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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转头看向她,便听她接道,“可是,我还急着找东西呐,你像猪一样睡个十年二十年,谁等得起你?”

“你……”他气得跳起,指着她,“你,你”的说不出话,半晌,突然一跺脚,“如你所愿,我去了。”说罢,人已消失不见,没有让她看到他眼中的苦涩。

的确,他受创严重,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这样睡上十年、二十年也不稀奇。不过,她不会不知道,她可以强行将他唤醒,只是……他百多年的修行必会付之东流。

他虽不通世事,却还分得清楚她是真心对他好。

这女人……说这种气得人吐血的话,不会是怕他喜欢上她吧?她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她那种个性奇差的短命鬼,谁会喜欢。

他狠狠地抹掉了脸上的湿润,迅速融身于莽莽苍山之间。

这一天,他生来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竟会流泪……而看起来那样美丽的泪竟是苦的……

千寻负气走后,徐思妍便对着枕旁光华暗淡的混元丹发起了呆……认真考虑混元丹中余下的能量还够不够帮她化去邪力……

千寻讲之前,她是不知道这回事……不过就算知道了,权衡之下,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她给了他名字时起,已视他如弟。她还没有狠心到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修为尽废。

天邪力?只要不再用,应该问题也不大吧?反正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起身穿好了衣服,才走去开门,不意外的看见楚曦云淡风清的站在院子里。

他看到她苍白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才开口道,“师妹已经两日未进食,要不要……?”

“好。”她未等他说完,便甜甜一笑,瞬间黯淡了满院银装。已经两日了吗?比她想象的时间还要久……以楚曦的智慧,定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楚曦回头低声吩咐了站在身后的青烨,便缓步上前,眼中的不解在移至她面前之时化为了然。

“没想到师妹竟会替他人作嫁衣裳。”

她向他要混元丹时,他便隐约猜到她是要以它为媒吸收九尾内丹。其后她在屋子周围布下结界,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谁知刚才见到她,她不但未能功力大增,身上反而有着灵力透支的迹象……

她对他的惊叹不置可否,敞着门便转身进了屋,邀请他进去的意味显而易见。他迟疑了一下,便跟着走了进去。

她开了窗,在窗边小几旁坐下,见他进来,便示意他坐在小几另一面。

“妍是短命之人,今生注定无缘天道,又何必暴殄天物。”她说这话时,侧头看向了窗外,淡淡的语气中透着难言的萧索。

他又是一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无半丝血色的美丽侧脸久久……禁忌之血脉,世所难容……原来繁华尽处是如许荒凉……

心中微微一动,楚曦收回视线,亦转而望向窗外。院中青松玉立,宽大的扇形松枝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寒风吹过,松枝轻摇,积雪便簌簌而下,看在眼里,一片凄清淡冷。

此时此刻,立于红尘顶端、被万人仰望敬畏的她,不过是个苍白少女罢了。

“为什么不趁机除掉我?”半晌,她转过头看向他,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既然已经猜到她要行功,便应该清楚,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人都能要了她的命。她还没有自负到以为她的结界挡得住他。

他琥珀般的眼中闪过不以为然,“师妹敢在这里行功,不就是算准了我不会动手。”

她这回笑的慧黠如狐,刚刚的落寞萧然似乎一下成了幻觉。

她不是没想过换个地方,但吸取内丹的过程中,她和千寻都会虚弱无比,没人护法,在哪里都危险。

留在原地的话,这院子本就偏僻,昆仑剑派本身亦鲜少有人过来,唯一可能发觉的楚曦……而无论是世族贵公子的他还是武林神话的他,都是个太过于骄傲的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他九成九不屑于做,所以这里反倒安全过其他地方。

“师兄就不怕妍神功大成,会对师兄不利?”什么门规的,她可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胜负也只在五五之间罢了。”他答得淡漠,那种傲然早已渗入了他的骨血。

一如她所料,可心中却并不如何得意。因为她看似赢了,其实也输了……

* * * * * *

“萧姐姐,你的病可好些了?我跟公子说要帮忙照看的,可公子说会感染,连院子也不让我进。”一大清早,小麻雀纪悠儿便寻上了门,叽喳不停。

萧妍浅笑……原来楚曦是这么帮她挡客的。他还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要是朋友该有多好……

“其实没什么大碍,师兄只是怕连累你。”她答得温婉。

纪悠儿认真打量了她一阵,才迟疑道,“好像还是有些虚弱,要好好补补。”在她的眼里,萧妍早已经是瓷人儿一般,怕碰一下就碎了。这也难怪她。因为自从她认识萧妍,萧妍就没怎么健康过。

萧妍淡淡一笑,转开话题道,“那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昆仑剑派已经乱成一团了吧?”欺骗心思单纯的人,其实感觉并不是很好。

“嗯……没有特别乱的感觉。第二天,他们公开道了歉,宣布宋掌门被驱逐出派,改由项宗主的大弟子魏青接任掌门之位。”纪悠儿脸上现出了一丝迷惘。

“怎么?这安排有什么不对吗?”魏青当了掌门,就等若将昆仑剑派架在了干柴之上,什么时候想除去的时候,只需要点一把火。

“没有……我只是觉得宋掌门是个好人……”她满怀疑惑的问道,“萧姐姐,你说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喜欢上姜如娇那么坏的女人呢?”

“我也不知道呢。”萧妍垂下眼,将嘲讽藏在了微微翘起的唇角。

好与坏,善与恶,从来都不能定义一个人。只要还是凡人,谁不是善恶同存呢?区别只在于克不克制罢了。

纪悠儿皱眉出了会儿神,突然想到了什么的靠了过来,一脸神秘道,“萧姐姐,昨天有个名人上山了哦。猜猜是谁?”

看纪悠儿思春少女的样子,其实不难猜出是谁,不过她现在是对江湖一无所知的萧妍,所以她不得不摇头。

“是无念庄的庄主,江湖第一美男子——晏重楼哦。”光是提到这个名字,都已经让纪悠儿兴奋莫名,足见那人的魅力非凡。

见她这般,萧妍促狭心一起,忍不住逗她,故意不屑道,“江湖第一美男子?听起来就像小白脸。”

纪悠儿果然认真辩驳道,“才不是呢,萧姐姐,他……他不白……哎呀,不是……他很强的,而且他也不好女色。”

“那他好男色?”萧妍忍笑接着逗她。

“哎呀,萧姐姐,你怎么这样?”纪悠儿小脸涨了通红,这回终于发现萧妍眼中尽是调笑。

“反正,晏庄主是很好的人。这次武林盟主甄选,他的呼声很高。”她总结的一脸崇拜,然后正色道,“萧姐姐的话,也许能让晏庄主倾心呢。”

倾心?他很快就会恨不得杀了她吧?萧妍转过头望向窗外,笑得妖娆。

重楼

晏重楼是不白。萧妍第一眼见到晏重楼,脑中首先反映的竟不是惊艳,而是纪攸儿说的那句,他不白。

他的肤色是十分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完美深刻,身材修长挺拔,也许少了些文秀,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纯粹动人的阳刚,烈焰般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仿佛多看一会儿,就会为他燃烧起来。

江湖第一美男子,不是她想象中的类型,但……果然卖相不俗啊。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打量的视线,皱着眉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眼中的不耐烦在接触到她的眼后,滞了一滞,继而透出些玩味。

她隔着面纱对他灿烂一笑,他翘了下嘴角,有礼的微点头,看似友善,纯黑的眼眸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湛湛的冷意。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不着痕迹的转开脸,看向会场中央,此时魏青正从长老手中接过掌门信物,就任仪式已经接近尾声。

昆仑剑派因为宋修臣的事情,本来阵脚大乱,不过魏青也算是能人,使出雷霆手段迅速压制派内矛盾,软硬兼施的说服几大长老同意他出任掌门,三天时间就重整旗鼓,组织好了新的接任仪式。

表面上看来,这似乎显示了昆仑剑派的效率非凡,然而实际上,怕是埋下了许多祸根,从派中长老们略显勉强的笑容中,就能看出一二。

徐思妍慵懒却不失优雅的向后靠进椅子,巧妙的避开了晏重楼的注视。

灾难的种子已经埋下,昆仑剑派不知还能不能撑过五年?

她侧头望了望身边的空位,心思百转。

散场的时候,她为避开人流,故意走在了最后,谁知一出场,墨朱色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一片皑皑雪色之中,那近乎黑色、沉稳端庄无比的深红,竟显得有些艳丽。

“晏庄主在等人?”她迎着他并不热切且充满研判的目光走上前,在离他二尺的地方停下脚步,抬头直视他英俊如魔神的面孔,明知故问。

“燕玄衣去了哪儿?”他问得轻淡,她却觉得其中弥漫着金戈铁马的霸气,一听便知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她低下头,掩住了听到这个名字后,冲上眉头的怨恼,没好气地答道,“我也想知道呢。”

那个人昨天晚上突然失去踪影,连他的侍卫也消失不见。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也不出现。她已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迫不及待的想摆脱她,所以不告而别了。

明显没有料到这个答案,晏重楼听后一愣,迟疑道,“你难道不是他的师妹?”

她整理好情绪后,才再度抬起头,故作姿态的幽幽一叹,“是啊。可师兄总是嫌我麻烦呢,搞不好已经自己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被她不经意间现出的落寞触动,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反过来安慰她道“令师兄已经答应了寇盟主做下任盟主甄选的见证人,断不会随便离开的。”

“真的吗?”她美眸一亮,好像终于打起了些精神。

他点点头,见从她口中问不到什么,便转身欲走。“等等。”她叫住他,柔声问道,“庄主找师兄有什么事?”

他恍若未闻,伟岸的身形迅速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若有所思的静立一阵,才拾步回去寄居的小院。

院门虚掩,炉烟轻缭,她娥眉淡舒,他应是回来了。

气势汹汹的冲到他的门口,推门的手却停在了空中。

进去之后要说什么?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与她何干?况且他们本是政敌,她又有什么立场责怪他抛下她不理?

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伸出去的手,终是收了回来。仔细想想,她自己都觉得之前那把怒火生得莫名其妙。

她轻咬下唇,抿嘴转身,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师妹有事吗?”他醇净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竟是说不出的迷人。她愣了一下回头,在看到他之后,黛眉紧蹙。

他柔亮的长发顺着肩头披散下来,无端的给他添了几分妩媚,修秀的身躯斜靠在门上,慵懒中却透着些虚弱。

“师兄做了什么大事?竟然受伤了?”她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微颤的声音还是泄漏了情绪中的惊悚。

他在她心里,是已经几乎近神的存在,到底什么人什么事,竟然能让他受伤?

“是我自己大意,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他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无意为她解惑。

她狐疑的盯着他半晌,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你把混元丹送回去了?”

