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牢(1 / 1)
时已入冬,凤鸣山庄别苑的水牢本是不能用的。可傅念暄身份特殊,与其它囚犯关在一起不大合适,邓常又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所以一回别苑就直接把傅念暄扔了进去。
傅念暄泡在空荡荡的水牢里十分无奈,受了内伤运功太吃力,为了保持体温只能不停地动。他从东边的石壁游到西边的石壁,再游回来,无聊极了。来来回回也不知多少次,终于没了力气。
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见到余宥成,傅念暄认命一般叹了口气,游到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抓起钉在石壁上的铁链,在自己手臂上绕了几圈。确定自己即使失去知觉也不会沉下去被呛死之后,他紧贴着石壁,放松身体,缓缓闭上眼睛。
踏雪浅浅的笑容在他脑中浮现,他突然觉得有些凄凉。本以为放弃一切就可以和踏雪一起过安稳日子,可三年的时间,他早已让自己搅进了江湖恩怨之中,想抽身离开哪有那么容易。
傅念暄在想是不是这三年做了太多错事,所以报应来了。想着想着,便有些恍惚。他其实很想睡一觉,可刺骨的寒冷包裹全身,实在太难入睡,他只能迷迷糊糊挂在那里,盼着余宥成出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在拉挂住他那条铁链。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邓常正在试图把他弄上来。
“余庄主回来了?”傅念暄被邓常拖到地上,发觉自己的手脚已经不会动了,只能任由他摆弄。
“还没有,我不放心你,来看一眼。”邓常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傅念暄裹了起来,又将他拖到墙边,让他可以靠着。
“你吃错药了吧,明明是你把我扔下去的,大半夜的又把我弄上来,你什么意思?”傅念暄一脸苦笑。
“啊,我带了药。”邓常取出一颗药丸放在傅念暄嘴边,“吃了它。”
“这不会是毒药吧?”傅念暄偏过头去不肯吃,“是不是余宥成让你直接弄死我?要是以前死就死了,我没什么好怕的,可如今我有了牵挂,一定要活着出去。我要见余宥成。”
“我已经遣人向庄主报信说我打伤了你,所以不能送伤药来。这个只是补药,你吃了吧,暖暖身子。”邓常根本没理会傅念暄的话,又把药送到他嘴边。
“我凭什么相信你。”傅念暄与左泓私交甚好,而左泓一向与邓常不合,傅念暄不懂邓堂为何要帮他。
“你信不信我再把你扔下去,你连今夜都撑不过?”邓常见傅念暄完全不领情,似乎有些生气。
“那又如何,总比被你毒死体面一点。”傅念暄仍不肯吃那药。
邓常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掰开傅念暄的嘴,将药丸强行塞了进去。傅念暄毫无还手之力,虽然已经尽力挣扎,可邓常还是轻松地把药喂了进去。傅念暄觉得怄极了,狠狠瞪着邓常。
“别那样看我,我是真的担心你。”邓常在傅念暄对面挑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似有促膝谈心的意思。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傅念暄吃了药觉得身体舒服很多,明白邓常是真的为他好,便有些放松了,随口胡说起来。
“三年前你刚来这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邓常仔细回忆着,“那时你是个很认真的人,不会嘻嘻哈哈的,我曾认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可不知不觉,你就变成如今这样。有时我看到你和左泓旁若无人地笑闹,就很想找回以前的你。”
“回不去了啊。”傅念暄叹了口气,“以前规规矩矩活着,可以娶心爱的姑娘,可以好好孝敬我娘,不知道有多幸福。可我偏偏不要那些,选了这么一条路。如今回想起来,当年祖父大概是怕我活得太辛苦,故意把我养成个木讷认真的人,希望可以避开些灾祸。他也肯定算到我娘不会把信交给我,写那信八成是觉得不写对不起我爹,图个心安罢了。可我是个不懂得惜福的人,运气也不大好,结果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不过还好,我后悔的时候我娘和心爱的姑娘都还在,她们没有放弃我,所以我也不能放弃自己。这回一定要跟庄主说清楚,以后凤鸣山庄的事皆与我无关了。”
傅念暄的话是有感而发,也顾不上考虑邓常听不听得懂。好在邓常不是笨人,大体上算是听明白了。
“我以前看不懂你,现在有些懂了。”邓常笑道,“说实话,我很羡慕你的。”
“羡慕?你把一掌自己拍个半死,再跳下去泡几个时辰试试。”傅念暄白了他一眼。
