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阿奴其人(1 / 1)
“阿奴。”寄白声音静静。
榻上的人似是猛然瞧见她,惊喜的叫出声,“姑娘!”
阿奴比寄白还高出许多,这一扑险些让寄白反倒在地上,寄白闷哼了一声伸手抓住了阿奴的手腕才堪堪站住,“阿奴你倒是少冒失点。”
“姑娘你没事吧,”阿奴忙搀寄白到榻上,小心翼翼又带点幽怨道,“姑娘你大半夜跑的没踪没影,可让我们担心死了,至少带上阿奴,阿奴也好为姑娘做点什么。”
寄白笑笑,并不回她,自喃喃道,“或者我早该料到你会在这里。”
“姑娘?”阿奴听不清,抬眼瞧着寄白带着询问,“姑娘可是乏了?”
寄白也不回她,恍恍惚惚的任由阿奴替她除了外衫,伺候她休息,她记起晚间吃的那顿饭。
那顿饭,有什么问题呢?她甚至是先他们一步夹菜试过,李婶李叔,小胖子,清茗的脸在她面前一一划过,憨厚而老实,童真而无邪,清朗而坦荡。
是哪里出了错?脑中闪过当时的一幕幕。
李叔拿着鲜鱼进屋时那笑皱的脸,那愉悦亮了满室,李婶端着热腾腾的菜时憨厚的面庞,小胖子拿着荷包在炕上打滚的憨样……
小胖子!寄白猛地睁大了眼,在已知的未知的接触中,她同小胖子之间,连着那个荷包。
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和狼狈,那个荷包,当时小胖子拿着把玩了,她并未拿回,而后在屋内她更是将荷包直接给了小胖子,但却习惯性的在里头挑了颗酸渍梅。
在意了每个小事,却惟独忘了那个荷包,红的艳俗的,荷包。
寄白又开始恍惚了,在知道了是那个地方错漏的她反而失魂落魄了起来。以至阿奴摇了她好几下才反应回来,“怎么了?”
“我才要问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今日总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日?阿奴不是晚上才见到我吗?”寄白嘴边带着淡淡的笑。
“姑娘笑话阿奴,今日今晚的,哪有什么关系呢。”阿奴嗔道。
寄白果真也点点头,“的确,是今日。”若只是今晚,多好。“阿奴带吃的过来了吗?”平日里只要是跟着寄白,阿奴的荷包里就必然少不了寄白要吃的零嘴。
譬如,酸渍梅。
阿奴一滞,带着歉意的蚋蚋道,“阿奴,阿奴忘了。”
“我的荷包给了一个小孩儿,阿奴的荷包借我罢。”
“阿奴,阿奴荷包也未配在身侧。”阿奴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抬首对寄白。
良久,寄白才哦了一声。
昏黄的灯光里,寄白瞧着阿奴蹲在榻前,她的身量不似江南女子,反倒有些北方的高挑,五官这两年也渐渐长开,显出不俗的容貌来,这样的人,自己怎么就认为她会是一个安分的仆奴呢。阿奴,阿奴,反倒是笑话了。
即使是蹲着,阿奴也是一点动也不动,低着头等寄白发落。
但是,寄白又想笑了,“没有带荷包没有带零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阿奴你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阿奴,心里有事?”后面的语气已失了调笑。
“姑娘离开了这许久,也该回去了。”阿奴仍是低着头。
这许久?回去?是星煜还是书墨斋?寄白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渐失了耐心,屈起右手轻轻放在自己腰间的鸠尾穴上,平着语气道,“阿奴抬起头来。”待得阿奴抬首与寄白对望,寄白深吸口气带着微微的笑,“那我们……”
右手食指一压,寄白顿觉恶心呕上心头,面色也瞬时苍白了下来,在阿奴的慌乱的目光中猛地喷出一口血,看着自己血红艳艳的挂在阿奴脸上,寄白这才欣慰的昏了过去。
“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阿奴惊恐却压低的惊叫是她接收到的最后话语。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寄白悠悠的醒来,看到的正是阿奴在她床前抹泪。
有些悲凉,有些,好笑。既是已经做了又何苦装出这门面来,真真假假。
这似真似假的昏迷,晃晃悠悠的让她渐渐离了迷雾,若她是真的昏了去该多好。爹娘,师父,这沉甸甸的名字被唤起,在告诉她她该怎么做而不该怎么做。
譬如这命。
寄白撑着身子靠在墙上,笑着,抹去了嘴角溢出未干的鲜血,伸出手指在阿奴脸上轻轻滑过,指尖沾到濡湿,喃喃道,"阿奴这眼泪,可是真的?"
