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岂无风雨?(1 / 1)
翌日,我只作平常,去太后那儿诵经,然而心中亦是涌动不已,知是有场暴风雨要来临了。
果然,两日后的傍晚,我刚用罢晚膳,她们便来了。
我站在偏殿门口候着,见到为首的意料之中是太后,面色阴郁。宜妃和郭络罗贵人亦步亦趋地跟于其后,宜妃看似恭顺,眉眼间却到底露了跋扈,至于郭络罗贵人,不看也罢,完全一副胸有成竹,必至我于死地的模样。而她身后的陈贵人则是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向后一看,呵,这高答应也来了,真是难为她了,如此挺着肚子还要跟着,不过这样的好戏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我福身向着太后请安,她看了我一眼,也不叫起,径直走到殿上正位坐下,我蹲着身,看着一干人等从我身前经过,跟着起了身,走入殿内。
我抬起头,看到太后正沉着脸盯着我看,眼中严厉一闪,她的身旁除去贴身宫女太监各一人,还另站着四个老嬷嬷。我心中嗤然一笑,真是恶俗的戏路!然而,我却只能入戏同乐之。
坐于下首的宜妃抬头望了太后一眼,太后亦睇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我,终于开口,问道:“有人告诉哀家,说你宫里藏匿有大不敬之物,可有此事?”说完,眼角扫向郭络罗贵人。
“大不敬之物?太后此话从何说起,又是谁个这样诬蔑臣妾,臣妾真真是被冤枉了呀!”我一片茫然,不知她所云何事,无比惊讶地说道。
太后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眼中充满了探究、怀疑,与不确定。
我镇定地回视她,一脸坦然。
“哼,”站于右侧的郭络罗贵人不屑地轻哼一声,“到底有没有,搜一下便知了!”我淡淡地抬眼望向她,心中压抑积聚已久的怒意都浮出水面,她既如此心急,那么也好,昔日仇,今日即可报了!
“太后,既无真凭实据,便要搜宫,恐是不妥罢?”一旁的陈贵人略一迟疑,还是开口说道。
我望着她,能逆宜妃心意而行,帮我说话,实属不义了。我朝她一笑,说道:“谢谢姐姐信我,然而,”我倏然上前一步,直直地面对太后跪下,“臣妾不知是谁竟要这般陷臣妾于不义,只是现下,也只有此法才能证明臣妾的清白了!”说完,挺直了背,一脸决然地望着太后。
太后见我如此,眼中的怀疑却减去了大半,脸色渐缓,说道:“哀家也希望一切只是空穴来风,也愿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若是就此息事宁人,只怕是众口难平,反倒是害了你。你既然愿意,就让人搜得一搜,以证你的清白。”说完,便吩咐身旁四位嬷嬷搜宫。
我冷冷地看着她们行动,只是不动声色。两个嬷嬷心急火燎地四下乱翻,另两个更是恐落了人后,迫不及待地出了殿去内院搜寻。郭络罗贵人在一旁死死扭着帕子,看得出她很紧张,也很兴奋。
“啊!找到了!”只听一个嬷嬷略带激动的声音响起,我一侧头,便看到她手攥一白绸布制小人,急冲冲地走到太后跟前,然后一脸得意,又幸灾乐祸地瞧着我。
殿内所有人顿时脸色一变,却神态各异,然而此时我已经无暇顾及了,我跪着上前两步,惊慌地叫道:“臣妾冤枉,臣妾从来不曾见过此物!太后明鉴啊!”太后皱着眉,翻看着手中的小人儿,又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哼,此时喊冤怕是太晚了吧!佟贵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用魇术诅咒太后,实在是大逆不道,其罪可诛!”郭络罗贵人站前一步,对着我尖声说道,眼中快意毕露。
我暗暗摇头,如此沉不住气,不识得大体,真真是拎不清的——太后尚未发话,她又如何有问罪之权?
