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钗尾(1 / 1)
人活一辈子,不,不需要那么久的时间,只要十年,即使是最初始的那十年岁月过后,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恨是什么样的东西?
张若辉恨过,不过他恨的是命运的无情,是阴谋的残忍。可这些东西,这些太过深沉又无奈的恨意,在皇室生活一年年的洗炼后,慢慢变成了虚无。他不是祖佛,没有那样广阔的胸襟用来原谅,只是,生活实在已经足够残酷,他不想再承担那样的重负。
而兮颜,这个曾经是他最亲爱的表妹身上,恨却那样复杂的存在。张若辉从她醒来的那刻,迎上她漠然的眼神后,就感觉到了她心底的恨意。用尽全力的去弥补、去对她好,可是效果却并不在自己的意料中。尤其在回京后,她既没有撕破脸的上窜下跳,也没有疯狂如颠的阴谋报复。她、只是一直在自己伤害自己。心情好时顺应时景演出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戏码,心情不好时把自己藏在没人的地方祭典着自己的忧伤。
头一年的皇室年庆,热热闹闹的团圆宴上却没有她的身影。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站在空无一人的慈宁花园里,遥望着北方的天空。
那般的孤单、那般的寂寞。
在危机重重的皇室里,她没有任何的后援,有的只有自己的智慧。那样繁复的环境里,孤单奋战是无以言喻的辛苦。误解、嘲弄、阴谋和逃也逃不开的前途,终于让她选择了自戗。然后,皇上终于放手,却不曾见她完全的开心。尤其在去年被皇上召回京城后,初始相见时,她脸上灿然的笑意终于再次一点点的消失掉。
不想看到那样的她,却无可奈何于自己的无力。
在她走后,终于回过神来的胤佑曾经问过自己:“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的心思变了的?”明明开始进京时一副娇宠小表妹的模样,为什么后来变成了情思?
胤佑问得直接,张若辉无法否认。可是他提出的问题,自己真的很难回答。在进京以前,自己确实只当风萨是小表妹,包括她在七阿哥府里时感觉都一样。可是自打她进了宫后,感觉却慢慢的变了。一日复一日的担忧,一日复一日的替她紧张中,她写反诗的胆色自嘲,幽禁处几次悄悄探视时看到那样闲适坦荡的小女儿,模样依然熟悉可感觉却再不一样了。后来,在听说她居然一头撞死在墙面上后,胸口一股郁气终于喷然而出。于是,怕她在宫里生活不适应,受不欺负,所以送她银票。可是她却整整的退了回来。
在那时,张若辉真的以为她是恨自己的。也许初进宫时并不恨,可是宫廷的生活究竟可以将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模样,张若辉是经历过的。
淡淡然然的转身,准备离去。
却突然讶异的记起一件事:为什么风萨退回来的只有银票,却没有那只锦红的袋囊?
一丝那样的暧昧将情思残留在了心底。
可却眼睁睁的看着她与年纪相仿的十三十四阿哥成全混在一起玩耍。十四阿哥对她的喜欢明显显的浮在眼表。风萨不可能看不到,却不曾拒绝过一次。胤祯带他去哪里玩,玩什么,她都跟着。曾有一度,宫里对两个人的传言很是风行。
酸酸涩涩的心情虽让人难过,却并没有更进一步。因为风萨居然给十四找了女人,间接的表明了她的态度。但转头一变,皇上又立马让她相亲去,提心吊胆了若干时间后,她却一个也没看上,反而和皇上就海善的问题斗起气来。看到那样的风萨,张若辉的心里好生舒服喜欢。
可没成想,一次外蒙,一次虎患却把她和十三紧紧的缠在了一起。
虽然后来,皇上插手,风萨放手,然后因为乐殊,十三阿哥终于移情。
可是,那一天她的呓语却表明她的心底还有胤祥。只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表示的感情一如自己和她。
这趟远行旅程中,有太多的机会和她单独在一起。尤其是在她逼着自己拒绝帮助实格之后,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那个‘善意’终于破除。然后,看到在自己床上滚着撒赖的女孩,心里的柔情一阵一阵的泛溢无法言表。