他无奈的看她一眼,微点下头。

混元丹中的能量,已被她提取十之八九,其实也就剩了个空壳。然而,迟些时候,等昆仑剑派从乱局中平稳下来,发现不见了镇派之宝,必定会大动干戈,到时候恐怕祸害无穷,所以他之前将那壳子讨了回去。

她本以为他是要毁尸灭迹,却没想到他是送回去了。的确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不过,取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送的时候,怎么反倒出了问题?

没用她问出口,他便识趣的解释道,“修臣有把机关图给我,可是这几天好像有人动了手脚。”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是她间接害了他?

她微蹙娥眉,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应该窃喜还是愧疚,

“师妹大事已了,不知何时动身回京?”见她呆愣不语,楚曦主动打破沉默,淡淡的问道。

她突然觉得气闷得紧,顺手摘了碍事的面纱,没好气地不答反问,“师兄呢?师兄也诸事繁忙吧?不急着走吗?”

“应承了帮人做件事,所以大概会过几日才走。”那件事,应该就是做武林盟主甄选比武的见证人。

他这么问,是急着赶她走了吗?可是她还有件不可对人言的重要事情没办呐。

心中想着这些,她似笑非笑的对上他清澈的眼,“妍第一次来昆仑,想借机游玩一番。而且正逢难得的武林盛事,若错过了,岂不可惜?”

言下之意,直到武林盟主的甄选尘埃落定才会走了。

楚曦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被她看在眼里,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无名火终于爆发出来,未经多想的嗔道,“师兄就那么不待见妍吗?”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气氛竟是尴尬异常。

世族中人极重言语含蓄隐讳,除了对极为亲近之人,鲜少会如此直白的讲话。更何况,两人虽表面关系融洽,实际上却是无可缓和的敌对关系,她没有任何立场这样质问他。

片刻之后,她迅速挂上面纱,遮住满面绯色,也不告辞,转身便进了屋。

楚曦则伫立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重重关上门,若有所思。

* * * * * *

武林,自然是以武称雄,所以很直接的,武林盟主是通过比武选出,此次甄选亦不例外。

当然了,只是实力强横也不行,有资格站到玉珠峰绝顶的擂台上的,都是被人认可的所谓德才兼备之士。邪派高手,例如黑道第一大派青龙盟盟主况天,就算高居黑榜第二位,也绝对上不了台面,因为名声实在太差。

这样事先过滤人选的好处,就是不必担心选出什么有争议的人物引起纷争。然而,有好处就有坏处,对萧妍来说,最大的坏处就是,若想在这个擂台上看到什么惊世绝艳之战,简直是痴心妄想,因为这些“德才兼备”之人,都不敢让擂台染血。

什么点到为止?不见血的比武,能看出什么真本领?

萧妍不屑的微抿起唇,百无聊赖的目光射向了会场另外一边。

晏重楼今日穿了一袭藏蓝锦袍,较那日的玄红,多了沉稳,却少了飞扬的灼艳,在她看来失了许多神韵,远比不上身边即使相貌平凡依然掩不住风华四溢的这个。

不过,这世上懂得穿过那层皮欣赏更多东西的人毕竟是少数,美男就是美男,怎样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吸引全场女性的目光。各种各样的目光中,有爱慕,有痴迷,还有……饥渴?

她美目如水流转,不着痕迹的扫视全场,嘴角微微翘起。若晏重楼不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不是雄踞一方的无念庄庄主,恐怕早就被那些侠女们生吞活剥了吧?

红颜祸水……只要是美人,其实女人男人都一样可以轻而易举挑起祸端,因为作怪的,其实是丑恶的人性,而不是那苍白无力的美色。

突然,一道尖锐的目光将她游离的神思扯回,欲寻根源时,那冷到骨子里的感觉却迅速消失无踪。她无意识的皱眉,好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师妹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回去?”醇纯淡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侧头抬眼,正望进他浅棕色的眸,那其中的关切倒也不乏真诚。

谁要他来关心了?一股莫名奇妙的恼火突然蹿上心头,她轻哼了一声,快速的将头扭向另外一边,继续不跟他讲话。

自从三天前那次之后,她就开始视他如空气,而她已经决定以后也一直这样下去。

回到原点好了……就当他从未出现过……就当她从不认识他。

心中是这样想得好好的,可为何那股怨气总是萦绕不去?他明明就是将她视为烫手的山芋,巴不得赶紧摆脱她,这会儿又来扮什么好人了?而且,他明明就是个无心无情的坏蛋,为什么长了那么一双眼睛,清冷到了尽处竟满是淡淡的温柔?

好讨厌。越了解他,就越讨厌他,她……一定会讨厌他到底。

刀剑相交碎断的铮鸣声伴着异物破空而来的啸声,撕裂了两人间各怀心思的沉默,她闻声望去,瞳孔瞬间张大,看到了泛着青光的冷洌剑锋和阴狠嫉恨的冷洌眼神,她忍不住一颤,未及细想的身体倾斜,正迎上了他闻声伸出来拉她的手臂……

断剑擦着她的发钗呼啸而过,她的前倾加上他的后仰,让两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的如云秀发在空中飞散开来,再覆上了两人狼狈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几缕被削落的断发这时才飘然落下,两人不约而同的吐出一口气。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在场众人连惊叫还未来得及,便已经结束。直到断剑穿透了他们的帐篷,深深刺入了后面一棵松树的树干里面,才有人反应过来的飞奔过来。

在场其实不乏高手,只是这比武的气氛太和谐,也没人料到断飞的剑锋力量可以这么大、这么猛,所以都在那瞬间疏忽了。

她大喘了几口气,大脑才恢复了正常运作,首先反映过来的,是她正以无比暧昧的姿态压在他的身上。脸一红,急急欲挣脱他起身,他却惘顾她的意愿,抱着她起身。她不解的抬头看他,他立刻将她的臻首压入怀中。

“别动,有人来了。”他在她耳边轻语,温暖的呼吸吹热了她的耳朵,让她的脸也滚烫起来,于是不自在的又挣扎起来,挣扎不果,狠捶了他几下,怒道,“那又如何?”

他任她敲打,不为所动道,“你的面纱掉了。”

她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系在钗髻上的面纱,已随着玉钗一起落地,片刻之后,又莫名恼怒起来,“那又如何?”她什么时候见不得人了?

“你想这样出去祸害人吗?”他语气仍然淡薄清冷,她却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仿佛打破了五味杂坛,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令师妹没事吧?”各样的脚步声纷纭而至,率先出声的是寇盟主。

“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在下要带她先走一步了。”他疏离有礼的简单交待一句,不等其他人反应,便抱着她几个起落,离开了会场,留给众人的,是他飘逸的纯黑与她柔和的月白交叠的身影,强烈、矛盾却又诡异的完美。

大概不需要多久,燕玄衣草落师门的轶事便会传遍江湖了,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甫离了人群,徐思妍就迫不及待的从他怀中脱出,这回他不再阻拦。她冷冷地看他一眼,淡道,“不耽误师兄的正经事了,我自己有脚可以走路。”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皱下眉,欲言又止,和那日一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许久,才转身回去会场。

她和他不该再有交集了,这样下去,对两人都不好。

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难得失了从容、露了形迹的想让她离开。

祸害?他今日总算吐了真言,反正在他心中,她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他自己避她如蛇蝎,还要帮着别人避她。

云袖一甩,房门嘭地关上,她将自己扔到了床上,闭上眼久久不能平静,倏忽间,脑中浮上那和断剑一起射向她的阴冷眼神。

她没有睁眼,嘴角却浮现了一抹笑意,美丽的让人窒息,却说不出的诡靡。

嫌她麻烦吗?那她就偏要找些麻烦给他。敢欺到她头上的人,她决不会轻易放过,对他一样,对那个人也是一样。

摊牌

残阳如血,照在一片雪白的玉珠峰上,好像炙烈,其实冰冷,就如他……

云霓裳迷惘的目光从苍山落日的壮观景色中抽回,落到了晏重楼身上,发现他已起身欲走,她忙顾不得矜持的跟了上去。

第一天的比武,除了中间“公子”的师妹受了惊吓的插曲,也算无惊无险的过去。毕竟,连失踪已久的公子都被请出来坐镇,想做乱也实在有些难度。

见她追上来,晏重楼剑眉微拢,侧头看了她一眼,开口唤了她的名字,“霓裳……”,仿佛想说什么。

她无辜的露出询问的神色,等待他的下文,谁知他盯着她许久,半晌,叹口气道,“算了。”然后一路无语的送她到了房门口。

他怕是知道了吧?今天的事情是她做的。她本也没想着能瞒过他,因为她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不过,既然他选择沉默,便是对此事不会追究了吧?

她心中窃喜的目送他离开,推门进屋的一瞬,敏锐的感官立刻向她传达了危险的信息,想也未想的宝剑出鞘,“铿”的一声,金属相撞,尖锐的鸣叫,偷袭者被迫退,她的宝剑缺了个口。

这宝剑是她出师时,他送的……心中抽痛,她狠狠的看向一击不成却未逃走,反而悠闲坐到窗边的人,当并不陌生的身影入目,她忍不住一愣。

“是你?”云霓裳毕竟是云霓裳,很快反应过来,毫不做作地冷道,“来报仇的?”

窗边的少女仍旧如白天一般蒙着面纱,闻言眼中闪过激赏——不愧是云霓裳,够坦率,够直接,她喜欢。

“我好像没有得罪你,为什么要杀我?”萧妍的声音又软又甜,一听就像不知世事、被人保护得过好的大小姐。

云霓裳轻蔑的一笑,“因为讨厌你。”

萧妍也不怒,平静道,“讨厌人也总有原因。”

云霓裳轻哼了一声,“你不需要知道。”顿了一顿,又不耐烦道,“要动手就赶快!还是你想换个地方?”

萧妍美丽的眼睛微眯起来,云霓裳看不到她的脸,但她感到她在笑,了然的笑,笑得让她更厌恶她。

“你嫉妒我吗?难道晏重楼喜欢上我了?”果然,这样的笑着,说出的话也让人厌恶。

“你想太多了。”愤怒到了极点,云霓裳反而冷静下来,杀意静静漫上了双眼。不知死活的女人,既然她敢只身来此,她就敢让她永远出不去。

“那为什么?我很想知道呐。”萧妍睁大眼睛,问得天真。

“因为他太过于注意你。他从来没有对女人这样注意过。”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除掉她,云霓裳说话也再无顾忌。

“只是这样,就要杀人吗?”萧妍对她可以发出的杀气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不慌不忙的问话,云霓裳见状倒是紧张起来,怎么看萧妍都似有恃无恐。

“我就是不喜欢他看到别的女人。”她狠狠吐出这句话,同时人剑合一的欺身向萧妍刺去。萧妍终于面露凝重,随手挡了一下后,迅速闪开。云霓裳这次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一柄泛着幽光的匕首。

“杀手就是杀手,除了杀人,就想不到其它解决问题的办法呐。”萧妍躲得不算轻松,仍然抽空开口嘲讽。

“你说什么?”她闻言一愣,半晌阴沉的开口,语气中仿佛汹涌着来自地狱的怨灵。

萧妍几乎颤抖起来,却还是故作无谓道,“或者我该叫你十三杀?”

