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仰笑拂衣去,萍踪笑王侯(1 / 1)
檀翊钟回至檀府时已是月影西斜。往日这个时候那些叔伯们已是睡下了,每每穿越那寂寥无人的院落,从心底涌上凄凉,便不可抑制地想起她,钟漠芜,那个明媚活泼的女子,只可惜她是燕国后裔,大金灭了大燕,他知他们是不可能的。而也是在这个府中,那个中秋之夜,他亲眼看着二叔檀承嗣,将利剑刺入她的心口,那是御赐的霜怜宝剑,真真切切地插在她的心口,直没至柄。檀承嗣用力一拔,一片殷虹,血绽华莲。她软倒,未曾看他一眼。而他一如既往地淡然,默默将她的身体抱出埋葬,眼底的漠色冰冷了所有的人。为这檀茹蕙还将他教训了一通,他什么都没有辩言,亦没有冷然相对,他知在这檀家,除了故去的父母,只有这个姑姑真心疼他。
在他们眼中,漠芜便是活该,刺杀皇帝不成又要刺杀檀王爷檀承嗣,自是该死。可他明白,漠芜不会武功,又何来刺杀一说呢。此事慢慢被人淡忘,只是每个月圆之夜,他都会往翠屏山上去孤坐,或抚琴或吹箫。
也许一开始便已注定,翊钟,忆钟,一生情一生只相忆檀翊钟一如以往回至房中,却讶然见到房中有亮光透出,疑心有诈,闪在一边,一掌横削,掌风恰到好处,门被带开,却未曾有丝毫损伤。
房中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望出来
檀翊钟一声冷哼:“二叔二婶,原是你们啊,这月影西斜,你们不在房中安睡,却在这里做什么?还唤了这许多下人立着?”
檀承嗣满脸堆笑,脸上皱纹条条舒展,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翊钟你还不知么?也是,你若是得知了,便不会这般同你二叔说话了。”声音转冷,“虽说你是将承王爵的贝子,可好歹我是这府中的王爷,你对我如此不说,但说这夜深人静的,你流连于府外不归,哼,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府中做非要跑到翠屏山上去?”
檀翊钟心知不是什么好事,檀承嗣从来忌惮他的武功与长房嫡长子的身份,从不敢这般疾言厉色地同他说话,只是轻笑:“若我是你,我便视这王位如粪土。”
檀承嗣冷笑:“是么,我便等你这句话呢。檀翊钟接旨。”不知从哪里抽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密诏:
臣贵忠心,不二不瞒为忠。昔檀翊钟与燕国妖女相恋,近涉嫌劫夺贡物,素日放浪形骸,不敬尊长,不尊礼教。今褫夺贝子身份。念妖女伏罪,劫夺无证,名士风流,不予细究,仍准许居于檀府,不得出府半步。
钦此
檀翊钟,接旨吧。如今你已不是什么尊贵的贝子了,日后这王位将由犬子继承,你就莫要再惦念了。”
檀翊钟虽是不情愿,却仍端跪于檀承嗣面前,此刻听了这最后一句,腾地一声站起,一声长啸,檀承嗣一惊,退后两步。
檀翊钟已是夺过圣旨,笑道:“今日叫你知道,我檀翊钟从不稀罕这王位,从来便视你视这檀府上下除姑姑外视那皇帝老儿于无物,你们如何与我何干。我若想做着王位,当年父王薨逝之时我虽只七岁,依皇上的意思尽可做得了,岂能轮到你?如今很好,这狗皇帝自己为我了却一桩心事。往日之事不与你们计较,只是,漠芜她不是妖女,她不会武功,更不会是刺客。我檀翊钟此生便是钟情钟漠芜,至死不渝。待又如何?”双手将圣旨揉成一团,安运内力,再摊开时,那明黄色已成片片碎屑。
双手连扬,黄色蝴蝶漫天起舞。“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长笑声中,已是飘然除了檀府,隐隐有风送来清冷箫音。
房中檀家一众尽皆呆立,半晌檀承嗣方始反应过来,连声道:“反了,反了。”“什么?他真如此说?反了他了。”第二日,颜晟于御书房召见檀承嗣,听闻檀翊钟之事果然怒不可遏,生生将那檀承嗣吓得冷汗直流“传朕口谕,将檀翊钟逐出檀府,即日捉拿归案。”转念一想,又道,“慢着,且先压下吧,对外便说檀贝子奉朕密旨外出办事,且先暗暗寻访,捉来见朕。切记不可外传。”似是自言自语,“这小子,不好好管教确是不行的。”抬头望见仍是呆立着的檀承嗣,“还不快去,还愣着干什么?”