太后转过头,看向郭络罗贵人,似是无意地问道:“此物并未经郭络罗贵人你之手,你又怎知这是要谋害哀家之物呢?”她脸上并未露出太多不快,眼神却渐渐冷冽。
郭络罗贵人听了此话,脸色立刻一僵,已全无方才得意神色,低着头,怯懦地不知该如何作答。众人心思各异,一时皆无答话,殿内寂然无声。
这时,从殿外又跑进来一个嬷嬷,她快步上前,递给太后一物。我定睛一看,却又是一个白绸布制小人!太后接手一看,脸色又是一变,惊诧地看着我。
我一呆,不知该作何反应,盯着太后手中的两个小人儿愣神。抬眼却看到郭络罗也是满脸疑惑地望着那小人,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太后的眼睛一一扫过殿内众人,最后,把两个小人儿递给身边的宫女,低低说了句,那宫女便拿着小人儿走到宜妃跟前递给了她。宜妃接过一看,也是大吃一惊,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转手递给了郭络罗贵人。
郭络罗贵人拿着小人儿一看,眼神有些错愕,似是不相信般的又上下翻看,最后有些挫败,喃喃地低语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宜妃突然站起身,一把夺过小人儿,才止住了她的话。
“明明……明明什么呢?”太后却并没有忽略郭络罗贵人未说完的半句话,沉着声音问道。
郭络罗贵人此时已意识到,自己是说错了话,失措当场,惊慌地看着太后,又转头求救地看向宜妃。奈何,她姐姐只管自保,似乎无心帮她。
这时,东西已经传到了我的手中,我刚要低头去看,就听到太后严厉地问道:“在殿内发现的那个小人儿,上边并无任何人的名讳生辰八字,郭络罗贵人到底从何得知佟贵人是要加害哀家的?”
我冷冷地看向郭络罗贵人,但看她如何自圆其说。却见她一下有些慌神,说道:“臣妾……臣妾是猜的……”太后眉头紧蹙,看来这个理由实在不足以取信于人。郭络罗贵人转头,看到我身后之人,马上恍然地说道:“不,臣妾想起来了,是佟贵人身边的宫女敏佳告诉臣妾的!是,就是这样!”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敏佳听到此话,连忙上前跪下,不住地磕头。
“敏佳,你果然告诉郭络罗贵人,当真佟贵人要诅咒加害于哀家?”太后阴沉着脸,问道。
“太后明鉴!”敏佳哭泣地答道,“佟贵人夜夜诵经为太后祈福,绝无谋害太后之心!”一边不住地磕着头。
太后且坐着,尚未发话,一旁原本跪着的郭络罗贵人听了此话,却不禁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敏佳骂道:“好一个不要脸的贱蹄子!竟然如此睁着眼说瞎话,看本贵人不撕烂你的嘴!”说着冲上前,一手揪着敏佳的头发,另一手便打了她两个耳光。
“够了!”太后一声呵斥,“你一个贵人,成何体统!”郭络罗贵人浑身一颤,这才松了手,退到一边。
“既然佟贵人并无谋害之心,郭络罗贵人所言之事从何而来,难道这小人儿也是凭空生出来的么?!”太后冷冷地看着披头散发的敏佳,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敏佳看了郭络罗贵人一眼,略一迟疑,最后终于说道:“那个小人儿,是郭络罗贵人要奴婢做的,并要求绣上太后名讳生辰,用以栽赃陷害佟贵人!”说完,便伏在地上长跪不起了。
郭络罗怒极,刚要上前,却看到太后正严厉地看着她,脚下一软,便跪了下来,说道:“太后明鉴!完全是这贱蹄子胡诌的,臣妾实在冤枉啊!”
太后盯着她看了一瞬,只是不理,接着问敏佳道:“那么,现下怎么没有任何名讳呢?”
“奴婢原是在郭络罗贵人处当差,贵人既是出于此意才把奴婢差至佟贵人处,”敏佳抽泣地说道,“可是佟贵人待奴婢极好,当日郭络罗贵人让奴婢做此事,奴婢心中犹豫万分,最终做不出加害佟贵人之事。然而,却不能违背郭络罗贵人的意愿,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简直一派胡言!”郭络罗贵人一下似乎失了理智,尖声骂道,一边已经冲上来对着敏佳便是一顿胡打。
敏佳吃痛,哭着喊道:“太后,奴婢留有证据。”郭络罗贵人听到此言,兀的停了手,愣住了。
太后命人把郭络罗贵人拖到一边,问道:“有何证据?”
敏佳抖着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走上前的宫女,说道:“奴婢不识字,当日郭络罗贵人亲手写了这几个字,交给奴婢,并要奴婢把这几个字绣在小人儿上。”宫女把纸交给太后,太后一看即变了脸色,敏佳接着说道:“奴婢好奇,曾拿着这几个字去问佟贵人,佟贵人当时便说这是太后的名讳生辰,并问奴婢这是打哪来的。”
太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于是垂目继续跪着。
郭络罗贵人跑到太后跟前跪下,哭着说道:“太后!臣妾冤枉啊!”
