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巧计释涵意,惊迷窥天破(1 / 1)
齐府后巷,角门悄声打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一闪而入。书房内,齐涵正在喝茶看兵书。齐夫人走进门来,见他闲适的样子,不禁怒道:“你就知道看书!如今都乱成了什么样子,府中人心惶惶,仆人们也无心干活了。”
“由得他们去。”齐涵的目光未曾离开书卷,“我早无实权,不过是闲散太尉罢了,还能急到哪去?”说罢却忽觉喉中疼痛,咳了两下;齐夫人本没太在意,蓦然看到他茶中的嫣红,失声叫道:“老爷——快来人啊!”
门外进来两个丫鬟,齐夫人见她们只站着不动,又气又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怎么不去请郎中来看?”
“郎中不抵宫中太医,不若本宫荐一位太医给齐大人瞧瞧如何?”齐涵与夫人闻言俱是一怔,却见那两个丫鬟摘下面具,不是卿颜公主和琴语又是谁!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慌忙拜倒,“臣参见公主。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内子出言不逊,亦有情可原,还望公主海涵。”
卿墨淡淡一笑,“齐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此来是想问些事情,你据实回答即可。”
“是。”齐涵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沫,示意齐夫人退下,请卿墨坐在上首。卿墨无暇绕圈子,直言道:“本宫问你,你可有一柄金柄镶黑曜石的宝剑?”
齐涵如实道:“是。那宝剑是皇上御赐,臣供在府中,不敢亵渎。”
父皇御赐?卿墨心中一寒,“何时所赐?因何所赐?”
“这……”齐涵犹豫片刻,“恕臣不敢直言。皇命难违。”他自忘不了皇上赐剑时的一番嘱咐;“敬之,朕念你劳苦功高,特赐金剑一柄。只是此剑不可外传,否则……”
“父皇是不是说,如若将此剑之事透露给旁人,你与你的家人必死无疑?”卿墨的话让齐涵生出寒意。的确,十几年来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连妻儿都无法保全。他沉默不语,只立着不动。
卿墨也不恼,“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齐大人何不为善呢?”
“公主,您的意思是……”齐涵猛然明白什么。
“没错。”卿墨起身踱到他身边,“狡兔死,走狗烹,齐大人何等聪慧,怎会不知呢?”
齐涵颓然跌在地上,良久吭然悲歌,“臣忠心耿耿,缘何落得如此?”
“本宫瞒过父皇,就是念在你忠心的份上。如今你已身中剧毒,不日便会亡故;你的家人无辜,本宫可以替你保全。”
“谢…公主…”齐涵叩首,“此事还得从头说起……”
“主上,你信他?”琴语不放心,问道。
“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卿墨只觉烦闷,掷了手中的香箸子,“乾宗元年,恰是我失踪,也是那年,母妃惨死,可那柄宝剑父皇在元年之初就赐给了他。如此也算合情合理。”
“主上怎知贵妃确是元年香消的呢?”
“父皇没说,只说我是登基前两年出生,两岁时便丢了,以此推断便知母妃于元年故去。”卿墨似不经意却忽被点醒,“你是说……我很有可能不是那年生的,母妃也并非元年亡故?”
“属下只是奇怪,齐涵与贵妃素无来往,又为何平白无故的要杀贵妃呢?”
“也是。如若不是那年所生,那么如今我便不是十八岁了,也许…也许比晚晴还小。”卿墨蹙了眉头,“晚晴十七……”蓦然想起那方帕子上的诗和晚晴的名字来,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紧张压迫着自己;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想,“莫非……?”
密室中尽是一片黑暗,晚晴终日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由着侍女近前喂水、喂饭,困了便睡,醒了便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发怔,不知白昼黄昏,仿佛身处幽冥。
密室的门应声而开,颜晟带着影卫步入,晚晴微微侧了头,只定定的看着他明黄服制上的九条金龙,并无半点言语。“你与你母亲都是好静的性子。”颜晟开口,他不想承认这个人是晴暖与风晚修的女儿,可事实如此,又如何能有改变的余地呢?
“母亲……”晚晴用手肘支起身子,倚着墙壁而坐,“我没见过她,不知她是什么性子。”言语中隐有凄凉与怨怼,她冷眼看着颜晟,若不是他,怎会让自己与母亲素未谋面,连入梦也不知她的模样。
颜晟淡淡一笑,慨叹道:“朕的卿墨像极了朕,好一出反间计,让朕失了齐涵;好一出瞒天过海,把朕的贵人弄出了宫……她忤逆父命,不仅断了朕的左膀右臂,还私自嫁人,怀个孽种回来。”
晚晴心中轻轻一撞,墨儿怀上了?不由有些欣喜,却又担心颜晟已知,会对墨儿与孩子不利;再听说弄影已脱离虎口,心中终于得以解脱,不觉已是淡然一笑。颜晟望着她唇边的笑意,有些怔仲,往昔之时,晴暖常常坐在窗下绣花,唇边也带着一抹笑意;他只敢远远望着,一旦走近她,那抹笑意便会立刻消失不见。
“你在笑朕,奈何不了卿墨。”颜晟无奈,“是,朕一看到她那双与晴暖一样清澈的眼眸,就是怒气再盛也消去了。朕不许她离开朕,更不许她嫁给别人。知道为什么,朕一定要让她嫁给檀翊钟吗?”
晚清的心口蓦然酸痛,尽管他向自己说过这桩不情不愿的姻缘,她也只是淡然。可为什么如今竟如此酸涩?颜晟见她不语,自顾自道:“茹蕙是檀家人,尽管朕不爱她,朕也得给她正妻名分。可她的付出让朕负疚,因此,朕才要将朕最爱的女儿嫁给贝子,也算是补偿吧!”