回应她的,是呼啸而来的剑气,她终于撑不住的穿窗而出。

云霓裳早已失了冷静,只一心想杀了眼前的女人,保住致命的秘密,见她逃走,想也不想的追出,却在泛白的月光照在脸上的刹那,看进了一双紫光潋滟的眼眸。

* * * * * *

用过晚膳,晏重楼没有休息,也没有练功,反而拿起了爱刀认真擦拭起来。

他的刀其实不脏。

在江湖百晓生的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噬魂刀”近几年已经少有饮血的机会。并不是他不再杀人,而是他早已超越了需要依靠器来取胜的阶段。现在,就算一把生锈的刀,在他手上,亦可以成为神兵。

然而他仍然喜欢带着噬魂,因为这刀上承载着他太多的回忆,见证了他的爱,他的恨,他的快乐,他的痛苦。不是没动过念头统统抛掉,然而,若没了这些,他不清楚自己还剩了什么,所以他死死的抱着噬魂,一刻也不肯放手。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亡灵,看似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从里到外都散发出腐烂的味道……为了洗掉这味道,他每天要沐浴两次。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也不记得了。是她为了家族不得不将自己当作贡品献祭的时候?还是她无能力挽狂澜绝望自戕的时候?

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埋葬了她的同时,也埋葬她所爱的自己。现在的他,大概只会被她憎恶吧?

这也不重要了。反正他以后会下地狱,不会有和她见面的机会了,因为就算“他”也救赎不了他了。

脑中闪过“他”清澈淡静的眼睛,他喜欢那双眼,因为看着那双眼,会让他感觉干净、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不过今日那双眼中竟难得的出现了担忧的情绪,“你的十三惹了不该惹的人了。以她的性子……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晏重楼擦着刀的手停了一停,剑眉紧蹙。十三是他最出色的弟子,也是最忠心、最得力的属下,所以他一直对她的心思过于纵容,结果终究还是闯了祸。

没想到他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有着和“她”相似的气韵,多看了几眼,就惹起了十三的杀机。

他重重地叹口气……连“他”都觉得棘手的人吗?若能让十三吃点苦头,也许亦不是坏事。但他总觉得事情可能不会那样简单。

一股不寻常的波动传来,他纯黑的眼眸闪起精光,美丽的仿若午夜的烟花,然后迅速归于沉寂。

来得真快啊。

回刀入鞘,推门出去,没料到入目的情景,饶是他心如死水,也被迷惑了瞬间。

一身月白的少女,悠然立于古柏的秃枝梢头,月刚升起,正照在她晶莹如玉的脸上,美丽得近乎禁忌。 枯萎死寂与红颜风华,极度的矛盾,却因着她不经意间绽放的妖异,意外的和谐起来,仿佛她从来就这般存在。

神魂好像随着她轻摆的衣衫飘乎起来,晏重楼警觉地运起心法抵制,沉声道,“男女有别,姑娘深夜造访恐有不便,何不明日再谈?”

她闻言轻轻笑了,清甜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院落,“不需要谈。我只是帮人来圆一个梦。”说着话,盯着他的美眸紫芒大盛,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抽刀,却在刀出鞘的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倒地的一刻,她从枝头飘下,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果然不简单啊,晏重楼……”她尽了全力,他还能抽出刀,还好她一开始就没有低估他。差一点,惨的便是她了。

“就不知道,这梦是恶梦还是美梦?”她轻声呢喃,不知道是对他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 * * * * * * *

月上梢头,月光透过镂花窗棂洒进屋子,照到了绣帷未垂的床榻之上。

榻上的一男一女皆衣衫不整,散乱的发间隐约可见不凡的姿容,男子更是英俊如魔神。然而明明应该暧昧至极的场面,此时透着无比的诡异,只因女子婉转吟哦,身躯颤动,仿若承欢,而男子木然陈躺,好似深眠,唯有紧蹙的剑眉显示他如历梦魇。

除了诡异,还是诡异。

突然,一阵清风吹入,秀帷倏的垂下,随风轻摆。许久,风停帷静,再看时,塌上只余女子慵懒甜睡,男子竟已乘风而去。

“其实我真的希望你会置之不理。”

楚曦携着失去意识的晏重楼回到自己的院落,推门进了屋,漆黑的屋内便有清甜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其中竟有着浓浓的失望之情。

他恍若未闻的将晏重楼放平到了床上,才转身面向在黑暗中美得愈加妖异的少女,面无表情道,“原因?”

她幽幽一叹,没有直接回答,先柔声叙道,“云霓裳中了‘消魂引’,只会做一场春梦,而他中了‘入梦’,恰好能看到她的梦境而已。”

“我知道师妹并不想让他们真正发生什么。师妹等的只是明早的东窗事发而已。”他打断了她的叙述,平静的接道,“到时候重楼就算什么都没做,也百口莫辩了。而以他的性格,必不会屈就云霓裳,届时云霓裳受到羞辱,重楼也声名狼藉,无力问鼎武林盟主之位,就如了师妹的愿了,不是吗?”

他口气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她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她没有立即答话,故作从容的寻椅子坐了下来,才开口道,“本来是想这样略施薄惩了事的,可现在因为师兄,我改变主意了。”语中竟现出杀意。

他亦踱到她旁边坐下,听到她这般说法,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薄惩?只是云霓裳得罪了师妹,为何重楼也要遭殃?”

她轻笑,“师兄真的以为我只是为了今天的事吗?”

他不语,只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继续。

她避开他的注视,转而看向晏重楼沉睡中仍然英俊无匹面容,半晌悠然道,“师兄好像和他关系非浅,那就一定知道白霜华吧?”

他微挑眉,清澈的眸瞬间深沉,被她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暨州白家长房嫡女,优雅高贵的世族千金,偶然遇到了初出江湖的少年侠客,双双坠入爱河。”说到这,她眼中闪过嘲讽,“只可惜,在十年前,世庶通婚仍为世族中人强烈排斥,这场恋情不可能被祝福承认,所以白霜华忍痛决定背弃父母、家族,同心上人远走高飞。”

她顿了顿,语气一转,冷笑道,“谁知天不从人愿,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原来受尽白家冷遇侮辱的寒门士子摇身一变,高升为暨州刺史回来了。以前结下的怨仇,那位刺史显然还记在心上,所以很快将白家的当家人寻故下狱。此时白家在朝中的靠山王家已倒,面对封疆大吏已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主受尽折磨。不过,这位刺史显然还不满足,为了羞辱白家更彻底,他又用白家存亡,要挟白家将身份最高贵的长房嫡女嫁他做妾。呵呵,世族贵女嫁给庶族之人做妾,白家人怕是气得吐血了吧?”

听她笑得没心没肺,楚曦冷哼了一声,打断道,“师妹到底想说什么?

萧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我多话了呢,其实师兄应该都清楚吧?后来家族和情人之间,她不得已选了家族,忍辱嫁人做妾,却在新婚第三天,发现父亲已死在狱中,终于受不了屈辱,用情人送的匕首自尽了。不过,这个故事还没完……五年前,那个刺史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据说连头也被人割了下来,找都找不到了呢。”

她倾身靠向楚曦,故作神秘的在他耳边轻语,“你说,是不是白霜华的冤魂不散呢?”

他微皱下眉,冷道,“师妹何时也学会了绕弯子。”

她咯咯笑出声,坐直身体道,“师兄真无趣呢,不玩了。师兄不都知道了吗,她的情人恰巧也叫晏重楼呢。你说,诛杀朝廷命官,应该判什么罪呢?”

他清澈的眼眸此时深得看不见底,半晌才淡淡道,“师妹何不去问刑部?”

一提到刑部,她不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谁要向那帮蠢材请教了?”她也没有义务和刑部分享情报,所以当年的血案,她虽知道真相,却从没有兴趣向刑部透漏。没有透漏的原因,一部分是觉得那个刺史该死,另一部分,是欣赏晏重楼的用情。

包容情人的背叛,心疼情人所受的屈辱,甘愿沉沦地狱的一手创立了霜叶楼,只为替情人复仇……若不是爱到了深处,又有哪个男人可以做到这一步?

因此,她对朝廷命官灭门一事保持了沉默。

而今晚之所以会布局,一方面是十三杀云霓裳惹恼了她,另一方面则是她觉得晏重楼自身的势力跨越黑白两道,已经很强,再让他成为武林盟主,就会过度膨胀容易失控。

却没想到,她的小动作引出了惊人的后续,楚曦竟然出手救了晏重楼。

楚曦的为人,她也算了解,决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他会救晏重楼,只能说明他们关系非浅。又或者,晏重楼本来就是楚家在暗处的势力?

想到这,她不禁冷汗直流,一支强大的杀手部队,在储位之争中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她实在不敢想象。所以在楚曦今晚出现的一刻,她就改变了主意。现在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晏重楼。

敏感的察觉到她的杀机,他深深看她一眼,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你信不信都好,晏重楼从来都不是我的属下,也从不听命于楚家。”

萧妍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又如何?”潜在的危险已经被她看发现,自然是有杀错不放过。更何况,除去晏重楼她也不必费多大力,只要将他是霜叶楼主的消息散播出去,他很快就会是武林公敌。

又是沉默,楚曦若有所思的望着晏重楼,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她却被一种无形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倏的起身,不打算告别的向外走去,楚曦清冷的声音终于在这时从身后传来,“师妹觉得玲珑阁主的身份可换得他一生平安?”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半晌,才转过身面向他,脸上挂着嫣然浅笑,美眸中却仅是寒凛,“这个身份,几乎值得半个天下,却被你拿来保一个人,你叫我如何信他于我无害?”

玲珑阁,她掌握的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情报网,最大的秘密就在于,它的主人是她。一旦这个秘密公开,她本人就会立刻承受来自朝里朝外的各种压力,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玲珑阁可能一夜间土崩瓦解,而她和凌筠便等若失了耳目。想也知道,这个秘密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给她和凌筠巨大的打击。

她已不必问楚曦是如何知道的,知道她身份的人为数不多,其中必然有了楚家的人,而他以这个秘密和她交易的一刻,这颗棋子也已被他抛弃。

弈棋之道,便在于有失有得。楚曦失了这么一大片子,想得的到底是什么呢?

