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昨夜浓香分外宜(1 / 1)
说来案子拖了一年,好容易等到宣判,等到的却是全家老少无论男女全部发配边塞,先时我很受打击,觉得无论如何女眷是可以遣返回乡从轻发落的,然后被石琰批评天真,轰动一时的大案不以极刑处理已是奇迹,还不够暗自侥幸的,于是我又感激上苍整天诚惶诚恐生怕皇帝变卦。
练成何种程度,我就能出入杜家发配之地,从训练有素的军营中抢回我的家人呢?我虚心求教,他沉思一会说那怎么的也得武林名宿,飞花摘叶即可伤人的境界吧,就像陆晟之。我问陆晟之很厉害?不就一老头么。他便用城里人看乡下人的目光瞪视我一番:“你还没出世他便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早年弃商学武,中年弃剑求官,名动一时,啧啧,没想到你丝毫不知。”
想他若是浪得虚名,我爹也不会巴巴儿地求他收徒。可他彪悍与否与我何干呢。
“啊——”窗外一声见鬼的惊叫,石琰身穿长可及地的白衣,双手捂脸眼睛瞪得铜铃大:“大半夜不睡觉一声不响地照镜子,嫌生活太平淡啊?!”
我回过头,面无表情地:“你也好不到哪去,正照着呢就看你的脸一下子出现在镜子里头,披头散发宽袍大袖的,装鬼呐?”
一阵凉风袭来,吹起了我的衣带和他的衣角,如此一来不变成魂啊魄的还真对不起这飘逸的夜晚。
“小解呀?”
“嗯。”
“那你继续。”收起镜子,关窗睡觉。
“哎——要不聊聊?”
有觉不睡不符合我的风格,不知为何,我点了点头:“行呐。”
于是他提议去屋顶,夜风习习视野开阔,头顶圆月相伴,方不辜负这悠闲的子夜,对此吃饱撑的行为我居然又一次颇为赞同。此人轻功甚佳,一个轻盈的纵身便端坐于屋脊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疑是地上霜。当我以丑陋的姿势缓慢地攀爬上去时,只听他的笑声堪比这凉爽的夏夜:“……明天该教你轻功了。”
月光像一层糯米纸,柔柔地包裹世间众生。难怪古人喜爱登高望远,高度一变,心境亦变得宽广开阔。深吸口气,丹田间瞬时充满清新的气息,如同饮下一碗甘露。
“好久没这么轻松了,虽然天还是会亮,非人的日子还是要一天天度过。”
“记得刚来的时候么,将要面对什么光怪陆离也不甚清楚。”
“至少有期待。”我苦笑:“现在的我脑子里只剩一个目标,就是练好功夫救出家人,你试过活着只为一个目标吗?就好比……有一天真的实现了,却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一辆马车忽然失控,车夫总想把它拉回原路,可怎么也回不去,这叫失控。无论它行驶在多么平坦繁华的路上,车夫始终认为自己走了错误的道路,无论到达什么样的目标,永远不是终点。”
“这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该想的。”
“我也想没事去花园溜溜弯儿,采撷盛开的花朵□□漂亮的花瓶,哼着小调装点闺房,闲来弹琴作画,下棋品茶,这原本是我的生活,可它已经不属于我。”无比纠结痛苦地长叹一声:“生活他妈的就像一个忽然变心的恋人背叛了老娘!”
他愣了愣,嗤的一声笑出来,破坏了原本严肃的讨论氛围。
然后都各自沉默了,举头望明月。
望了好一会儿,脖子发酸,低头的刹那发现他并不在看月亮:“嘻,你专注的眼神如此多情,仿佛我的脸上长出一粒粒金子。”
“小杜,你长大了。”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变漂亮啦。”
“屁精。”
他冲天打了个哈哈,突然又兀自摇了摇头,神神秘秘神经兮兮,最后背过身把脸埋在膝弯里不知想什么去了。我仰倒在瓦片上,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看会儿月亮,再闭上,几番折腾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那个亮啊,微风已无夜晚的凉意,吹在脸上干干的,阳光下的影子在漆黑的瓦片上伸得老长。石琰已经走了,身上盖着他的长衣。
白初初在屋檐下向我招手。
“石琰呢?”
“有人想见你。”她笑容和蔼:“跟我来。”
其实我该下去,可从他过分热情的神情中觉出一丝异样,又有些迟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见了这个人,你就明白了。”
“告诉我。”
“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只能说这么多。”
那么石琰呢,他会去吗?一年中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都快要不习惯独自一切未知。
长久的不语,我和白初初有点儿像是对峙了。
“我今天特别有人性,所以你走运了。说实话你自从来到这里运气一直不错。”他撇撇嘴,足尖一点,轻飘飘地掠到身旁,骤地抓起我的手腕,一股酥麻蔓延整个肩膀,邪门了,竟这样被他拖着飞檐走壁,跟牵个狗似的。
直到被带到一间静室的内堂,也没有石琰的半只影子。
这里最多的是书。三面墙壁都是长可及顶的书架,上面被厚薄不一的书册塞得密密麻麻,环顾一周有被书砸死的错觉。花梨木书案,打磨得光滑可鉴,案上唯有一只细瓷杯和半旧的文房四宝,砚上余墨未干,散发淡淡残香。
“这是你的书房?”兀自出了会儿神,我回身问。
陆晟之颇为意外地停下脚步,喃喃道:“真没意思。”
我不解地望着他。
“你没绍子洛有意思。”
还是不懂。
“他第一次来我的书房,唔,大概也像你这么大,我从后头不声不响的出现,他完全没有察觉,然后——”
这下彻底明白,恶寒地:“吓小孩是不对的!”
“你有一点儿小孩的样子么?”
“你有一点儿长者的样子么?”
他俯视而我仰视,此时此刻的目光倒是出奇一致,统统都是不屑与我不甘示弱。传说中的前辈高人竟是这幅摸样么,完全颠覆之前对他的好奇与敬畏。在无耻这一点上,私以为我们有得一拼。
“石琰走了。”
“去哪儿?”
“你很关心他。”
莫名地狠狠咬了一下牙,我也学会了避而不答:“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也可以如此伤人,需要停顿片刻才能呼吸通畅:“他还没教我轻功呢……”
“我教你。”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