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 绝(1 / 1)
大唐南。
荒草斜阳。西风古道。蜻蜓在空中游弋。梨花恣意盛开。花香中掺杂着一丝怪异的铁锈的气息。
“你们快走!”韩江航跃下马车,信手折下一根青藤,啪地击在马背上。马嘶鸣一声,向前狂奔起来。
莆一苇已经追了上来。韩江航上前拦住她。莆一苇的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韩江航并不躲闪:“苇妹,我已经等了你三年,又凭吊三年。我是真不知你还活在这世上。”
莆一苇不接话。愤怒将她的脸激得通红。她的腕决绝一抖,剑锋划过。
韩江航重重倒下。眼中梨花的皎洁,瞬间浸染为鲜血的嫣红。
2
马车驶进大唐东。婉妍决定弃车躲避。
她抱着半岁的幼子狐不归跳下马车。罗婆婆牵着韩干紧随其后。四人慌乱地隐入了南方森林。
她们躲进一丛牵牛花的藤蔓后。四周阖静无声。
狐不归未从梦中惊醒,仍在酣睡。而韩干受了惊吓,扁扁嘴,要哭的样子。罗婆婆连忙用绸帕捂住他的嘴。
这时,他们听见藤蔓外传来脚步声。由远至近,踌躇地顿住了。
婉妍紧张地屏住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3
立于牵牛花藤蔓外的正是尾随赶来的莆一苇。
这位当年闻名江湖的女剑客已隐遁江湖七载。此次突然重现江湖,武学早已今非昔比。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她重出江湖,解决的第一桩恩怨,却是自己的感情。
八年前,莆一苇和韩江航是江湖上一对被人称道的剑侠情侣。莆一苇产下爱子韩干一年后,便前往昆仑闭关修炼。昆仑山山高涧险,一入深山,生死茫茫。醉心武学的她没有足够的把握练成盖世剑法,便要丈夫韩江航在昆仑山外等她,如若三年不归,他可另行婚娶。
韩江航携幼子韩干在山外苦等,其间思念爱妻心切,独自去昆仑山寻找。不慎从山崖坠落,被狐妖婉妍[1]发现。婉妍为救其性命,甘愿舍弃多年修行,从地藏王处改写生死簿。
婉妍悉心照顾韩江航父子。相处日久,二人渐生情愫。但二人恪守当年莆一苇[2]闭关前留下的话,克己慎独,不逾矩半步。
三年后莆一苇不归。
二人皆以为莆一苇已死。纵然如此,韩江航仍为莆一苇凭吊追逝三年。六年后,方娶婉妍为妻。
不久,婉妍有了身孕,并产下一秀美男婴。谁知孩子狐不归方才半岁,莆一苇却突然从昆仑山回来了。
当年莆一苇闭关昆仑,却走火入魔,险些丧命。有幸被白鹤真人搭救,她跟随白鹤真人练功六年,终于修得鹤舞剑法。“岁峥嵘而愁暮,心惆怅而哀离。”莆一苇日日思念爱人和幼子,满怀欣喜和憧憬出关返乡。回至家中,却发现家中女主人已换,自己的骨肉韩干见她不识,且振振有辞婉妍才是自己的娘亲。
莆一苇心性大乱。她恨韩江航的违约,更恨婉妍夺走了儿子的爱。她不听韩江航解释,一心要杀二人。韩江航护送婉妍、两个孩子和家中的贴身保姆罗婆婆,乘坐一辆马车,一路逃至大唐南。
日月穿梭,时光荏苒。狐不归长成了十二岁的少年。他和罗婆婆在长安的贫苦民居相依为命。与邻家少女水盈弦青梅竹马、相交甚笃。水盈弦的母亲已去世多年,被父亲拉扯长大。她父亲本是大唐朝廷著名琴手,因看透朝中恩怨,自愿隐于民间。他悉心指导水盈弦和狐不归学琴,两少年天资聪颖,琴艺日见精湛。
而事实上,水盈弦那时已成为狐不归在受到欺负时唯一的安慰。
斯时的狐不归,已是民间乍现的惊艳。他的美,已经遮掩不住,如水银泻地般漫溢出来。
2
狐不归自小就受人欺负。个中缘由,幼小的他也曾细细思虑,想来也无非两样。一是因为他的悲苦身世,凡间多少势利小人,嫌贫羡富。二是因了他的异种血脉。十岁那年,狐不归在私塾一时疏忽,竟在学堂上露出藏于身后的狐尾。这是罗婆婆反复强调他不要泄露的。果然,狐不归母亲是狐妖一事,立刻传至外界,成为邻里乡间交口传诵的谈资。异族通婚历来都被凡世所不容,何况他是异种。
而他却不知,他的被排斥,也源于他的美。
谁以为世间男子不会妒忌----看见他的美,自惭形秽之余,其他男子多少有些愤懑。若狐不归只是一张臭皮囊,其他男子倒也心安,因心理有了退路。偏偏狐不归学识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湛。其他男子最后的心理退路也被无端堵住了。男人嫉妒起来,手腕比女人更狠。后者或许只是情绪的宣泄,而前者,往往会付诸毁灭性的行动。
甚至连女人也容不得他----如此美艳绝伦的男人,既然注定无法属于自己,难免是要眼红的。再者,哪个女人又能容忍一个男人的美甚至胜过自己?
所幸有水盈弦。这个冰肌雪肤的聪慧女孩,是狐不归内心疆域最严实的楚河汉界。纵然外界的伤害如冰霜雪雨,却奈何不了他内心的宁静丰沛。
3
狐不归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可以这样安稳宁静地过下去,纵然有流言利箭,也只是回以淡然一笑。他却忘了自己的身世。他毕竟有狐的血统。及至十八岁那年,他身上的妖性,终是渐渐显露出来。
狐不归不知道仇恨的种子是何时在自己心间埋下的。但他知道一定和武才人征地一事有关。
十八岁那年,武才人征地,设计驱逐平民。罗婆婆也被驱赶,且被打伤。看见养母受伤,狐不归心里十分不好过。尽管后来宋雁书和皮影仙二人解决了问题。但狐不归那时算是第一次领教到了权势的厉害。
或许有这件事情作为铺垫,所以在科举考试时考官见是他,便不允许他报名时,他也只是笑笑,便离开了报名地。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内心出现了。没有土壤,却莫名地发了芽。是天性也罢,是外界的渗入也罢。总之,那萌芽涨得他心头无比难受。他领略到了人性的可怕与不可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