楚曦斟酌许久,似乎在考虑应该怎样为她释疑,半晌,重重叹出一口气,“这是楚家欠他的。”

她不解的看向他,就听他苦涩道,“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

目中闪过了然,不必猜也知道是上一辈造下的冤孽。垂眼认真的衡量得失,突然想起什么的抬眼,“他知道吗?”

他清澈的眸子浮上一丝迷蒙又迅速消散,“知道,却厌憎,厌憎父亲,厌憎楚家,也厌憎世族。”

是白霜华的事情,伤他太深吗?

静静的望着晏重楼许久,她才开口道,“师兄,这次我信你。只要他不介入朝中之事,自然没人动他。”

楚曦面无表情的点头,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明显不想再谈。这一晚,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人觉得无比的疲惫。

两人默不作声的踱到门口,她在踏出门槛的一刻突然回头看向他,秋波流转间含着些明悟与欢喜,“师兄,其实门规只是借口,你是不敢杀我,对吧?”

他一愣的时候,她凑近他,柔声道,“因为你做不到不动心的杀死我,是不是?”虽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说完不等他回答便得意地走了,留下他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不已。

连他的犹疑都被她瞧了出来吗?真是输得一塌糊涂。

天道修行,最重精神完美无缺,一旦出现裂痕,轻则进境迟缓,重则终身无缘天道。

脑中闪过师父临终前枯槁的面容,他眼神黯沉。道胎魔体,天性相吸却也天生相克。他师父年轻时便曾与魔门女子纠缠不清,后来因朋友被她所害,一时激愤手刃了那个女子,却从此于天道一途再无寸进……

而他对她的感觉太模糊,惊艳她的美丽,欣赏她的慧黠,却也厌憎她的残忍冷酷……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她说的对,他的确不敢杀她,他怕自己步上师父的后尘,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前尘

萧妍一进门便看到绝美的少年很没形象的斜在椅子上,见她进来,有些疲惫道,“秘藏已经找到了。明早就动身怎样?”

她眼睛一亮,开心的点头,又看了看他,回房前丢下一句,“你若想睡床就变回小白。”

躺下许久快睡着时,才感到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跳上了床,无意识的笑笑,心想,他还真是只别扭狐狸。

天刚亮便被人摇醒,睁眼便看进一双紫眸,里面尽是不耐烦。“你还去不去?要去就快起来。”

斜了他一眼,懒懒的爬起来,随便洗了个脸,然后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换衫。他见状立刻跳了起来,涨红着脸跑去了外间,嘴里还碎碎念道,“你这个女人……真是不知羞。”

她轻笑出声,起床气尽去,心情大好。没见过这么纯情又蠢的狐狸。

“喂,你要不要多带个人去?”他语气中有着犹豫不决。

“带谁?”她一边套衣服,一边不在意的搭话。

“昨晚一直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

她一愣,停下了穿衣的动作,“为什么?”

“他很强,可以保护你。你知道的,秘藏我可能进不去。”他语气凝重。

她眯起眼,想也没想地答道,“不必了。”

开玩笑,楚曦若是知道了真相,不捣乱就不错了,还会帮忙?

得益于之前平白多出的几百年功力,千寻现在已可以带人土遁,所以她只是牵着他的手,闭个眼,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四围皆被雪覆盖,皑皑一片,草木不生,看不出什么,只能确定是在狭小的山谷腹地。身后便是十尺见方的一个洞穴,勉强能让两人并肩而入,里面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好在他们皆夜能视物,在黑暗中行进,倒也无甚不便。

一路走来,没有感到任何生物的气息,思及外面荒凉的样子,也就不觉奇怪。这里应是极高的位置,常年冰冷,并不适合生物生存。想到这,她无比庆幸自己披了貂皮大肇,因为洞内也是结着冰的,若是普通人上来,穿得再厚怕也撑不了多久。

在洞内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臂上“银蛟”的鞭灵已和她失去了感应。

若有所悟的转头看向千寻,果然见他的脸苍白如纸,可能是秘藏深处布了什么驱妖的阵法,她的灵力已受到压抑,想当然,千寻更是首当其冲。

“已经可以了,千寻,就在这里等我吧。”她松开了一直牵着他的手。

他皱眉,却也无法可施,再往前走,他不但护不了她,还会拖累她。

“要小心……”放开了手,不安的感觉却萦绕于心。

她安慰他的温柔一笑,抽出腰间的匕首“破军”,信誓旦旦道,“没关系的,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就凭她没了灵力、只能称得上二流的功夫?他看着她走远,眉头皱得更紧。

* * * * * *

空气越来越稀薄,地势时上时下,在山腹中蜿蜒……她深深吸一口气,觉得唯一安慰的是,这山洞还算干净,没有什么蛇虫之类的,不然她恶心也恶心死了。

黑暗中没有时间,她所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不知道又走了多远,终于走到了地道的尽头……不,与其说是尽头,还不如说这里才是秘藏的入口……

那是一堵刻着不知名文字的石壁,她一阵恍惚,摇了摇头脑子恢复清醒时,竟莫名的看懂了,大意是,此门只为所等待的人开启,若想开门要滴血入槽……

为什么能看懂?难道又是因为母亲留下的记忆?她想不通,便抛到脑后,开始仔细观察石门,门中心果然有一道细如发簪的槽。上下左右又看了一番,四围都是光秃秃,没有任何类似机关的东西,唯有右侧墙上用同样的文字写了“封龙”二字,然而二字周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也就是说,想要开门,要吗,滴血,要吗,就得打碎石头硬闯。而她很确定,这墙很厚,她绝对打不碎。

别无他法,她只得皱着眉用破军在手指上割了小口,将血滴入细槽。虽然不认为自己会是它所等待的人,然而既到了此处,不可能连试都不试就无功而返。

血很快渗了下去,洞中还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开门的迹象。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果然还是不行吗?

正要转身打道回府,石门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震动起来,震得整个山洞都随之颤抖,徐思妍差点跌倒时,才看见石门缓缓升了上去,门的厚度大概足有十尺,幸亏她没动凿壁的念头。

门竟然为她开了?

她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却还是抬步向前走去,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渐渐强烈起来……

门的另一边,还是地道,不过越走越宽,也越来越光,然后她走进了一个天然空荡的宏伟殿堂。

它有十人高,足可以容纳千人,四壁光滑平整,洞顶有一块巨大的水晶壁,光线便是从那里透出。仔细看时,光线有着流动的感觉,她猜那水晶上面应该是水,也就是说,这个山洞位处水底。

这种高度与温度还不冻结的水?难道是神迹?又或者这整个山洞本身就是神迹?

她抿起唇,在水晶下面两人高的冰柱入目时,彻底的呆掉。

冰柱里面,她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不,一样的容貌,却更美丽,更出尘,浑身上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如果她是妖,那冰柱里面的她便是真正的仙。

萧妍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另外一个人,她却隐约的感觉到她们之间有一种玄妙的联系?为什么她就这样站在地上看着,恍惚间却觉得自己是冰中的一个?

脑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几千年了,你终于可以回到这里了。”

她一惊,抬头看时,一个人首蛇身的幻影出现在了水晶与冰柱之间,若她猜得不错,应该是伏羲的形象。

“回到这里?什么意思?”她不解的问出声。

他轻轻一叹,“一点都没有想起来吗?”

她看他的眼神更加疑惑。

“既然什么都没记起,你为何而来?”他的声音威严、慈爱,陌生却又熟悉,仿佛她从天地初开的时候,便已日日聆听。

她晃了晃头,将不停涌进脑中的奇怪感觉驱走,才望着幻影肃然道,“我来这里求那件传说中能改天换日的宝贝。”

“求来做什么呢?”他温和的问道。

她感到一道暖暖的光芒从幻影中射到她的身上,好像他在认真的看她。

想了一下,她简单答道,“我想保一人免受天罚,寿终正寝。”说完后,自嘲的一笑,这愿望还真是够渺小,然而却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她心中一痛,急急的垂下眼。

暖暖的感觉逐渐消失,沉寂许久,上方又是一声叹息,“又是他。冤孽,真是冤孽。你因他堕轮,二人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他因你亡国,你因他薄命……今生你本该劫满回归,没想到他竟还不放手,而你这痴儿竟也不悟!”

听完这话,她心下了然,他和她怕并非良缘,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然而,道路在很久之前就已选择,她的心意不会因此轻易改变。“前生前世如何,我记不起,也不想记起。我只知道,今生今世,既然已经同生同命,我便想努力求个善终。”

又是一声叹息。“痴儿,只要你肯放弃这副凡胎,便可回到自己的真体中,恢复永恒的生命。反之,若你执意一世善终,便再无法回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当真不悟?”

她闻言走向前,认真的看着冰柱中的完美如神祉的女子……这便是她的真体?总觉得似她又不是她呢。也许她已经在轮回中太过于污浊,再也配不起这样的身体,所以在这身体上,找不到强烈的归属感。

“我若回归真体,和他的血契可能解?”她抬头仰望空中的幻影,不知为何,心中满是孺慕之情。

回答她的又是一声叹息。

意思就是不能了?她垂下眼,心中有一丝遗憾。

其实想起来,这血契的订立,充满了牺牲,也充满了两人的自私自利。她想求生,而他需要她生,于是两人的命运从此紧紧相连。谁知,从同生的一刻开始,他们终于对彼此敞开胸怀……而现在,他们算是真正的爱了?

有多爱呢?爱到要放弃永恒的生命吗?好像没几分实在的感觉,又似乎可以是那么一回事。

她此刻也有些迷糊了,只知道,她不能抛下他不管。因为比起这个真体,他更像是她的半身。

轻叹出声,她苦恼道,“师尊,我放不下他。”话刚出口,她便愣住。“师尊”?她竟叫他师尊?

“你记起了吗?”苍老的声音中满是慈爱。

她茫然的摇头。

“哎……你既执意遗忘放弃,为师亦不强求。”这时,金色的光芒,从幻影中射出,直指嵌在洞顶的巨型水晶,“这混沌之镜本就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也无不可。”他说着这话,一串金色的上古文字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你是肉体凡胎,并无法发挥它的作用,现在给你的只是召唤化形的方法,日后你想护谁,便施法将这镜子嵌入他心口。”

她点点头,待要道谢,又听伏羲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这镜子几千年来在此,全为镇住你的真体,一旦你将它收回,这真体会立即灰飞烟灭。另外,几千年中,这洞上深潭,已修出一只护镜圣兽,你如今驾驭不了神镜,那圣兽不会服你。想要带走混沌,难免九死一生。可惜为师留在这里的,只是一抹精神,实在爱莫能助。”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想到了什么似的接道,“不过,既然聿曜天君也到了你身边,求他来帮忙,必可逢凶化吉。”

“聿曜天君?”她不解的问出声,那是谁?