“太后若是不信,自可拿从前郭络罗贵人所写的字与之对照,便知奴婢所言是真是假了。”敏佳轻哼一声,说道。
太后盯着跪在脚边哭泣的郭络罗贵人一瞬,然后朝后吩咐道:“去取笔墨来。”身后宫女依言取来了文房四宝,放在了郭络罗贵人的身边。“郭络罗贵人,哀家给你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郭络罗贵人惊惶地盯着放在地上的纸墨,不住地后退,拼命地摇头,说道:“臣妾不要写,臣妾是清白的。”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一句。
太后看着她这模样,厉声斥道:“看来,不用写,真相已经见分晓!”
从头到尾,我仿佛是置身事外,看着这一出戏,看到郭络罗贵人淡然无神的目光,我心中无痛无痒,对于正在经历的一切,感到一阵恍惚。
“那么,另外一个小人儿呢?是怎么回事?”隐约中,我听到太后的声音,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手中的另一个小人儿,却意外地发现那上面竟然绣着我的名讳生辰!不由疑惑地抬眼看向跪在前方的敏佳。
然而万万料不到,站在我身后的婉珍却走上前,跪了下去,平静地说:“回禀太后,那是奴婢做的,郭络罗贵人要奴婢把此物放在小主床下。”太后听了,登时惊怒地瞪视郭络罗贵人。
我似是尚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只听婉珍接着说道:“奴婢的阿玛是郭络罗贵人表叔府上的一个包衣,郭络罗贵人便以此要挟奴婢,要奴婢做这天理不容之事。然而,忠孝之间,奴婢还是选择了孝为先。然而,奴婢却不知,郭络罗贵人如此还不够,进而要这般陷害小主!”
郭络罗贵人似乎此时才惊醒过来,厉声喊道:“你、你含血喷人!”接着,爬到太后跟前,哭着说道:“太后绝不可相信这奴才所言啊!”
太后一下拂开她的手,发怒地站起,叱道:“后宫中竟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说着,便喊道:“来人哪!把这罪妇给我带下去!”又指着跪在前面的敏佳和婉珍,“还有这两个眼里没有主子,忘了王法的奴才,也给我拖了出去!”
门外立刻进来六个太监,只一瞬,她们三人便被带了下去。
太后气得直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她走到我跟前,扶起我,叹了口气,说道:“佟贵人,你受惊了,好好休息罢。”说完,便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宜妃等人也是后脚就跟着走了,然而,宜妃的忌恨,陈贵人的若有所思,高答应的惊惶,却都深深地入了我的眼。
我寂然无声的滑坐在地上,方才那么喧哗的殿内,一下便了无人声了。
身后有人把我搀扶了起来,我转头一看,却是小顺子,心下立刻气急交加,转身揪着他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顺子红着眼眶,垂下头,没有答话。
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却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说:“我在问你话呢!”
小顺子兀的就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婉珍说,这样,才能为桑青姑姑报仇。”
“胡闹!”我惊怒不已,说道:“何须她多此一举?那郭络罗贵人,一个栽赃之罪便已足够她受。”看着跪在地上的小顺子,我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她以为这样很聪明吗?!要是太后问道,‘既然如此,栽赃之最也由她完成得了,还要敏佳何用’,她怎么回答?”
小顺子听了这话,迅速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整个人伏在地上不起。我看到他这模样,心中惊疑不已,兀然眼皮跳了一下,当下连连退了两步,颤声问道:“难道……”
小顺子抖着声音说道:“婉珍的阿玛的确是郭络罗贵人表叔府上的一个包衣,那个小人儿也的确曾在小主床下藏着,只是后来小主待奴才们如亲人般好,婉珍断再做不出这样有害小主之事,便把那小人儿拿了出来。”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哽着声音说道:“婉珍要奴才转告小主,她说奴婢自知此生断无颜面再见小主,这就随着桑青姑姑去了。”
我听到这,哑然失笑,犹如万蚁噬心般疼痛,望着小顺子,我问:“呵,那么你呢?”
小顺子一听此言,当下不停地磕头,说道:“奴才对小主绝无二心!婉珍的事是她前两天刚告诉奴才的,奴才并不知情,请小主明鉴!”
“行了。”我淡淡地说道,不再看他,一路跌撞地出了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