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独背斜阳上小楼(1 / 1)
我的剑突然变得很好使,身法亦极快,或攻或守毫无闭塞,一切毫无征兆地开始畅通无阻,归结因由竟是那几处剑伤的功劳。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只是和人切磋,只要动武必然恨不得浑身长满眼睛,以防对手的任何出其不意,这种警觉像流进血液钻进骨髓,睡觉时也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响动,脑中自行判断或睡或醒,做梦般自然。
未尝不懂师父并不以伤我为乐,只是用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让我知晓成为一个高手必备的素质,于是我不负所望,以极快的速度拥有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力,并且不知何时方能派上用场。
存疑九年。
九年后的一天杏花依旧如雪,飘飘洒洒当空飞舞,仔细观察树干粗壮了近乎一倍,郁郁葱葱的花朵簇拥下如同一个巨大的蘑菇,此树若通人性,只怕对我这个九年如一日在她身下练剑的人真诚地嗤之以鼻——妞啊,还没出师哇?
也曾侧面打听过我的水准如何,奈何师父总是但笑不语,或曰时机未到。
这期间两位师兄均已学有所成,江湖上创出自己一番名堂,照例不透露宗派来历,他们更狠,也不知是否师父授意,连大名也不留,响彻江湖的也只是成名绝技和一个模糊的绰号。以至于我时常想,何时能够抹去通缉犯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手刃仇人,解救家人,有名无名倒是最末等事。
“这副少女思春的神情好像在哪里见过。”白初初站立杏枝下,错落的光影投在僵硬的面庞上竟带了点儿俏皮。
对于他绝世的轻功我已经失去最初的惊艳,只觉用来吓人却是不错,可惜一座万年冰山不会作此无聊嬉笑:“虽然这不是思春的表情,但我很好奇哪里还有如此纯洁美好清澈无暇的气质?”
“大概是我年轻的时候吧。”他垂下眼睛,捏住一小片枯叶。
一面之缘时一定会犯我当初的错误,认定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但首先他不年轻已是三十出头,其次也不是小姑娘:“上辈武林人中有一位出身武林世家轻功绝世的殷姓高人,不知是不是……”
“那是我祖父。”他莞尔一笑:“我们除了轻功无一相像,你想的是这个么。”
不好意思不承认。
“知道我为什么痛快地解答你对我身世的疑惑么。”
又不好意思不问。
“因为你实在不算是一个讨厌而无趣的人,即使我们鲜有交情,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十年。”他的笑容渐渐冲破往日的冰封,乍现朝阳般初绽的美:“之所以和传说中的祖辈不一样,是因为我的脸颊上长了一个瘤。”
“呃?”
“平日不易看出,大夫曾说这辈子最好别去触动,否则牵扯多了,一旦病发神仙难救,这也是我极少露出表情的原因。”他的笑容渐渐隐去:“可见了你,我莫名其妙地破戒,那样不由自主微笑的时候,竟是从未有过的开心,原来我很久没有那样笑过了,原来我大可不必绷着一张脸去死,以至于这些年我常在想,开心的死和痛苦的活,哪一样诱惑更大……别误会,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庄严地点了点头,了解了解。不是什么事儿都可以往男女关系上琢磨,人与人,越单纯越可贵。
“好了,夸也夸完不留遗憾。明天这个时候想起我的一番溢美之词,只怕也轮不着亲口道谢了。”
“怎么,你要离开?”
“刚一出世父亲便将我托付给陆先生,这里是我真正的家,还需去哪。”
“你是说……”
“陆先生在白雁阁等你。”
一下讶然无语,须臾缓过神来:“谢谢你的传话,和临别赠言。”
他撇嘴:“我只是出来打酱油的。”
“还是谢你,俩师兄走后就没人对我如此关怀体贴了。”
“不用客气,打酱油也要敬业。”他挥挥白玉小手,转眼飘飞不见。
白雁阁上空总有白雁成群结队地经过,想必不远处便是他们栖息之地,因雁声哀怨,我们私底下又叫它悲催楼。
今日悲催楼的四周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笛声,很显然,师父又在身体力行他的课业了。很早的时候除了练剑,我的副业便是吹笛,只因他认为闯荡江湖武功可以技不如人,却一定要有范儿,比如你来到一处景物怡人之地或冷酷肃杀之场,只是骁勇厮杀是很煞风景的,此时此刻若是横笛一曲,抒发心中小感,也不枉腥风血雨快意恩仇的江湖上走一遭。
而且,乐曲亦可减少杀意。
一个人杀意太甚,第一个伤到自己。太快的刀总是容易折损。
拾级而上,师父就在凭栏处,手中依然是平日惯使的碧玉笛,夕阳下更显苍翠欲滴。黄昏黄花秋满地,此去不知几年归。念及此处忽而有些莫名的悲伤。
“就要脱离苦海了,为何在你的脸上看不见欣喜。”他骤然停下吹奏。
不知等待我的是什么,如何安然欢愉?
他遥望天边:“知道为什么我教你吹笛,而于然学琴子洛学箫呢?”
这倒从未想过,只觉得多出一门手艺,管它是什么手艺:“这几样……有区别吗?”
“因为笛子比较容易上手,即学即用不至露怯。男人可用来泡妞,女人可用来被泡。”他微微一笑,甚是包容万象:“没想到你居然视如一物,可见已到参禅的境界了。”
我别过头,狠狠给了地板一个白眼。
他还是玩音乐时比较不讨厌。
“十年前我承诺过总有一天会告诉你我们是谁,我们在做什么,现在时机已到,该是向你坦白一切的时候了……”
忙说不敢,这坦白一词承受不起。
“听说过大内密探么?”他忽而看着我,庄严而神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