“你们三人从神话时代开始,便纠缠不清。他在上界等了几千年,没想到此次竟也不甘寂寞了……”

他语气中满是遗憾,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幻影也越来越暗淡。最后一句,“你好自为之”后,空中的光芒消散开来,一切归于沉寂,仿若刚刚只是一场梦幻。

她出神许久,才收拾心情,又看向了冰柱中的“自己”

前世已成空,来世不可望。

她现在只是个顽固不化的庸俗女子,所以她所求所想,无非任性的过好此生罢了。其它的,她早已无力顾及,毕竟只是凡人,实在渺小得很。

抬头直视那块巨大的水晶,剔透清澈,不带一丝瑕疵,好像楚曦的眼睛……

她的心神不觉恍惚起来,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脑中倏的浮现出一段文字,她无意识的用从未说过的语言读了出来,最后一个字音刚落,洞顶的水晶刹那化成一道银光注入了她的眉心,她瞬间恢复了神志,却立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竟然被急切回到她身边的混沌之镜反过来控制了精神,念动了召唤咒文……这下死定了。

什么是天崩地裂?眼前的情景应该就是了吧?

她脸色煞白的看着大水从水晶消失的地方瀑布般哗然降下,身旁的冰柱眨眼间崩裂,连同着里面的人一起化为烟尘。

心中闪过一丝怅惘,向缥缈的过往彻底的说再见后,来不及伤感的急急向入口飞奔。山洞进水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快,瞬间便到了腰间。她的灵力仍受到压制,让她使不出水上飘的功夫,只得在刺骨寒冷且激流震荡的水中艰难前进。

眼看着甬道口在不远处,水已经淹到了颈项,她绝望的想,一旦甬道灌满了水,怕不是冻死,便要淹死……天杀的混沌,这次真的要被它害死了,她好不甘心,一定做鬼也不放过它。

不过很显然,这还不是全部,一声震天的长吼,打断了她的哀怨,回头一望,她几乎想立刻晕死……守护圣兽竟然是一条青龙……

原来她最后的结局是葬身龙腹……

看着那条龙气势汹汹的向她扑来,再看看身后甬道还有一段距离,她即时判定逃跑是绝无可能。

一咬牙,甩掉了累赘的貂皮大肇,抽出破军迎了上去……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你不要命了吗?”清越却满含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上了她的纤腰,另一手夺过了她的破军,拉着她在水面上迅速飞退。

“楚曦,你怎么在这里?”她回头看到了他莹澈俊美的面容,心中竟没有惊喜,只有苦涩……她果然是祸害,而且这次会害死他了。

他冷冷的扫她一眼,便转而专心观察青龙的举动,看样子不打算和她搭话。

她苦笑着在他怀中转身,搂住他的腰,尽力配合他的动作。

那条龙见近在眼前的目标突然跑远,又是一声长吼,一个摆尾扫向他们,楚曦急忙在空中旋身,背冲青龙,护住徐思妍,同时瞬间向前移动了数丈,将将躲过了龙尾,却仍然脸色一白,吐出一口鲜血,估计是被龙尾携带的强大罡气震伤。

她见状眼神一黯,松开手摆脱他的怀抱,“你走吧。它要追的,只是我而已。”

他仍只是冷冷的看她一眼,依她所愿的放手,却未向甬道方向走,而是一手握着她的匕首,一手握着自己的宝剑,迎向了卷水重来的青龙。

一瞬间,罡气布满了他的整个身体,他的身形在她视线中模糊起来,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他在青龙头周围如影般绕了几圈,然后迅速弹开,青龙则痛吼着冲上了空中,发狂的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撞得整个山洞都摇晃了起来。

仔细看时,那青龙如盆般的巨目竟一边露了一截剑柄,龙血顺着剑柄汹涌流出……她一愣间,他已两手空空的回到她身边,搂起她迅速向甬道中游去。

他真的还是人吗?她呆呆的看着他,竟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

然而还是迟了吧?甬道已经完全被水淹没,这样下去,就算摆脱了青龙,他们还是只有被淹死的命运。

在水中努力的憋着气,不由自主地向他散发出热度的身体紧贴过去。

就要死在一起了吗?没想到陪她一起死的,竟是他。不过感觉还好,并没有什么排斥。可能若不考虑所有外界的因素,她是很喜欢他的。

闭上眼,头脑和四肢的感觉都开始模糊起来,她无力的几乎抱不住他。

他看了一眼她因为缺氧而苍白如纸的小脸,深深的皱眉,犹豫了一下后将她拉近,吻上了她的唇。

感到他有些冰冷的唇贴了上来,她没有睁眼。这算是最后的吻别吗?他是否也有几分喜欢她?

顺从的启唇准备接受他的道别,却在下一刻发现生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她的口中。

贪婪的大吸几口气,她睁开眼气愤地瞪他……内呼吸?这变态果然不是人!

还未来得及欢喜,水流中突然出现了强烈的波动,这回就连他亦心跳快了几拍。

那条龙好像追上来了。

未来

他们游得再快,在水中又怎么是龙的对手?

波动离他们越来越近,她有些绝望的向前望去,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石壁上的“封龙”二字。

若有所思的在二字前拉着楚曦停下来,脑中又是一段古文显现出来,她离开他的唇,他不解的看她,却未作阻拦。

她伸手抚上了那两个字,口中吐出一段咒文,额头骤然射出一道白光照在上面,之前升上去的巨石门表面浮现出了新的上古文字,之后开始缓缓的降下。

追来的青龙,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张牙舞爪的狰狞而来,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石门将一切隔在了另一面。

得救了……重重吐出一口气,她觉得刚刚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意识到自己还在水中,厚着脸皮又贴上了楚曦。他只波澜不惊的看了她一眼,对发生的非常之事未置一词。

又游了一会儿,地势开始向上,两人终于离了水,皆扑倒在地,大口的喘气。

真真正正的劫后余生,即使楚曦也不能沉静如常。

喘了一会儿,楚曦开始运功蒸干身上的衣服,她看得眼热的又粘了上去。

她可没那个本事把自己变成暖炉。

他皱眉欲将她推开,神情却在她可怜兮兮的一声“我冷”之后,化为无奈。

不知是不是看燕玄衣平凡的脸看久了,此时近距离的看他原本极为俊美的脸,竟有了些惊艳的感觉,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凑上去轻轻舔了下他细致的唇。

还没等他有反应,她自己先呆住了。

她在干什么?怎么这般失常,心中却并不后悔,反而浮上丝丝甜蜜?

她愣住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又皱起眉将她推开。谁知她一离开他身体,马上便扑回来紧紧巴住他,浑身颤抖道,“我冷。”

她真的很冷,冷得就快疯掉,他推开她的瞬间,在水中冰冷惊恐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她顾不得矜持的将冰凉的小手探进了他的前襟,直接接触他温热的肌肤。

好舒服。她眯起眼,满足的吐出一口气,却没有意识到,她的表情有多么的妩媚。

楚曦一直压抑的怒气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他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气过。

他气自己明知道她是个祸害,早死早干净,却还在那个狐狸精求援之后,忍不住过来救她,还差点搭上自己的命;他气她明明已经有了可以生死相许的情人,还不知羞的来撩拨自己,而他竟心猿意马;他更气自己明知道她从不属于他,还是不能痛快的将她推开,在这里犹疑不决。

他的怒火无处发泄,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因为寒冷而泛白的樱唇,她愣了一下后,竟没有抗拒,反而不知死活的回应起来。

此时,在这冰冷的地道深处,理智已从刚刚脱离死亡阴影的两人脑中消失。

她颤抖着抱紧他,激烈的和他亲吻,渴望着他,渴望被他狠狠粗暴的占有,以此驱走死亡的气息,以此证明自己确实的活着。他化身为一团火焰,烧灼着她也烧灼着自己,发出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炙烈。

吻到了天荒地老时,他才离开她红肿的唇,顺着她细致的颈项并不温柔的移了下去,她有些神魂颠倒的嘤咛一声,一手仍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扯开他的前襟,从他性感的锁骨处滑了下去,滑过平整的腹肌,滑到他蓬勃的玉茎上,紧紧地握住。

他不自禁的一颤,在她已裸露的肩膀上狠狠一咬,她似痛苦似满足的轻吟出声,收回双手捧住他的脸,看到他终于染上欲望的氤氲双眼后,得意地一笑,主动地吻上他的唇。

他顺势抱她跨坐在他的怀里,一手撑着她的腰,一手覆上了她的丰满的高耸,肆意的揉捏抚弄。她用力搂住他,仰起头动情地喘息,纤腰摆动,缓慢的摩擦他的秀挺。

他眼神一深,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探入她的私密,感到她已滑腻潮泞,正想向上挺入,就听她轻叫了一声,倏的趴倒在他的肩上再无声息。

他一惊,欲火顿时消了大半,急急抓住她的手腕把脉,半晌才松了一口气。她本就疲劳过度,刚刚一时激动,竟然昏了过去。

这时两人仍暧昧相缠,他却已意兴阑珊……

她果然是妖精,天生来克他的。他本意只是想吓吓她,谁知竟会变成这样,而她还在那种时候昏了过去……

苦笑不已的运功帮她烘干衣服穿好,再整理好自己的衣装,才抱着她向外走去。

也许该庆幸没有突破最后的界限吧?黑暗中,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时候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可能相遇的一刻起,他的世界便已失控?

他只知道,她绝不是他以往所欣赏的女性类型,但事到如今,他无法否认他受她吸引。难道真的是因为道胎魔体的天性使然?

感到她已醒转过来,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他尴尬的扮作不觉。不过很显然,她毫无这份羞涩,似有些失望的问道,“为什么不要我?”

他嘴角一抽,毒舌道,“我对奸尸没兴趣。”

她闻言也不恼,还轻笑起来,将头埋进他怀里,“师兄是个太温柔的人呢……怎么办?我喜欢上你了。”

听到她半真半假的告白,他并无惊讶。应该说,他早就感到了她对他特别的情愫,如果他们间的互相吸引是来自于天性,那么她的自制力,远不如他。

可是,此时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也不敢开口。因为他怕一开口,便会忍不住问她,她喜欢他,东宫的那位,她又摆在哪里?

长久以来,两人都理智的守着一条界线,不越雷池,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冲破这条界线,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幸福快乐。

听着她在他怀中再度沉沉睡去,他心中暗暗的想,不管怎样,在他理清楚一切之前,还是维持现状吧。也许没等想明白,他便已因她身败名裂。

到时候,大概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吧?

