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惊颜青翩去,断肠负情浓(1 / 1)
子夜。夜风寒凉,似霜刀划在面上一般,青墨趁大家都睡熟后,独自一人出了小筑。
清冷的月光将她略显单薄的影子拉的越发纤瘦,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合欢花的气息令人安神,沁入肺腑,可是青墨的心中丝毫不见平静。
风晚晴……今日与大家同上后山搜寻,花弄影情急之下喊出的话落在她心上已是字字如冰,“晚晴,晚晴——风晚晴——”原来…她姓风,半身瘫痪,懂得琢玉,怕是风家后人无疑了。
她要一个人上山去,虽说山上多毒蛇,可她不得不来——草丛中偶然瞥见的影卫独有的残袖,便已知何人所为。影卫只听一人号令,所杀之人不见尸首必要追查到底,如今她失踪难寻,那影卫岂能复命?
撒上独门秘制的驱蛇粉,青墨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静静等待着;忽然一声哨音传来,几名黑衣人从天而降,举剑便要刺向她,青墨亮出腰牌,厉声道:“大胆!”
那几名黑衣人见她手中令牌,已知是皇帝于卿颜公主生辰那日钦赐给她的贴身令牌,便瞬即拜下,“属下参见公主!”
青墨不欲与他们多言,开门见山道:“你们为何要杀她?”
“皇上密令。”领头一人简短回道。
“父皇只命追查,尔等岂能暗下杀手?”青墨怒道。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领头人道:“公主,属下等接到的命令是追杀令,宁枉勿纵,不留活口。”
追杀令?青墨愣住,难道父皇密令名为追查,不过是由她追查,再派影卫暗杀?只是她之前并不知晚晴便是风家后人,影卫如何能得知?如今只能暂缓片刻,思虑一番,便道:“你们切不要轻举妄动,此人杀不得。”
“可是…”领头人愣了一愣,“属下奉旨行事,不敢有违。”
青墨甩手把令牌扔给他们,“拿此信物回禀父皇,我自有打算,不可再加追杀。”说罢回身便走。
风移影动,黯淡的云遮蔽了惨白月色,寂寂山林传出夜猫凄厉的叫声——>
此日,众人再次上山寻找。因风行叶终归来历不明,檀翊钟不欲教他同行,他也便知趣,说是出去打探一番,未及与众人前来。不觉已近午时,日头渐渐毒辣起来,炙烤得众人几近绝望,仿佛涸辙之鱼被死亡的阴霾笼罩。
“落明,你怎么了?”青墨见离落明坐在山石上恍神,便走过去询问,“这几天真是累坏你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跟着大家继续找寻。”
离落明勉强一笑,“无事,我去那边看看。”言讫起身,走到另一边去。
青墨望着他的背影,心间暖融融的——这几日他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已是容颜憔悴了许多,眼窝下一圈乌青,下颌也生了胡茬;檀翊钟这几日也是如此,双眼密布血丝,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不知疲倦的搜寻着晚晴的踪迹。说起晚晴,青墨心中有些愧疚,毕竟下令追杀的是她的父皇,而晚晴又是因为为救自己才遭此厄运……正想着,她忽觉脸上有些尖锐的刺痛,似被尖器划过,不由惊呼一声,捂住脸庞。
几人被她的喊声吸引过来,青墨只是捂着脸不语,花弄影看了看她耳边尖锐的树枝,惊道:“呀!你的脸怕是被这些枝子划坏了,得快些处理才好,否则会留疤的。”
青墨大惊,“什么?”手不由自主的放下,却见众人的脸色一变,心中一沉,急道:“真的毁容了?”
花弄影凑近一看,忽而后退数步,执剑护在身前,声音也不复原来和气,直震得青墨一颤,“你有易容?”
青墨眸中很快划过一丝惊愕,脑中飞速周转,便从容道:“人在江湖,这也是防身之技。”
花弄影将信将疑,还是“哦”了一声,却没注意到檀翊钟似剑一般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许久。青墨捂了脸,“我并非刻意相瞒,只是身不由己。”说罢转身欲走,暗暗松了一口气,懊悔自己怎如此不慎,险些被人发现。
“颜卿墨!”忽听有人大叫一声,青墨一时没反应过来,呆立在原地,紧接着心中便蓦然一惊,怕是已经露了破绽。檀翊钟飞身上前,长箫直指她后脊,“我杀了你!”
