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不如往昔(二)(1 / 1)
走在她身旁的是锦氏长子锦维,与太子差不多的年纪,秀雅的眉目间隐带着几分刚毅,倒是有七分像崔氏。
她知道,锦维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在锦家的园子里住了三个月,自从进了锦府起,便被迫与妹妹分开,被单独关在了他们的长女锦段住的韶华院,被教习嬷嬷狠狠地教了一个月的仪态规矩。说起来,与锦家的人也并无太多的接触。
锦家人并不相信她,自始至终未曾信任过她。这个她倒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她是被临时找来替代真正的锦段的,他们不了解她,正如她不了解他们一样。
“那个院子是谁住的?我看那几竿竹子倒是好看。”郑太后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带了几分欣赏的味道。
锦氏夫妻并锦维齐齐止了脚步,锦维更是扭头看了锦段一眼。
锦段侧过头看着那边带一道拱门的院落,里面竹影婆婆挲挲,透过拱门,只能看到竹径通幽,以及高过院墙的一丛丛绿竹青翠欲滴。
还没有等到锦氏夫妻回答,郑太后便已率先往那拱门而去。
锦段看了一眼面色紧绷、略略带些懊恼紧张的锦维,心内一喜,举步跟了过去。但刚迈出脚,故意落后一步到她身旁的锦维就一把抓住了她。
锦段看着他,不言。
他皱了皱眉峰,眼睛里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锦段毫不退缩,与他对视,紧抿了抿嘴角,吐出两个字:“大哥。”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锦段不再看他,提起裙裾,快步追了过去。
过了拱门,便有一种人在画中游的错觉。格高韵胜,幽深渺远,让人观之心定。耳闻沙沙声,入目皆婆娑。
显然郑太后的兴致非常高昂,她指着一竿竿竹子,不停地对崔氏道:“这个是湘妃竹,这个是楠竹,这个……这个当是凤尾竹,这个……这个是什么?”
崔氏答道:“这是寒竹。您看,”她指了指背面,“这里有灰白色斑点,基部背面具黄褐色刚毛,边缘具细毛,箨叶微小……”
郑太后不住点头,回头对锦础元道:“我知你年轻时便偏爱竹,今看这竹林高入云海,持节云中,不惧寒燠,凛节不变,确实值得君子所爱呀!”
锦础元垂首道:“竹本无心,何须节外生枝。臣便是想学这竹的凛节不变。”
郑太后呵呵笑了两声,尚未接他的话,便听到前方内侍一声叱喝:“何人在此,敢惊扰太后凤驾?”
一行人都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锦段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嫩绿色单衫的姑娘,怯生生的眼神,眉目秀雅,手里握着一卷书。
看到那纤弱的姑娘,锦段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冲过去,身旁的锦维却先她一步,暗中伸手制住了她的胳膊。锦段挣扎了两下,抬眼恶狠狠地盯着锦维,示意他放手,却看到了锦维眼中一瞬间闪过的狠厉光芒。
锦段心头一寒,停下了所有动作。
李夜茗。
锦段心心念念的妹妹。
在看到锦段的那一刹,她那好看的丹凤眼里明明白白地散发出喜悦的光芒,但似乎也看到了某个人的脸色或眼神,那光芒便暗淡下来,随后垂下了头。
锦段心中大急,不知妹妹在这里有没有吃苦受罪,看她望向锦家人的神色,似乎是怕极了锦氏一家。
这样一想,锦段心中便生起了一股恨意:自己明明已经听他们的话入宫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的妹妹?!
内侍将李夜茗带到了郑太后的面前。郑太后看着她,微挑了挑眉梢:“看打扮,倒不像是个丫鬟。”转头问崔氏,“可是府里的丫鬟?”
崔氏稍作迟疑,看了李夜茗一眼,道:“回太后娘娘,她……是臣妾新收的养女,因父母亲早亡,一个人孤苦伶仃,便将她养在了府里。”稍顿,又加了一句,“臣妾也是喜欢这个孩子。”
郑太后似是起了浓厚的兴趣,望着李夜茗,温和地问道:“你几岁啦?”
李夜茗先看了一眼崔氏,才怯怯地答:“十三岁。”
郑太后笑呵呵地说:“十三啦?再过两年便要及笄啦!”眼睛看着她握在手里的那卷书,“那是什么书?”