入雪山,两个人日夜相伴,事隔多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握着她的手,光明正大的瞧着她的睡颜,那样的幸福让自己一时口不折言。虽然只是很浅然的试探,可是风萨回给自己的眼神却告诉张若辉:她明白自己话中的深义,可是却选择了用打岔来拒绝。
那夜的对白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静默。前几天好不易有了些笑颜的她再次戴上了冷漠的面具。张若辉无话可说、无话可解释一切,只能拉着她的手一步步、一天天的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雪原里搜寻着不见的身影。皇天不负苦心人,二十几天的搜寻后,终于在一处外表寻常的木屋里,发现了谢伯乐的痕迹。
一方淡粉色绣着‘琪’字的丝帕,遗失在木炕的缝隙里。
“这是谢伯乐的,我在他那里看到过不只一次。”希颜对谢伯乐的信任,初始于这样一方帕子。看到他那么缠绵的抚摸着这样的东西后,希颜终于开始对他产生了一点点的好感,然后一天一天的相处渐渐成为了心知上的朋友。
帕子仍是那方帕子,虽然它的主人已然背弃了他,可是他却仍然将它保护得这样好。干干净净,不不曾划伤或抽掉一线丝柔。掉在这里,应该实在是个意外吧!
希颜知道谢伯乐是怎样珍惜它,所以取了屋外的冰雪,化成热汤将它细细的洗净,然后看着它一点点的在手上变干。
“下一步,要往哪个方向走嗯?”张若辉看着地图,自言自语。
往时,希颜是不会插这样的话的,因为自己实在看不懂那样的地图,更不晓得这里的地势。只是今天:“不必走了,就在这里等。我相信,他会回来找它的。”没有一天,谢伯乐会不看它不抚摸它。虽然不知道谢伯乐到底离开这里几天了,但是,他一定会找回来的。
果然,三天后的一个晌午,关着紧紧的房门被急火火的冲开,然后,一袭让张若辉和希颜看得同样陌生的人影冲进来,然后,转身:“拦住他!”其实都不用风萨说,张若辉就已然抽出了宝剑,跃出房门追上那抹逃走的身影。然后便是雪地里上下翻飞的一翻争斗!一袭白影的张若辉,一身墨漆的谢伯乐,两柄同样挂着金穗的宝剑为着彼此间根本不存在的争斗,争斗得你死我活。
那样的争斗,毫无意义。
希颜从以前到现在,一直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是她有脑袋,知道怎样来瓦解那个对手的心房。
刘若英的《为爱痴狂》
我从春天走来
你在秋天说要分开
说好不为你忧伤
但心情怎会无恙
为何总是这样
在我心中深藏着你
想要问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荒
如果爱情这样忧伤
为何不让我分享
日夜都问你也不回答
怎么你会变这样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到底你会怎么想
曾经希颜最鄙视那些穿越小说,尤其是清穿小说里唱现代爱情歌曲把老康童鞋的儿子们迷得七晕八素的小白女猪。所以,在来到这里已然算是第八个的年头里,她没有唱过一首歌。可是今天她唱了,今天眼前的这个男人很需要这样的歌曲,来让他罢手、让他放声大哭。
男人哭,从来不是罪。男人和女人,同样需要用眼泪来安抚心境上的悲哀。只不过,世间的事真的很奇怪,面对不爱的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唱出所有的心曲,可是在某些人身边时……其实说穿了也没有可害羞的,在齐磊身边两年多,进出KTV的次数多得连希颜都记不清,只是没有一次希颜拿过那样的麦风。她总是深深的坐在最阴影的沙发内侧,然后看着齐磊玩过瘾,走过来,抚上她长长的秀发,轻轻的问她:“为什么不唱?”
“为什么不唱了?我想听。”哭够了,可是心情却依然难过。张若辉拿着剑守在门口,逃是逃不掉了。可是谢伯乐想听歌,想听风萨唱刚才那首从来未曾听过的悲伤情歌。
然后,果然得偿所愿。
风萨郡主一曲又一曲的唱着各种各样的情歌,里面有我爱你的,也有你爱我的,也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更有即使分离却依然铭心刻骨无法忘情的。每一首都听得人痛彻心肺,然后无法可抑的眼泪为爱奔涌。她没有劝过一声,张若辉也没有,他只是从原来的站姿抱剑,变成了最后放下手中的宝剑,坐在地板上,看着火灶里上下翻飞的火苗,发着属于他一个人的呆。
“皇上派你们两个来找我的?”
