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一面 谁和谁的旅途（1 / 1）
我看到头顶上深色的伞布，疑惑中转身，未合上的手机屏幕上透出的亮光，让我将他的面容看得更清楚。
黑色的碎发，紫色的眼睛里流转着明亮的光；比起一般的年轻人，有着更分明的轮廓，端正而干净的一张脸。
——这是，……亮？
只见他从一阶台阶上下来，走到我的身边。因为要比我高上不少，雨伞的顶端离我好远，却还清晰地听见雨滴在伞布上蹦跳的声音。
我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表情，看到他露出确认了什么之后的浅笑。
——他是认出我来了么？
——还是只是我多想了。
——明明是在那两年前的世界中相遇的。
我没法开口，但对方却先打破了沉默。
“喂，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还记得。
——怎么可能忘得掉，关于那场异地的跨越时空之旅里的一切。
“真的是……是亮么？”
“我和两年前的样子差很多么？该说变化大的是、是你才对吧。”
“嗯，是啊。”
作为回应，我也笑了笑。一边感慨着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羞涩，一边泛起了苦涩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在那两年前世界里遇到的人，会都把我给忘了。
——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但是反而更难过了呢。
我和他并肩走在雨中的小道上。雨没有停下的趋势，倒也没有变本加厉。亮告诉我，他目前在这家旅店打工，大概也是受了爷爷和奶奶的影响。雨里不时飘散出空气与尘土混杂的气息，经过一番又一番地洗礼，让我误以为是从身边的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依旧朝气和年轻的味道。
少年的手指修长，握住伞柄的手掌也一定很宽厚。想到自己也曾这样，和他一起走在巴勒莫的商业街区，那时候是个寒冷的冬季，我们也还没有像这样并肩。
我们一同走在通往车站的道路上。路开始变得十分漫长，时间也开始和路灯一样变得明亮。
“说起来，爷爷和奶奶他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还总问我有没有再遇到你。”
“……是这样么？”
我感到很意外，同时又十分开心。
“嗯，毕竟那之后就一直没有联系了。”
“他们身体都还好吧？”
“精神不错，身体也都很健康。”
虽然都同在一个国家，但要想遇到，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世界太小，世界也非常大。就像我们其实在相邻的城市，却在不同的区域。我真是一点也没有想到还能再遇到，如果他们还能记得我，没有忘记我，那一定是我觉得最奢望的事了。
大概就快要到车站了。
偶尔还有疾驰的轿车，从街道上奔过。太过寂寥的夜晚，和加快跳跃的心。手脚因突然而至的细雨，变得冰凉，所以看不见的东西，越来越发热。
“说起来……”
雨好像在我们的聊天中，不知不觉地又停了。亮自我从头移开伞面，十分认真地看着我，却又欲言又止。
“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说了……？”
看到他的样子，我不知为何泛上一股异样的心情。好想要他快些讲出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你说吧。”
“我好像前段日子，看见过那男人一回。”
——那是谁？
“啊，不是在意大利，而是在霓虹。具体是在哪里我忘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所以说那男人是谁，根本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不是么？”
我的声音因颤抖而变得不自然。
“对不起，那时候你会留下来，……果然还是因为那个人吧。”
“谁知道呢。”
我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初衷并不是这样的。但是过程相比于结果，到底什么才更重要。我为了能回到正确的时空，选择暂时留在那里，如果当初直接和亮一起回到霓虹，再经过已然度过的两年，是不是还会绕到现在的局面，还是别的一番境地？
人生本该是不可逆转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残留在我记忆最深处的，一定就是场真正的梦了。
我仰起头，天空又再次下起雨来。那细密的雨滴落在我的脸上，冰凉的触感刺痛着灼热的肌肤。没有发烧，头脑也无比清晰，只是天色好暗，而那如同柳橙与烂熟苹果交缠的如同夕阳一般的色彩，却长久地滞留于我的心中。任凭黑到看不到星星的夜幕，也不能将之掩盖住。
这时的我，或许应该抱住面前的少年，寻求一个安慰的拥抱；又或者应该顺着滑落脸庞的雨滴，落下泪来。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亮慌张地把雨伞再次撑起。
“啊啊，雨怎么突然又下起来了？”
——没有在哭。
“都怪亮说了些奇怪的话，害我也变得奇怪了。”
