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分清我心意1(1 / 1)
出了门席向晚果然等在外面,老远看她过来,把烟掐了,站着等她。
上了车问他:“有什么事?”
他轻描淡扫:“吃宵夜。”
大半夜的找她,只是为了吃宵夜?她笑他太无聊:“半夜吃东西对胃不好。”
“你下班了,别把工作带到生活中来。”他发动车子,驶出医院。
她辩解:“这是生活常识。”
他睨了她一眼:“你笑我没生活常识?”
她哼哼:“本来就是。”
他咦了一声:“我就奇怪了,人家常睦夸你好相处,为什么你跟我讲话总是带了点刺?”
“常睦师兄好相处。”
“我哪不好相处了?”
“跟你讲话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累。”
“我有这么恐怖吗?”
“我被你骂哭过……”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您贵人多忘事。”
“难怪你对我有偏见,敢情是记恨我骂过你呢。”
她笑笑,没再吭声,心里说我记恨你的事还多着呢……困意上来,却只想打哈欠。
他似是卯上劲了:“说说看,要怎么才能消除你对我的成见?”
“我就一小心眼的人,您不用介意我。”
“顾依波,我偏介意上了呢?”
她开始头痛,怎么以前不知道席向晚这么难缠的……偏偏现在她困得有点意识不清,于是跟他求饶:“师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见她软了语气,席向晚笑了,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伶牙俐齿,一时还小看了她,还好掰回了一点面子,侧过头去,才发现她已经阖上了眼,原来是给困的,一时又有点气馁。这样为一个女人患得患失的感觉,却已经很久没有了。
依波醒过来时,却是在自己楼下,坐起身,却见席向晚坐在她旁边,口中叼着一支烟,却没点着,只是低头摩挲手中CD的封面,俊朗的侧脸在昏暗的车灯下,模糊不明。
她问:“怎么回来了?”
他没抬头,只说:“店打烊了。”
“真的假的?”她虽然有点不清醒,却不傻。
“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你困了,先回去吧。”他突然变得有点冷淡,忽冷忽热的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依波也没容自己多想,跟他道了谢,直接开了门出去。
席向晚把CD塞回去,低缓的音乐立体声环绕,ladysleep,仿佛催眠曲一般……她睡着的那会,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周末带甜甜去逛商场。她前几日跟周思妍逛街,经过这发现新装潢了下,六楼的儿童乐园改成了欧式的城堡风格,还装了个特别豪华的旋转木马,就想着带甜甜来玩。她最近好久没见唐宇深,看见甜甜也莫名其妙地有点心虚。小姑娘特别敏感,歪着头问她姨姨是不是跟爸爸吵架了,她笑笑,给她买冰淇淋哄她。从儿童乐园出来,他们坐电梯上七楼吃饭。商场的扶手电梯是左下右上,中间隔了很大一片空间,望下去,可以看见旋转木马金灿灿的棚顶。甜甜牵着她的手,东张西望。她捏捏她胖乎乎的小手,笑着抬起头,无意间扫到对面往下的电梯,一时间笑容就僵在那里。如果她没看错的那,那是唐宇深,和另外一个女人。只见得背景,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正好电梯到了,她抱起甜甜,匆匆地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回过头去,沿着高高的扶手往下望,已经没有了人影。她心里叹了口气,抱着甜甜往里走。
杨冉孩子的满月酒办得隆重,包了饭店的一层楼,来来往往祝贺的人,喜气洋洋。晚饭是自助餐,她站在汤面和炒饭面前,正犹豫着主食选哪样。杨铮过来,帮她盛了一碗面。
“少吃几口,意思意思。”他知道她不爱面食。
她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
他无所谓地笑笑:“都要当舅舅了,不来我姐要怨我一辈子的,不过在这种场合,我爸也不会为难我。”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打量了她下:“今天穿得挺漂亮的。”
她小小地得意了下下:“人靠衣装,这句话我还是懂的。”这条湖蓝色的裙子,还是25岁生日时周思妍送给她的,剪裁比较简单,最出彩的是腰间的那条手工编织的腰带,上面嵌着大小不一的蓝水钻和绿松石,带一点点民族风。她平时觉得花哨了些,不怎么穿,今天这样的场合,倒是穿得出来。
杨铮笑:“看把你得意的。”
她正想回他一句,突然电话响了起来,甜甜吸着鼻子,哭哭啼啼地喊她。
她怀疑小丫头又闹什么脾气,放下碗,问她怎么了。
“姨姨,爸爸不要我了……”抽抽噎噎地,很伤心。
她急了:“胡说呢,爸爸怎么会不要你了?”
