看她这样,心下一软,不自觉地放松了表情,伸手抱住了她,轻声道:“夜茗,这个传言里有许多的利害关系,随便哪一种,都足以让我们姐妹死无葬身之地。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得,我是怕你……”她顿了顿,“你乖乖听我的话,千万不要把自己牵扯到里面去。”
李夜茗落下泪来,道:“可是……你是我姐姐呀……”
锦段凝目望着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燃着的蜡烛,烛光摇曳不停,散落了一室的昏黄。她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悲悯与柔情,道:“就是因为我是你姐姐呀,夜茗,你要听我的话,要好好的。”
李夜茗自她怀中抬起头,与她对视,轻声道:“姐姐,我已经长大了。”
锦段的眼睛越过她,直直地望着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模糊不清的雕花锦纹大窗,想着,今年的冬天真是格外的长,格外的冷,也不知何时才会化了雪,迎来暖春。想着想着,她的面容渐渐地没有了任何表情,口中只淡淡地道:“你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所以再不肯听我的话了吗?”
李夜茗抿紧了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倔强地道:“我只是想要帮姐姐。”
锦段心中微叹,使劲地抱了她一下,蹭了蹭她温暖的脸颊,弯了眉眼,笑道:“我知道啊,夜茗是我的好妹妹。”
次日,锦段在孤树堂服侍时,成郢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近来可好?”声音仍如往日般温和清雅,毫无试探之意。
锦段心中一暖,低眉道:“奴婢很好。”
成郢深黑的眼珠似闪了闪,温和地笑道:“你近来可都不在我跟前服侍了,尽是去照顾太子妃了。”
锦段忙道:“太子妃体弱,奴婢自是要用心服侍,丝毫不敢怠慢的。”
成郢微微一笑,眉目皎如明月,道:“你确实从来不曾怠慢过她,否则我这东宫里只怕早已是一片混乱了。”
自进孤树堂起便一直低垂着眉目的锦段听到此言,不**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竟什么都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她原以为,他也如皇帝一般,一心只顾前朝,后宫的一切从来不闻不问呢!她一直以为,女人于他们来说,太过容易得到,便也变得可有可无了。哪怕就是木皇后,即便她在皇帝的心中再有地位,却仍比不过天朝的江山天下,亦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若真拿她比作息夫人,锦段却觉得那息夫人的命运着实比她好了太多。
但也仅仅是微讶罢了。很快她便低下了头,恢复了该有的恭谨,轻声道:“服侍好太子和太子妃,这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或忘。”
正说着,李夜茗捧了几株开得正盛的红梅走了进来,清癯冷傲的红梅散发着幽幽冷香,几乎染得整个暖阁里都是澄澈的清新气味。她冲成郢粗粗屈膝施了一礼,欢快地叫了一声:“姐姐!”说着,抱着红梅递到锦段面前,笑嘻嘻的,“姐姐你闻闻,这梅花香极了!”
锦段看着那开得极为热闹的红梅,不知怎的,心中突然生起一种艳极而凋的荼靡之感。但也只是一个恍惚,她压下心中不安,倾身嗅了嗅,微笑道:“是很香,去找个花觚插起来吧。”
李夜茗笑着应了,转身找了一个红梅摇曳凝朱的白瓷花觚,将梅花插了进去,又仔细地摆弄了两下,极是自得其乐。
锦段眼角的余光扫向成郢,果然见他嘴角噙了浅浅的笑,眉宇间一贯的温柔却在此刻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纵容与宠溺。他的目光是那样柔软,里面装着的只有李夜茗一人,看着她的率性纯真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的烟视媚行。
锦段敛下眉目,嘴角的笑容不自觉地淡了几分。
这时却听成郢慢悠悠地道:“说是要为我摘红梅,原来只是给你姐姐一个人看的啊?”
