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疏风骤（1 / 1）
窗外的雪纷纷地下，心也跟着往下沉。
转眼，来到这儿已有七天。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一直提不起精神，时常做着某件事就忽然停顿下来，有些恍惚而感到不真切。大夫只说我是惊惧而魂未定，只要悉心调理自会见好。
呵，这大夫倒是挺懂得中庸之道，这样的话横竖怎么说都是没错的。只是我自己知道，那是在想念遥远的现代中国，想念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想念着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还有那十分聒噪却亲切无比的文茜。
自打我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是回不去了后，便也有些认命了，开始安心地接受佟佳•沐晨的一切了。我小心翼翼地从招娣那儿套着消息，倒也知道了不少。
一度我曾以为这佟佳•沐晨是隆科多之女，结果发现却是错了。这隆科多实乃佟佳•沐晨之伯父，而那个招娣口中的“二老爷”，康熙帝的舅舅佟国纲之子法海才确确实实是沐晨的父亲。
刚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的，倒不是因为那将来叱诧风云的隆科多，而是万没想到法海这个当时满洲人中不可多得的博学硕儒竟阴差阳错地成了我的父亲。
既是如此，身为他唯一子嗣的佟佳•沐晨的才学应该也是不容小窥的。而我现在就身在佟佳•沐晨的书房中，只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法海却真心教授佟佳•沐晨学问，看来也算是个幸运的女子了，即便到了现代，又有几人能遇到如此良师呢？
雪是愈发下得大了，风从窗口呼呼地往屋里灌。我打了个寒颤，才发现在窗边站了良久，于是伸手把窗扇放下，屋里一下就静谧了。
我走到书架旁，浏览着书目，多为经典的经史集子，大多我都看过了。当年大一大二那叫一个痛苦啊，其他学院的同学都在享受大学生活的时候，班主任一声令下列了个书目让我们全部啃完，当时那个场景，简直就是惨绝人寰！不想后来倒是读出些味道来了，有时说话啊什么的张口就来，不禁有些沾沾自喜，感觉肚子里也有些货了。
眼光忽然扫到书架顶端，右上角，一本《列女传》，这倒是可以一读的。于是我踮起脚，费了好大的劲才够到，猛得一抽，却用力过大重心不稳，人就止不住地往后倒，书也从手中飞了出去。
无奈地翻了翻眼皮，怎么来了这以后变得笨手笨脚的。手掌着地撑着坐了起来，刚要起身去捡躺在远处的《列女传》，却看到脚边有本薄薄的小册子，想是刚才一同被抽出来的，好奇心起，拾起来一看究竟。
册子的封皮上写着“烛下小语”四字，刚想打开翻阅一番，却听间门外招娣的声音：“小姐，二老爷要您去东书房一趟。”我有些疑惑，但还是迅速把两本书收拾起来，应道：“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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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了这清代以后，我尚未出过这片儿小院，吃饭都有专人送来，除去醒的那天第一次见了法海，以后倒还见了两次，都嘘寒问暖了一番。今日不知为何，忽然把我叫往书房。
我一边跟着招娣走着，一边思忖。
“小姐，到了。”招娣停下来，下了伞，抖了抖伞上的雪，对我说。
我望这眼前紧闭的灰暗的门，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紧张，但终于抬手轻敲门板。
“进来。”威严的男中音从屋内传出来。
我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推门，抬脚迈进，顺手把门掩上(我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万一有个万一……)。
“阿玛。”我走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子，抬头看向坐在书桌后的法海。
“嗯，你身子好些了吗？”法海搁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我。
“让阿玛担心了，女儿已无大碍。”我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法海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我跟前。“既无大碍，我想，你的课业也该继续了。听招娣说，你这几日一直待在书房，那现在就让为父看看你有何长进。”
我听到这，猛地抬头看向他。长进？什么长进啊？？
大概他看我一脸紧张，微笑了一下，说：“不必过于紧张，就默写一篇你最近所读的文章好了。”
我似乎感觉到冷汗正在往外冒……
机械地走到书桌前，冰凉僵硬的手持起毛笔，一边蘸着墨，一边用已经不太灵光的脑子思索着。默写文章倒不是问题啊，可是我的毛笔字……装病晕过去行不行啊……或者假装手抽筋了？悄悄抬起眼睛扫了下法海，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闭了眼睛，下笔默写李白的《远离别》。其实小学的时候学过两年的书法，只是以后疏于练习了，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写出来的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的时候，又有些洋洋得意起来了。
我正想着待会怎么谦虚的时候，却有人猛地一把夺过宣纸，一看正是法海。只见他原本苍白的脸变得铁青，他抖着手，气极几乎不能成句：“你，你——府里的奴才传着你这被熊一吓就吓傻了，都不认人了……我还不信！结果……你看看你这叫什么字！啊？”他的脸涨成酱紫色，我吓得有些不能动弹了。
“福安！福安！！”法海突然叫着府里老管家的名字，我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门外福安推门进来，唯唯诺诺地应着。“去！把藤条给我拿过来！”法海近乎于低吼。
福安犹豫着，看了看我。“还不快去！你也要造反吗？！”法海怒目圆睁，让我的恐惧感不断地上升。
他接过福安递上的藤条，上前一步，说：“手！”
我后退了两步，把手缩到了后面，拼命地摇头：“不，不，你不可以这么做！”
不，我并没有错，我不是——我不是佟佳•沐晨！
可是，当我看到法海怒中带悲的脸，却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钻心的疼痛由手传达到了我的大脑神经，我几欲痛叫出声，可是莫名的自尊让我不允许自己叫出声来。我的牙齿紧咬住下嘴唇，因为疼痛，我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但是我依然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我已经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下了，我只知道原本在门外候着的福安和招娣都进来跪着为我求情……
“先生，我有个问题还是无法搞懂……先生！你在做什么？！先生！快停下！再打下去她的手就废了！”虽然泪水已经糊了眼睛，但是我依然抬头看向那如此温暖声音的来源。依稀看到有个人冲上来夺过法海手中挥舞的藤条，我突然失去了坚持的理由，腿一软，就向前倒去，一个有力的臂膀接住了我。
当我感受到这温暖怀抱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安全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瞬间爆发出来，放声哭了起来。
有人轻拍着我的背，柔声对我说：“不要怕，不要怕。”
这声音在耳边萦绕，莫名地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放下了所有的设防和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