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如果你变成回忆(1 / 1)
转眼就到了新年,大年三十那天佳音是一个人过的,往年的大年三十,都是她和许思待在租来的小公寓里庆祝,她无亲无故,而许思的父母都在国外,她们两个自然凑在一起,准备年货,吃年夜饭。虽然只有她们两个人,但也过得有滋有味。
今年却不同,许思已经嫁人了,大年三十肯定是要跟曾家的一大家子一起过的。其他交往得比较好的姐妹要么回了老家,要么就是陪家人男朋友过新年,顾琛也在前几天飞回了B省,自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大年三十早上佳音睡到很晚,她收拾好下楼,看见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了春联,大红的灯笼挂在檐上,到处一派节日的喜气。她匆匆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又折回了公寓。
半天就待在公寓里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晚上天刚暗下来,就有人燃放烟花。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幕下盛开,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一朵接一朵,凋谢的前刻,像一颗颗流星璀璨,带着无尽的留恋划过天幕,华光异彩,美不胜收。
顾琛的电话打进来,那边依稀也听见烟花燃放的声音,他的嗓音里都是笑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佳音笑着回应。
顾家的人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顾琛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在晚上抽出点空闲给她打电话:“现在在干什么?虽然是你一个人过新年,也要过得开开心心知道吗?我过几天就会回来。”
匆匆说了几句,亲戚都在叫他,他只得挂了电话回到席上。
到了晚上8点,春节联欢晚会准时开始,同往年一样毫无新意的表演,佳音边看电视,边无聊的跟朋友们打电话拜年,发祝福短信。刚发给程彦一分钟不到他便回了电话:“丫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也替我跟伯父伯母拜个年。”
又说了几句,程彦突然道:“子谦也在我家呢,你要不要……跟他说说话?”
佳音一愣,几乎是狼狈的按下挂断键:“不用了,玩的愉快。”
手机屏幕显示已经是九点多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跟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灯火辉煌,热闹不已。
佳音突然觉得难以忍受这种孤寂,换上大衣就下了楼。
昨天下过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有几尺厚,踩上去留下深一个浅一个的脚印。各家门口的雪都被扫开堆在一旁,鞭炮爆炸后剩了一地红色的碎屑,火药的气味若隐若现。
佳音慢慢踱步到街角,玻璃上清晰的映出她来,浅灰色大衣,黄色的雪地靴,长发披肩,脸上的表情空洞,嘴角微微下拉,巴掌大的脸在灯火映衬下惨白一片。
她看了很久,仿佛不认识那里面的自己。
那是她么?
她是这个样子的么?
街旁的一群小孩子你追我赶,笑声在夜空中传出去老远,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她,又笑闹着跑开了。
她漫无目的地逛了几条街,竟不知道自己可以往哪里去。
这天大地大,只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成为她真正的家。
她想起小时候每逢过年,她和爸爸妈妈挤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妈妈做了一桌子菜,她窝在爸爸怀里,小手指指这样菜又指指那样菜,要爸爸喂她。爸爸瘦瘦的脸上全是笑意,怀抱温暖极了,让她以为可以这样依靠一辈子。
回到公寓楼下,对面的街角静悄悄停了一辆车子,漆黑的车身,并不扎眼。佳音走得很慢,低垂着头,根本没有多加注意。
身后射来一阵强光,佳音本能地抬眼,白晃晃的车灯之下,那人端坐在驾驶座上,正静静地看着她,触及了她看过去的目光,仍不闪不躲,波澜不惊。
其实隔了那么远,佳音又怎么能看清他眸中的神色,但她就是知道,一定是出奇的安静平和。
佳音在仓皇间重新低下头,快步跑进公寓大楼。
一路奔上三楼,跑回自己的公寓,佳音没有开灯,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一角,街边,那辆车仍静悄悄的停在那里。
他不是在程彦家吗?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过来干什么?