李夜茗抿着嘴角,眉眼弯弯地笑道:“摘回来放在殿下的暖阁里,殿下日日都能够看到,此刻少看了一眼,又有什么关系?我姐姐的房间里却没有梅花,这样的梅香,自然要先给她嗅才对。”
成郢摇头,“我可是太子,凡事要以我为先。”
李夜茗摇头晃脑,“太子心系家国天下,此等小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且殿下从来待我们宫女最是温和不过的,自然不会与我等小女子为难了。”
成郢失笑,“真是强词夺理。”
李夜茗眯起眼睛笑着,并不接话,那表情分明写了“理所当然”四个字。
锦段嗅了嗅满室的幽香,含着一缕寂寞的笑意,缓缓退出了暖阁。
离开孤树堂,她觉得心中满是茫然,身后的初雪与燕丝亦步亦趋地跟着。刚走出中庭,便听到初雪“呀”了一声:“奴婢将姑娘的斗篷忘在孤树堂了。”
她这样一说,锦段才感觉到了冷意,双手捂着手炉,对燕丝道:“你回去拿吧。”
燕丝低眉称是,快步回孤树堂去了。
在锦画堂伺候的宫女里,初雪和燕丝都是近身服侍锦段的人。但得她信任的却只有初雪一个,只因燕丝是忠心于郑太后的人,她在东宫的一举一动,都是由燕丝传递给郑太后的,她不得不防备着她。所以日常服侍多留初雪在侧,她总是要找些借口打发了燕丝的。
燕丝离开后,她顺着廊庑漫无目的地走着。东宫里水榭亭台最多,一座连着一座,水多是由宫外引来的活水。若是夏季,一道道渠沟静水深流,引渠自假山之上流下,潺潺流水声入耳,让人心神自在。且亭台旁边栽着的各类花木俱是从宫外搜集来的各地的珍品,每至夏天,总是热热闹闹、郁郁葱葱地开得整个东宫里花香四溢。此时这些美景看在眼里,却只剩满目苍凉的萧瑟之意,不复温暖时的热闹美丽。
初雪突然拉了拉她,指着前方道:“姑娘,前面便是郑良媛的明月阁了。天这样冷,燕丝尚未拿来斗篷,您就先到明月阁去取取暖吧。”
锦段看了看,低眉欲转身,“我平日与她并无太多交情,此刻怎好大咧咧地去拜访。算了,还是回锦画堂吧。”
初雪拉了她的衣袖,劝道:“这样冷的天,姑娘穿得这样单薄,可得仔细身子。再说了,郑良媛素日也多有与姑娘交好之意,姑娘何不趁此机会,多与之相交呢,总归也是对姑娘有好处的。”
锦段看着她,迟疑了一下。她向来是最不喜宫中这些你来我往的虚伪客套的,再说,她若与郑良媛交好,势必会更加让林安澜忌恨。不过,初雪如此劝她,倒也真是为她好,既然林安澜已然容不下她,她若能在东宫中与这些太子的妃子处好了关系,不管是于现在,还是于将来,对她都是有益无害的。
太子总有一日是要继承大统的,又依着他的温和脾性,到了那时,这东宫里的女人们,十有**便也都是要富贵显赫的,她绝不能得罪了她们。
既到了明月阁,便没有过其门而不入的道理。
她这样想着,便对初雪笑了笑,道:“郑良媛这些日子多闭门不出,我们去看看她吧。”
初雪嘴角含了笑,低眉应了一声,便扶了她往明月阁走去。
若是真正算起来,锦段入东宫四年有余,却是第一次踏足明月阁。她刚走到门口,娇艳依旧的郑良媛便已得了消息,迎了出来。
按说,锦段只是东宫的长宫女,而郑良媛却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妾妃,是不该迎出来的,奈何锦段的身份太过微妙,让人轻视不得。郑良媛早已看出太子妃林安澜时日无多,而锦段虽无位份,但其身后却有太后、皇后和太子的宠爱在,又有足以支撑她登上高位的母族,纵观天朝,能与她相较一二的,却连一个都找不出来。看太后与皇帝、皇后的意思,只怕等流华殿里的那位前脚离开,后脚这东宫的主位,便要落到她的身上了。
退一万步,哪怕锦段未能上位,但她身受太子宠爱,又日日侍奉在太子身侧,与她交好,也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想通了此节,郑良媛看向锦段的眼神中,便又多加了几分讨好与。
“锦姑娘难得来明月阁,快请进吧!”
锦段笑着屈膝行了礼,道:“奴婢听闻近日良媛身子不舒爽,便想来看看良媛……”话未说完,却突然想起,她是空着手来的。
既是来探望良媛的,又怎能连礼都不带?
就在她笑容微僵之时,身后的初雪笑吟吟地道:“锦姑娘已经吩咐小厨房为您做了芍药知母百合粥,听太医院的太医们说这粥是冬日里养身最好的。只因天太冷,锦姑娘又怕您不在明月阁,便先过来看看,让奴婢随后去拿呢!”
锦段看着初雪眉眼间带着盈盈的笑意,只三两句话便替她解了围,心里不禁诧异,只是觉得今日的初雪,异于平日。四年多来,跟在她身边木讷又言语不多的初雪,竟不知何时有这般伶俐又圆滑的口舌和头脑了。但诧异归诧异,初雪是为她好,自己还是知道的。她当下便挑了嘴角,道:“你去拿吧!”
待初雪离开后,她才打量了一下被火盆烧得暖意融融的明月阁。这明月阁虽不甚大气,布置却是极华美的,既没有越了良媛的位份,也颇有几分金碧辉煌的意思在其中了,只是不见有宫人奴婢在殿中伺候。
“良媛殿中,为何不见宫女服侍在侧?”
