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星——黄沙塬（1 / 1）

在遥远的太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车轮族死神灭亡了吗？宇宙中最大的威胁解除了吗？征尘仆仆的太空勇士从那个世界返回，他们究竟带来了什么消息？

在神星的外层空间，群星之门建立的地方，现在已建起一座巨大的空间站，无数来自各个星系、各个种族的太空人类在这里聚集，他们在期待着远方传来的消息，并盼望着了解自己同胞的去向。

神族用现代化的装备建起了这座空间站，所有管理都是完全自动化的，机器人有条不紊地送来食物、饮料，照顾宾客起居、休闲和娱乐。然而随着死神的临近，空间站中的人们开始惶惶不安，担心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一些人意志消沉，借刺激性饮料消愁，沉湎于幻梦之中；一些人无所事事，抱着混一天算一天的态度，漠然等待死期；还有的人胡思乱想，盼望着会发生奇迹；还有的人慷慨激昂，建立各种组织，吵吵嚷嚷地声称要杀上战场。但是神族的人很清楚，以这些人类的能力，连死神的边都沾不上，就会化成灰烬，所以，他们的任务只是等待，献策，出各种各样的主意。

人们的建议五花八门：一位来自灰熊座的利齿形外星人建议把死神放到叉子上烤起来；一位来自红蟹座的液胶态外星人说，只要让他们的勇士出发，向死神排泄他们的尿液，一定会将死神烂掉；一位满脸大胡子最像地球人的波浪座外星人指出，他可以给死神戴上一顶帽子，这样死神马上可以入睡，想让他睡多久就睡多久。然而最可笑的建议，还来自于天平座的一位先生或女士，这人说，应该先弄明白死神是哪个炉子里造出来的，如果出现了错误，只要给他回回炉，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这些建议尽管无比奇妙荒唐，但神族人还是非常重视，把它们一一存入大型计算机进行分析，结果当然是肯定的，可能性全都是零，连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一都没有。

在这样的喧嚣中，罗亚的飞船返回了空间站。

一石激起千重浪。一向矜持的神族人也离开岗位，围着司灵问长问短。司灵生动地讲述了太空中发生的惊险搏斗，回顾了那场波澜起伏的生死大战，交待了宿命和外星人们的殉难，罗亚和马丁的牺牲，特别是对卫明奋不顾身，勇闯车轮族死神内核，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并最终将敌人彻底消灭的经历，更是讲得绘声绘色。

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的听众都无比振奋，欢欣鼓舞，激动万分。人们把疲惫不堪的卫明拥进了大厅，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在几个神族人的中间，卫明的身材显得修长、挺拔，他向周围静静地环视了一眼，看到众多的、各种各样的外星人，挤在一起，围成一圈，欢呼着，雀跃着，庆贺人类历史上最振奋人心的胜利。

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在人群当中，出现了两个令他无比激动的身影。

那是在通往大厅的一扇小门前，刚刚走出了两个少女，一个身穿白衣，一个身穿蓝衣，离得很远，但那超凡脱俗的气质，刻骨铭心的感觉，一下子就击中了卫明的心。

是银湖公主和云，她俩没有死！

他分开人群，大踏步向她俩走去，两个女孩也在看着他，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银湖公主像她当公主时笑得那么甜，那么天真、纯洁，所以，卫明一看到她，想起的就是银湖公主，而不是发疯的银湖女王；而云，卫明还从来没有看到她向自己笑过，此刻，他突然发现，她的笑是那样的明净、自然，还带着一丝调皮、促狭的神情。

“你们……”站在两个女孩的面前，卫明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银湖公主笑着不说话。

“我可要叫你首领喽，”云板着脸，煞有介事地说：“首领，您有什么吩咐，属下在此听令——”

眨眼间，卫明就恍然大悟，他直愣愣地看着云，不由得热泪盈眶。

以他现在的智慧，不难推测出两个女孩所遭遇的一切。

这都是云的巧妙安排。

在沙星的那艘飞船上，在车轮族幽灵的阴影笼罩下，卫明、安宁和云同心携力，抵抗附着在银湖女王身上的恶魔同伙的疯狂进攻。在战斗中，三个人身上都受了伤，而银湖女王得到了车轮族死神意识的激发，变得无比强大，三人明显处于下风，形势十分危急。搏斗的中间，三人一度躲进了放置备品的舱室，现在，卫明知道，那里面放置着一些特殊的雷管和炸药，云在角落里忙了一阵，不仅仅是拿出了几枚砝码当作暗器，还做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准备。

后来，在飞船的尾舱里，安宁在尾舱下面紧张地工作，卫明用绳子拽着他，腾不出手来，这时，银湖女王冲破了舱门，闯了进来，虚弱无力的云就在这个时刻冲了上去，她紧紧地抱住银湖女王，大声呼喊着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神族的自杀系统已是公开的秘密，连车轮族恶魔的意识也非常害怕，所以，在那一刻，车轮族意识急忙利用当时就站在门外的大风身上携带的古钱，大股大股地从银湖女王的身上逃开，转移到了大风的头脑里。——难怪，后来大风会那样厉害，安宁会对大风那样重视，并且与敌人同归于尽，因为，当时的大风，已经化成了危险的恶魔本身。

但是，云并没有真的自杀，在那样危急的时刻，她非常镇定，伪装得唯妙唯肖，大胆地骗过了车轮族恶魔。她引爆的，只是爆炸威力不强，不会造成重伤的雷管。她不仅吓跑了车轮族恶魔，保护了卫明和安宁，还保护了自己，而且，还成功地从车轮族的魔爪之下，拯救了无辜的银湖公主，盘距在银湖公主头脑中的恶魔意识被连根铲除，银湖公主的意识也就恢复了正常，病症不治而愈。

