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暄番外(1 / 1)
傅念暄第一回受罚,余宥成连夜从杭州赶来执鞭。他心下明白惊门这位新任门主涉世未深,出了纰漏亦在所难免。他也识得傅念暄不是平庸之辈,细细打磨必成栋梁之材。可这次的事实在让他忍无可忍,他不懂一个武功不弱心智清明的成年男子,为何会愚蠢木讷到这种程度。凤鸣山庄此次的损失并不大,只是余宥成心里怄得很,一定要亲手罚他才解气。
傅念暄见余宥成走进刑堂,已知这次避不过了,褪去上身所有衣物整理好,双手捧起,交到刚刚认识的左泓手里。
“你这是做什么?”左泓虽接了衣服,却无法理解。没人敢裸着背去接余宥成的鞭子,穿着衣服多少可以卸去些力道。
“娘做的衣服,我舍不得。”傅念暄想起额娘,嘴角微微上翘,随即转身,走了几步,跪在余宥成身前。
那是左泓第一次见到傅念暄有那样的表情,即使连个浅笑都算不上。
余宥成带着一脸温和的笑容,挥起鞭子却十分狠辣。傅念暄咬牙硬撑过两下,便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在想,这就是江湖吧。做错了事要负责,一个愚蠢的念头会害死几条人命。
在京城做官时也曾出过差错,只是他好歹也算个皇亲国戚,又有钮钴禄和博尔济吉特两大家族的势力庇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当年得过十王爷恩惠的人也不少。找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帮着说说情,也就得过且过了。
而在凤鸣山庄,没人会帮他,他寂寞无助却仍不肯停下脚步。此刻他承受着从未尝过的痛楚,颤抖着学会了怎样为自己的过错负责。有那么一瞬他竟对身后正残忍施刑的那人心存感激。只是鞭子咬进肉里的痛苦实在难以忍受,这一课上得太过惨烈。
余宥成打到气消时,傅念暄早已昏死过去。
“用盐水泼醒,让他自己走回去。”余宥成扔下鞭子,对身后的随众淡淡说了句“回无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刑堂的兄弟手脚麻利,很快便提了桶盐水进来。
饶是左泓这样身经百战的人,也不忍再看了。他转身踏出刑堂大门,一口气走了几十丈远,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拿着傅念暄的衣服。
他想回去把东西放下,身后却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叹了口气,料想傅念暄不会希望再多一个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只好先把衣服拿回去保管。
深夜,左泓有些不放心傅念暄,去敲他的房门,却发觉门没关严,轻轻一碰便开了。
屋里没有点灯,左泓却感觉到傅念暄醒着。他缓缓走到床边,隐隐约约看得出傅念暄正抱膝坐着。
“我来送衣服。”左泓给自己找了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傅念暄轻声道谢,却没有接伸手衣服。
“很疼是不是?”左泓意识到傅念暄可能是怕牵动伤口而不敢抬手,便转身把东西放在桌上。
“嗯,很疼。”傅念暄很想倒头大睡,一觉醒来继续做该做的事,就好像什么都未发生过。可实事却是他疼得完全合不上眼,连动都不敢动。
“你别怪庄主心狠,他待你算是不错了,泼你一身盐水是怕的孤孤单单的,没人帮你擦药。”左泓轻叹一声,自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放在床边,“生门吕琰给的,可以止痛。”
“为什么帮我?”傅念暄对左泓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解。
“认识你没几天,却觉得挺投缘。多个朋友就少个敌人嘛。”左泓初到杭州时,也曾体会过这样的孤单。烟雨季节让人格外软弱,他常走进不知名的巷子里发呆。看着墙上的青苔和杂草,感慨人生无常,苦乐自知。年少时做事只图一时痛快,一个冲动便已万劫不复。
“我交你这个朋友。”傅念暄本就是有意接近左泓,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怎么说也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吃了药快睡吧,记得明早一定要爬起来,装做没事。不然有人要趁这个机会挑战你,可就惨了。”左泓笑道。
“知道了,我撑得住。”傅念暄感觉到左泓是诚心待他,想到自己其实是另有所图,心里有些愧疚,“若是哪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么?”他小声问道,问完又觉得十分可笑。这句话是不是更应该问踏雪呢?只是动了个念头便忍不住要乞求原谅,那他对踏雪的残忍是不是永远都得不到救赎?