哭够了的谢伯乐,抹尽眼泪,冷冷的盯着眼前这两个目的不纯的家伙。派这样的两个人来找自己,皇上果然够看得起自己,只是未免太过心狠!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出生入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真的很喜欢她?”
希颜把那块洗净轰开折好的帕子放在了掌心里,端到他的面前,无比认真的告诉他:“如果你的很喜欢她,那么就跟我回去。如果她也爱你,那么我把她还给你!”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谢伯乐顿时怔怔,可是很快的就扭转了头,冷嘲:“你凭什么把她还给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来能力帮自己的忙?
谢伯乐没有想明白,张若辉却是懂了,看着希颜认真的眼神,想劝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虽然不相信但是却心存着一丝佼幸的谢伯乐,不应该叫他阿尔哈图了。随着张若辉和风萨一道离开了这里,带着一只颜色如天池池水般净蓝的狐皮,回到了盛京。然后打点行装,一路狂奔,在腊月前,回到了阔别三月之久的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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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颜从来是个实战派,所以在略略参拜了康熙大佬后,就离开了乾清宫。张若辉和阿尔哈图依然在里面,而她则来到慈宁花园。这里,没有主子,相对的奴才也少。临溪亭四面环水,是个绝佳的谈话场所。然后,随便指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带话给德妃娘娘屋里的荣琪姑娘,说风萨郡主有邀!
荣琪此时正在德妃面前侍侯,她有一手按摩的好手艺,又有明旨恩赐的十四阿哥侧福晋的地位,很快就在德妃娘娘面前混得脸熟。德妃娘娘外面温柔慈和,可心里却是个极有主意的。荣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尽心尽力的服侍。她的恭顺,德妃自然是看在眼里的。盛京将军的女儿,虽不算十分权贵,但是放在十四的屋子里也不能说是没用的。只是,再有用也比不上科尔沁的一根手指头。所以在听到风萨邀她到慈宁花园里赏梅后,德妃毫不犹豫的让她去赴约了。
进宫三月,尤其是在到了德妃娘娘身边两个月后,荣琪满耳朵关于宫中上下的诸多传闻里,关于这位风萨郡主的事装了竟有一大半。不为别的,只因为十四阿哥为了皇上要赐婚给自己,所以把风萨郡主送到东北去的理由,一句话都没有和自己说过。每次过来请安,看到自己心气就不顺。德妃娘娘明面上维护自己两句,可是也只有那样了。她们心底里究竟是看重风萨郡主更重,或者说非常重的。毕竟风萨郡主,可是是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孙女,当今太后的心尖,就算皇上不允许她嫁进皇室,却一直对她极好。自己,怎么比得过那样一个身份地位,甚至连容貌也美艳得如天上仙女的蒙古贵胄?
“荣琪给风萨郡主请安,郡主吉祥万安。”
看着眼前身上已然毫无骄傲自信神彩的小女儿,希颜不得不感叹这四面红墙的伟大。略略想了一想后,摆手让她起来。自己没有坐着,她自然更只有站着的份。
这个荣琪的模样,那天在储秀宫时,希颜并没有认真瞧。当时她全部心思都在另外一个西林觉罗氏身上,却不知道原来中了老康的套子。
今天仔细瞧瞧,虽模样不及自己,但是也确实是个美人了。只是眼角眉梢里再没了储秀宫初见时的骄傲自信,神彩飞扬。一举一动小心谨慎,一如宫中上下任何一个宫女的模样。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蓝狐手笼?
荣琪当场吓得脸上几乎惨无人色。原想着今天来这里,风萨郡主要给自己个下马威瞧瞧,却不料她居然是来干这个的?