罗亚当然早就知道这些，他没有告诉卫明，是不想让他分心，如果他能取得胜利，早晚会知道的。此刻的惊喜，是多么让他高兴、快乐啊！卫明望着眼前的女孩，不由得从内心深处发出赞叹：她是多么的勇敢、机智、顽强啊！

云的脸上，忽然抹上了一层飞红，她那聪明伶俐的目光竟也开始躲躲闪闪，转到了一边。

“嗨，别发傻呀！”银湖公主笑着说。

卫明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无理，这个厉害的小姑娘，也怕人盯着看的。

大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星际联盟——这本来是一个抗战的组织，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由于提出了一个人人赞同的提议，迅速得到了在场文明人类的一致推举和拥护——全体同盟者一致主张，要为卫明举行一个盛大的凯旋和授勋仪式。

星际同盟的提议得到了全体与会者的赞成：来自遥远的外星球的卫明，建立了丰功伟绩，是伟大的救世主，他地位尊贵，是神族的首领，具有超出普通神人的力量，没有他，这个宇宙中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他不愧为宇宙的救星，因此，建议授予他“神圣斗士”的称号。

已经有人在大声高呼：“神圣斗士万岁！”

“万岁！神圣斗士！”

听到这样的称呼，卫明打心底里吃了一惊。

他茫然地转过头来，望着陷入狂热的人们。突然，他在人丛中看到了一个长相特殊的人，他的四条腿跳动着，满嘴奇形怪状的牙齿里出外进，是一个狗人。

他猛地一震，向大厅的四周环视着，敏锐的目光，很快就扫遍了每一个角落，然而，他要寻找的人已经不在。他转过头来，低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按照神星上的日期，离你从这里离开，相隔十八又三分之一天多一点。”云的反应奇快。

“对不起，我有一件事要办。”

卫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推开涌上来的人群，大踏步冲出大厅，登上了罗亚的飞船。

果然，施加的那艘小型飞船已经不见。

卫明操纵着飞船，全速驶向绿星。

绿星的上空，遮天蔽日地覆盖着狗人的舰队，像密密麻麻的鸟群，地面上，满山遍野地排列着狗人的坦克，粗大的炮管像一丛丛的树林。他们一动不动，摆开阵式，静静地等待着。

这就是卫明到达时看到的景象。离卫明上次与伏龙约好的最后时刻，只剩下最后不到一个小时时间了。

卫明与伏龙取得了联络。

“你好。”

“祝贺你。”伏龙已经知道了卫明的胜利。

“最危险的敌人都已灭亡，在这片宇宙中，还有什么化解不开的冤仇？”

“冤仇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

“在约定的时间内，你们很守信用。”

“这很不容易，不久前，还有一艘小型飞船进入了蛇人的巢穴，我们并没有为难它。”

“好吧，我已经提前回来，现在，我代表神族和宇宙中众多的文明种族，建议马上召开一个多边会议，谈判解决你们和蛇人之间存在的问题。”

“这……”伏龙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难看，他皱了皱眉头，低下了头。

“我会马上与其他文明种族联络，如果你在这段时间里发动攻击，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都将由你承担。”

话音刚落，绿星的表面上，突然升起一股浓烟。

来不及多说，卫明立即驱船向浓烟升起的地方飞去。他清楚地看到，那正是蛇人最后的巢穴所在之处。

太惨了，整个地下洞穴变成了一个深深的大洞，剧烈的爆炸在地表上炸出了一只巨大的黄色独眼，眼圈的周围，像肿肿的眼泡一样，出现了环形的隆起的土台，土台逐渐变低，向四周蔓延开去，形成一个巨大的黄色光晕。

卫明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驾船冲向了黄色的深坑。飞船发出猛烈的呼啸，一头扎进深深的洞底。他不害怕外来的攻击，在这里，没有人能够对罗亚的飞船造成致命的危害。

然而，洞底已经空无一物，在这样剧烈的爆炸之下，一切物质都将灰飞烟灭。

斯人已去，一去不返。

施加——这个刚强的蛇人，在这场大决战中，贡献了全部力量，经过了殊死拼搏，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胜利，但却不能分享胜利的成果。

满腔愤懑，难以压抑。飞船发出隆隆的呼啸声，从洞穴中倒退出来，划过未散的硝烟，一个急转弯，像激怒的苍鹰一样，向排列在天空中的狗人舰队冲去。近处的狗人飞船摆出了拦截的架势，但是，卫明不顾一切，直扑狗人舰队中央的旗舰。

半空中，飞船几乎撞在一起。狗人的飞船在撞击前的一瞬间，惊慌失措地向四处逃散。像狂风刮起满树的枯叶一样，狗人的舰队一片混乱，大大小小的飞船纷纷飞舞，卫明直闯到狗人旗舰的附近，带来的强烈气流，摇撼得这艘大型飞船也在不停地颠簸。从刚才的联络中，卫明已经判断出，伏龙就在这艘旗舰里。

“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请进来吧，我想向你当面解释。”屏幕上，伏龙直视着卫明说。

宽阔的旗舰大厅里，狗人给了卫明最高规格的接待，伏龙和卫明坐在大厅的中央，在圆桌的周围，是一圈圈摆成环形的桌椅，从高到低，蹲坐着狗人的所有高级官员。其中，有很多卫明当初亲手从蛇窟里救出的人。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空气。

“请问，你这样气势汹汹闯到这里，究竟是为什么？”伏龙盯着卫明，毫不客气地问。

“你心里应该清楚。”

“好吧，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要告诉你，狗人从不惧怕任何威胁，我向你当面解释，不是害怕什么，而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老师，而且，还是我们全族的恩人。”伏龙说：“你不应该怀疑我，伏龙不是卑劣的人，当面说过的话，绝不会不守信用。”