* * * * *

落英缤纷之中,粉雕玉啄的女孩手中执着一剪白梅,向远处月色衣衫的少年跑去。

“哥哥觉得这梅可似你?”女孩到少年身边停下,笑问得甜美可人。

少年转过身,不知为何竟看不清面容,只觉他年纪虽轻,却周身散发出一种超脱尘俗的清逸,静静的站在那里,便仿佛和四周的天地融为一体,说不出的自然好看。

他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对她浅浅一笑,饶是清冷,其中却浸着淡淡的温柔。

……

心生生一痛,徐思妍倏的惊醒,睁开眼,那种心痛的感觉仍萦绕于心……为什么?这样美丽的梦,竟会让她心痛?

那女孩依稀便是自己小时候,而那少年是谁?有些神似楚曦,可是楚曦从来不着浅色衣衫……况且,他们原来若见过,她不可能毫无印象。

有机会定要问问他。

转头看看四周,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昆仑剑派偏僻的小厢房中,守在床边的是满脸疲惫的千寻。

莫名的失望萦上心头,她微蹙起眉,“我睡了多久?”

声音出口才发现已沙哑的不成样子。

千寻也皱了下眉,先起身斟了水给她,才答道,“三天了。”

那么久吗?她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他呢?带我回来那人,可还好?”

千寻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他很好啊,不过他家中有急事,已经走了。倒是宫里来了人找你,已经等了几天了。”

他走了?是为了躲宫里来的人,还是躲她?

强忍着心中突然涌上的委屈,她起身简单梳洗后,召见了宫中来人。凌筠竟然派了四大贴身暗卫之一的朱雀。

“……公主无恙,微臣便放心了。……殿下十分挂念公主,所以派臣护送公主回宫……”

她一行全军覆没的事情,想必已经传到了凌筠耳朵里,所以顾不上和她冷战,派出心腹来接她。

漫不经心的虚应着朱雀,想着就要回京面对一大堆事情,心中并无几分欢喜。

“……若公主不反对,今日便动身如何?”朱雀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出重点。

她无所谓的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准备了。

“噢,微臣该死,殿下还有信给公主,请公主过目。”朱雀走了一半,才想起来他临走的时候,凌筠塞给他的东西。

她没什么精神的接过拆开来看,就见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盼归”。这两个字写得温柔细腻,便似他动情时看她的眼神。

一股暖意流入心间,她不无得意的一笑。他总算不气她了,这次冷战,以她的胜利告终。

这项认知,意外打开了紧闭的思念的大门,她这才发现,她其实也很想念他了。快两月未通音讯,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喂!”千寻中性的声音打断她的遥想,她抬头满眼温柔的看向他。

似乎从没见过她这般柔和的表情,他忍不住一愣,脸突然红了起来,转开眼看着地面道,“我不跟你回京了。”

她正暗笑他的别扭表情,闻言一惊,诧异道,“为什么?”

他仍不看她,低声道,“繁华富贵,最是消磨修道人的意志。”

她目中闪过了然,虽然不舍,却没有劝阻,因为太明白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她是昙花一现,再多的纤绊,只会是痛苦的温床。

有些遗憾的问道,“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他垂下头,摇首道,“我会努力忘了你。”这是明智之举,她心中却满是挥不去怅惘,不知该庆幸他们曾有的交集,还是心痛日后刻意的遗忘。

也许,在他们相遇时,分手便已是必然。也许她早已知道,所以不肯对他过于用心。想来,他亦是如此吧?

临行时,扫视一圈栖身半月的小院,青松依旧,墨瓦白墙依旧,心却和来时再不相同。似乎有什么东西遗漏了,她又怎样都带不走。

幽幽的轻叹一声,转身再不回头的走开。

前生来世,都已被她抛弃。今生苦短,她没有时间向后看,也没有时间怨尤。她能做的,只是尽量的让自己过得好。

所以,比起其他任何东西,幸福快乐才是她所热切追求的,而这追求的脚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挡得住。

所以,不管已经错过了什么,她的未来一定要幸福。

番外 雪

修长挺拔如白玉雕成的赤裸男体,从极尽华丽的浴池中踏着玉阶步出,如墨如瀑的长发飞流直下垂到了腰间,水珠从饱满的额头顺着秀直的鼻滑到了总是微微上翘的唇边。那唇柔软又棱角分明,说不上是薄还是厚,完美到了极点反而越发的虚无,正如它所勾出的那抹黯淡红尘的微笑。

男子离了水面,未及站定,早就侯在一边的内侍就低首迎了上去,恭敬的服侍他干身。即使不着寸缕,他依然优雅从容,只是此刻那黑曜石般的美丽的眼,难得的透出些飘忽,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距那日和她不欢而散,已经一个月,也一个月对她的消息不闻不问,刻意冷落,怎知她黯然神伤的苍白总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入骨流连,缠绕不去。

他……是怎么了?以往从来不曾这般……

难道……是因为这次他们没有好好道别?

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他不禁眼色暗沉。

“为何不同我商量,便擅自向皇上请命?”她的昆仑之行,他竟是最后一个知道,气怒交加到了极点,面对她时,反而变得语气平静。

她赤足散发,身上仅披了轻纱睡袍,在这初冬的厚重中,显得格外单薄柔弱,让他即使在盛怒之中,亦几乎忍不住想将她揽入怀中疼爱怜惜。

只是这冲动,止于她垂下眼的一刻……她的答案他已不必听。

相伴多年,他早太过于了解她,她的一个小动作,便清楚地告诉他……她不想说。

解释也只是为了掩饰那背后的真相。

他心中郁痛得就快失控,不停的问着自己,她和他什么时候生分到了这种程度?纵容她,宠她,所以万事顺她,为什么最后竟连她的坦然相待亦丢失不见?他真的不明白,已经同生同命,还有什么不能分享?

忍不住一掌下去,她面前名贵的黑檀案几四分五裂,他无视她的惊惶无措,拂袖而去,以为自己能无心无情的淡漠她眼中的受伤。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他不该放任她那样的离开,因为到头来心乱难平的,竟是自己。

“殿下,皇上召您去凤仪宫。”六福略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北方虽是初冬季节,已经寒冷彻骨,万物凋落。行去凤仪宫的一路上,入目所见尽是枯枝残木,暗淡萧索……没想到她的离开,竟带走了宫中最后一抹艳色。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此讨厌冬天……

此时,凤仪宫中灯火通明,走进去却空无一人。他有些疑惑的穿过正殿走进内殿,才见到皇帝一身便服,背对着他站在了雕凤妆台前,手抚着凤纹镂刻,似是缅怀,似是思忆。

这里自从他母后离开,再无人入住,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加上有专门的太监宫女打扫照料,每次来都仿佛觉得母后还在。

这般刻意维护,自然是皇上的授意,然而这许多年来,皇上从未曾踏入凤仪宫一步……

“筠儿可是奇怪朕为何会在这里?”皇帝未回头,大概是从镜子中看到了他脸上的诧异。

他略一沉吟,透过镜子看着皇帝年过半百、两鬓微霜,仍不见半分老态的英俊面容,“皇叔是否觉得自己终于看淡了?”

回应他的是怅然一叹。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静默许久,皇帝倏然转身,向外殿走去,他趋步跟上。

经过凤座时,皇帝停了一下,他以为他会坐上去,没想到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便捡了凤座左首的胡椅坐下,然后示意凌筠坐在他身边。

“你母后摄政时,并不时常上朝听政,只在这里召见议政大臣。这个位置,便是朕的。”皇帝淡淡的叙述。他不明其中意味,所以选择耐心聆听。

谁知皇帝好像又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当凌筠以为这一晚就会这样过去时,他才再开口,似是说给凌筠听,似是自言自语,“世人皆道帝王无情,只是帝王亦是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说了这几句,皇帝转头看向他,苦笑道,“而我们凌家的男人,身上流着的,更是痴情的血脉……偏偏历代帝王的爱情,仿若受到诅咒一般,从来不得善终。”

凌筠忍不住一愣,一股难言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

爱情?爱情……

他黑眸尽处如深海般的静幽,终于起了波澜。

饶是百般回避这禁忌如毒药的感情,终究……还是……沾上了……

两小无猜的岁月,短暂甜蜜。他和她分享了彼此生命最初的纯真,然后这纯真结束于他步上朝堂君临天下的一刻。那年他五岁,却已经开始了解,身为一个帝王,他没有资格纯真……

母后离开时,他九岁。背负着先皇的殷切期待,怀抱着对如画江山的执著,他选择了一条注定艰辛的道路。然而,这道路,可以走得孤独,却不可以走得孤立无援,少了苏家、谢家的支持,他一定走不远,所以他无情的粉碎了她逍遥世外的美梦,将她拉入了万丈红尘。

那时对她,是否有些愧疚呢?

可能吧?

所以后来她替他承劫,长睡不醒,他心中竟有了少许痛的感觉。不过这痛,并不足以让他许下同死之约。

红莲血契,同生同命。

世人必以为契约之人是情到深处,生死相许,谁又知道这背后实则充满了冷酷地权衡得失。

不过,这血契意外的让他从此有了一个可以全心全意信赖的人。而他对自己的纵容,就是从这里开始。

纵容自己宠她,纵容自己疼她,纵容自己占有她,结果,终于在不知不觉间,让她成为了一朵从他血肉之中开出的妖艳毒花。

爱吗?他还没有怯懦到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若说不爱,那是欺骗自己。

然而,有多爱?他……不知道。

“皇叔突然说这些,是在警告筠吗?”他从容微笑,掩去了心中的动摇。

他清楚,她也是爱他的,可同样的……有多爱?

不经意间培养雕琢出的毒花,难道终究会结出苦果,由自己吞下?

“警告?”皇帝望着凤座出了会儿神,“朕年轻时,总觉得有了江山,又何愁没有美人?朕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不为权势所迷的女人,也有爱到深处,不忍用权势去逼迫的女人。”

他转过头,深邃的面容上现出了些沧桑之色,“此次你暂停选妃之事,朕想过之后,决定由你。你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不管怎样,朕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早就猜到皇帝今天召见他,必是和不久前他拒绝选妃一事有关,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离京的时间里,好不容易定下选妃的决心再度动摇……都不像自己了……他懊恼却完全无计可施,只能先遂了自己的心思。

听到皇帝允了这无理的要求,他总算心中大石落下,动情地道了声谢。

皇帝微微一笑,便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又陷入了无尽的思绪,那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此刻的皇帝,暂时忘记了帝王的身份,放任自己沉湎在刻骨的思念之中,越发的孤寂。

这算不算攀上尘世顶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呢?

步出凤仪宫,他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满园萧瑟,逐渐被银白遮盖,变得纯洁美丽。

幸福……吗?