“用女儿的幸福补偿自己的负疚,皇上真爱卿墨吗?”晚晴挑眉,平静道。
“你不配置喙。”颜晟冷冷道,“风晚晴,朕不杀你是因为你的嘴巴像极了晴暖,你莫要以为朕就动不了你。”
晚晴不惊不忙,“皇上息怒,民女身陷于此,并无奢望能活着出去。只是一事不明,卿墨曾说过她是改元前两年生,如今也应十八岁了,可若民女没猜错的话,她是元年生的,十六岁而已。”
颜晟并不反驳,挑眉道:“没错。朕说她如今十八,恰恰是防止你们相认。想不到你大难不死,还有缘认出她来。”
“皇上处心积虑也是自欺欺人罢了,卿墨确是民女同父异母之妹。”晚晴的语气如一汪深潭,“皇上的影卫的确厉害,可有些事是查不出的。”
“哦?”颜晟语含轻蔑,“何事是朕无法查出的?”
“‘一枝淡贮疏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那块羊脂美玉,出自家父之手。”
“什么?”颜晟怔住,似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那块她日夜不离身的玉佩,他本以为是她家传的也不甚在意,谁料想竟是风晚修送的定情之物!当下气火上涌,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晚晴冷眼旁观他多变的神色,淡言道:“母亲也是你杀的。”
颜晟猛然回头,双目赤红,“你都知了?”
“如此便是了。”晚晴本无十成把握,试探之后方才得知,“那柄剑是家父所识的金匠罗暮打制,名为‘金瓯’;谁知金柄炼出后竟缺了一块,因此拿黑曜石镶补,顺其意为‘金瓯无缺’。若非变故,皇上断不会赐人。皇上杀了母亲便如此小心,将此剑赐给齐涵,即便有人追查,也断不会疑到皇上头上。”
颜晟的目光越来越冷,“想不到百密终有一疏,只不过这疏漏之处很快便会补上。”方要下令处死风晚晴,却忽见身后的影卫如冰上前,“皇上,玉玦之谜尚没解开。”
“哦,对。”颜晟点头,“朕差点忘了,暂且留她一命。走!”说罢带人离去。晚晴望着密室的门一点点阖上,脸上的光亮也渐渐消失,幽暗的密室中又只剩她一人,不觉有些惆怅。檀大哥,青墨,弄影,如今也是全无音讯了。
卿墨听完如冰的话,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呆呆坐在榻上,望着紫檀桌边的夜合花纹,那花纹繁复多姿,却让她无端认为那是鬼怪的魔爪,紧紧扼住她的咽喉。如冰冷峻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担忧,“青衿妹妹,你别太伤心了。”
卿墨恍若未闻。如冰轻叹,年少时他在河边遇到的无忧无虑的青衿妹妹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他被选入影卫杀手组织后便不能再有情,父母的性命全系于他一人。可他还是要冒险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她,“青衿妹妹,你……唉,早知如此,我便不告诉你了。”
“不,谢谢你,如冰。”卿墨出奇地冷静,“若不是你,我怎会知道我的年岁,怎会知道晚晴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又怎会知杀我母妃的凶手……竟是我最敬爱的父皇……”她怆然一笑,苦苦追寻了这么久,费尽心机除去齐涵,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如冰望着她唇边的苦笑,心中微微一动,“衿儿……”话一出口才觉失言,忙道:“属下僭越了。”
卿墨摇头,“如冰,我多想回到小时候。自从我进宫,没有一件事是让我顺心的。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不过是一个看似尊贵的头衔罢了。”她抬眸,望着如冰易成侍女的装束,不由有些感动,“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父皇知道杀了你?”
“我区区贱命,丢了也就丢了;只是我父母……”他语中含忧,半晌又道:“不过,若我不把这些告诉你,我会更加不安。青衿妹妹,我是一个小小影卫而已,你贵为公主却不嫌弃我这儿时的玩伴,沈如冰此生足矣!”
暗夜的烛火随风轻动,殿中只有她跟如冰两个人,空旷的大殿让她觉得寒冷。如冰,那个儿时流浪唯一给予她温暖的小男孩,此时此刻仍愿意保护她;“衿儿”,多么陌生而又亲切的称呼,除了漠芜也只有他叫过。“你没必要这样,如冰哥哥。”
如冰一愣,许久,许久……她都没有这样唤过他了。“哦…我…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他兴奋地有些结巴。
卿墨微笑,“是,好朋友。你愿以命相陪,我自然要帮你。琴语——”她略略扬声,琴语应声而入,“竹澜苑全体出动,分别保护各位影卫的家人。如冰哥哥,我想要瓦解影卫对父皇畏多于敬的忠心,只有你可以从中转圜了。”
如冰听她说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心中轻松了许多;颜晟的冷血和喜怒无常早就让他的影卫敢怒不敢言,却又碍着家人的性命,只得委曲求全。“好。”他颔首,“我得走了,青衿妹妹,保重。”说罢旋身奔至窗前,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主上。”琴语望见卿墨出神,有些担忧,“孕中不宜多思。也不知怎的,唐太医今儿竟没来请脉。”
卿墨没有任何的时间去伤神,她只有严密而迅速的部署才不致落于被动。如冰带来的消息让她清楚了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琴语,你带人夜探金宫,找找晚晴的下落;唐太医许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不打紧,还是让哥哥回来吧。”
琴语应诺,“属下立即去办,主上早些歇息吧。”她走到门口,犹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卿墨挥挥手,自嘲似的笑道:“快去吧,弱不禁风的是卿言公主,可不是我竹仙青墨。”
空旷的殿中唯余她一人,仿佛被寂夜昏暗吞噬,无边的痛苦又将她湮没。更漏惊破沉寂,一阵闷雷自天际响起,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