“那么，谁是元凶？”

“不久前飞进蛇人洞窟的飞船，应该是这场大爆炸的原因。我们的武装力量是否向蛇人发起了进攻，你可以很容易地发现。根据我们的探测，爆炸在蛇窟的内部产生，事实很明显，他们走投无路，只好选择了自杀一途。”

其实，卫明也早已发现爆炸的情况，但是，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会有这样悲惨的事情发生。而且，看到狗人动用如此强大的武装力量，摆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架势，就使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反感。这样的举动，完全是显示实力，耀武扬威，存心要把敌人逼上绝路，即使没有施行最后的打击，也逃脱不掉逼迫蛇人灭绝的罪责。所以，他才这样义愤填膺，忍不住要找狗人算帐。听了伏龙的这几句话，更是格外刺耳，令他愈发难以忍受。

“当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蛇人虽然与你们之间存在着世世代代的冤仇，但毕竟还没有达到将你们彻底灭绝的程度，你们行事如此狠毒，不怕遭到报应吗？”

卫明一边说，一边泪水盈眶。此刻，他痛切地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对蛇人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自己勉强要求施加离开，如果不是自己忘记了约定，首先回到空间站，也许这一切不会发生，或者，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卫明不由得想到，施加一言不发，就登上自己的飞船，寂寞离去，他那孤独的背影，承载了多少难以表达的内涵。他好像看到，在黑暗中，施加高傲地昂着头，直视前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蛇人民族从不需要他人的怜悯，能够消灭蛇人的，只有蛇人自己。”这是一个倔强的人，他把人格的尊严，置于比生命还重要的地位。他度过了那样艰难、痛苦的一生，但除了最疯狂的时刻之外，始终保持了人格的尊严，而且，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充分运用自己的智慧，在对车轮族恶魔的战斗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用浓墨重彩，为自己的人生划上了圆满的句号。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再也没有后代，来传颂这位祖先的光辉事迹了。但是，卫明相信，这事迹不会埋没，宇宙中的各种生命，都有同一个源头，施加的名字，会被人们长久地记在心中。

“对不起，让你这样生气，我也很难过，”看到卫明眼中的泪水，伏龙也低下了头，说：“但是，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战端一旦开始，即非人力所能控制，胜负不分，就没有尽头。根据我们的监测，留在洞窟里的蛇人早已丧失了斗志，可是，他们始终不肯投降。我们并不是要斩尽杀绝，而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这最后的一击，与我们并无关系，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是的，狗人也有他们自己的道理。事情已经过去，一味的怪罪，不仅于事无补，而且只能制造新的仇恨。

卫明苦笑了一下，说：“也罢，过去的事情，到此为止，我只希望今后，你们能好自为之。”

“我会记住你的话，并且努力去做。”

“好，那么我就此告辞。”

“何必如此着急？”

卫明已站起身，又停下，望着伏龙。

“分别多年，不曾相聚，我们都很想念你，听说你力克车轮族恶魔，人人欢喜。尽管今天突生变故，你心中不快，但事情已经过去，非人力所能改变，又何必念念不忘？所以，我想借此机会，为你举行庆贺宴会，希望你不要推辞。”

“好，拿酒来！”此刻，卫明心潮起伏，竟说不清是喜是悲，是乐是愁，只想痛饮一番，忘怀一切。卫明曾与伏龙相处过很长时间，知道狗人和地球人的消化系统几乎完全相同，不论是食品还是酒精类饮料，都没有多大区别。

狗人按照款待特级贵宾的礼仪，为卫明准备了有史以来最盛大、最豪华的宴席。人人都知道，没有卫明的救援，绿星上的狗人就将全部灭绝，没有卫明的帮助，也不会有狗人民族的复兴。

当年从地底逃出的狗人们，有的已经告别了人世。有的已经年老居家，今天也被接到了这里，而身体尚且强健的，大多数都已成了狗人民族的骨干和栋梁。他们满怀激动，举杯感谢卫明的帮助。

世事变迁，殊难预料，一个年纪轻轻的人，竟然如同暮年的老人一般，生出无尽的沧桑。卫明痛饮了三杯美酒，大哭三声，又大笑三声，不再刻意扮演人生舞台上的角色。

伏龙眼圈微红，发出醉意醺醺的话语：“还记得当初吗，我跟你去神星？我们奋斗了二百多年，整个民族统一了，仇敌不再存在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啊！”

他用那奇形怪状的牙齿叼起一杯酒，倒进自己的肚子里：“可是，我说不出自己的感觉，目标没有了，不知道还应该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要那样仇恨？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做那么多事？一切想要的，都得到了，最为痛恨的，不再存在了，可是，我们还不满足……”

辉煌过后，总是失落。酒精能够刺激人类的思维，卫明突然想到，自己在车轮族死神意识内核中，经历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在获胜前的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掌握这颗星球，成为无比尊贵、强大的主宰者，可以驾御宇宙，为所欲为，一股无与伦比的满足感突然涌上心头。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受过很多的压抑，心头的阴影也很严重。与敌人的战斗也正是与自己的战斗，是自己心中的不道德和阴影，才使自己变得这样勇敢，而这种满足感，则是自身阴影的曲折反映。

自身的魔鬼，比外界的魔鬼更可怕，战胜敌人，首先要战胜自己。当时，一旦自己受到诱惑，就会被敌人同化，丧失自我。然而，这又是单纯从自我角度来看问题，即使是不被同化，还保持着自己，达到了主宰宇宙的目的，那又会怎么样呢？这个自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自我呢？当这个自我可以为所欲为时，会比车轮族好多少吗？这个自我，才是最可怕的东西！阴影就藏在这个地方，不时地向自己发出召唤，稍不小心，就会被它降服，被它奴役。一旦自己堕入魔劫，也许会变得和车轮族恶魔一样。正像车轮族恶魔所说的那样：我和你，在一起！在自己的心中，还潜藏着一个魔鬼，此生此世，要和它战斗到底。这就是“神诫”和“魔咒”的深刻内涵。