他的幸福,一半连着江山,一半连着她,看似在指掌之间,就不知会不会如这雪花般,紧紧地握起时,便化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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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朝

撩开厚厚的车帘,刺骨的寒风夹着细细的雪瓣扑面袭来,她恍若未觉,定定的遥望远处许久。

宣示着无上权力的巍巍皇城在风雪中若隐若现,肃穆中竟透着神圣庄严,仿若曾有的血腥与肮脏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横跨了半个天宇,她又回到这里,竟有些近乡情切的感慨。实在不能怪她多愁善感,只是这个旅程中有太多次,她差点就再也回不来。

嘴角微翘,她满是自嘲的松手放下帘子……那城里面,等待她的怕是更多呢。

* * * * * * * *

因为办的是秘差,走的悄无声息,回来的也是悄然无声,所以当徐思妍在半睡半醒间洗去了一身风尘,放松的坐在妆台前,由樱霜整理自己的长发时,有些恍惚的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离开过。

过去的数月……也许不过是她沐浴时做的幽然一梦罢了。

“终于舍得回来了?”熟悉的华丽男中音在身后不远处喜怒难辨的响起,没有回头的,她透过镜子看向声音的主人。

他长身玉立在妆台四围的纱帐之外,五爪青龙盘旋的锦缎朝服还没有换下,影影绰绰间看不清面容,然而温雅秀逸再也掩不住早已浸透骨血的王者风范。

她愣愣的盯着镜子,半晌没有言语……

这样的他,竟让她在刹那间生出了陌生的感觉……也许她真的太久没有认真看他了。

“才两月就不认识了?”

低柔却充满嘲讽的话语从耳畔飘来时,她才恍然回神,淡淡的紫檀香味萦上了口鼻,为她梳发的人已变成了他。

她向后靠进他温暖的怀抱,仰起头闭上眼,梦呓般的叹息,“想你了。”

他抚在她发上的手几不可察的一顿,而后坚定却不失轻柔的一扯,使她的脸扬起更多,温润的吻紧跟着落了下来,轻拂过她的眉眼,流连过她的瑶鼻,最终缠绵上了她的唇,浅浅细细的描摹她柔美的唇线,诱她张开檀口,霸道的侵入……

她仿佛醉了,又仿佛刚从一个梦中醒来,进入了另一个梦境,懒懒的晕晕的,任由淡烟流水轻纱帐随他们的倾倒,淌满了波斯长毛地毯,任由他将她推进了一片柔软之中,然后覆上了她……

衣衫在彼此的探索与爱抚间层层褪去,她雪臂绕住他的颈,从繁复的裙裾中解放出来的玉腿那般自然的缠上了他健挺的腰,在他已绷紧的欲望上无意识的磨蹭。

他狠狠搂住她的腰,顷刻又松开,猛地将她按在地上,看到她如玉如雪的身躯,在身下绛红袍服的映衬下,更加的惑人心神,眼色不由得一深……

“睁开眼睛,看着我。”霸道的话语出口,他才发现声音已沙哑不堪。

她顺从的睁开水气氤氲的双眼,迷蒙的似乎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他不悦的抿唇,与她对视良久后,无奈的叹息,俯下身缓缓进入她的同时在她耳边低语的温柔,“妍……不要飞得太远……我会忍不住折了你的翅膀……”

她愕然从绮梦中惊醒,却在他魔魅般的激情中再度迷失。

* * * * * * * *

醒来已近午时,想当然昨夜需索无度的某人早不知去向。

梳洗用膳后,便召来早已在外候见多时的荨离。她离京期间,荨离都是直接向凌筠回事,而她既已回来,凌筠立刻乐得轻松的将事情推回给她。

能从众多的人才中脱颖而出成为她的近臣,荨离自非等闲之事,三言两语便将她不在京期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如她和凌筠所料,二皇子凌箴继续积极拉拢世族势力,对军方重臣更是百般讨好。皇帝似乎对此做壁上观状,而凌筠则摆出姿态,对这位堂弟极度忍让,甚至连出缺的皇城北门门将,都任由凌箴举荐的人出任。

凌筠这个渔夫做得还真是气定神闲呐。徐思妍听毕有些嘲讽的一笑,想了想问道,“楚家可有什么动静?”

“楚家除了配合二皇子,并没有什么主动地作为。”荨离脸上现出了一丝不解。

徐思妍倒并未感到意外。楚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到现在还未见明朗,她总觉得背后定有什么缜密的布置……

想到楚曦和燕玄衣一向莫测的行事风格,她眉头微蹙……凌筠这次怕是棋逢对手。

“楚世子可有回京?”她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回了。不过一直称病在家。听说……”荨离犹豫了一下,见徐思妍一脸询问的盯着他,才接道,“听说是为了躲避宜慧公主。”

宜慧公主是二皇子凌箴的同母妹妹。被盟友的妹妹纠缠,也难怪他觉得棘手……徐思妍微眯起眼,笑得了然。

驸马直系三代之内不能为相、不能掌军,这对任何世族都会产生莫大的影响,更何况几乎是世族之首的楚家呢。

这也是为何在天宇,除非世族子弟主动要求,否则皇帝绝不会轻易指婚的原因所在。

当然娶位公主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只不过这些好处对楚家来说,弥补不了丧失巨大权力的损失。

所以楚曦不会娶任何一位公主,盟友的妹妹也不行……

刚想再问些其他的,樱霜突然进来禀报,宫里来人传话,皇帝召她进宫议事。

* * * * * *

说是议事,其实无非是向皇帝汇报一路所见所闻和武林大会的情况——虽是秘差,但既是钦点的,自然便是钦差。本来还想休息一下,便拟折子递上来,谁知皇上直接召见,倒省了她费心思动笔了。

能对皇上详述的事情也不多,和九尾的遭际不能讲,楚曦和燕玄衣的事不便讲,于是行程便只剩下平平的一些琐事,还有简单的武林大会的结果。

好在皇上对她做事一向颇为放心,并没有问得十分仔细,倒是在她回话的时候,盯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她暗暗揣测不已。

果然,她述职完毕,皇上嘉许了几句,便看似不在意的问道,“宜伦可听说太子暂不选妃之事了?”

她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紧接着垂目道,“刚刚回京,还未听说。”而他昨晚也不曾讲……

没有抬眼,她感到皇上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似有难决之意,许久,他叹口气道,“罢了,两个都是有主见的孩子,你们的事,朕亦不欲干涉,好自为之吧。”

徐思妍暗暗吐出一口气,忙跪安告退,出门之前听到皇上好像自言自语道,“无人退让,便注定两败俱伤。”

她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径自推门出去了。

关上门,她笑得苦涩……她又何时有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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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剑

出了御书房上了专门在宫内代步的软轿,徐思妍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沉默半晌才又睁开眼,淡淡吩咐外面,“去东宫。”

轿子刚刚抬起,她又改变主意道,“慢着……还是回府吧。”

去找他说什么呢?问他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她?还是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自嘲的笑……其实她心里对答案很清楚,不是吗?可是这样的她没办法回应他,没办法承诺任何事……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在黑暗幽闭的空间中,她思索良久后,微抿唇的下定决心……是时候将一切告诉他了……事实太过于残忍沉重,她已经无法再独自背负……

况且再隐瞒下去,对他也太不公平……

一时间思绪还是紊乱如麻,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说些什么都好,却可悲的发现,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身居高位,朋友本就不多,姚远已赴北疆参军,宜莹情殇避居山庄,凌筠……她现在躲还躲不及……

高处不胜寒吗?第一次,她竟也尝到了这种滋味……她和凌筠果然还是不应该迈过禁忌的界限吧?若是回到以前,是不是便没有这种烦恼?

不期然的,脑中浮现出一双清澈如泉的眼。她幽幽一叹……也该去拜访那个人了,她都还没有机会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 * * * * * * *

月华如洗,照在风雪过后一片银白的地面,泛出淡蓝的幽光。偶尔一阵微风掠过,松枝上的积雪便簌簌而下,落地无声。

四处皆是萧谧寂然,独独楚世子的沉园今晚颇不平静。

“我舍去公主之位,你是不是便肯娶我了?若这样,我明日就去求父皇……”少女微醺的说出荒唐的话语,泫然涕泣的样子楚楚可怜。

不过,坐在她对面清冷雅逸的男子显然不为所动,只淡淡的回应一句:“公主醉了。”

她笑着流出眼泪……甘愿放弃高贵的身份,爱他爱得近乎卑微,这样也不能感动他分毫吗?“楚曦,你是否没有心?”

没有心?

这问话仿佛触动了什么思绪,让他有了瞬间的怔忡。

没有心吗?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无心……

游历四方也好,谋划天下也好,对他来说始终如戏如棋。他虽身在尘世,心却从未投入其中……

有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早已遗失在了某个他也说不上来的地方,再也找不回来。

然而,明知道就这样无心无情的过下去——直到有朝一日上窥天道、了然生死——是对他来说最完美的道路,刻骨的失落却不时涌上,似乎在等待失去的什么再回来,填补那片苍凉的空白。

直到刺杀她的那天,她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绛紫的宫纱在残梅乱舞间飘开。

她染血的樱唇上妖艳的殷红入目的刹那,他缥缈苍白的世界,瞬间染上了色彩,胸中沉寂许久的部分仿佛突然鲜活起来,心脏在这刻开始重新跳动……

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他还不知道,可他隐隐感到他失去的正在归来……

“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送走酒后失态的宜慧公主,他在月形门廊处优雅的转身,对着空荡的院落问得清淡。

“呵,不小心撞到一场好戏。”她从角落的青松后步出,脸上的表情在树荫的遮掩下模糊不清。

“哦?那师妹觉得演得如何?”他立于月下,神色恬淡,却轻而易举吸走了所有的夜之风华。

她悠然一叹,“郎君似竹。”而竹……无心。

他深深看她,她无意识的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长形包裹,避开与他清澈却不见情绪的视线相对。

许久,他无声叹息,转身回屋,却意外的发现,她不离开,反而跟了进来。

没有表示疑惑,他在酒桌前坐下,取两个杯斟了酒。

果然,她一如既往的毫无客人的自觉,不需他邀请,便一派洒脱的坐在他对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美目微阖,似在品味其中余韵。

她意向不明,他也不打算问,跟着饮尽杯中酒,再满上。

半晌,她睁开眼,目中一片陶然之色,“这酒叫什么名字?”

他率先将第二杯酒饮下,放低酒杯才答道,“濯尘。”

她微微一笑,“酒如其名呢。师兄常饮此酒,难怪入世亦不染尘。”

他闻言看向她,见她说得认真,没有嘲弄之意,才淡道,“杯中物如何能洗尽红尘?”嘴角微翘,言中尽是自讽之意。

徐思妍轻笑出声,“是妍糊涂了。”

说着话,又饮了几杯,稍有了分醉意时,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妍幼时……师兄可见过妍?”