青墨无力抵挡,索性听凭天命,却听身后刀器碰撞之声,回身望去,却是离落明横刀隔开长箫,挡在她身前,“檀兄,有话好说。”
“落明,她是颜卿墨!”檀翊钟急道,“颜晟那暴君的女儿!”
离落明不语,只默默望了一眼青墨,那眼神中的痛意足以让青墨心寒;她抬眸,淡淡道:“我姓苏。”
“哼,谁人不知卿颜公主生母为苏贵妃。”檀翊钟冷哼一声,长箫直指她,“枉负晚晴倾力救你,现下生死为卜,我要替她报仇!”说罢又欲上前。
离落明摆了摆手,面如死灰,“青墨……或者该称呼您为公主。”
青墨大惊,“落明,你…”
“在下见昨日公主夜半出门,因担忧公主的伤势,所以悄然尾随,不想窥知了公主身份。”
檀翊钟大怒,“落明,你既知道,还不杀了她!”
“且慢。”离落明看着青墨,忽然觉得她前所未有的陌生,“她得到的密令仅为追查,而影卫却是奉旨追杀,而且,她已命人停止追杀了。”
“告密者,同样不可饶恕。”檀翊钟按捺不住怒火,扑上前去,凝聚内力于箫中,奋力而发,直卷起枝上的叶子团团飞舞,一股强大的气流如猛兽般咆哮着向青墨逼近。
青墨掣出玉笛,一曲《秦王破阵乐》音调铿锵,化解了黯然蔽日的气势,却是大病新愈,脉息紊乱,再无招架第二招之力。离落明出刀,凭空画出一圈,形成一道刀影屏障阻住来势汹汹的攻势。
“离落明!你疯了!”檀翊钟怒吼,“你居然为了她,对我用‘月华光转’!”此招月华光转,正是檀、离二人平日切磋武艺,共同琢磨出来的。
离落明收势,“你不可妄动,青墨的命是风姑娘所救,你此举不白白费了风姑娘心意?”
“正因如此,我才替晚晴教她把命还来。”檀翊钟失了理智,“离落明,你莫要被美色所迷,快快杀了她,否则你我决裂,永世为仇!”
“檀翊钟!”一直默然的青墨突然发话,手指从脸的边缘处猛地一扯,一张划破的假面便飘落而下,露出她绝美的容颜,檀翊钟不以为意,果然是她,离落明乍见她明艳如天边绮云的绝美面庞,一时竟失了意识,心中、眼中满满都是她,连花弄影也是一惊。青墨沧然一笑,“檀翊钟,若说报仇,还要晚晴亲自来报;我不知她身世,何来告密,但影卫的的确确是我父皇派来的,我不可撇清自己。这命既是她所救,便只有她才能取回!”
“离落明,你还犹豫什么!我们二人合力,铲除这妖女!”檀翊钟报仇心切,急道。
青墨不语,望向离落明,他只是暗沉了脸色不说话,“落明,若晚晴不杀我,我便弃了身份,与你仗剑天涯可好?”青墨笑了笑,柔声问道。
“我……”离落明不知所云,只得沉默。
崖上的风吹得青墨的青衫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青墨唇边的笑意渐渐抿了下去,半晌沧然笑起,眼角流下泪来,“离落明,那便从此之后……你自仗剑逍遥走天涯,我自倚楼凭栏舞笙歌……”垂眸幽叹,“与君陌路。”
陌路,陌路……离落明的心中仿若山雨欲来般的压抑,千般、万般的话却凝堵于心,不知从何说,如何说,脑中蓦然忆起初见那日她的柔弱,一声“公子救我”已悄然打开他的心扉;她曾说,“我不过是想试试,天下男人是否都是薄情寡义罢了”,他乍闻之下心惊,却立誓非要证明她所言之虚;两次,她面无血色,毫无声息的倒在他面前,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恐惧,彻夜守候,生怕稍一睡熟,便再也看不见她望向他的,如沐春风般温暖的清澈眼眸……
“你不能走!”檀翊钟一声怒吼,离落明蓦然醒转,却见青墨似魂一般,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闻言,青墨转身,面上隐着一丝苍凉,唇边却有嘲讽的笑意,“檀翊钟,我想你莫要忘了,我叫离落明前来助你,便早就知道会有影卫冲你而来。若说他们偶然发现什么,也必是你来此为晚晴带来的厄运!”