“我懂……”卫明醉眼朦胧，半醉半醒之间，仿佛发出梦呓。但在内心深处，却清醒异常，他知道，车轮族恶魔虽已灭亡，但人类距离完全摆脱恐惧和威胁，还差得很远很远。邪恶虽已远去，还在人们身边，要清除人类心中的魔鬼，还任重而道远。看吧，仅仅为了历史上的恩怨，就肆无忌惮地消灭一个敌对的种族，仅仅为了个人一时的贪婪，就毫不在乎地杀戮无数无辜的生命，这样的例子还少吗？犯下这种罪恶的人类，应该怎样定性？

“你有些醉了，喝点这个，解解酒……”施加亲手递给他一个小瓶。

这是一只通体透明、非常精致的绿色小瓶，卫明接过小瓶，并未在意地往嘴里倒了一口，顿时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样的饮料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美妙得难以形容，它入口绵软酸甜，舒爽无比，清洌芳香，沁人心脾，世界上最美的甘露，也难以和它相比。

“这是……什么……”

“一种不错的饮料……纯天然……”

“什么……饮料……”卫明拿起小瓶，放在眼前观看。

“说不上……好像叫……花之泪……对了……就这个名字……”

“花——之——泪——”卫明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起来，难道这饮料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只喝了一小口，就纾解了他的沉醉？

“这……到底是什么？”卫明的眼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贴在瓶壁上的圆形浅绿色商标，那上面，印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字：

品名：花之泪

成份：生物泪液

容量：一百克

含量：百分之百

生产日期：十五天前

保质期：五百天

生产厂：蓝绿黄饮料公司

厂址：花星——黄沙塬

说明：本品由花星上珍稀生物的泪液提取精炼而成。为纯天然制剂，无污染，无副作用。富含人体所需氨基酸、微量金属元素、维生素A、B、C、D、E、F、G、H、I、J、K等。芳香可口，甘醇诱人。

品味花之泪，体验甜美人生。

“这东西，可够新鲜的。”

“这是……最新运来的……”

“好……好……这东西的味道，真是好极了！”

“确实不错。”

“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宇宙中还有如此甜美的人生！”

伏龙低下头来，用发红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卫明，他听出了卫明语气的变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饮料啊？”

“这是蜂人的眼泪！”卫明的心在颤抖，他的胃在缩紧。他突然想到，自己吃到一口伏龙父亲的肉时的感受，想不到，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在狗人的超级飞船里，自己竟然亲口尝到了蜂人的眼泪！

“蜂人的眼泪？怎么了？”

可怜的蜂人，蕊儿、叶子，蜂人的眼泪！

“砰”的一声，圆桌的表面，玻璃瓶的碎片向周围绽放，珍贵的泪液，四处飞溅，又顺着桌面慢慢流淌。

大厅里的人们都呆住了。

卫明的心在颤抖。

“这是你们提炼的？”

“大概是吧。”伏龙也吃了一惊，他望着卫明，目光中露出一片茫然，莫非这位老朋友酒后乱性？

“这是人的眼泪，你们是在杀人！”

“有这种事？”伏龙瞪大了眼睛，“这种外星球的加工贸易，我不太了解。”

“还记得你们被蛇人奴役的过去吗？还记得蛇人对你们任意杀戮的往事吗？你们的伤疤刚刚平复，就反过来成为宇宙中新的暴君，把你们承受过的残酷和灾难，强加在别人身上。”卫明转过身来，面向着整个大厅：“你们为了一时的口腹之欲，就折磨弱小的生物，拆散幸福的家庭，迫害宝贵的生命，你们想的只是自己，你们想过受害的蜂人吗？这哪里是什么饮料？这是蜂人的泪，蜂人的血，蜂人的痛苦，蜂人的生命啊！”

突然，卫明拔出了身上的激光剑，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刹那间，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几遍，是愤怒，是气恼，是悲哀，是心痛，是犹豫，是不忍……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们的朋友！”光剑一挥，衣袖的一角随风飘落。

“这……”伏龙望着卫明，表情非常尴尬。

“你们所做的事，已经背离了文明种族的初衷，过去的事，我不再计较，从今以后，你们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不仅不是你们的朋友，还将成为你们的敌人。”卫明大声说：“我希望你们善待其他生灵，收起你们的霸权威风，致力于宇宙的发展和平，伏龙，我希望你努力引导自己的民族，打消自私狭隘的民族情绪，去除野心和膨胀的私欲，与其他民族友好相处，互相帮助。”他要让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听见。

卫明顿了一顿，接着说：“你曾经是我的朋友，救过我的生命，但是在这样的问题上，我不会念及朋友的情谊。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是朋友了，你也不必记着我的恩惠，做你应该做的事吧，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做恶多端，我绝不会坐视不管，整个宇宙的民族也不会听之任之，让你为所欲为。”

伏龙望着他，满脸通红，一言不发。

“我说的话到此为止，但愿再见的时候，我们不会变成仇敌。”

卫明大踏步走出大厅。一排排桌子后面，那些被他营救出来的狗人们，泪光盈盈地望着他，他们的年纪都已经老了，都已经变成了手握重权的大人物，然而，他们都还记得那个血与火的岁月，一个外星少年不顾生命危险，在蛇人的巢穴中心，救出了被关进集中营里的全部狗人，后来，又是他潜回星球，制服狼人，把狗人从蛇窟里拯救出来。在他的帮助下，狗人民族才得以自立自强，再造辉煌。他们在心中默默地叨念着，为他祈祷和祝福。