甜甜也急了,又大哭,含糊不清地说:“姨姨,爸爸带了个陌生的阿姨回来……他不要甜甜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听着,有点气唐宇深做事也太不经思考了。
她冷静下来,安慰她:“甜甜不要胡思乱想,那个阿姨是爸爸的朋友,她会对甜甜很好的。”
甜甜开始撒娇:“姨姨,你对甜甜好,你过来嘛,过来好不好……”
“甜甜,你在给谁打电话?”唐宇深的声音突然传进来,甜甜一急,啪得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她挂了电话,有些心神不宁,杨铮看在眼里,问她怎么了。
她皱了皱眉,仿佛又下定决心,抬头对杨铮说:“是唐宇深的女儿,出了点事,我得过去一趟。”
杨铮有些不满:“依波,你就乐得跟人家当免费保姆?”
依波被他噎了噎,停了一会,说:“这不是乐不乐意的事。”
杨铮突然就严肃起来:“依波,朋友一场,我劝你,要么嫁给唐宇深,去当那孩子的妈妈;要么就断了,断的干干净净的,总比现在拖泥带水的好。”
她很少见杨铮这么认真的样子,斟酌了下,点点头:“谢谢你的意见,我会考虑的……你帮我跟学姐说一声,抱歉,我先走了。”
杨铮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微微叹息,依波,慈善家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过去时,是唐宇深开的门,看见是她,微微愣了下,侧身让她进去。那个女人大概已经走了,她换了拖鞋,熟门熟路地进去。甜甜正在房里生闷气,拿了彩色笔在素描本上乱画,涂得面目全非。看见她过来,一下子跳到她身上,像只无尾熊一样紧紧抱着她。
唐宇深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会过来?”
她没转身:“甜甜打电话给我。”
他笑:“我们的家事,你不用操心。”
她放下孩子:“我只是过来确认一下,没别的意思,这就走。”
她要出去,甜甜拉着她的手不放,她低下头,哄她:“甜甜乖,姨姨要上班去了。”还是不放。唐宇深喊,“甜甜放手,阿姨要去上班了。”甜甜气呼呼地看了爸爸一眼,百般不情愿,但终于还是放了手。
依波推门出去,到了客厅,唐宇深跟出来,却说:“对不起,依波,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停下来:“没关系,你要选什么人当甜甜的妈妈,我本来没有资格管。”
他突然大步走了上来,从后面抱住她:“依波,我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
她僵在那里,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心里千百个念头转过,却抓不住一个线索。
“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可以替代钟晴……你看今天甜甜的反应,你知道你对我们有多么重要。”他的气息很近,就拂在她后面,后颈上小小的一片,皮肤被渐渐濡湿。可是杨铮的话在耳边不断地回荡,要么嫁给他,要么断了,总比现在拖泥带水的好……
嫁人,好遥远的词啊,她从来没想过,她要嫁给谁,她要跟谁结婚……她很早以前,就懂得了随遇而安这个词的意味,人与人的相遇,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一被太阳炙烤,就会慢慢干涸掉。所以她珍惜这过程,却不知别人看重的都是结果。心中有什么挣扎着破土而出,她慢慢转过身去。
艰难,但还是要开口:“这世界上没有说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的,宇深,我相信你会遇上更好的人……我们还是朋友,甜甜需要我的时候,我会过来。”
“这算什么,依波,施舍?还是什么?你不要告诉我这三年来,你对我只是同情?”
“当然不是……”
“那这算什么?”他紧追不舍。
“对不起,宇深,我想我并不爱你。”爱情和亲情,她分得清,这三年来,她是把他们当家人一样,虽然说出来很艰难,但她还是要说。
唐宇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中有恨意和不舍渐渐腾起,烧得整个人火燎火燎地疼,他看着她倔强的嘴角,微微的上翘……她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闯入了他的生活,却完全无视他的一番感情……他不答应,他说什么都不答应……
一个俯身,狠狠地压上了她的唇,全身血液汇聚成一点,倾尽全力地去吻她,企图激起她哪怕一点的回应……他用力攥着她的手腕,攥的她发疼,却不敢吱声,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一点,她甘愿承受……
直到他终于感觉到了麻木,缓缓地放开了她,抬头看见她惨白的脸,心中的绝望像冰凉的水在漫开,渐渐就要把他整个人吞没,他缓缓闭上眼,他们最后的一点情意,也就这样被他生生扼杀掉了……
可是他依然无法去恨她,这三年,是她陪他熬过来的,她不爱他,他还能有什么理由把她留下……
他只能问她:“依波,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
依波茫然地走在马路上,正是交通的高峰期,车流滚滚,擦着身子飞快地驶过,迎面而来的出租车全是客满。她打消了打车的念头,也没管方向对不对,只是机械地往前走,8寸的高跟鞋磨得她脚痛,跺了跺脚,突然却接到席向晚的电话,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电话来的突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却仿佛很愉快。
他笑:“怎么今天满月酒上没看到你?”
她咦了一声:“你也去了?”