——想要抱住的人在哪里。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从雨伞下面移开，往车站的方向跑去，笑着转身对着不远处的少年呼喊，“有时间我会再去旅馆找你的，能再见面真是太好了～”
——就这样吧。那梦一般的两年前的世界。
*
回到天空○城，我的身上湿了大半。拿起钥匙开门，进了屋我就脱了鞋直往浴室奔去。这种时候，泡个热水澡是最幸福的事了。
把脸和身体都埋进高出体温数倍的热水里，让因为某种非病因而灼热的肌肤的温度，变得微不足道。心也会在热水中融化，然后像被抽空一般一滴不剩。起身的时候，血液又重新在细小而遍布全身的脉络中流动，你会在镜子中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笑一笑，让自己不要再因为无聊的束缚而变得难堪。
而事实上，我将自己的双手平放在浴缸里的水面上，感受到那微弱的向上的浮力。我的手掌一开始轻轻地拍击着水面，好似引力变成了水的形态，连结于掌面和水面之中；而后，突然就变成了重重地拍打，直到拍高的水花溅出了浴缸，地上一片水渍的狼藉。静下来，水温变凉，我还听得到外面的雨声。
——淅淅沥沥的，烦死人了。
我从浴缸里出来，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的浴衣。头发湿湿的，末梢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烫成的梨花头的形状了。已经是九月份了，我又错过了一年夏夜祭。去年的生日好像压根被自己忘记了，我要记得在今年生日的时候许愿，明年的盛夏我要约银时他们一起去放线香花火。
我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而记忆的潮水却没有停歇。被溺于水中的感觉，那漫过身体的冰凉海洋。浴衣的颜色已经非常旧了，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在什么时候曾穿上过。
我把电脑搬到床上，放在我的双腿之上。找到了新工作之后的我，习惯性地经常查收电子邮件。明天开始又要继续投身于游戏事业中去，想想忙碌一点没什么不好，这样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那个身影实际上已经淡了很多了，可是它却一直横亘在心中的某个地方，久久地不愿离去。
我肯定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才把一点点细微的奇怪之处也无限放大。
不理解为什么游戏里，可供攻略的男主选项之中，为什么在一开始就都对女主好感度满值；即使不是这样的隐性设定，生活中哪来那么多候选者？不觉得那让选择的对话都很有问题么，凭什么一句话就能决定人生的走向，要攻略他就必须要一直和他接触乃至顺其心意投其所好么？
——明明也有傲娇和奇怪属性的家伙好不好！
我又想多了。这时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新邮件的提醒。我打开来一看，是一个来自陌生地址的邀请函，上面标明着『盆锅裂式聚会』的字样。
这是啥？我疑惑地继续活动鼠标下拉页面，当看到邀请人是『九袋面纲吉』的时候，我的嘴角，抽动了几下。说起来，之前奈奈子阿姨有说过要等搬完了新家要请我吃饭的吧，喂这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了！时间是下周的星期三。
算了，还是不去好了，就用工作很忙来糊弄过去吧。
事实上，那天我还是去了趟二盛区。只是当我找到九袋面家的新住址附近时，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狭小的巷子里，有着一头金发的外国青年在一群穿黑西装的人的包围下从车内走出。而后，从他们家的房子里传来各种爆炸声和以及夹杂着笑着的吵闹声。
所以，我还是打了退堂鼓。果然这家人太奇怪了，还是少惹为妙吧。但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是，在巷子的某个拐角处，我和某个黑发的少年，再次命运（？）般地相遇了。
“哟，小恭～好久不见了！”
还记得我们的小恭同学已经搬离父母所住的天空○城了么？再看到他，也变得十分不易。我和往常一样，轻松地向他打招呼，当时也确实忘了他曾经多次揍过以及揍伤过我。
他貌似还穿着学校的制服，不过今天没有披着戴红袖章的黑色外套。他闻声望向我，用他那遗传了母亲瞳色的赤色双眸，像锁定目标一般地眼角上扬。
他观察我的时间超过了以往的任意一次，以至于我还在想我是不是换了隐形眼镜和发型，他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而出“我是你干妈呀”这样的话，少年就十分凶狠地脱口——
“无聊的家伙！”
——咦，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我不禁感慨他离开了父母单住之后好像没之前那么暴力了，至少不会一拐子直接朝我挥过来了。果然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无比巨大的。一想到前几天平和岛先生又毁掉了小区里的两个垃圾箱和一盏路灯，我的脑后又挂满了冷汗。
“你也要来参加聚会么？”
“嗯？”
本已经走过我的他又突然停下，转身回头，带着警觉的目光，“群聚的话，可是要被我咬杀的。”