三天后，飞船来到了花星。卫明的飞船速度几乎达到了光速，所以，如果有信息从他的来处一起向花星传递的话，他几乎是和信息同时到达。

黄沙塬。卫明还记得那个地名。这是个什么地方？

进入了大气层，飞船已经看到了花星的表面。

从上次卫明消灭了霸王人，从这里离去，已是二百多年过去了，这个星球完全改变了模样。

往日繁花似锦，如今遍布伤痕。星球上的满目花海变成了东一块、西一块小小的花园，中间夹杂着大片褐色的、红色的、黑色的裸露的土地，有的地方一片金黄，土壤已经风干，岩石已经破碎，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沙漠和戈壁。即使在霸王人肆虐逞凶的年代，花星上也依靠女蜂人自毁双眼的壮举，维持了畸形的繁荣，然而今天，当霸王人以无比的残酷所制造的惨痛历史已经翻过一页，蜂人再也不会受到那种邪恶生物的欺凌时，新来的霸权者却继承了霸王人的地位，而且，连花星那美丽的外表也已不复存在，他们的残酷，比霸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把花星变成了可怕的人间地狱。

黄沙塬，是紧挨着大沙漠的一片戈壁。在戈壁的中心，建起了一座大型的空间站。在戈壁的四周，矗立着一座座方型的、球型的、椎形的、柱形的建筑，那一定是各个“蜂人饮料制造公司”的厂房。

当卫明的飞船驶进空间站的时候，空间站里的人们并没有多加注意。看来，在这个地方，经常有驾驶着飞船、来自各个星球的客人，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空间站里聚集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的进餐，有的休息，有的娱乐，他们来自于宇宙中很多星球。卫明来的正是时候，从他们通过翻译器译成各种语言的交谈中，卫明得知，第二天，这里将举行一次盛大的集会。这次集会被称为“比武大会”，来自各个星球上的外星人要进行一番公开的较量，争夺“擂主”的资格。

当晚，卫明独自一人溜出了太空站。他操纵着一架小型飞行器，飞往百花谷。

飞行在百花谷中，卫明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到达这里时所受到的强烈震撼，多么美啊！当时，自己还并不知道这美丽背后的残酷。而今，百花谷仍然繁花似锦，但是看在卫明的眼里，有一种格外辛酸的意味。

蜂人害怕外来的人，纷纷躲了起来，卫明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了一家蜂人。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当年蜂人的后代，竟然一看到他，就能够认出他来。

经历过苦难的民族，格外期盼自己的救星。这二百多年来，蜂人已经繁衍了几代人，在这些蜂人当中，已经没有人见过卫明。但是，卫明的事迹，是他们永远不能忘怀的。卫明的形象，也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强化，永远地留在了全民族的意识和记忆之中。

在百花谷深处的山洞边，卫明见到了蜂人的族长。这是一个被愁苦淹没的老人。他扇动着翅膀，告诉了卫明这些年来在花星上发生的灾难。

原来，卫明离开花星之后，蜂人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他们当中的女蜂人得到了桃花源中女蜂人的遗传，又恢复了明亮的双眼，花星上出现了自由、幸福和繁荣。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贪婪的外星生命就又闯到了花星。这一次，不是车轮族，而是一种外形很像地球上的猛兽——熊一样的人类，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蜂人眼泪的珍贵，绞尽脑汁地追寻到了这里，用残忍的手段来满足他们贪婪的欲望。

随后，附近的其他外星人也纷纷赶来，都要尝尝蜂人眼泪的特殊滋味，享受这个宇宙中最美好的人生。蜂人眼泪很快就变成了至宝珍品，由于路途遥远，成本高昂，资源紧缺，变得比钻石还要贵重。但又因其属于易耗品，因而成为时尚和财富的象征，需求量不断扩大。由于能够从中获得高额的利润，依靠蜂人眼泪生产和贸易发财起家的人越来越多，吸引了更多的冒险家来到花星，试图在这里实现自己的发财梦想。

花星上很快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蜂人的数量急剧减少，再次面临灭种的危险。由于蜂人数量不足，大片的花海得不到及时授粉，花儿逐渐死亡，花海面积不断缩小，露出光裸的土地，在风雨的冲刷之下变得越来越贫瘠，越来越干燥，花星上出现了沙漠，自然生态的演变进入了恶性循环。但是，这一次人们比霸王人要聪明些，他们看到由于过分贪婪，蜂人必将走上灭绝的道路，蜂人眼泪也将不复存在。一个蒸蒸日上的新兴产业发生萎缩，巨大的产值和利税化为乌有，成千上万的人们断了财路，还将在各个民族中间引起严重的失业问题。这些聪明的人们开始采取保护资源的措施，一致通过了这样的原则：“放管并重，合理分区，适度捕采，限量供应。”

这个合理分区，就是划分各个种族狩猎者的疆界，只允许在规定的疆界内捕猎。任何人违犯规定，各种族将群起而攻之，取消其在花星上的捕猎资格。

听了善于了解他人心理的蜂人的叙述，卫明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这个宇宙中，还有这样贪婪的人类，还有这样无耻的恶行！

“那么，‘比武大会’是怎么回事？”卫明问。

由于在每次分区的过程中，都有人争执不休，表示不满，抱怨自己分的少了，认为结果并不公平，以至于引起内哄，相互争战，严重影响了生产和贸易的正常进行。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摩擦，各个种族的人们逐渐达成了一致意见，每年花季之后，也就是蜂人眼泪的采集期之前，来自各个星球，从事蜂人眼泪生产的外星人都要参加一场“比武大会”，通过比赛决定分区，谁是最强者，也就是“擂主”，谁就有权利划到最好的地块，其他的人，则依次类推。为了避免比武升级成为核战争，在比赛中，每个外星人都不允许使用任何武器，只能凭自己的天生的身体和他人较量。