郑良媛冷笑一声:“不过是些吃里爬外、奴颜媚骨的东西罢了,不拘我跟哪个人说话,只要留了他们在殿中,隔日便会有得闹了!”
锦段眉峰微动了动,想不到郑氏这样敢说。这几年,林安澜的脾气越发不好,在东宫里没少折腾,这位郑良媛便是除她之外最不受林安澜待见的。
只是郑太后和太子都忍下了林安澜的坏脾气,其他人便是受尽了委屈也是没有办法的。郑太后与太子想要让林安澜善终,又有谁敢让她背上恶名?她要闹,也只得随她去闹,咬一咬牙,忍忍便也过了。
知道这样的话不好接,锦段便不再说话。
“只是却苦了锦姑娘了,听闻那一位近日没少给你气受。”
锦段低眉笑笑,“做奴婢的,又何来受气之说?安心服侍太子与太子妃,才是奴婢最该做的呢。”
郑良媛呵呵地笑,面上带着了然的神情,颇有戚戚焉地拉了她的手,道:“她是从来不许我进流华殿侍疾的,就怕我见着了太子。但她拿姑娘是没有法子的,姑娘是太后亲赐的,她纵是恨得牙痒都拿你无法,姑娘只语言上吃她一些亏,便多忍忍吧!”说着又哼了一声,“莫言炙手手可热,须臾火尽灰亦灭!咱们便凭她发威,看她还能嚣张几日!”
她只三言两语,便与锦段同仇敌忾,同气连枝了。
锦段浅笑,她知道这首诗的下面一句是:莫言贫贱即可欺,人生富贵自有时。可见这位郑良媛是个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人。
不多时,初雪便端来了芍药知母百合粥,锦段起身,亲手捧了,刚要依惯例拿一旁的调羹先尝一口,初雪却拦了她,笑道:“奴婢已经尝过了,粥的味道极好,姑娘还是快让良媛喝了吧,否则凉了就不好了。”
锦段不**了她一眼,只觉得今日初雪的行为极是反常,她平日是不敢这样拦她的。再说,为妃子试菜是她该做的,今日怎么反倒由一个小宫婢先尝了?纵然郑良媛的身份不比林安澜高贵,但于她锦段来说,也是主子。
初雪一如既往地温顺,只低垂了眼睫,并不看她,但冰冷的手指却依然挡着她尝粥。
锦段见她如此,便知初雪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瞒了她。只是此时在郑良媛的明月阁里,她又不好多问,便只得遂了她的意,且先不管她,等晚上再好好问问她。她这样想着,便用手试了试瓷碗的温度,将粥放在了郑良媛的面前。
“良媛尝一尝,冬日里吃这粥对脾胃是十分有益处的。”
郑良媛立时笑着端了起来,舀了一匙送进嘴里,仔细品了品,笑道:“味道真是好,果然锦姑娘送的都是极好的。”说着,便又舀了一匙。
锦段浅笑,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初雪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锦段回头,却瞥见她的脸,惨白如雪。初雪嚅动着嘴角,欲言又止,琥珀色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带着悲凉、绝望以及满满的愧疚,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
锦段心下大惊,也顾不得避讳,忙拉住她问:“初雪,你怎么了?”
初雪静静地笑了笑,张口,便有满嘴的血顺着嘴角涌了出来,直落满了整个胸口。但她仍旧平静地望着眼前的锦段,轻声道:“姑娘,我对不起你。”
她此言一出,锦段的心头便泛起了一片寒意。尚未来得及伸手去扶初雪,便听到一旁“啪嗒”一声清脆的汤匙落地声。那一声脆响,听在锦段耳中,犹如惊雷一般,她心头重重一跳,猛然扭头。
郑良媛的莹白色古香缎镶风毛锦衣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自领口一直蔓延至胸口,红得耀眼,白得刺目。锦段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直轰得她头昏脑涨,神智不清。
等她反应过来,扑过去将郑良媛抱进怀里,郑良媛已然气息全无。
她惊慌失措地连叫了几声“良媛”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她惊恐地看着已经倒地不起的初雪,和桌子上那碗喝了一半的芍药知母百合粥,伸手端过,看了又看,终于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原来这是一碗要命的东西!
