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堂上下侍者皆見之,有憐其勞欲代之者,方呵之曰:「止。昔陶侃朝
暮運百甓以習勞也,我書視甓輕矣,亦藉此習勞耳,何用爾為。」裝既竟,乃以繩
嚴束之,即置之廓廡間,非特僕隸等不知中之所藏,即其弟亦茫然也。至夜分,方
妻密語雅南曰:「爾途中須加意,是中有白金萬也。」雅南大詫曰:「吾所見書耳
,非金也。」妻曰:「不然,金即入書中,函穴書入二大錠百兩也。」雅南大駭,
恐途中有變,不欲行。妻曰:「爾仍偽不知可也,苟有失,罪不在爾。我之所以詔
爾者,俾途中少加意耳。」事乃泄。故事,帝謁陵,直隸總督治馳道成,須親驗。
是日百官皆鵠立道旁,候文忠至。方亦列班中。
文忠一見即握手道故,同步馳道上。文忠好詼諧,忽謂方曰:「爾官棗強有年
矣,攫得金錢幾何?」方肅然對曰:「不敢欺,節衣縮食,已積俸金千,將寄歸,
尚未有托也。」文忠曰:「可將來,我為爾齎去,我日有急足往來鄉里也。」方稱
謝,即摸索靴中,以銀券進。文忠曰:「爾勿以贗鼎欺我,致我累也。」言罷大笑
。道旁觀者數萬人,皆指曰:「冠珊瑚者,中堂也,冠銅者,方大令也。」皆嘖嘖
驚為異焉。久之以循良第一薦,例須入覲。去官之日,鄉民數萬聚城下,具糞穢以
待,將辱之,為新令吳傳紱所聞,急以敝輿舁方由他道遁,始免。方懼入都為言官
持其短長,乞病歸。置良田數百頃,起第宅於安慶城中,又設巨肆於通衢以權子母
。三十年前之寒素,一變而為富豪矣。
迨方死,子孫猶坐享至今日也。予既聞書賈語,詢之曰:「何邑人甘受其虐,
竟無上訴者?」賈曰:「彼與中堂有舊,訟亦不得直,且無巨室與朝貴通,何敢也
?」相與太息而罷。棗強者,直隸第一美任也,有「銀南宮、金棗強」之謠。他人
令此,歲可餘四萬金。方與文忠昵,既無餽遺之繁,又善掊克之術,更以道學蒙其
面,所入當倍之,蒞棗五年,不下四十萬金矣。
方仍布衣蔬食敝車羸馬以為常。軍興以來,縣令皆有升階或四品或五品,無以
素金為冠頂者。方則始終七品服也。昔文正幕府人才輩出,軍旅吏治外,別為二派
,一名士派,如獨山莫友芝郘亭、武昌張裕?廉卿、中江李鴻裔梅生輩,皆風流儒
雅以詩文名者;一道學派,如徽州何慎修子永、程鴻誥伯?,六安涂宗瀛朗軒,望
江倪文蔚豹岑,桐城甘紹盤愚亭及方某輩,然何管蘇州釐政三十年,弊絕風清,死
無餘財,鴻誥以校官終,不求仕進,皆卓卓可風者。若涂者以大挑知縣受文正知,
奏簡江寧知府,不數年而蘇鬆道,而江藩,而豫撫,而鄂督,解組歸田,百萬之富
矣。又為子納道員,分江蘇。宣統改元,以侍妾盜其黃金忿而歸。倪以編修授荊州
守,荊故鄂之美任,亦洊至豫撫,兼河督,富亦百萬,有巨宅在江寧城中,亦為子
納道員,分江蘇。子不才,受鴉片毒,不能事上,上官亦以其富家子置之。有黃金
置篋中,子常枕之,不知中有金也。一日者為僕挾之去,不知所往,覓枕不得,始
悟中有金焉。涂、倪之相類,選物者有意揶揄之者。甘令江蘇,累權繁劇,沽名之
事亦為之,後以推諉命案為沈文肅劾免,一孫病不能為人,竟絕嗣。
京師諺云:「黃金無假,道學無真。」此之謂歟。
第九卷????卷下三
○滿員貪鄙穆克登布者,字少若,荊州駐防滿州旗人,前江寧將軍魁玉之第七
子。魁玉隨徵粵寇有功,洊至專閫,死諡果肅,建專祠於鎮江,富為荊旗冠。湖北
鄉試駐防中額二,什之八皆賄得,穆亦其一也。丰姿俊美,長身玉立,見者莫不以
為善氣迎人,和藹可親,不知其陰險忌刻也。以久經閱歷之歐陽霖,且墮其術中,
況其他哉。初以道員至江南,劉忠誠蔑視之。穆與布政瑞璋善,瑞貪墨最著,為穆
道地無效。歐之名曾文襄震之,劉忠誠亦器之,穆遂以媚瑞者媚歐,果一言重於九
鼎,歐任善後事,不一年調管釐政。歐家揚州,母年九十餘,歐性孝,不欲久虧溫
清,乞解釐政而就揚州堤工,堤工遠遜釐政也,並舉穆可當善後事,忠誠皆許之。
未幾穆亦管釐政,而歐巳丁內艱回籍矣。穆初以歐薦得露頭角,既見歐所造漸不如
己,又加以嚴責其子,恨之,遂浸疏,然猶未肆其傾軋之技也。人有以穆之詞氣語
歐者,輒斥之。及服闋回江南,見穆子所為加劣,復言於穆,迫使嚴束之,毋為大
吏聞。穆於是大恨,同官或有言其子惡者,穆皆以為歐之播揚,然其時歐固未有職