这样“公平”的“比武大会”，已经进行了很多年。

卫明怀着满腔愤懑，告别了蜂人们，回到了空间站。他不愿意再看到那些贪婪的外星人，回到自己的飞船里，一夜没有合眼。

“比武大会”开始了。

在宽敞的大厅中，摆放着一个一米多高的，宽阔的圆形高台。周围，站满了来自各个星球上的“狩猎高手”。卫明躲在人群中，恰好站在一个狗人的旁边，这人并不认识卫明，也没有听说过有关于他的消息。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忠实听众，出于炫耀的心理，兴高彩烈、眉飞色舞地担任了免费的解说员。

比武开始了，首先登台的是一个浑身长满硬壳的外星人，他连续打败了几种外星人。狗人低声告诉卫明，凡是在比赛中获得一场胜利的，都能得到奖赏，所以，除了有希望打败上届“擂主”的种族之外，人们都争先恐后上台比赛。

“这人好厉害。”卫明言不由衷地说。

“嗤——”狗人讥笑卫明没见过世面：“他算什么，呆会儿你再看看，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果然，随后一个身上长着尖枪的人出场，两人在台上一番交锋，尖枪人招招不离硬壳人要害，打得硬壳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败下阵来。

这尖枪人动作灵活，出枪快如闪电，又将几个对手击败，其中两个对手被他刺得鲜血淋漓，一个头部长着圆环的外星人更是受了重伤。

狗人唠唠叨叨地在旁边解释：“好，好，上次尖枪人曾败在环人手下，这次他终于报了一箭之仇！该我们出场了！”

场中已没有几个人敢于应战，一个狗人的武士果然登上擂台，和尖枪人斗在一起。狗人身材魁梧，动作敏捷，卫明曾亲身领教，深知他们的厉害。但尖枪人不愧强手，遇强愈强，一时间，台上斗得纷纷扬扬，非常激烈。

双方大战几十个回合，狗人突然祭出绝招，猛地伸出钩状和环状牙齿，将尖枪人的尖枪牢牢锁住，用力一扭，只听“嘎叭”一声脆响，尖枪人的尖枪竟然从中间断为两截，只好败下阵来。

台上的狗人又打败两个对手，台下的狗人也激动异常，不停欢呼。这时，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粗臂粗腿的巨人走上了擂台。这人的外表与神星上的巨人明显不同，头颅巨大，脖颈短粗，浑身裸露的皮肤上，长满了浓重的黑毛，与地球上的黑熊非常相似，这就是熊人，继霸王人之后，最早来到花星上淘金的恶棍。

这熊人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只用几个回合，就抡起一掌，把狗人偌大的身体打得腾空飞起，跌在人堆里，引起一阵怪声怪气的尖叫。他耀武扬威地向四周扫视一眼，大声叫嚣，邀人上台比试。

眼看无人敢来应战，熊人发出一阵咆哮，这是他非常得意的表现，接下来，就要向上届“擂主”挑战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东西从天而降，在擂台上翩翩飞舞，是一只大蝴蝶，翅膀五彩斑斓，薄得近乎透明，他扇动着美丽的翅膀，眨动着明亮的眼睛，从屋顶上来到人群当中。

是蜂人！他到这儿来，岂不是找上门来送死？

熊人也觉奇怪，晃动着狰狞可怖的大脑袋，一上一下地随着这小家伙打转。蜂人扇动着一层层图案和颜色各异的翅膀，形成一组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

“他在说话，”人群中的一位蜂人语言专家解释说：“他要参加比武，向熊人挑战。”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这简直是天大的怪事，这场比武本来就是用蜂人来做赌注，这蜂人自己给自己博彩，也想争夺捕猎自己的资格？有的外星人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比传说中的鬼哭狼嚎还难听。

熊人鼓起圆圆的眼睛，瞥了这小家伙一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蜂人飞到他面前，一上一下，做出示威的姿态。熊人激怒了，他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来吧！”

比赛开始。熊人自恃“狩猎大王”，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应战。他抡起宽大的熊掌，带着风声，向空中飞舞的小小蜂人进攻。可几个圈子下来，蜂人躲闪灵巧，熊人竟一点儿也碰不到他的身上，这蜂人飞得好快，比寻常蜂人何止快了十倍！

蜂人一味躲闪，只守不攻，熊人失去兴致，手下慢了，好似闲庭信步，围观的众人也纷纷嘲笑，这样的比武，简直太没意思。

突然，蜂人的翅膀一闪，身体像闪电一样从空中飞掠，在熊人的头顶划过，只有眼光极为敏锐的人才能看清，与此同时，他伸出尖尖的尾针，在熊人的头顶飞快地刺了一下！

熊人大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他勃然大怒，奋力向蜂人扑去。蜂人并不飞远，只在他身前打转，激怒的熊人双掌飞舞，恨不能将这小小的家伙置于死地，但是，每次都只差了一点，说什么也碰不到他一根毫毛。

擂台上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喘息声，熊人已经使出了全身力气，脚步慢慢迟缓下来。就在这时，蜂人的身体再次优雅地划了一个圈子，又在熊人的脸上刺了一针。这一下，可完完全全惹恼了熊人，这个庞然大物如同发疯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双掌直上直下，乱纷纷挥舞起来，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式。