“您、您……”哆嗦了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
“阿尔哈图是我的贴身护卫。”很直接的理由,继吓到荣琪外,又惊得她说不出一丝话来。风萨郡主什么身份?阿尔哈图一个毫无功名的人,怎么能做她的贴身护卫?更何况在宫里时,自己明明听说风萨郡主身边的贴身护卫可是皇上密调营的亲信。难道……
看她瞪大的眼睛,就知道她猜到了。
风萨竖起食指,示意她不可揭穿。然后,继续讲她的话:“他因为你的事,弃旨失踪了。我和张大人好不易终于找回了他。现下,我要你的一个选择。”留在宫中,等着当十四阿哥的侧福晋?还是和阿尔哈图在一起。
“不可能的,郡主,皇上已然下了旨,再不可能了。”荣琪不是不想抗争,可是实在没有任何的办法。
“你认为前方是绝路,对不对?可是,我这里却有一记最好的法子。”说罢,希颜将一只尾部磨得尖锐的发钗递到了她的面前,充满诱惑的引诱她:“只要轻轻的在自己脸上划一道,一切就解决了。皇室不会要一个破了相的侧福晋,你的身份很快就会改变。皇上已经答应了阿尔哈图,升他作乾清宫一等侍卫。你阿玛已经让我吓怕了,他会乖乖听话,把你嫁给阿尔哈图的。不必担心年龄,只要你答应,我有法子让你立马出宫,一个月内嫁人。然后,你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他那么爱你,不会嫌弃你脸上的伤,更何况,只要你手劲均称,我的医术你是听过的,我有法子让你的脸蛋恢复如初。荣琪,其实你是可以选择的。”
充满诱惑力的语言,听得荣琪心思一阵恍惚,手指轻抬,想去抓住风萨郡主手里的那枚发钗。可是在指尖碰到它那冰凉的钗身后,却瞬间停顿。钗尾已经磨得极其锋利,冬日的阳光本就不够温暖,照在那亮闪闪的钗尾上,更是从里到外渗透着骇人的凉气。
拿这个,在自己脸上划一道?
荣琪不禁反手抚摸自己的脸颊,额娘说过女子的容貌是幸福的保障,以母亲的身份,这么多年来能活得这样好,全凭了姿容和手腕。她是那么渴望自己能被参选入宫,服侍皇上其实是很不情愿的,毕竟皇上年纪已经那样大。可是,自己却偏偏被指给了十四阿哥。那么优秀年青、俊美豪贵的十四阿哥……自己还有弟弟,还有母亲,他们需要自己现在的地位。
“我是不会亏待服侍过我的人,阿尔哈图是我的亲信,他娶了你,咱们自然也是一家人。你的母亲你不必担心,弟弟的前途更可以包在我的身上。你是女人,一辈子可以得到象阿尔哈图那样心里只装着你的深情男人,痴心相付,是多么难得的事?他不会象你阿玛那样朝三暮四,也不会象其它男子那样喜新厌旧,他为了你连皇上的吩咐都不听了。仔细想一想,这是多么难得的良缘。别怕,抓住它,只要轻轻一划就可以了。”耳边传来低低的劝诱,精准无比的撩动着自己的心弦。
手,再往前伸那么一点点。
因为探得太长,所以袖子一收,腕上那只玲珑剔透的极品羊脂美玉镯子就是露了出来。那是赐婚那天,皇上赏给自己的。这么润这么透这么无瑕的镯子,荣琪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月来,一直舍不得褪下它。可现在,却要自己拿它和那只虽然镶了红宝但却模样简单的一只银钗来交换?
抓住它!
不要松!
假山背后,阿尔哈图紧张得汗都溢出来了。双眼直盯盯的瞧着不远处亭中的那两个身影。她们说话声音虽低,但是自己却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原来郡主竟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确实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点子,只要荣琪愿意,只要她抓住那只钗就好。
可是……
“荣琪还有职责没有作完,郡主可容奴婢退下?”
这?
这、竟然是她的选择?
一瞬间,阿尔哈图觉得自己象是被剥光了扔进了天池里,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并冻成了冰,然后,身后皇上的一句话,彻底将它击成了粉碎。
“朕在储秀宫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伯乐、她不是你的良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