檀承嗣唯唯称是退去,暗中咬了咬牙,言语中皇上对这后辈,人中龙凤,仍是存着爱护之心的,方才唤他贝子,便是昨夜的密旨不算做数了。
晚寒钗早已接了消息,正于偏殿中歇息,听闻檀贝子无端出走,心下一喜,你们便尽管窝里斗吧,待我们晚家坐收渔翁之利。只是这皇上虽是震怒,却未曾将此事张扬出来,想是对那檀氏宠爱之心使然,这檀氏不倒,檀家终究不好对付。
夜阑人静,檀茹蕙倚榻待着皇帝,他今日说好要来这里的,只是不知怎么仍是未到。却见春月一路提裙,小跑着入殿来,放下茶盏,轻声嗔道:“说了多少次了,你虽是我的陪嫁丫鬟,在这宫中也合该守些礼数,这么多年,你仍是不改冒冒失失的性子。”
春月面上一红,眼睛顽皮一眨,惹得檀茹蕙一笑,递上一张长笺:“这是王爷叫人递进来的。”檀茹蕙虽是皇后,但檀承嗣有意瞒她,*了消息,颜晟又不欲让她知道,消息反而未曾传至这里。
檀承嗣回府后思虑一日,心道皇后早晚都要知晓,不若自己先说了,不教她相疑,便将一切事宜写于桃笺之上,找人递入宫中。若是被人见了,也只道是闺阁好友传递信笺,不作他想,这法子却是檀茹蕙想出的。
当下檀茹蕙阅过桃笺,面色大变。圣旨中所言的两件事第二件也还罢了,第一件知者甚少,当年所有知道此事之人皆被二哥处理掉了。这晚家难道有通天的本事,竟将此事探出?檀茹蕙亦是聪明之人,蓦地醒转,这必是二哥暗中使人做的。长叹一声,早看出二哥有将王位传给己子之心,想不到竟如此狠心,还好皇帝尚念夫妻之情,似是不欲大动干戈,保全檀氏一族的地位。
玉手一颤,将桃笺放于烛上焚了,字字成灰。
春月见她面色不善,试探着问道:“小姐?王爷他说什么?”
檀茹蕙摆摆手:“你无需知道。”倒不是信不过春月,知的人多了,便是对她自己,也是绝无好处。缓缓起身,收拾一下,准备就寝吧,皇上近几日都不会来了。“
春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此刻见皇后面露倦容,忙忙应是。
翠屏山上钟漠芜坟前。
檀翊钟抱膝而坐,月光照在身上,梦幻般地令人痴迷。
忽地朗声喝道:”你们鬼鬼祟祟意欲何为?出来吧!“
自树后转出五个黑衣人,皆是檀承嗣养的武林高手,檀翊钟是识得的。为首的一声冷笑:”素闻你号称金国第一高手,平日里念你贝子之尊,不曾领教。今日,嘿嘿“忽地长钩一抖,”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檀翊钟丝毫未动,背对着他们而坐,口中自言自语道:”漠芜,我本不欲在你墓前溅血,只是这种人扰你清净,且是檀承嗣的人,檀承嗣是我的二叔,没法杀他为你报仇,便杀他几只走狗来祭奠你。“
五个黑衣人各出武器来全心逼近,未曾听得他说什么,见他安坐坟前,丝毫不动,一时反倒不敢上前。蓦地人影一闪,已是不见。只是耳边传来淡淡的笑声,”有胆子的便跟我来,断魂崖前不见不散。“
五人皆觉着声音发自自己耳边,却只不见人影,心知这是上乘的传音入密工夫。一时心怯,为首的颤声道:”任他多高的武功,凭我们五个难道还收拾不下么?“
断魂崖前,双方对峙。
到底是黑衣人一声叱咤,五剑齐出,逼向背对着悬崖的檀翊钟。檀翊钟滴溜溜一个转身,不知用了什么身法,已是转到五人背后,玉箫一捺,左边三人只觉凉气彻骨,右边二人却是燥热侵体。忙横剑回身去削那寒月箫,檀翊钟却早已收回玉箫,在唇边吹出几个音符。又已转到他们身后
五人对视一眼,挥剑又上,檀翊钟退后一步,五人再上,檀翊钟又退,此刻已堪堪避于悬崖之侧。五人大喜,皆道不过如此,又是五剑齐出。檀翊钟将身一仰,衣袂飘然,恍要羽化登仙,于月光下极尽风华,唇上箫声不歇。忽地将箫口对准一人,那人只觉腹上一痛,被纯阳罡气闭穴而亡。同时右手两指伸出,捏住另一人的穴道,那人只觉浑身酸软,竟无还手之力。一摔,将其甩下万丈悬崖。
余下三人一怔,见他对付另两人只余尚腾不出手来,立时出手,想刺伤他或将他逼下悬崖。却听一声长啸,白影流转,檀翊钟已是一个借力翻起,将一人踢下悬崖,借势立于地上。玉箫随手一挥,正砸在一人头上,柔力到处,虽无外伤,内中皆损,人却眼见着没了气息。
那最后一人见势要溜,却听檀翊钟长笑道:”也好,放你回去报个信儿,便说我檀翊钟自此与檀家恩断义绝,什么贝子王爷,我不稀罕。“
最后四字运了内力,满山皆是回声,那人如奉纶音,头也不回便狂奔下山。直至山下仍听得见檀翊钟的笑声。
檀翊钟于山顶笑着笑着,渐转悲声。天地之大,竟无容此身此心清净之处。
一入红尘身难返,自此萍踪笑苍天。
抖落满身风华,此刻乘月,此刻尽成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