然而，这蜂人身形丝毫不乱，在熊人无比凶恶的攻击之下，腾挪躲闪，飞舞灵动，愈发显得好整以暇，曼妙多姿。眼看熊人疲惫不堪，蜂人突然凌空下击，刺中了熊人的左肩，熊人大叫一声，细心的人随即发现，在接下来的搏斗中，熊人的这条手臂已经无法抬起。再斗数合，蜂人又从熊人怀中穿过，刺中了熊人的右肩。熊人两臂都不能动弹，索性像疯狗一样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跟在蜂人后面，不咬他一口，誓不罢休。看他那笨拙的样子，活像一只肥胖的企鹅，不由得引起人们的一阵哄笑。蜂人突然一个俯冲，在熊人右腿膝弯处又刺一下，熊人变得一瘸一拐，已经难以维持平衡，蜂人转了一个小圈子，不慌不忙，给熊人的左腿膝弯再来一针，熊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怎么也爬不起来。

在这场看似强弱悬殊的较量中，弱小的一方竟然大获全胜，围观的众人不由得目瞪口呆。

“擂主”终于出场了。

原来，这世间并不是美丽的生物都有美丽的心灵。看看这位“擂主”吧，他的外形像一只巨大的水母，圆圆的身子下面，舞动着上百条柔韧的长须。这形象本来有些可怕，但当他从空中飞起时，身体顿时蒙上了一层纯净明亮的色彩，仿佛雨后的彩虹七彩纷呈，在他光滑的身体表面流动，颜色和颜色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形成弯弯曲曲的晕纹，随着他的移动发生千姿百态的变化，给人以一种强烈的震撼。

水母飘飘悠悠地飞到了台上，小蜂人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式。水母说话了，他的话通过传译飘过整个大厅：“我不和他比赛。”

为什么？难道强大的“擂主”也害怕这个神秘的小家伙？众人茫然不解。

“他不是人，”水母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是一架小型机器！”

此刻，众人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小蜂人飞得如此灵活，动作这样敏捷，而且，普通蜂人身上的针只能使用一次啊，用过了，这小家伙很快就会死掉的，可面前这个蜂人，刺出了好几针，还好端端的若无其事。他确实是个假蜂人，是卫明连夜制造出来的。但是，现在他已被水母识破，没有继续比赛的资格。

“熊人已经没有力量再比，在场的诸位有谁不服，可以上台来直接和我比试。”水母的身体转动一周，众多的长须纷纷扬扬。

“这家伙非常厉害，连续多年都是‘擂主’，对手非死即伤。”狗人贴在卫明耳边小声说。

大厅里静了下来，小蜂人退到了一边，台下无人应声。

“如果没人敢上台较量，这‘擂主’之位，只好由我继续坐下去了。”

“且慢！”卫明挺身而出。

“你是谁？”

“向你挑战的人。”

“就凭你？”

台下的观众也一片哗然，这人身材单薄，四肢瘦弱，别说比不上魁梧的熊人，连与强壮的狗人相比都差得很远，在这种只较量身体力量的比赛中，毫无优势可言。这样的人，竟敢向强大的水母挑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怎么样？”

“你从哪里来？只有本星的常住居民，才有参加比武的资格。”

“我就从这里来，我是蜂人中的一员，要代表蜂人参加比赛。”

蜂人？这儿又出来了一个蜂人，但是，蜂人怎么可能长成这个模样？

“你是蜂人？”

“我长的虽然不像蜂人，但是，我已经取得了蜂人的人籍，在法律上来说，与他们属于同种。”

“谁能证明？”

“蜂人的族长就在这里。”

屋顶上，又飞下来一个蜂人，这就是那位老蜂人族长，在卫明的帮助下，他来到这里，观看决定他们民族命运的比赛，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老蜂人舞动着翅膀，确认卫明可以得到他们的人籍，他当然有这个资格，全体蜂人都会非常欢迎他的加入。但是，他不停地飞舞着，劝说卫明不要参加这场比赛，他知道，敌人非常强大，极为危险。

然而，卫明决心已定，要勇敢地迎接挑战。

惊心动魄的决赛开始了。

一边是巨型坦克一样庞大的水母，一边是赤手空拳、相形之下非常瘦小的直立人类，双方还没有动作，台上的对峙已呈现强弱悬殊的形势。

水母的身子晃了晃，庞大的球体膨胀了起来，比刚才又大了接近一倍，流动的色彩令人头晕目眩，无数条长须舒缓地伸展开来，长须向内的一面，透出深深的紫色，要当心，这是内含毒液的表现，碰到人的身体，就会使人麻痹，不战自败。

卫明也开始行动了，他看起来不紧不慢，镇定自若地围着水母踱步，但是，他的内心却无比紧张、机警，一边密切地观察，一边随时准备作出敏捷的反应。然而，在仔细的观察当中，他没有看出水母有任何弱点。这家伙的球体格外坚韧，里面有很厚的保护层，即使很重的打击，也伤不到他的要害，至于那些长须，就算是断掉一大半，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那上面有毒，轻易不能接触。只要这家伙伸出长须展开攻击，不论什么样的敌人，也难以抵挡，更不要说反击。难怪，这怪物如此有恃无恐。

刹那间，台上突现杀机，水母终于耐不住性子，不愿与对手继续干耗，他的身子像倏忽来去的乌云，一下子飘到了卫明的身边，弯弯曲曲的长须像密密的大网一样，向卫明当头罩来。卫明早有防备，奋力一跃，躲过众多的长须，从擂台的一侧闪到另外一侧。

水母如影随形，像鬼魅一样突然转过身来，伸展的长须又向卫明卷来，卫明就地一滚，几条长须从他头顶掠过，然而，几条长须又从地面扫来，他突然腾身而起，一个鱼跃，用灵巧的动作躲过了水母凌厉的一击。

这样一味躲闪，体力很快就会耗尽，结果必败无疑。卫明一边奔跑，一边回头观看飘浮在空中的敌人，突然，在一片黑暗当中，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水母的弱点，就在他的里面。