檀翊钟乍闻,竟呆立在原地,声音颤抖着,“原是我…是我…”
青墨不理会他,径自转身离去。花弄影见她要走,念及晚晴生死为卜,生怕她会先行一步找到晚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放她离去,挥袖已是三支蝴蝶镖飞出。青墨听见飞镖飞来的“簌簌”声,回手便飞出三片竹叶,竹叶与蝴蝶镖相撞,一齐落到地上。
“如今,我还不能死。”青墨淡静道,“你们找到晚晴,知会竹澜苑一声,到时任凭她发落。”说罢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花弄影气的直跺脚,“哎呀,让她给跑了!你们两个……”话音未落,却见两个男人各自失魂落魄,缓缓朝晚晴的小筑走去。花弄影轻哼一声,嘟囔道:“早知如此,我才不救她。”便随二人回房。
离落明回到小筑内,见自己的行囊似被人动过,心中一惊,莫不是有人趁他们不在前来破坏?急忙翻了翻,行囊里不过几件衣服和一些碎银,无一遗失,正待搜寻别处,忽然手指触到硬物,拿出一看,却是一块玉——雕成一片细长竹叶的岫岩碧玉,色泽深绿如湖,通透少瑕;玉坠下的丝绦上系着一张字条,上面用青墨写着二字:墨离。
墨离,亦是莫离,然而却是相离了……离落明只觉灼目刺心,把玉坠仔细收在怀中,贴在心上,却忆起她的话来,“我只叫你落明兄,而不叫离兄,是怕‘离’字成谶呵……”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离落明心中猛然一惊,已是飞奔出门,青墨,青墨,不论你是谁,我愿意与你仗剑天涯……檀翊钟和花弄影怕他出事,也跟在身后追了出去,奈何离落明跑的太快,檀翊钟和花弄影跟丢了。
“有血腥气!”花弄影忽而眉心一蹙,“快跟我来!”
离落明跪在地上,强自用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满目尽是暗红的血丝。从他闻到血腥气一路追来,便见几个影卫横尸于此,血流成河,然而血泊中却找到了青墨的竹叶簪……
“落明!”檀翊钟和花弄影追来,望见此时此景也是惊呆。
“青墨她…青墨…”离落明哽咽着,再不敢说下去。檀翊钟不语,他虽然恨她,可离落明痛失爱人几近崩溃,这种痛,他也曾刻骨铭心。
花弄影细细察看了几具尸体,“这几个影卫七窍流血,必是泠姻笛音所震,且此处有打斗痕迹,显然是青墨与他们苦战一番…”忽见远处有拖拽的痕迹,忙走过去蹲下观察一番,“青墨是晕倒后被人拖走的,情急之下还飞出竹叶镖,就打在对面的树干上。”
离落明跌跌撞撞奔到树前,果然见四片竹叶呈一字排开,一时支撑不住,顺着树干滑下,跌坐在地上。花弄影忽然奇道:“咦?怎么痕迹到这里便不见了?”环望四周,草丛中赫然露出一只人手,死的同是一名影卫,只是并非笛音所致,而是背部一大片血迹。檀翊钟褪去他的衣服查看,只见一粒佛珠深深嵌入血肉中去。
“这手法,我竟从未听闻过。”檀翊钟惊叹,“似乎江湖中没有人用佛珠作暗器。”
离落明心如死灰,忽然腾地站起,怒吼道:“她此番与影卫以命相搏,难道还是杀风晚晴的凶手吗——”
檀翊钟背过身去,花弄影也有些赧意,两人缄默不语。离落明绝望的闭目,只觉天旋地转,“青——墨——”
“青——墨——”
寂静的山林久久回荡着,声悲切,枉断肠。与君生别离,断肠人何知,曾以情重负情浓,而今才知相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