阿奴面色苍白的看着寄白,眼泪更是落的汹涌,"姑娘在说什么?"
寄白垂下眼睑,面上不可抑的呈出灰白的衰败之色,又是自作聪明啊,硬生生催了体内的毒,只为求证一事,真是蠢。"阿奴是真心为我而哭吗?"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阿奴泣不成声,"姑娘还有心思开阿奴的玩笑。"
寄白果真笑了,却极是苦涩,你可知我有几分真心?
"若阿奴有半分真心…"语气中抑不住的悲恸使得阿奴猛地抬头看着寄白,面上泪迹尤在。又听眼前人朱唇轻启,吐出令她如坠冰窖的话来,"阿奴,何时会识字的呢?"
实在是累,都到了这时还不肯说吗。当初若非她存着心思,并不让阿奴习字,却又在那日离了书墨斋时在榻上留了往清茗处来的字条。阿奴,怎么会来,她不问,就当是不知道吗?
"我怎么就选择相信了你。阿奴,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寄白又似自语,经了他手的荷包,她竟忘了检查,真是蠢不是,也不等阿奴回答,径自笑了起来,"师父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寄白觉着有些冷,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为什么不来……”师父,我想见你,想了很久了。
"阿奴自始至终都只为了姑娘。"阿奴泪痕未干,神色仍有些凄惶,急急道。
"为了我…为了我…"寄白凄楚一笑,"那阿奴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阿奴答不上来,逼着自己硬声道,"阿奴有解药,只要姑娘愿意回朝。"
"不,你没有。"寄白看着高高的房粱,"大长老不会给你,该毁的想必也毁的干净了。"不知是毒已侵入骨髓的缘故还是什么,寄白反倒觉得说话又利索回了些。"你说,如果没有解药,我还能活多久?"竟是平静的吓人。
"阿奴不会让姑娘死的,只要姑娘答应还朝,阿奴一定给姑娘找解药!"阿奴急道。
半句不离回朝,回星煜,回了星煜又如何?这偌大的王朝竟没了她会死吗?当朝重臣不思辅佐,只一门心思放在捉她回去上,难道不可笑不可悲吗?
她的意愿曝在日光下无人理会。
"在你看来我这些年的抗拒都是笑话?"寄白目光浅浅的,冷冷的,淡淡的随风而逝,“不要逼我恨你,阿奴。”直起身来,摔开了阿奴的手,缓步朝门外走去。寄白面容一阵恍惚,仿佛面前有樱花散落,带着淡淡的清幽。话语在风中零零落落,"既已选择对他忠诚,日后,再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寄白闭着眼,脚步微浮,慢慢的走出院子,所幸清茗和李婶他们都没事,她竟以为她躲的过,却恰恰是被自己的聪明害到这一步,原来以为只是她以为。
"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是星煜的主,为什么愿意偏安一隅的甘心做个平凡人?!"阿奴在身后大喊道,竟带着些微的恨意和绝望。"你怎么躲的过?这是上天的安排,你不能拒绝,不能!!"
寄白置若罔闻,仍一步一步走出村子,身体锥心的疼,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她觉得愈加的冷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村子这样小,转眼就出了村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力气走回书墨斋?二十里外的书墨斋。
大长老不是阿奴,他不会给自己留后路,在让阿奴给她下毒的那一刻,世事就已注定,非生即死。寄白靠着村口的大石慢慢滑落至地,“你,还不出来吗?”
夜幕中慢慢浮出的人影幽幽暗暗,“求我给你解药。”声音平平。
寄白低低的笑出声来,“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要骗我?”他给的毒即使有解药也必然早已毁的干干净净。
“你没吃。”声音略略高了些。
寄白朝着他的方向轻轻抬起手来,似笑非笑,“大长老果然还是不肯死心的,请自号脉。”我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
即使看不到大长老,寄白也知道自己成功的让他生气了,很生气。
“你知道为什么你数度让我失望,我还是要你回朝?”却不用寄白回答,他自顾的继续道,“你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我不会在一个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寄白不答,顿了顿又道,“聪明如你,我甚至可以允你留下莫辛同墨阳的性命。”
寄白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慢走,不送。”
仿佛一阵风,寄白只觉自己面颊一疼,火辣辣的疼,头偏到了一边,嘴上却笑,“打一个将死之人,大长老真是好本事。”
“你,很好。”
静默良久,寄白觉得似乎恢复了些气力,便从地上起身又慢慢的晃着往外头走去,这回,总该是由得她自己死了罢。
师父,你可有在等我?我好辛苦,师父,你为什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