他似是料到她的反应:“去,为什么不去,我都送了礼的呢!”说的那样理直气壮,倒是没有一点尴尬。
她笑了:“看人家美美满满的,有没有后悔啊?”
他仿佛后悔莫及:“后悔啊,我后悔死了,这么多年我也就遇见过一个杨冉……”
她突然就愣住了,停在了那里,半天没说话。
一时间静了下来,席向晚只听见她那边嘈杂的汽车声还有风吹进话筒里的呼呼声,不由问她:“你在哪里?”
她没有回答。
他重复:“依波,你在哪里?”
“东三路,我打不到车。”
他顿了顿:“你呆在那儿,我来接你。”
他到的时候,她正站在路边等他,七八月的天气已经有了蚊子,她穿一条很短的裙子,站在大马路上简直是活受罪。这一区的路灯设备很好,明亮的光线下,看得见她愈发白皙的皮肤,短短的头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只疑心她站在风口整个人单薄地就要被吹走。
上了车,依波才觉得浑身痒的厉害,借着灯光一看,白净的胳膊上大大小小的包,腿上也是,又不敢抓,真是痒的难耐。正龇牙咧嘴的时候,席向晚突然伸过手来:“给。”
她接过来一看,一支粉红色的软膏,翻到背后去看,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问:“什么?”
“不清楚具体功能,不过应该能止痒。”
她又细看了一遍,辨认出了一些单词,心下确定,拧开盖子,细细地涂上,一边问他:“你怎么会有这个?”还是粉红色的……
他也没瞒她:“不知道谁拉下的,没想到正好用得上。”抬头又看了她一眼,笑意泛开:“这么喜庆的日子,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她笑笑,一带而过:“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没事了。”
他低下头去,一眼看见她手腕上的淤青,转开了眼去,没再说什么。东三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唐宇深住在这里。
车子很快上了主干道,他问她:“去哪,送你回家还是去上班?”
她正望着窗外,淡淡回了句:“去健身。”
“就你这一身?”还不到膝盖的裙子,坐着,更短,白皙修长的腿上,隐隐有蚊虫叮咬的红痕。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伸手拉了拉裙子:“正好把这身换掉。”
到底带她去了康远,正好楼下就是新世界百货,去运动专柜挑了身衣服,直接换上。她从试衣间出来时,他已经付了钱,自顾自地往电梯口走去,她愣了下,抓起袋子,跟了上去。
康远的员工跟他很熟,一进去就打招呼。他点点头,转身问她:“我去游会泳,你呢?”
“我跑步……”
“随你,先结束的话过来找我。”他竟丢下她一个人,直接往游泳馆去。
留下她一个人跟那个健身教练面面相觑,还好对方很热情,帮她调好了速度和时间,让她一个人锻炼。她来的时候还有点心虚,怕撞见陈烟,现在看来还好,应该下班了。又笑自己莫名其妙,什么都没有心虚什么。
不知是何时起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旦心情不好,就一个人去跑步,身体机械地往前跑,脑中渐渐一片空白,只听得到耳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晚风的呼呼声,夹杂在一起,是一种钝重的挑战,也是一种自我激励,因为存在着,所以要继续,一直往前,不停,不能停……那种将要窒息的感觉,可以瞬间忘掉很多事情,开心不开心的都好……读书的时候,她常常会一个人下了晚自习去操场跑步,400米的跑道跑八圈,累得筋疲力尽躺在草坪上,头晕眼花地看如水的夜空,世界无限大,人却很渺小,那是无法左右的生活,只能想通一些什么,又遗忘一些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越跑越快,呼吸急促,脑中想着要停下来,双腿却不听使唤,机械地前后跑动,眼前有些发黑,却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恍惚间突然有人伸手按掉了开关,她心中一喜,终于可以停下来了,速度慢慢缓了下来,终于停下来了……她从跑步机上下来,正想拿毛巾擦汗,回头却看见席向晚一脸担心地看着她,问她,依波你怎么了……头有点晕,他的脸忽近忽远,正想回答,突然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席向晚坐在另一边,端着一杯咖啡,正幽幽地看着她。
她坐起身,头还有点晕,有些不好意思,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他口气有点坏:“空腹还做这么剧烈的运动,自己做医生的怎么也不注意点。”
她苍白着脸笑笑,没有辩解。
“上次还说我没常识,看看到底是谁没常识啊?”
他还记仇呢,小气的男人,她微微往后靠了靠,倚在墙上,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不曾见过他。
他被她看的毛骨悚然,站了起来,开玩笑说:“你那什么眼神,感激吗,要以身相许我也是不介意的……”
她说:“师兄,谢谢你。”停了一下,又说:“席向晚,谢谢你。”
他又被她惊到,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别开了脸,只说:“去洗个澡,到楼下吃东西。”说完,率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