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尝味儿(1 / 1)
“好了,可以了。”拔下了刘正奇胳膊上的针管,护士就急匆匆地走向下了一个人。
蹭了蹭手臂上的针眼,刘正奇放下了袖子。仅仅一墙之隔的走廊上,□□声、呼喊声、脚步声,以及行动病床的滚轮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尖哨声,全部都揉成了一团,到处充斥着嘈杂,像是一锅已经煮至沸腾的稠粥。就是再不恭,此时的刘正奇也没法表现出无谓的淡然来了。
也算是借了卫晓晨的吉言,刘正奇还真就是个小强命。因为票买的晚,他的座位排在了D301的最后一节车厢——16车。听着对坐男人对车辆晚点的抱怨,对上司压榨的抱怨,还有对职场勾心斗角的抱怨,刘正奇不以为然地玩着手机,搜寻着目标人的GPS信号,他担心的是在这种瓢泼大雨中自己一会儿要怎么追上隔了十几个车厢的那两个人。
此时,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的2012来得如此突然。
“温州南站快要到了,列车即将进入站台,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列车员开始报站,而这辆晚点了半个多小时的列车也终于在人们的抱怨声中,即将到站。
刘正奇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手指还在输着短信,想要跟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抱怨自己要上演现代版的《雨中曲》了。像是放屁了一样,列车猛然向前晃了几晃。在所有人都还尚未反应到异常之前,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子强烈的惯性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急速向前摔了出去。刚刚站起的刘正奇,直接撞向了对坐的那人,同时的两声闷哼,二人重重地摔到了一起——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直到此时,人们还并没有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一片黑暗之中,小孩儿的哭声,亲人的呼唤声,还有各种问询声……人们只能用听觉辨析着周围的一切。揉了揉磕到的下巴,刘正奇发现自己的手机因为刚才的震动而被脱手甩了出去,已经就不知道坠落何方了,说不定都成了“流弹”了。
“兄弟,你还能动不?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要断子绝孙了。”被刘正奇压在下面的那个人,在撞击中正巧被他的膝盖击中了要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过,因为不知道压在他身上的刘正奇是否受了伤,他愣是忍住了把他一把推下去的冲动。
这个时候,恐怕不会有人再为了一点摩擦、一下磕碰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了,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他们正面对着一个共同的敌人——死亡,而摆在他们眼前的第一位的,是生命。
自救与救人,生存与死亡,这一晚,在这一片原本宁静的荷塘边,注定惊心动魄,注定无眠。开着豪车的商户,挽着裤脚的村民,身着制服的警员,还有刚刚从死亡中逃出的列车员和乘客……在这一堆废墟周围,没有人逃离,只有不断地聚集。手扒、肩扛、人梯、肉垫……人们竭尽全力搜寻着生者,每个人的心中当时只有一个信念,救人。
只是,为什么非要通过灾难,人们才会懂得团结一心?为什么只有付出一次次惨痛的代价,才能换回一点点的进步?
慢慢从诊室出来,刘正奇正巧碰到了也在隔壁房间献血的对坐男人。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走出了医院楼外。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蹲在花坛边,静静地看着大亮的天光,随风轻动的草叶,慢慢爬行的甲虫,甚至普普通通的路砖,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格外的可爱。或许应该感谢命运,他们还能够看得到这个大千世界。而就在他们面朝的那个方向,在那个他们前一晚还停留的地方,有些人却永远的再也没有这个福气了。
“我决定,等我回去就辞职,”男人吐了口烟圈,自言自语道,“我要去一趟肯尼亚,看看那些小时候就梦想见到的狮子、大象、斑马、草原——趁还活着。”
眯了眯眼睛,刘正奇望向医院楼前,那个因家人的离去而恸哭不已、几欲昏厥的逝者家属。
“兄弟,手机借一下吧。”
刘正奇率先联系了聂士佳。他所追踪的那个委托人,已经跟着情人一同随着第二节车厢被深埋进了土里,再也没有走出来。拖欠着上千农民工的薪水跑路,到这里寻欢作乐自我享受,他是否真的心安,是否真的过得快乐?这个刘正奇已经无从知道了,他只知道,这个人现在已经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面的事你不用管了,”听到刘正奇平安的消息,聂士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被蒋兵已经扣得发紫的手腕也终于得到了解放,“你人没事儿就好。”
“恩。”说不上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刘正奇淡淡地应道。对于“好”,他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实质的体会,亲眼面对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体,看着一个个悲痛欲绝的人们,还有那些仍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伤者,他真的没法说出口“我很好”。
“对了,你告诉他了么?”蒋兵一把抢过了电话,焦急地问道。
“什么?”刘正奇疑惑了一下。
“就是那个卫警官……”
刘正奇觉得脑子里轰得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前一天下午给卫虎发的短信。