她的双手不停地抖着,这殿内除了她和已然气绝的郑良媛、初雪,再没有第四个人。这碗粥……这碗粥……
她张口大叫:“快来……”
她话音刚起,殿门口处的帷幔一掀,便有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两人正是良媛小林氏与承徽贾氏。
一众人刚涌进来,就看到了殿内一坐两卧的身影并那些血迹,都不免掩口惊呼,尤其贾承徽更是瞪大了眼,尖叫了一声:“锦姑娘……锦段杀了郑良媛啊——”
锦段闻言双手一松,怀里的郑良媛和手中的粥碗同时落地,发出了两声闷响。她愣愣地望着涌入大殿的一群又一群的人,看着每个人脸上的神色、眼眸里的神情,俱不相同。那感觉竟如置身梦中一般不真实。
锦段……杀了郑良媛……
“啊,郑良媛死了!”
“哟,还有初雪呢,初雪也死了!”
“锦姑娘竟杀了郑良媛……这……这……”
“快看郑良媛的脸色,那分明是中毒了!那粥……那粥是锦姑娘让初雪端来给郑良媛吃的!方才初雪端过来时,我是亲眼看到的。”
“原来锦……她的心竟是这样的狠毒啊!郑良媛平日与她无冤无仇……”
“快,快抓了她!她竟杀了郑良媛!”
殿内纷乱着,嘈杂着,每个人都在或尖锐,或不可思议地议论着,却没有一个人敢欺身上前。而锦段这个时候脑子里仍旧是乱糟糟的一片,尚未反应过来,只是白了脸,木然地坐着,任由他们指指点点。
这个时候,站在最前面,脸色十分难看的林良媛缓缓地道:“这里谁都不许动,快去请太子和太子妃来。”
混乱中,有人称是,飞快地跑了出去。
锦段抬起眼睫,望向林良媛,眼睛里仍旧是满满的不解和茫然。
未过多久,成郢与林安澜便已到了明月阁。成郢率先进来,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和失了魂一般木然不动的锦段,向来温和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林安澜由绿泗与碧泗扶着,随后进入,眼风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到锦段的身上,垂下眼睫,面无表情。
贾承徽狠狠地剜了一眼锦段,厉声道:“太子与太子妃来了,你竟还坐着!你杀了郑良媛,以为自己还能够逃得掉吗!”
锦段闭了闭眼睛,拇指死死地扣进掌心里,拼尽全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从恐惧中抽出身来。她勉强起身,跪了下去。
成郢皱着眉,问她:“锦段,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郑良媛是如何死的?”
锦段摇头,“奴婢不知道。”
成郢又问:“那你如何会在这里?你素日不是从不踏足这里的吗?”
锦段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似是被一块大石压迫着喘不上气来。她重重地呼吸几次,生硬地道:“奴婢听闻郑良媛身子不好,一个时辰前自孤树堂出来后,路过这里,便起意来探望郑良媛……但是为什么她会死,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直半躺在榻上冷眼旁观的林安澜突然冷冷地道:“那么,粥总是你叫人煮的吧?是你的侍婢呈上来给郑良媛食用的吧?”
初雪已死,锦段无可辩解,只得答:“是。”
见她承认,林安澜便不再看她,只对一旁的碧泗道:“你去太医院找太医来,为避免嫌疑,记得多找几个。”
碧泗称是离开,随她同去的还有在成郢身旁服侍的绿莪。
锦段看着林安澜淡定无波的神色,是那样地慢条斯理。
她似乎隐隐地明白(看经典来书农书库)了什么。
碧泗一共请来了四位太医,轮流看了倒地气绝的郑良媛和初雪后,一致得出结论:两人皆是中毒而亡。接着又看了地上的那只盛了粥的碗,躬身回禀道:“这粥里放了大量的箭毒木汁液,此物乃剧毒,沾之则亡。”
太医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好霸道的毒,好狠毒的……锦段!
几名太医说完这些,相互对望了几眼,其中一人迟疑道:“且,臣四人诊断后,发觉……良媛腹中……”他抬眼看了一眼肃然的成郢,“已有一个多月的胎儿,如今是**同丧。”
满殿再次哗然。
锦段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凄厉的一声大喊:“姐姐——”
紧接着,李夜茗便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看着锦段孤零零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忙扑过去将她护在身后,如同护犊的小兽一般,恶狠狠地看着四下的人,怒道:“你们都欺负我姐姐!她没有杀人!她不会,也不可能!”
但却没有人理会她,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锦段。
锦段只是摇着头,喃喃地说:“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我与她无冤无仇……我……我被初雪……我被初雪算计了……”
林安澜冷笑一声,道:“你既说你没有杀郑良媛,那你可有证人证明你是无辜的?”
锦段将眼光投到初雪的尸体上,“我被她骗了……粥是她端来的,她……她……竟然是她要害我……”这句话说得恨极,怨极,却也苍白至极,无力至极。
初雪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论她如何为自己辩白,都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她的,因为除了她,便只有地上的那个死人才知道事实,一个骗了她,又这般设计陷害她的死人,如何会帮她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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