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真心（下）（1 / 1）
川儿带着傅宁，进入红柳诗社的地下通道。傅宁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来到诗社时什么线索都没查到，而来救方小葱时却凭空出现那么多人手。雾荷居士不愧为肖羽白的弟子，这挖地宫的本事简直青出于蓝。
监牢临近大明湖，十分潮湿，两侧的石壁长着青苔，地面湿滑。
傅宁跟在川儿后面，捧起油灯，小心翼翼走着。
“到了。”川儿指着前方的铁门，递给傅宁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你不进去监视我？”傅宁接过钥匙，有些疑惑。
“没兴趣。”川儿不知从哪寻了快还算干净的石头，准备坐下慢慢等。
“谢谢。”傅宁不了解川儿的想法，只是川儿不进去，她便放松了许多，应该道谢。
“别破了身子就行。”川儿悠悠说道。
傅宁明白川儿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可脸颊还是微微泛红。
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很黑，她举着油灯走进去，隐约看到冯笑天蜷缩在墙角。
傅宁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油灯放在地上，蹲下来看冯笑天。他还睡着，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笑天。”她轻唤他的名字。
“宁……”冯笑天对傅宁的声音极敏感，他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迷离，还没彻底清醒，却急着回应她。
“有没有受伤？”这是傅宁最关心的事。
“没有……”冯笑天动了动已经冻僵的身体，每根骨头都在刺痛，不自觉哼了几声。
傅宁发觉冯笑天身体不大舒服，将油灯又移近了一些。冯笑天手脚和腰上都绑着很粗的铁链，身上仅穿了层单衣。
傅宁怔住，她看着缩成一团的冯笑天，泪水便滑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傅宁紧紧握着拳头，全身都颤抖着。
“宁……真的是你！”冯笑天刚刚清醒过来，她一把将傅宁拉进怀里，“我好想你。”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天这么冷，你的衣服呢？这些链子是什么回事！”傅宁难受极了。
“别哭，我这是自作自受。”冯笑天仍是平日里那样笑着，“你弟弟反复交代我冷静低调，我却忘了个干净，药力一过便想逃跑。看守打不过我，只好用铁链把我锁起来。又怕我运功把这链子弄断，就脱了我的衣服，消耗我的体力。”
“小昶居然还有劝别人冷静的时候……”傅宁紧紧搂住冯笑天，“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冯笑天轻轻拍着傅宁的背。
“那你想听什么？”傅宁问。
“你知道的。”冯笑天笑道。
“我……”傅宁当然知道冯笑天最想听到的是什么。如今她完全受人摆布，傅昶生死一线，冯笑天被囚于此，没人可以帮他们。也许明天过后，他们都会从这世上消失。如果不坦白说出她对冯笑天的感情，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不想说也没关系，等我想办法逃出去，就带你走。我们还年轻，我可以慢慢等。”冯笑天清楚，如今的状况，生死已经不是自己说了算。那句话，他可能永远都听不到了，可他不想逼她。
“我……我喜欢你……”傅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冯笑天！我喜欢你！我仰慕你很多年了！”
“真的？”冯笑天显然不相信，“是不是雾荷居士马上就要杀掉我？所以你说这些话，让我死得瞑目。”
“不是！”傅宁用力摇头，“不是的！丁欢以前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我一直都很在意你！你说你要娶我时，我真的很开心！像做梦一样……”
“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才肯告诉我？你有那么多机会说清楚……为何总让我追着你强迫你？你知不知道，见不到你的时候，每日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真的好累。”冯笑天仍是笑着，看起来却有些凄然，“不要说谎，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因为小葱。我怕你师父伤害他。”傅宁很努力解释着，“我以为你是帮着师父的，以为你对我说那些话都是假的，只不过是想把我支开。”
“一见钟情这种事，确实很不靠谱。”冯笑天开始相信傅宁是认真的。
“对不起，接二连三误会你……对不起，为了保护小葱，我总是把你推远……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明白你的理想你的坚持，却仍装作不能了解，我不能眼睁睁看弟弟去死……”傅宁的脸贴在冯笑天的胸口，滚烫的眼泪全都蹭在他衣服上。