佳音这样想着,身子隐在窗帘后,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辆车。
可能过了很久,她看见凌子谦从车里走出来,背靠在车身上,慢慢点燃了一根烟。这样冷的天气,可他站在冷风中抽烟,未移动过分毫,身影说不出的萧瑟。
抽完第二根后,他开始掏出手机打电话。包里的手机滴滴直响,佳音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那个电话是打给她的。当下也顾不得想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号码,佳音手慌脚乱地接起,他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下来。”
下了楼才看见他正低着头按着手机,屏幕上的光映在他脸上,远远看去一点幽幽的蓝。待她踱步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来,没什么表情的瞧她一眼,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佳音也跟着坐进后座。
车子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后座的车窗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强劲的风在其间流连婉转,带着呼呼的风过声,如同伤心人夜间的呜咽。她的头发被吹散,脸上像被刀在割,簌簌的冷风灌得她喉咙生疼,忍不住呛咳了一声。
她紧闭车窗,感觉好了一点,靠在椅垫上发怔。
他不说去哪儿,于是她便不问。车子一路飞驰在夜晚无人的街道,最后停在江边。
这条江是长江的一条分支,流经A市的边缘地带。A市最初设计时便是依江而建,只是开发的重心一直放在东岸,因此在西岸望过去,对面的东岸灯火辉煌,而西岸除了公路上不时驶过的车辆,人烟稀少,寥落冷清。
因为是冬季,江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对面的灯火倒影其间,像一块巨大的毛玻璃上的印花,各种各样的颜色和线条弯曲变形,朦胧而模糊,美得瑰丽多变。
他手扶着江岸的栏杆,侧过脸来看她:“佳音,正月初八,我要和邹雨繁订婚了。”
一个字一个字钻进耳朵里,佳音脑中一片空白,反反复复想了很久,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佳音极短促地“嗯”了一声,过了半响,极缓极缓朝他微笑说:“那么,恭喜你了。”
她似乎费尽了全部的力气,再说不出旁的话。
“雨繁跟我说,你是顾琛的女朋友,到时务必请你来……我想,与其由别人告诉你,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冷冷的风吹得她脸上又辣又痛,她听见自己说:“好,我会和顾琛一起去的。”
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
东岸突然传来“嘭”的一声,一瞬间,无数的烟火齐放,映亮了整个江面,熠熠生辉。这盛世繁华,万千流光,不过如此而已。盛开到极致,便是又一场凋零。
他举目望过去,他的脸颊被烟花绚丽的颜色映照得若明若暗,瞳孔里流光点点,盛了最美丽的景象。
他低低呢喃:“佳音,……”
声音太小,她并没有听清。
她只是那样傻傻的同他一样望着天幕。
这样美的景象,可惜,此生他只能陪她再看这一次。
人们凡事总爱讲缘分,原来她总以为,他和她,有这样的缘分,竹马青梅,相亲相爱,牵手到白头。
到如今,各自的身边都立了旁人,她终于知道,缘分原来真的是上天注定,谁也强求不来的。
他和她,永远都回不去了。
再怎么不甘,终归是回不去了。
佳音梦见那时的自己,她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生着病,昏昏沉沉的发着高烧。她等了又等,医生来了也不让他给自己看病,开的药也不肯吃,终于等到他来。
她故意让自己生病,终于等到他来。
可他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静静站在床边,眉眼淡然:“等你病好了我就送你去国外。从今往后,你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就当不认识我,在你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我这样一个人,带给你幸福,又将你抛弃。你就当作不认识我,我也会当作不认识你,那些快乐也好,悲伤也好,就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该忘记的便忘记吧。
“若今后再见,我俩……也只是陌路。”
她攥紧了他的衣角,只是哭,泪水流了满脸,也没换来他半分柔情。
他只是坚持,要送她走。
无论她怎么说,他只是要她走。
无论她怎么哀求,他仍旧要她走。
后来她终于还是留在了A市,可走的却变成了他,他飞往英国那天,佳音也从凌家搬出去。那时已经是晚上,她拖着行李箱,一个人走在无人的天桥上,静静地流泪。
脚下是穿梭的车流,夜晚的风穿胸而过,像要把她撕裂。
她呆呆立在那里,看着脚下的车流,那个恐怖的念头就疯了一样的串出来,她全身都在发抖,紧紧抓住天桥的栏杆,指尖战栗到青白。她控制不住,只想不顾一切的跳下去,那个恐怖的念头,在那一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那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疯狂地,混乱地,却又清晰无比地,闪过。
最后是一声巨响吓醒了她,她的脚下,两辆小轿车狠狠撞在一起,一辆车已经被撞得凌空斜飞出去,狠狠摔落在地面,玻璃哗啦一声全部碎裂,不知里面的人是死是活。
她终于反应过来,浑身上下都是虚软的,缓缓跪在地面,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已经答应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已经答应他,要好好对待自己,幸福地过好每一天。
她怎么可以食言。
她不能食言。
佳音从梦中醒来,枕头上一片湿冷,大概是梦中哭得太厉害,鼻头微微发堵,喉咙也有点痛。她没有开灯,慢慢下了床,借着黑暗里的微光走进客厅,茶几上还有半杯冷开水,她缓慢的吞咽,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冷且涩。
注定这成了一个无眠的夜晚,她坐在沙发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只觉得冷,把卧室里的被子拿出来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冷。
她无意识拨弄着靠枕上顺滑的流苏,望着一室黑暗,睁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