他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后答道,“不曾。”

果然……梦中的不是他……可为何心中的不确定感更加强烈?

她摇了摇头,将无聊的迷思甩开,一指进来后便放在身边的包裹道,“师兄看看这把剑。”

他早就看出层层粗布中包着的是剑,听她这般说,毫不吃惊的手掌微动,包裹已凌空而起,迅速旋转,落下时,布在身后,剑已入他掌中。

剑鞘一派拙朴,看不出什么,然而手一搭上剑柄,他的神色立刻认真起来,缓缓将剑掣出,入目的是乌沉沉的玄铁。一般人定会以为是这剑不用已久,上了锈。

不过,楚曦不但未感失望,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还难得的现出浓浓的兴味。试探性的,他将少许真力注入剑中,剑身果然如他所料泛起了微光,于是他大胆的注入更多真力,这把剑便仿若脱胎换骨般,玄色尽去,发出青蓝的幽光,灵气逼人。

徐思妍见他轻易便识破其中机关,赞赏之情早溢满美眸,“这是义父最得意地收藏,在我手里虽使宝剑蒙尘,却一直不舍得送人。无奈师兄为妍丢了爱剑,妍没办法,只好拿他赔给师兄了。”

楚曦的湛颅亦非是凡品,之前为了救她,和她的破军一起插入了龙目之中,让她颇为过意不去,才有了今日赔剑之事。

楚曦专注的看了手中的剑许久,才开口道,“太阿剑乃是传说中女娲座下的九天玄女斩龙之剑,曾在本门传过几代,后又遗失,没想到几经周转,竟落在了魔门圣主手中。”

本代魔门圣主即是徐思妍的干爹谢相。

徐思妍轻笑,“没想到此剑和本门还有些瓜葛。”

他微点头,又端详许久,才利落的还剑入鞘,那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说不出的洒脱好看。楚曦是天生的剑士,也只有他才配得起这剑。

“师妹一番美意,曦若推辞倒做作了。只是……”他略一沉吟,突然想到了什么的起身进了内室,出来时手中多了个雕花檀木小盒,放在了徐思妍面前。

隔着盒子,徐思妍已感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既然楚曦将其中物事回赠予她的意图已经不言而喻,她就不客气地打开盒子,一对精致的紫钻耳环映入眼帘。伸手轻轻触摸,一股怡神之气顺着指尖游走全身,她舒服的差点呻吟出声。

又是一件稀世宝物亮相。今夜果是不凡之夜呐。

不过,这耳环无钉,饶是她见惯奇珍,竟捉摸不透该怎样将它戴上。

楚曦瞧见她眼中疑惑,淡淡一笑,从她手中拈起耳环,轻触钻尖,一截银钉便弹了出来,他顺势倾身帮她佩戴。

他修长完美的手触上她耳朵的刹那,她的六识倏然敏感起来。

他在她耳上温柔的动作和他身上清幽的梅香掺着醇冽的酒气若有若无的缠绕着她,带来一阵阵眩晕,让人魂醉神驰……暗暗的,她竟渴望他稍嫌冰冷的手顺着耳的轮廓滑过她的颈,抚上她裸露在外的锁骨,然后再向下……

呼吸微紊乱的回神,她这才意识到,和他在秘藏中失控的纠缠,她以为已经抛到了脑后,其实还悄悄的藏在心中,她甚至清楚的记得他如玉的手和细致的唇在她颈间身上肆意留连的感觉……

他退开的瞬间,莫名的空虚划过,她迅速垂下眼,遮去其中的迷离。

有些急促的起身,她丢下一句,“夜已深沉,师兄早些休息”,便逃似的跑开,连谢都不记得道一声,当然也看不到楚曦了然中喜忧难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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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调情才是王道

下部 莫道不消魂

国师

酣梦之中,感觉到有人靠近,想也没想的挥掌拍出,却被一把抓住。她微蹙眉的睁眼,就见凌筠近在咫尺。

迷惑的望了下外面,四处还是一片黑暗。“你不是被国师召去,今晚不回来了吗?”

他没有出声,蜻蜓点水般的吻下她的唇,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在她半睡半醒间,从里到外帮她穿戴好,然后抱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宽敞舒适,且已铺好罗衾,他帮她躺好后,才开口道,“国师圆寂了。”

她闻言一愣,撑着靠枕坐起,睡意顿时去了七八分。国师拙朴慈和的面容浮上脑海,虽与他称不上熟识,还是有些伤感。

看出她的郁郁,凌筠出口安慰道,“国师早已上窥天道,圆寂只是脱去这层凡胎的束缚,以后便可真正大自在了。妍应该替他高兴才对。”

她点点头,吐出一口闷气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国师去前向皇上荐了一人接任,要我亲自去请。”他温柔的目光流过她耳边时暮的深沉。

她心一惊,想起昨夜半醉归府,樱霜帮她卸妆时,不知道她的新耳环该如何拿下,又怕弄痛她,只好任它留在耳上。她当时醉意上涌,只想赶紧躺下,就没在意。

不给凌筠在这事上纠缠的机会,她主动倾身靠近他怀里,“那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他抚上她长发的手在她耳边停顿了一下,然后滑至她腰间,将她搂得更近些,低声耳语道,“去好地方,自然不能落了妍。”

“什么地方?”她从他怀中抬头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眸。

“千叶谷。”他看她的眼深不见底。

她目现恍然之色。

千叶谷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红叶道人隐居之地。传说中四季如春、景色怡人,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它的所在,就算偶然知道了,也难以破解谷口的阵法,因此除非红叶道人相邀,否则绝难进入谷中一观。

国师和红叶道人必是颇有渊源,否则以道人孤僻傲慢的性格,很难想象他会肯让她们这种权贵入谷,更不用说考虑出任国师一职了。

希望不虚此行吧。徐思妍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其实千叶谷就在峻县西郊的须佚山中,而马车在日落之前便驶进了京城南面的竣县。

由于离京城只一日的路程,竣县客商往来颇多,也因此舒适的休憩之地并不难找,所以,并不想漏夜入山的两人很快住了店,随便用了膳,就换了便服带了纱帽出街夜游。

年关将至,到处是一派喜气洋洋,两人受周围的气氛影响,也不觉的心情轻松起来。

今日数次,徐思妍都想和凌筠谈谈纳妃之事,然而每次话题一及于此,就被凌筠不着痕迹的岔开。

徐思妍一向是知情识趣之人,自然很快明白凌筠现在不想和她讨论此事,便也不再提起,整日都与他在马车中闲聊此次出行的见闻,欢好,再聊天,再欢好……

可是,明明应该是懒散愉快的一天,她却莫名的感到丝丝沉重。而他一次又一次的求欢中,几近绝望的热烈,更是让她确定,国师临去前定是对他说了什么。

她透过垂纱看向也带着纱帽的凌筠,无声叹息……他们终究是要承受执意逆天所带来的痛。

不自觉伸出手握住他的,他愣了一下,然后紧紧地回握住,转头对她灿烂一笑,饶是隔着面纱,仍让她感到温暖和煦,在这严酷的寒冬中,格外赏心悦目。

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吧?

可惜生在帝王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许只能是来生的想望……

“妍,你看这糖人做得很好。”他沉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妇人正在路边用糖浆浇出水晶一般的糖雕,用竹签穿起,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甚是好看。

她看了许久,觉得每个都不错,有些烦恼的问他,“买个什么好呢?”

他显然事先已有了主意,她一问,便抽了一支拿给她。

她接过来一端详,原来是双飞燕。抬头看向凌筠,见他将头扭向了卖糖的妇人那边,竟难得的有丝羞涩,不禁莞尔一笑。未吃糖,心中已尽是甜蜜。

怎知付了钱,刚迈出三步,双飞燕便连着竹签瞬间崩裂破碎,在她手中化为烟砂。

异变突生,两人皆是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那卖糖的妇人,见她目睹一切,脸上亦尽是茫然之色。

对视片刻,各自面上皆是凝重,再无夜游的兴致,一路沉默的回到客栈,心思百转。

双飞……双飞……难道他们此生注定无缘双飞?

一夜无话,然而两人毕竟皆见惯风浪,清早起身时,已神色如常,昨日之事,仿若从未发生。

用过早膳后,他们便轻装简从,骑马进了山。

凌筠显然事先得了指点,在山中倒不曾迷路,只是山路毕竟难行,他们将将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谷口。

他正欲以国师传授之法破阵而入,没想到已经有道童侯在了阵口。

“师父已算出有贵客要来,叫我申时到此等候。”眉目清秀的道童一脸天真的打量来客。入目皆是帽纱低垂,看不出什么。

“那就劳烦小道长带路了。”温润华美的男声从纱帽下传出,道童只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

脸红心跳的转身,不敢再多言语,一路垂首引着客人去客院休息。

穿过迷踪阵,入了谷,一行人顿觉进到了另外的天地。

外面是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谷内却温暖如春,各种花卉在曲径两旁妖娆盛放,一对对彩蝶在其中翻飞上下。远处有奇木高低成林,苍绿浅翠色层层叠加,正是“叠翠”之景。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从严冬直接步入了春天,众人只觉得心旷神怡,身意舒畅。

“若得此地长住,定然胜似神仙。就不知道红叶道人肯不肯割爱呢?”徐思妍没几分认真向凌筠谑道。

凌筠不以为然,刚欲开口,笑她痴心妄想,便听到一个沉厚的声音道,“也要看施主有没有那份清福。”

早就听出声音是从谷深处传出,徐思妍微抿唇的不再出声,心中明白定是红叶道人出言不逊。凌筠亦未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道童引着他们在客院安顿好,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师父有请持了国师信物的人。很明显,除了凌筠,他并不欲见其他人,包括徐思妍。

她本也对那个红叶道人不感兴趣,凌筠前脚出去,她后脚便一派轻松的出去散步了。倒是凌筠走之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满脸凝重之色。

不是她无心无情,只是事到如今,无论什么,他们也都只有生受的份,忧心也是无用,还不如从容面对的好。

红叶道人住的小院极为简朴,却处处设计皆暗合道诣,颇有天人合一的味道。

凌筠一路随着道童进了茶室,就见红叶道人一身道服,披散着长发,倚坐在茶桌的一边。打量之下,很难看出他的年龄,亦很难说他是美是丑,只觉得他坐在那里,便好像与天地溶为一体,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完美。这道人,怕早已在天道之中了。

红叶见了凌筠,也不起身,随便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坐吧。”

他如此无礼,凌筠倒也不以为意。奇人异士多桀骜不驯,而红叶道人更是以此闻名,事实上,一路走来,他未加为难,凌筠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

许是看出了凌筠心中疑惑,待道童退出,红叶便单刀直入道,“你我有前缘,国师一职我不会推辞。但是另外一件事,我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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