“哪来那么多对不起……”冯笑天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宁，听你说这样的话，我好开心。这辈子这样就值了，就算明天就死掉也无所谓。”
“我不许你死！”傅宁将他抱得更紧，“我会按照雾荷居士的要求去做，他跟我保证过不杀你。”
“宁，你先是为了弟弟，然后是为了我。你有为自己想过么？你已经清楚了红柳诗社真正的目的，还要助纣为虐么？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好，小昶也好，都不希望你身上有污点。即使死掉又如何，小昶说过要轰轰烈烈的死，我也一样。该做的事我都尽力了，我冯笑天对得起天地良心，死也死得坦然！”
“不要！我不要！计划失败我跟你们一起死，成功了我们就逃得远远的，去蒙古或者去更远的地方！天下大乱又怎样！只要你们在我身边就好！我不要一个人活着……不要！”
“宁……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从来没这么清醒过！我爹精心准备三年，吃苦受委屈都忍了，却只因我娘的出现，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他放弃复仇，放弃身份，只为带我娘去过平静的生活。我义父本可继承林家堡堡主之位，却为了能陪着义母，让义母不再为林家堡操心，放弃了所有荣耀。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们自私，他们只顾自己开心。你也说过，他们没资格退出武林，不理江湖纷争。有才能的人，不去做大事，不去帮助弱者，是一种罪过。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他们只是凡人，并没有那么强大，一段感情就足以把他们压垮。如今我也是这样，我没办法去想象，没有你，没有小昶的日子……我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傅宁说不下去了，她一想到冯笑天会消失，泪水就完全止不住。
“他们都是重感情的人，这点我完全了解。可我相信，即便换做是他们，遇到这样的状况，也一定不会帮助雾荷居士。我明白大家的处境，但我相信傅昶不会放弃。”冯笑天轻轻吻了下傅宁的额头，“我会努力活下去，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
“好！”傅宁点头。
“刚才那句话，可以再说一遍么？”
“哪句？”
“你知道的，别装傻。”
“冯笑天，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冯笑天紧紧抱着她完全不想放手。
“你真狡猾，明明早就动了心，却让我苦苦追了这么久。”
“这要怪你自己。我想像中的冯笑天完美无缺，谁知真人是这副样子，总要给点时间消化一下嘛。”
“你嫌我？那你说说，都嫌我什么？”
“多了。长相一般，功夫一般，连洗衣做饭都拿不出手，却满口江湖大义，心气高得像个奇葩。”
“这么差劲？我怎么觉着自己在江湖上口碑还凑合啊。”
“那是丁欢宣传得好。让他送信真是屈才，他应该去写书。”
“如此大恩，等我出去要请他吃一顿。”
“想得可真远……”
“这哪算远？我还想等一切都结束，春暖花开时，找个景色美又安静的地方，再一次请求你嫁给我。”
“好啊！”
“我想要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像你和小昶一样。”
“嗯……”
“我想见你爹娘，义父义母，还有其他长辈。告诉他们我好崇拜他们，也谢谢他们把你教得这样好。”
“当然是要见。他们若是看不上你，我才不嫁。”
“哎？你对我这么没信心？我有这么差？”
“不是……你很好，非常好。虽然，比起我爹是不止差了一点两点。”
“对了，还有……方小葱。”冯笑天提起这事，仍有些忐忑，“虽说师父不要我了……可我还是不得不帮他说句话。他为难方小葱，只是恪守己任。他向来是守规矩的人，前辈的嘱托自然不敢不从。所以……可以原谅他么？若真能安全出去，我一定会代他向方小葱赔罪。”
“你师父不要你……是怎么回事？”傅宁不能理解。
“他也中了雾荷居士的毒，不想拖累我……将我逐出师门了。”
“所以……其实他很爱你吧……”傅宁想，冯铭全用这样极端的手段保护冯笑天，证明他并不是个苛刻的师父，或许之前他们师徒之间有什么误会吧。
“是啊。所以我还是要带你去见他的。他不是我师父，却还算是我的家人。”
“好。”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是不是我真的马上就要死了？”冯笑天觉着幸福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了。
“别胡说！你方才还答应我要好好活着啊！”
“那以后可以都这样相处么？不要吵架，没有怀疑，两个人坦诚相对，互相鼓励。”
“可以！”
“我很幸福……”
“我也是……”
傅宁和冯笑天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囚室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也许这和他们曾经幻想过的美好场面相差太远。
只是那又怎样？
幸福，与地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