“你还是快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吧,”没听到回答,蒋兵继续说道,“他都快疯——反正他挺担心你的,他是最先知道的,我们也都是听他说……”
“恩。”
不到一天的间隔,却胜似经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刘正奇甚至都淡忘了在前一天,自己还仅仅因为对方偶尔的一条回信而得意不已。其实,之于卫虎,也是如此。很多年之后,当他们谈及此次经历,仍旧会不约而同的生出同一种感受——后怕。
“那哥们还真去办签证。,”手指刮蹭着车门,刘正奇看了眼短信,轻笑着对卫虎说道,只是与面上所表现出的那种轻快不同,他的声音却虚飘飘的好像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也赶紧辞了工作去吧,省得以后后悔。”
“你有么?”卫虎不答反问,盯着后视镜,把车倒了出来。
“有啊,这不是刚去了么。”如果说刘正奇真的还有什么牵挂,那就是吴悦了,还好有个人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过他——还有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庆幸卫虎陪他分担母亲的事,陪着他来到这里,否则,他刚才看到吴悦的那一刻就一定会不能自已,像个孩子一般地抱着不明真相的女人哭个痛快。
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刘正奇的话,卫虎偏过头,认真地盯着他看了看,“我当时,真的以为……”张了张嘴,他握紧了方向盘,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中。
这是自刘正奇回来二人第一次谈及此次经历,或许是安心来得太不真实,彼此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触碰,生怕眼前的人只是个幻象,轻轻一戳就只剩下一片鲜血淋漓的事实。所以,即便是当时那个报平安的电话,二人间的对话也只有简短的一句“我没事”和一个“恩”。
“想去的地方确实没有了,”刘正奇低了低头,眼睑抖动了一下,“不过,想做的事倒是有一件。”
“恩?”卫虎转过头,认真地看过来,想要进一步探寻,却在下一秒被猛然勾住了脖子,眼前的那张熟悉的面孔突然之间放大到失去了轮廓,只剩下一双幽深无底的眸子。
刘正奇绝对不是美杜莎,至少他脑袋上长得是货真价实的头发。然而,令卫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自己却如同被掐住了七寸,一动也不能,任由眼前的两潭黑水将自己牢牢吸住,越陷越深。静止的空气中,只听得到微紊的喘息和沉重的心跳。
终于,叠在一起的四片唇瓣间出现了一丝松动,一个温热滑软的触感轻轻地在卫虎的唇边开始流连辗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仿佛一个刚刚伸出贝壳的蚌肉。从唇角到唇峰,再回到唇角,若即若离却又细细密密,舌尖一丝不苟地掠过唇面上的每一个微小的褶痕。
一阵过电般的酥麻从接触到的地方急速传遍全身,不由自主地激起了一个战栗,卫虎终于从惊愕中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
余光中瞥到对方攥紧,摊开,又攥紧,再摊开的手掌,刘正奇嘴角弯了个浅浅的弧度,眼睛一眯,猛然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嗯——唔。”冷不防对方的这一下,卫虎疼得闷哼了一声,抬手就去推对方,不料刘正奇咬完之后又是用力地一吸,于是,随着两人相连的某个部位被强制性地分离,一记嘎嘣溜脆还带着回音儿的脆响,像个摔炮似的砸进了卫虎的耳朵里,震得他登时面红耳赤又羞又臊,脑中竟然神经错乱地浮现出一种在各大夜市地摊随处兜售摆卖的神奇物件——接吻猪。
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原位的刘正奇,意味深长地斜睨着三分委屈、三分羞涩、三分惊愕还有一分气愤,总之十分混乱地捂着嘴的卫虎,肩膀一抖,闷笑了起来——他从没想过,这道线,这么简简单单地就跨了过去。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没有去肯尼亚那哥们的一席话,他说不定还在那里隔着窗户纸,不咸不淡地玩暧昧,还美其名曰朦胧美呢!
人们总是对与命运抗争的人们给予毫不吝啬的礼赞,然而,我们真正能与之抗争的,只有命,而不是运。
你可以奋发努力成为人上人,你可以与疾病斗争成为传奇,你也可以不畏强权淫威,据理力争而最终受人追捧仰慕……但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一根电线杆子就根基不稳了,什么时候一个花盆就自由落体了,又什么时候一个人喝高了开着宝马在大街上跳江南style,什么时候一个人心情不爽拎把□□见人就“玩”爆头……更不用说那些毫无预警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了。
皱着眉与玩味地回视着他的刘正奇瞪了半晌,卫虎狠狠抹了一把脸,一声不吭转头重新发动了车子,即便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败下了阵,还惨烈到一败涂地。卫虎发现自己竟然连一句训斥的话都讲不出口,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用来训斥的句子都想不起来,就像刚刚明明早就该挥出的拳头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瞬,他竟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欲5望害得他差点抬手扣住对方后脑——想要更多。
直到车子停在了刘正奇家楼下,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谈,只不过一路上,二人的表情却截然不同:一个嘴角抑制不住地漾着笑意,一个则面部肌肉各种痉挛。
“你——”眼看着对方已经解下了安全带准备下车,卫虎深吸了一口气,“……喜欢男人?”