——等等，总觉得这孩子今天哪里不对劲？
——还是我太久没看到他了所以感觉到了违和？
“记得常回天空○城看你爸妈啊～”
眼见着小恭跳上九袋面家屋顶的背影，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自己家之前，我先去了趟平和岛家。我按了好久的门铃，才有人过来开门。来开门的依旧是平和岛太太，我看到他穿着浴衣的样子松松垮垮，露着的脖子上，有一两道明显才刚刚种下草莓的印子！！
然后我便看到了平和岛先生那杀人一般的眼神。我颤抖着默默背过身去，想就此告别。不料被平和岛太太一把拉住。
“跟小静的事可以待会儿再做，还是说未来你想一边讲事情一边看我们直播？”
我看着面前无比诱人还笑得一脸纯良的家伙，清晰地听见了屋内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的声音。
“我下次再来好了！打扰了！！”
然后我就以光速溜出了他们家。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不管多少次我们不能适应平和岛一家人看向我的眼神啊！各种意义上的巨大杀伤力。
吃完晚饭再小区里散步的时候，我又碰到了平和岛太太。不过还好，平和岛先生并不在。
“我们继续傍晚的话题吧～”
“那种破廉耻的事情没必要逢人就说吧！！”
“看来未来你的思想很不干净呢～人家本来是想听你讲事情的～难道你来我们家不是有话想对我说么？”
——平和岛太太你去死吧。
“我要比你们这些大人们纯洁多了！”
“诶？难道未来还没有做过那些大人们做过的事么？怎么会，今年过完年你就奔三了耶～☆”
“我才24岁好不好？！”
我把脸撇到一边不再看他，我发现对方语言天赋太高毫无胜算，所以我直接告诉他我今天见到了小恭。再转过脸，则看到路边的灯光下，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没有哟～”
“那你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我有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摊摊手，突然在吹来的风中瞬间转变了神情和语调，“那个啊，那孩子有对你说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笑意更甚了，像要把我看穿了似的那种感觉。莫名的不寒而栗。
“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但是他没有拿拐子揍我，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得很大声，然后直直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知道么，我告诉了他你喜欢上了一个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所以你也会喜欢上他。”
“就是这样，以上。”
我面前的平和岛太太眯着眼笑着，看上去离我很近而又让人觉得无比的遥远。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向上，通过背脊抵向我的脑中。我呆立在原地，没有办法继续思考。
“啊，我有跟他好好解释啦，比如那个男人要比他大上十岁什么的，又比如对方是冰蓝色的眼睛啦这种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啦，那么我就继续散步去了，未来你就继续在这里吹吹风吧，不过要小心不要感冒了哟～要是发烧了没人照顾就更糟喽，再见～～～”
——我也会喜欢上他。
——我喜欢那个男人？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做……
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是我的手机铃声。我慌忙地掏出来，是亮的来电。
“喂……”
我大概还没有还过神来。
“是结城桑么？我是亮。”
“嗯，晚上好。”
“晚上好，突然跟你讲可能有点唐突。我明天下午的机票去意大利，可能会待个几天，你要回去和我一起看望爷爷和奶奶么？”
“……”
“本来是和一个朋友一起去的，她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我不知道你……或者你还能再见到，那个人一面……也说不定。”
亮的话有点断断续续，我听着他的话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听到那颗沉寂了很久的心，又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
“你不用勉强的，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去退票好了。”
“……我，我想去。”
“那好，明天上午十点在旅馆见面吧。”
我甚至连一句“嗯”都说不出来了，耳朵里只听得到“嘟嘟嘟”的挂断声。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做『云雀恭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