李夜茗晕生双颊,下意识地双手背后,想要把书藏起来,素红却抢先将书自她手中抽了出来。她脸上闪过羞涩的慌乱,忙小声道:“是……是《诗经》。”
郑太后已经接过了那本《诗经》,翻了两页,边随口念:“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边笑着点头,“皇后也爱读《诗经》,依我看,还是爱读诗的姑娘好!”
李夜茗抿了抿嘴角,低眉羞涩地笑。
郑太后继续笑眯眯地望着她,对身旁的崔氏道:“这个孩子面善,不要说你喜欢,就是我也喜欢呢!”
锦氏夫妻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锦维捏着锦段的手臂,力道越来越重。锦段吃不住,咝咝吸了口冷气,乘人不备,飞快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抓了锦维那骨节泛白的手背一下。
锦维吃痛,手背几乎给她抓出了几道血痕,便眯起眼睛阴狠地看向锦段。
锦段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她吃准了有郑太后在,锦维绝不敢拿她怎么样。
果然,锦维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放缓了手劲,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臂。
“走吧,孩子,陪我逛一逛你家的园子。”
李夜茗悄悄抬眼,看向锦段。
锦段极力地掩着喜悦,轻轻点头,示意她一定要跟着郑太后走。
李夜茗得姐姐点头,放下心来,也不看锦氏夫妻的表情如何,便径自随了郑太后往那翠竹掩映的幽僻处走去。
崔氏冷冷地回头看向锦段,那眼中带着一抹了然。
锦段低了头,自觉此举虽让自己与妹妹脱离了锦家的掌控,但又对不起锦家,毕竟他们并未为难自己。且看夜茗手中握着的书,便知崔氏说的不短夜茗吃喝,好好教养她这话并未作假。于是,刚生出来的几分胆气又消散了下去,不敢与崔氏对视。
正要跟过去,锦维却阻了她的路,将她留到了最后。
“没想到啊,居然还会使釜底抽薪之计,看来我们都小瞧了你。”冷冷的语气里满是讥讽。
锦段心怀愧疚,有心低下头来任由他骂,但想一想又不能如此,这事还是要瞒着锦家,便只得抬头辩解道:“太后娘娘临幸府中,实是临时起意,我又如何知道?更何况,夜茗为何会在这里,我便更加不知道了。大哥又何来釜底抽薪一说?”
锦维却不信她的话,仍旧冷笑,“果然是进了皇宫,人便学会了精明胆大。不过你最好不要说错话,做错事,否则我必定饶不了你!”说着,他倾身凑近锦段,声音又轻又细,“你以为,太后会为了区区一个鸠占鹊巢的虚凤假凰,而跟我们锦家翻脸吗?就算她想要你做太子良娣,那也要占着我锦家的名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与锦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锦段抬起眼睫与他对视,黑湛湛的眼珠反盯着他,道:“是,我是锦段,是锦家的女儿。宫中的那些内侍宫女们之所以对我如此客气,只是因为我姓的是锦。你放心,我对自己的斤两再明白不过。”
“知道就好。”锦维却不肯就此放过她,又问:“太后是否发现了什么?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锦段摇头,原想说没有。但是转念一想,道:“她只与我说过,过些日子便要将我送去东宫侍服太子。”
锦维挑了挑眉梢,目露疑惑。若郑太后已然知晓锦段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还要将她送去东宫?就算锦家的女儿做太子良娣是委屈了,那良娣的位置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孤女有资格占有的。
还是……郑太后并没有发觉什么?
但若真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又如何解释李夜茗之事?
真的只是偶然?
锦段看着锦维阴晴不定的脸,知道他产生了怀疑。同时也暗道侥幸,亏得锦氏夫妻要陪着郑太后逛园子,脱不开身;又亏得锦维仍是少年人,未有锦氏夫妻那般深沉的心思,否则她的这些话是绝对无法让他信服的。
她这边尚自侥幸,锦维却突然冷冷地低声道:“李夜如,你想摆脱锦家,不是不可以。但看在你占了我妹妹名头的分上,我还是提醒你一句,错恨了好人,错信了恶人,这些,都是能够要命的。”
锦段心中冷笑。她不想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可是谁能由得了她?从来都是被利用的人,是没有选择可以相信谁或不相信谁的权利的。锦维说的“恶人”意指郑太后,但锦段也绝不相信他们锦家真就是一片好心,否则他们也不会干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情。
她微微躬身,言语恭敬,“兄长的话,锦段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