伸向车门的手一顿,刘正奇转过头,平静地回视过去,抿了一下嘴角,“我也希望是,”眼脸低垂了一下,他又抬起了头,眼中神色复杂,沉声道,“那我就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了。”说完推门走了下去。
直到刘正奇的背影消失,卫虎才移回了有些失神的目光,正巧无意中瞥到了车内的后视镜,他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你特么的这是盖戳呢么!显摆你牙口好么!我顶着这么一圈牙印怎么跟人解释?吃螃蟹被夹了?!
“你这是有喜了?”抬眼不屑地瞟着大晚上还乱放春光,一脸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的某人,蒋兵冷哼。
大家都同样的为他提心吊胆,可受到的待遇却千差万别。眼看着这小子回来就跟他们打了个照面,连句“谢谢”还偷工减料地砍去了一半,转身却屁颠屁颠儿地跟人家跑了一天都没着家,蒋兵那个心里啊,真是五味陈杂——自家的儿子翅膀硬了,娶了媳妇忘了娘了,白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喂养大了——听着好像有点儿别扭……
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挑眉看了蒋兵一眼,刘正奇笑而不语,心里的小算盘噼啪作响,进行着成果总结:感觉比想象中的还好,不仅厚实有肉感还相当筋道,饱满多汁,又Q又弹,好像还有那么点儿甜……看来循序渐进的日子终于到头了,今天尝到了味,明天就离开餐不远了,光是嘴唇就能这样让人回味无穷,那其他的地方呢?耳垂、锁骨、肩头、胸膛、小腹,再往下……刘正奇打了个激灵,晃了晃脑袋制止住让自己开始燥热的胡思乱想:总有一天要把这人从里到外吃个干干净净,连个骨头渣子都不能浪费!
“别舔了,一会儿就掉皮儿了,你当你长得那是两根香肠呐?”一看刘正奇无意识地不停舔着嘴唇,蒋兵就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还不敢相信,但刘正奇这反应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偷腥得逞的猫,眯着眼捋着毛在灯泡底下消化食儿。
“你不会是得手了吧?”
“怎么,嫉妒了?”也没否认,刘正奇洋洋得意地伸了个懒腰,把一只胳膊枕到了脑袋下。
“我嫉妒你个屁!”
“连这你都嫉妒?!”扭了扭腰,刘正奇心情大好地打趣道,歪头看着蒋兵手中的牙刷在嘴里进进出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坏笑,“哎,问你个事儿。你和聂老大,谁在上面?”
“……我操!”愣了一下,蒋兵忽然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一方面,一嘴的牙膏沫子“噗”的全喷了出来,怪异地盯着刘正奇。
“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擦了擦溅到自己脸上的泡沫,刘正奇撇了撇嘴,意有所指地道,“距离倒是挺远,可惜持久力不行啊,一句话就泄了?”
“靠,行不行你亲身体验一下?”
“就你?”刘正奇轻蔑地瞄了一眼蒋兵下面,挑了挑眉,“没兴趣!”
蒋兵语塞,抬腿就把拖鞋甩了过去。
蒙头躲过了这一记“小蒋飞鞋”,看着对方臊得恼羞成怒的样子,刘正奇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探出了脑袋,揶揄道:“不是吧,别说你俩还没到过那步!这都半年了,你俩赶得这是牛车吧,要按常理人家孩子都出来了!”
“你还真是费心了,我俩就是坐神九,这孩子也出不来!”单脚跳着去捡自己飞出去的拖鞋,蒋兵正好听到了电视里,主持人正带着一群小朋友唱《蜗牛和黄鹂鸟》,不禁眉梢一挑,咧嘴笑了起来。
“我俩倒是没坐牛车,不过你开的应该蜗牛车吧?用不用资助你个双气缸,省得等你爬上去,你家葡萄都熟得皱巴皮儿了!”
被戳到了痛处,刘正奇翻了个白眼,哼了哼,“谁说的,我爬上去的时候葡萄成熟刚刚好!”
“哟,你家葡萄比你熟的早,你忘了?”
“你这就是酸葡萄心理!”刘正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酸?”蒋兵推了推眼镜,笑出了一口白牙,“我家葡萄甜着呢!”
房间里莫名地静了下来,就听着电视里的主持人声音软软地跟小朋友们介绍着“葡萄富含着丰富的维生素和多种氨基酸,抗疲劳助消化,小朋友们要多吃……”,二人对视了一眼,一头黑线——葡萄还是吃自己家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