“我羡慕你有事要做,即使做得不好,起码也有个奔头。我觉着自己活得太平淡也太刻板,错过许多东西。”邓常自小习武,二十五岁已有大成,做上休门门主的位置更是不废吹灰之力。父母是开镖局的,身体强壮不用他照顾。休门的事务极其单纯,满门皆打手。他也完全不用怕有人寻仇,因为凤鸣山庄身手最好的兄弟几乎都在他手下,没人敢动他。也许是一切都过于顺利了,才会觉很平淡吧。
“某些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傅念暄悠悠说道。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大概是我想得不够通透。”邓常认同傅念暄的话,“其实我看不懂的人很多啊。”
“说出来听听,小爷我一一为你点拨。”傅念暄发觉和邓常聊天挺轻松,他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身子暖和过来一些,他试着抬手,却被一阵刺痛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别逞强,你寒气入体,不是一时半刻能缓过来的。”邓常伸手拽了拽披风,将傅念暄裹严些。
“都怪你,下手这么狠,搞得我内息混乱。上次在外面跪了几天也没冻成这样。”傅念暄责怪邓常。不过他倒不是真的生气,邓常做事一向干净利落,那一掌打得很对,换做是他也会下手狠一些,让对手无力反抗。
“在外面跪着?什么时候?在哪里?”邓常问道。
“在京城,两个月前的事。那时还没入冬,也还没下雪,只是树叶大多掉光了,我往地上一跪,自己都觉得凄凉。”也不知为什么,傅念暄觉得邓常是个很安全的人,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讲。
邓常听了他的话,神情微变。他起身去抓傅念暄的手腕,为他诊脉。
“喂,你做什么?”傅念暄被他这么一掐,疼很呲牙咧嘴。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扔进水里,你忍一下,我立刻运功帮的驱寒。”邓常不知道傅念暄失踪时来了这么一出,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将他关进水牢做得太过分。
“不用了,是我做错事,这是报应,该受的我都不会逃。”傅念暄看着邓常,清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凄楚。他不想逃避任何苦难,只愿把过去欠下的债都还清后,可以去过安稳日子。
“混蛋!你的腿还想不想要了?”邓常对他那死撑的样子很不满,“你是不是一直都不舒服?为什么不找吕琰帮你看看!”
“我说了这是报应。”
“小傅!你到底背负了什么,又想守护什么,我确实不知道。可是你要先善待自己,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啊!”邓常吼得很大声,这些话瞬间触动了傅念暄。
沉默了半晌,傅念暄突然笑了起来,眼中却含着泪。他说:“好简单的道理,我竟一直都不懂。”
“小傅,我要运功了,难受要告诉我。”
邓常用一只手抵住傅念暄后心,考虑到他身上有伤,邓常将真气分成小股,一点一点送进傅念暄体内。傅念暄像个刚被长辈责骂过的孩子,低下头不再说话,觉得痛了便轻轻呻吟,看起来十分脆弱。
“喂,左泓是个什么样的人?”邓常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想让傅念暄开口说话。
“功夫好,仗义,重感情,却是一个粗人。千万别和他吵架,他生气的时候是不听劝的,还会用很瞎的理由驳倒你。”傅念暄很配合,他体内的真气已经被邓常理顺,此时手脚也恢复了知觉。
“我也知道他功夫好,可我不懂他为什么选杜门,那里只是养了一群书生,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厌倦了吧,总是打打杀杀,会腻的。”
“吕琰呢?他那么单纯是怎样当上门主的?”邓常还真的挨个问起来。
“你没见过他动手?真是可惜,他的暗器好厉害,而且内功深厚,怕是余宥成都比不上。我想他以前大概不是这样单纯的人,只是不知经历了什么,突然想开了吧。像他那样孑然一身挺好的,大概会寂寞一些,可没那么多牵挂,活得轻松。”
“洛紫呢?好好一个小姑娘,为何要掌管死门?”
“她自己也不想啊,只是她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包括失踪。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可又偏偏不肯认命,想自由,想长大,想爱……”傅念暄身子一暖,困倦的感觉立即袭来,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想睡就睡吧,庄主回来就没得睡了。”邓常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