“人哪有不犯错的,到时赏你顿鞭子就是了。”左泓看不清傅念暄的表情,亦猜不透他些刻在想什么,为何问出这种问题。只是他很想做个宽容的人,便如此回答。
--------------------------------------------------------------------------------
大概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傅念暄睡了很久,第二日起得有些迟了。左泓见到他时,他正吩咐惊门的兄弟办事,当真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傅,一起出去吃饭吧。”左泓等他交代完便走了过去,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似是随便说说。
“好。”傅念暄闻言,淡淡回道,起身随他出了凤鸣山庄别苑。
左泓带傅念暄进了间客栈,十分自然地上楼,行至最隐蔽的一个房间,推开门。傅念暄隐约明白了他的心思,跟着踏进房。
“你们好慢,我都已经吃饱了。”房中的白衣男子似乎等得有些闷了。
“吃饱了正好有气力做事。”左泓笑道,“小傅,这是生门门主吕琰。”
“他不会是惊门傅念暄吧!不是刚被庄主罚过?怎么还能跟你出来?”吕琰只是收到左泓的飞鸽传书,说朋友病了不便在别苑医治,没想到来人是傅念暄。
“在下正是傅念暄。”他觉得吕琰是个很有趣的人,像个大孩子一样。
“小傅,吕琰的医术自不用我多说,你快除下衣服让他看看。”左泓找吕琰来就是给傅念看伤的。
傅念暄点点头,除了上身衣物。吕琰看到他惨不忍睹的背,登时眉毛皱成一团。
“你给我趴到床上去。”吕琰极讨厌不爱惜自己的人,“左泓,找块布塞上他的嘴,别扰了店里的客人。”
“不用,我不会叫出声的。”傅念暄缓缓趴到床上。
吕琰搬出药箱,一阵翻找,捡出几瓶药摆在床边,然后仔细诊断傅念暄的伤势。
“昨晚上过药了?”吕琰问道。
“没有,庄主命人泼了桶盐水。”左泓答道。
“呦,老余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嘛,看来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吕琰边说边把药膏细细涂在傅念暄背上。
“喂,你轻点,他好像很痛的样子。”左泓见傅念暄身子微微颤动,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十分痛苦的样子。
“麻烦死了,让他睡着好了。”吕琰也发觉情况比他想的严重,起身到药箱里寻了颗药丸送到傅念暄嘴边,“吃掉。”
“会误事。”傅念暄认得那药,同昨晚左泓留下的一样,吃了虽可以止痛,但会觉得非常困倦,他还有些事没处理好,不能睡。
“左泓!你弄来这么个混蛋存心气我是不是?你明知我最见不得有人糟蹋自己。”吕琰收起药丸,负气坐在桌前喝茶,将傅念暄晾在床上不管。
“你别怪他,是我教他正常做事,不要让旁人有机可乘的。”左泓一脸无奈,不过他知道吕琰是小孩心性,哄哄便好,“给我个面子嘛。”
“你个害人精!”吕琰瞪了左泓一眼,喝了口茶,觉得没那么气了,又回去继续上药。
“庄主要他去衣受罚么?”吕琰又同左泓聊了起来。
“他自己脱的,说衣服是娘做的。”左泓不想再看了,背过身去坐下喝茶。
“这话我喜欢。”吕琰觉得傅念暄没那么讨厌了。其实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会救的,不会当真扔下不管。只是他与左泓交情不错,便对左泓带来的人也多上了点心。
--------------------------------------------------------------
青石小巷,烟雨迷蒙,傅念暄想起了踏雪,想起了让他魂牵梦绕的那一抹浅笑。
他陪着她走过许多青葱日子,看过许多醉人风景。她就好似一朵有些孤傲的花,徐徐为他绽放。而最终,他决绝转身,丢给她一个烂透了的理由。
他从未这样痛恨过自己,大概真如左泓所说,江南烟雨太过柔情,让人变得软弱,感到惆怅。他明知自己和踏雪都不是洒脱的人,却选择残忍的诀别,还幻想着从此相忘于江湖。
“喂,在想什么呢?”左泓拎了坛酒,缓步走来。
“你常说站在巷子里发呆,会忆起些往事。我偏不信,非要自己来试试。结果……”傅念暄神色黯然,一口气堵在胸口,再说不出话来。
“要不要陪我喝酒?”左泓本是出来买酒,意外遇到傅念暄,此时却很想与他共醉。
傅念暄点了点头。
“伤好了么?”左泓边走边问。
“嗯。”
“怎么不撑伞?”
“没伞。”
“这话可别让吕琰听到。”左泓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很欣赏他。”
“欣赏他什么?”
“简单。”
“看来你心事很重啊。”
“只是有些不懂自己。”
“愿意说故事给我听么?”左泓对傅念暄越来越好奇了。
“不愿意。”
“别扭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