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两个傻子的傻（1 / 1）
转眼又是冬季，雪花肆掠的季节。
佳音很喜欢落雪，纯净洁白，落在身上的时候冰凉冰凉，莫明的写意萧瑟。
长时间的化疗已经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瘦了整整一大圈。她本来就很瘦，现在更是颧骨深深突出，瘦得惊人。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佳音很久以前就习惯了这种安静，一个人开着电视看节目。
最近有一个选秀节目很火，佳音每周周五都要看一看，喜欢里面的一位实力派男歌手，独自站在台上，没有伴奏，没有伴舞，一个人拿着吉他静静地唱。
佳音其实很喜欢唱歌，凌家有一个专门的房间，各种音响设备应有尽有。没事的时候她总爱进去唱唱歌，呆上一天。
节目已经进行到后期，佳音喜欢的男歌手进入全国前五，这场比赛顺利晋级就有机会争夺冠亚季军。今天他的发挥很稳定，一路过关斩将，毫无意外的成功晋级。
还有其他选手的较量，佳音已经没有心情再看，任凭电视放着，拿了床头的书来看。
看了一会儿书她已经没了精力，最近越发容易累，稍微动一动就睁不开眼睛。
于是只好把书放回去，靠着床头休息。
然后又是剧痛，双手不停发着抖，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除了痛。
再也感觉不出其他的东西。
即使发作过很多很多次，还是让人无法忍受。
佳音紧紧咬住下唇，咬得唇瓣渗出殷红的血来，也没能克制住□□。
她忍不住低低地叫：“子谦，好痛……”
伸出右手去拿床头柜里的止痛药，可实在是太痛了，她动作艰难，好不容易触到止痛药瓶，打开瓶盖把药倒在手上，又去拿水杯。
离得有些远，她挪动身子，苍白的指尖刚摸到水杯的边缘，更猛烈的剧痛让她身体痉挛，将水杯一下碰倒，整个人跌滚在地。
冬天的地板坚硬而冰冷。
透明的水沿着床头柜滴在她脸上。
一滴、两滴……
紧急呼叫器在另一边的床头，根本不可能够到。
佳音痛得打滚，又想起现在自己的样子不知道有多狼狈，苦涩地笑。
最后的意识里，她听见门开的声音，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
佳音醒来见到的是自己意想不到的人，本应身在B省的顾琛。
许久没见，他也憔悴了很多，穿着最简单不过的黑色风衣，看佳音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和痛惜。
“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今天早上。”
“怎么每一次我狼狈的时候都给你撞见了。”佳音调皮地对他眨眨眼，扯出一个笑来。
“是么？”顾琛却没有笑，声音低沉。
“在B省的发展还好吗？顾叔叔的身体有没有好些？”彼此的心里都有些沉重，佳音只好捡些旁的话题来说。
“还好，我爸爸的身体也很好。”房间里开着暖气，顾琛觉得热，把风衣脱下来挂在房间平时用的三角衣架上，里面只穿着一个薄薄的打底毛衣，“我来A市有点事，顺便过来看看你。”
他自然又撒了谎，像一年前他最终没吃成佳音做的饭那天，明明是特地过去见她，偏偏说成顺路。
知道佳音回了A市顾琛其实就想过来，可是想着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凌子谦肯定会安排好一切，他来了不过是徒增尴尬，便没有来。
这次之所以会来，一个是专门来看她，一个是他听说凌子谦一直在联系国外一个在脑科方面很在行的专家，可是那位脑科专家脾气刁钻古怪，根本请不动他。顾琛恰好想起来他中学一位出国的医生朋友认识那位专家，就拜托朋友帮忙从中间交涉，终于说服他来A市一趟。
到A市之前他就和凌子谦通过电话，让他做好安排。
可是他没想到一进病房看见的竟然是佳音躺在地面的样子。
顾琛眸中晦涩难言，抓住佳音瘦得骨指分明的手：“佳音，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会的。”佳音回握住他的。
“我可还记得你欠我的那顿饭呢，虽然我没有和你在一起的福气，可是欠我的那顿饭你可不能一直欠着。”
“好，等我好了给你做。”
“记得瞒住凌子谦，我怕他会吃醋。”
“嗯，咱们不告诉他。”佳音笑出了颊边浅浅的酒窝。
他们聊了许久，佳音累得又睡下了，顾琛守在病房里等了半响，凌子谦才忙完所有的事到医院来。
两个本应没有多少交集的人却因为另一个人而做着各自的努力，他们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凌子谦眉间淡淡的，眼里却是真切的感激：“这次的事真的谢谢你。”
“不用，我只是想为佳音做我能做的而已。”
到这个地步凌子谦也不会谈客气，点点头。
专家下周就会过来，顾琛打算离开：“跟佳音说一声，我先走了。下周我再来看她。”
“嗯。”
走廊里的光线明亮，凌子谦看着顾琛披着风衣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顾琛和佳音在一起时，他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细心地为佳音擦汗珠的情景，在这之前他就知道顾琛和佳音认识，真正看见顾琛其人，他越发放心把佳音交给他。
那时他想，真好，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快乐。
凌子谦一个人上了医院的天台，冬天的夜晚，风刮得很猛，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嘴边的香烟，白色的烟雾随风飘散出去老远，很快一根烟就抽完了，他想抽第二根，摸出来又放回去了。
身影在间或飘下的零零稀稀的雪花中，说不出的萧瑟。
他一个人站了很久，确定身上的烟味都散尽了，才下楼到医院食堂买了饭回病房。
佳音还睡着，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脸颊，拿硬硬的新生青色胡茬去轻刺她，她被他弄醒，声音咕哝不清：“你回来啦。”
“小懒猫，快起来吃饭了。”
他的胡茬刺得脸上痒酥酥的，佳音皱眉躲开：“讨厌。”