司,無所用其排擠也。會有謠傳通州張殿撰謇將條陳穆父子惡跡,屬言官糾之,穆
大懼,遂乞退,忠誠許之,思釐政為歐舊任,仍委歐,穆又以為歐之陰謀。交替日
,新舊令尹至不相見,歐亦未之覺也。未幾,剛毅來江南,搜括財賦,欲增釐稅,
歐為民請命,拂剛意。穆遂密言歲可增緡錢三十萬,歐陽霖欲見好於民,而不顧國
計,非忠也。剛於是罷歐而任穆,而宿憾復矣。及剛去,復以民困苦狀白忠誠,以
為剛逼之使然,其實萬無可增之理。
忠誠本惡剛,頗然穆言,而不知穆之密言於剛也。穆之再管釐政也,大肆貪婪
,二子尤縱恣,奔走其門者,皆借風月為關說地。譚嗣同時已知府候補,挾貴人書
求大勝關釐稅,穆嚴詞拒之。有唐光照者,以五千金賄穆子得之,譚一怒入都,致
蹈康梁之禍,慘矣。穆且言於忠誠曰:「唐某以徐中堂書來,不敢不奉教。」徐中
堂,徐郙也,穆在京師,曾執贄門下,人皆知之,托言於徐,使人不疑也,其狡如
此。有祿德者,亦荊州駐防旗人,進士也。家甚寒,以穆故,由部曹改知縣來江南
,穆委之芒稻河、立法橋兩稅關,皆江北最優之地,更番六年,同僚莫不羨之。祿
歎曰:「我僅清宿逋耳,若計六年所獲,當可贏十萬餘金,皆為鄴生、蜀生擲之花
間矣。於取於攜,猶之外府。我與穆本為親故,又受其培植,何敢與較,傷哉!我
浪得虛名耳。」祿未至儀徵令之前,在江寧為人言者。鄴生文達,蜀生文錦,即穆
之二子,皖人陳靜潭孝廉常以孽畜呼之者也。
朱寶森、張景祐皆昵於孽畜,凡孽畜冶游之地,如鎮江、如揚州、如金陵,所
費皆二人任之,任情揮霍,一擲千金以為常。
此歐陽霖所以自恨無知人之明也。淮安稅關者,特簡內務府司縣為監督,已二
百餘年矣。新政行,為外人所詬病,廷議改歸江督委員監收,比武昌、蕪湖例,部
議以淮揚道淮安府按年輪直。穆夤緣總督,請加派監司一員專司之。蓋言道府皆有
專責,恐不能兼顧,反滋流弊。奉諭允,即以穆當其任,於是者四年,皆相傳獲三
十萬金也。乃起巨第於金陵,購物產土田於沿江繁盛之區,其他銀行鹽運皆有巨資
,為江南監司中首富矣。權徐州兵備年餘,豐、碭之鴉片,亦存儲數千斤。革命軍
起,金陵光復,穆所存鴉片擲道旁無數也。歲丁酉,文錦以捉刀捷京兆,納知府發
浙江,不二年,為言官劾罷,永不敘用。至宣統二年,文錦又復職請覲矣。朝廷黜
陟無權,親貴苞苴有價,可歎哉!
穆初司釐政時,有韓某者,庸妄人也,管鏢捐事,上書言「歲比不登,稅不足
額,蒙允移善地感甚。茲上盈餘千金,願充公用」云云。穆批答嘉許之。未幾,又
上言「千金想蒙察收,久不見調,不知何故」云云。皆印文,非私函也。第二次書
至,時正歐陽霖再任受事之日,霖一見大詫之,觀前書更怒,曰:「安有苞苴橫行
,居然形諸公牘者;安有正稅不足,而有盈餘者。」遂揭參革職。穆又謂霖揭其短
,更恨之,及霖罷,遂與霖絕。辛亥八月,革命軍起,穆長兄札拉哈哩在鄂全家被
劫,僅以身免。穆家江寧,亦率妻孥遁上海,城破之日,家盡毀,第宅為墟。或云
父子皆遁日本,不知所終。
○滿洲老名士炳成,字集之,五十後號半聾,以左耳重聽也。為清肇祖後,世
貴顯。父桂昌,道光初為浙江糧道,擢寧紹台道。以治戰艦不如期,為欽差賽尚阿
所逼,自經死。伯父桂清,以都御史訊獄湖北道卒,諡文清。家雖貴而貧。炳成幼
好學,無貴介習,尤好金石書畫。童年見桐城吳康甫先生甚敬之。吳時年二十餘,
為杭州府知事,炳從其習篆隸,識鐘鼎字,學篆刻。年既冠,遭家難,浙之人士憫
桂昌清貧,醵二萬為賻,炳成遂奉母攜妻子還京師。以八旗貴冑浮薄無文采,不願
與往還,而獨與漢人士相款洽。初居宣武門故第,極亭台花木之勝,迨母沒,僅妻
與子三人耳,又少僕從,遂貨其居,挾妻子賃居南城外龍樹院之東偏天倪閣。炳之
返自浙也,菅葬畢,不事生人產,又座客常滿,尊酒不空,有古瓷酒杯三百器,號
三百杯齋,不數年,裘敝金盡矣。以蔭為都察院筆帖式,四十年不遷,鬱鬱以終。
故事,戶部銀庫司員三年一更替,司庫一缺選各署資深之筆帖式為之,歲可贏千金
。其族子某為某部筆帖式,資與炳埒,少數月耳,極力營謀不能得,而炳成適當選
,炳不知其猶子之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