庞大的敌人身体，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已经退到擂台角落的卫明猛扑过来。卫明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见他就地一滚，穿过几条长须中间的空隙，一下子钻进了水母的身体下面。

水母的浑身发生了强烈的抖动，无数条长须纷纷扬扬，在空中不停地飞舞，忽然，他的身体开始紧缩，长须也蜷缩起来，极力向内翻卷，但很快又伸展开来，然后再紧缩，这样连续几次。他的表面颜色开始不停地变化，由七彩纷呈，变成绿色、蓝色、紫色、灰色、黑色，又透出一股暗红，突然，水母的身体下面传出“砰”的一声闷响，巨大的水母身体骤然升起，足有一人多高，飞上天空，水母的身体下面，卫明大大地向前跨了一步，稳稳地站住，连看也不向后看一眼。在他的身后，水母轰然一声，摔在地上，浑身瘫软，委顿不起。

这凛凛神威，顿时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比武大会结束了，我是擂主，各位可有不服？”卫明环视全场，每一个目光和他接触的人，都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慑服。

“蜂人取得了胜利，从今天起，你们这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吸血鬼的末日到了，你们都滚开吧，从这颗星球上永远地滚开吧！滚回你们自己的老家去吧！如果敢再作恶的话，可要当心，宇宙的正义不会放过你们！”

人们全都呆住了。几个胆大妄为之徒大叫起来：“你想毁了花星上的产业吗？”

“是的，我就是要毁了这宇宙中最残酷的产业，过去的罪恶，我不再和你们计较，你们自己的东西，可以从这颗星球上带走，带不走的，我要把它们全都连根炸掉！”

“你是什么人，说话这样狂妄？”

“我是一个蜂人，我们有理由，不受外族的欺凌和杀戮。”

“咱们别听他的，杀了他！”有人蠢蠢欲动。

“开始吧。”卫明沉着地说。他感觉到，神族的接应部队已经到达。

大厅里顿时响起了宏亮的声音：“你们被包围了，原地站好，不要动，不许反抗！”

一个熊人跳起来，想冲上擂台。空中蓝光一闪，一道银蛇般的电流击中熊人的身体，熊人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人们向那个方向望去，不知何时，十几架小型飞行器已经飞进了大厅，全副武装的机器人把他们全都置于自己的火力之下。

一架飞行器停在了擂台前，里面走出了一个小矮人。

“神族人！”人群中的一些人发出惊叹，他们中很多人只是听说过神族人的声名，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神族人的模样。

“首领，我们按时到达，您有何吩咐？”小矮人恭敬地向卫明请示。他就是那个叫高科的孩子，通过罗亚飞船上的群星之门来到了这里。为了制服这些外星人，卫明在前一天晚上就已做好了准备。

“把这些人全部驱逐出境，然后，摧毁星球上所有外来的建筑，保护蜂人种群。”

已是黄昏。

百花谷两侧的山峰上，再也不是当年那色彩斑斓的花的世界，花的海洋，红褐色的泥土，像一块块大伤疤，夹杂在东一簇西一簇的花草中间，有的地方泥土也已剥落，露出风化的岩石，仿佛沧桑老人的前额，正在述说着岁月的磨难。

卫明默默地走上山顶，花星上的平原旷野尽在眼中。

往日繁花似锦，如今满目疮痍，卫明不由得又想起花星上流传的动人故事，还有那可爱的蜂人少年叶子、蕊儿，每一簇花丛，每一条流水，每一片田野，每一道山梁，都凝聚着蜂人的辛酸苦难，都是蜂人血泪历史的见证。

世事变幻循环，有兴盛，有衰竭，有繁茂，也有枯萎，宇宙浩渺，对此有何在意？

人生于天地之间，究竟有什么意义？

人类给了宇宙什么转变？他们利用宇宙的资源，或者说符合了宇宙中的某种机制，但万变不离其宗，其繁衍，其发展，都是新一轮的自然转化。即使人类没有出现，或发展迟缓，也只不过是给后一代留下机会。如果把目光局限在自己身上，以自我为中心，不顾其他的一切，人类终究会尝到苦果。

但卫明不想否定人类的意义，人类是宇宙发展的必然，任何破坏宇宙发展规律的事情，像残害人类，灭绝种族，杀戮生命，都是邪恶的罪行。如果人的一生，能够与宇宙中的一切和谐地共同发展，始终与邪恶斗争，为人类的发展、宇宙的和平做出贡献，那么他的一生就是非常有意义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但这生命又是生命群体和种族的一部分，又是行星星系的一部分，推而广之，又是整个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他的生存，必然要有最根本的两种意义。首先，要为自己个体的生存；其次，要为整个群体的生存。这是两项巨大的责任。只为个体，群体就不会存在，也不会繁衍后代，只为自己一个群体，那也是违反宇宙规律。任何试图把自己的生命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自私狭隘、贪得无厌的行为都是无耻的、恶劣的、肮脏的，都应该遭到来自于整个宇宙的唾弃和反对。作为一个正义者，有责任去消灭这些邪恶，让一切热爱宇宙、热爱生命的种族，让一切有生命无生命的物质相当自由地遵循着宇宙中固有的规律幸福和平地生活、发展、进步，由一个台阶走上另一个台阶，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在发展中品尝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忧伤，在成长中看到艰难的黑暗和希望的曙光。这就是他，一个正义的战士所应该做的。只要人的一生都这样度过，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自己，也为他人，为人类，也为宇宙，那么不论他的工作是多是少，他的影响是大是小，因为他已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他的一生就是最有价值的一生，最有意义的一生。现在，卫明扪心自问，他没有后悔，也没有遗憾，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是他一生所愿。

带着这样的心情，卫明慢慢地走下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