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看见碗里的菜佳音眼睛就亮了，是她很喜欢吃的辣子鸡丁，医生吩咐说少吃点辛辣的食物，所以凌子谦从来没有给她打过这样菜上来。
佳音吃了不少，凌子谦是在下面吃过才上来的，是以只是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眉眼带笑。
等佳音吃完，凌子谦收拾好碗筷，佳音还吵着要吃厨房师傅做的小米粥，凌子谦又跑下楼去买。
确定他真的离开了，佳音才立马冲进洗手间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其实她根本没尝出那样辣子鸡丁是个什么样的味道。
这段时间总是如此，每每吃进了东西都会在下一刻忍不住吐想要出来。
她已经忍得很辛苦，但是很多次都没能克制住。
凌子谦本来就为了自己的病忙得心力交瘁，佳音不想再给他增添烦恼，只好在每次吃完饭后找各种理由将他支开。
而她不知道的是，凌子谦就站在门外听着她呕吐的声音，双手紧握成拳，要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才能忍住冲进去的冲动。
她不想让他担心，那他就配合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佳音吐完了洗了个脸，算着他快回来了，坐回床上。
过了半刻钟他回到病房，把小米粥递给她，佳音笑眯眯道：“你喂我好不好？”
好像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凌子谦亦隐藏得很好，笑话她：“你越变越懒了。”
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他们都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一天。
一周过去前，佳音还见到了另一个以为不会见到的人。
邹雨繁还是一年前的样子，明艳动人，大大的深栗色波浪卷长发。
当时凌子谦也在病房里，看到她来，眉目间像平时一样淡淡的，瞧不出想法。邹雨繁想跟佳音单独谈一谈，凌子谦这才蹙眉，眼光冷下来。
邹雨繁苦涩一笑：“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只是想跟她谈一谈而已。”
两个女人待在病房里，先开口的反而是邹雨繁：“本来早就想过来看看你，可是拖到现在。”
邹雨繁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眼神复杂。
最初认识她，她以为她是顾琛的女朋友，所以对她存了单纯的好奇和喜欢。对她不过停留在一个清清秀秀的长得还不错的女子这样的印象里。
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毁了自己心心念念期盼的婚礼。
得知凌子谦因为她的原因而悔婚，邹雨繁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如果不是她病得这样严重的话，邹雨繁想，以自己的性子，可能早就忍不住扇她两个耳光了。
对于佳音，她报与同情，报与遗憾，但已经不能像原来一样心无芥蒂了。
社会上因为她和凌子谦解除婚约的事闹得风风雨雨，父母气不过，多次想找凌子谦讨个说法，是邹雨繁制止的，她虽然是被人悔婚，但是还得拿出A市女主播的气度来对不对？
是他们亏欠了她，她何必不依不饶，要让他们连最后的亏欠也忘掉呢？
邹雨繁眼神倨傲：“佳音，如果你不是自小就认识他的话，我绝不会输给你。”
佳音扯出一丝浅浅的微笑：“雨繁姐，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是啊，羡慕你，敢爱敢恨，是我的话，面对破坏自己婚约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说这样的话。”
“佳音，我不是泼妇。况且，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
这是她花几个月时间想通的道理。
便是她和凌子谦顺利结了婚又怎么样呢？
他本来就不爱她，勉勉强强在一起，迟早会出问题，现在不过是提早把问题暴露出来了而已。
邹雨繁并没有待很久，临走佳音却叫住她：“雨繁姐，如果我不在了的话，能请你照顾他么？”
邹雨繁停下脚步，看着她。
佳音眼神延展到窗外灰白的天空，远得望不见尽头：“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那个人，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雨繁姐，我能自私地请求你不要放弃吗？要是我真的离开了，请你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请你不要轻易放弃，你就当这是一个将死之人临终的愿望吧，他剩下的人生还那么长，有人陪伴他，总好过孤身一人。”
“要知道，你可以只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大嫂人选哦。”
邹雨繁摇摇头：“佳音，我不能答应你。”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佳音依旧不死心。
“为什么？”
“他不爱我。”邹雨繁走出去，凌子谦就站在病房门口。
她眉毛一扬：“你都听到了？”
凌子谦点点头。
“你不怕我答应了她。”
“你不会的。”
“看来你还算了解我。”邹雨繁打趣道，“万一我真的答应了呢？”
“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邹雨繁到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了这个男人，以前怎么会以为他满是温情呢？明明他除了对沈佳音，对任何女人都是冷情的。
她现在真的庆幸没有嫁给这样一个人。
她邹雨繁要爱情，就要唯一，绝不要别人施舍的爱。
其实转念一想，她也没有多爱他，没有爱到失去自尊和优雅。
甚至他悔婚的时候，她最多的感受不是伤心，而是被人欺骗的愤怒。
“再见，凌子谦。”邹雨繁背对着他挥挥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