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1 / 1)
信封上写着“洛夕颜”三个字却怔了一怔,心中突然就掠过窒息的感觉,急忙抽出两面薄薄的一张纸,摊开来,却被那醒目的“休书”二字摄去了心神。
七出之罪,不守妇道,不尊夫训……
夕颜的目光定格在落款的“安夜沉”三个字上,轻轻地勾唇笑了起来,双眼却迅速被泪水模糊了。有什么甜腥的东西从她的唇角溢了出来,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顿时一片漆黑。
繁杂的梦境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从开始到结束,从最初到最后,从那个唇角紧抿神色别扭的偷看她的孩子,到语气温柔深情款款的男子,再到那语气决绝而薄情的字迹,笔锋凌厉的署名,仿佛一把尖锐的刀,瞬间将她心口剜空。
也罢,反正她也没了清白的身子,休了便休了吧,她也再配不上他。往后他依然是笑傲江湖俊美潇洒的夜影公子,而她,便就这般睡过去吧,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要醒过来。
夕阳渐沉,又是一天过去了,夜倚靠在窗棂上,木木地看向那渐渐沉下去的光亮,就像他的心,又一次沉入黑暗。
那天他醒过来,他满怀希望的醒过来,他以为他在梦中听到的都是真的,她说她爱他,她说要他等她,她说她会一直和他在一起,他那么高兴,他努力地醒过来,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的梦,她不在,师傅师娘也不在,谁都不在,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不爱自己,始终都不爱,即使她答应嫁给他。那他就放她自由吧,他累了,不想再追逐下去了。
“尊主。”
夜仰头灌了一口酒,面无表情地开口:“说吧!”
“禀主上,墨莲公子羽九月初大败西凉,奉旨返朝,十月中到达京城,入住端王府,与熙王甚为亲密,传闻二人同吃同住,只是墨莲公子伤势未愈,时常体弱卧床……”
同吃,同住……
夜面上神色不动,酒坛却“啪”的一声裂成碎片。时常体弱卧床么?他仰起头,看向那无边的朦胧黑暗,却忽略了跪在一边的下属眼中闪过的心虚。
“下去吧,往后那边的消息就不用传过来了。”
“遵命。”语气中包含着丝丝欣喜,心底绞痛的夜再一次忽略了。
一个月之后,夕颜终于醒了过来,整个人却似乎更加淡漠了,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入不了她的眼。
因为内伤实在太严重,内力剩了一成都不到,被月华强制在京郊的别院里养伤。每日不过看书服药,如此反复。
就这样过了一年,一年的时间,她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想,这就么平平静静地过了过来。
只是如今却不得不出门了,因为再过半月的时间便是天迟老人的八十寿辰,虽然照例不会大办,但是身为徒弟肯定是要上山看望的。
礼物是早就开始准备的绣品“百寿图”以及一些古玩字画以及珍贵药材一类的,夕颜提前几日便赶往拈暮山,天蒙蒙黑的时候在山下的小城里落脚。
这个小城名为雾城,因为拈暮山上终年雾色弥漫,雾色极美,有许多人慕名前来,虽然不能上山,只是在山脚观看也极是赏心悦目,“雾城”之名便由此而来。
夕颜提着行李踏入一家客栈,刚进了门便被扑面而来的一个肉团团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夕颜心中喜爱,便弯腰想要逗他,谁知头上的帷帽却被孩子调皮地扯了下来。
“是你!”一声惊呼从旁边传来。
夕颜抬头一看,亦是惊讶:“是你。”见她的目光看向怀中的孩子,若有所悟:“你的孩子?”
云婉燕点头,“是的。”
“很可爱,”夕颜摸摸孩子的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塞到孩子手中,“姨姨给你的见面礼,喜欢吗?”
云婉燕见那玉色极为通透,便知定是难得的上等好玉,刚要出声推辞,便见夕颜抬头朝她微微一笑,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就咽了下去。
“先进来坐吧,这是我们家的铺子。”
夕颜点点头,牵着孩子便跟着她进了客栈。
“看样子你现在过得还不错呢!”找了地方坐下来,夕颜打量着客栈,二层的小楼,收拾的极为通透明亮。
“嗯,是还不错。”云婉燕大方地点头,脸上不知想到什么而微微泛起红晕。
夕颜一笑:“我没记错这是雾城吕家的产业吧?”
云婉燕嗔了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你呢?我还以为你真的……”
夕颜摇摇头,叹道:“那个事情是有点复杂,就不必再提了。”
云婉燕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即岔开了话题问:“你怎么来雾城了,办事?”
“我能办什么事,我现在是闲人一个,”夕颜笑了起来,“是我师傅过寿,我先过来落脚。看到你日子过的这么好,我倒是很嫉妒,想着之后便在这雾城买了院子落了户,每日去你那里打秋风,省得你的日子过得太滋润,定是要给你添点堵才行。”
云婉燕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你便尽管来好了,就你那点饭量,我家这一岁多的小子估计都比不上。”
“小孩子多吃点长得快,像我再怎么吃也不长个了,吃那么多作甚?对不对呀小宝贝……”
云婉燕看着对面正在逗孩子的女子,那些往事突然就风一样消散了去,曾经的爱恨不过云烟,挥之即散,而往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她抬起头来,看到正在向这边走过来的长身玉立的男子,幸福地勾起了唇角。
夕颜婉拒了云婉燕的邀请,就在客栈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上山。她现在内力一成都不到,连轻功都只能勉强一会儿,待到了山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师傅、师娘!”看着眼前慈爱的两个人,夕颜控制不住地扑过去。
“好了好了,”玉玑拍拍她的背,“这么大的人还这么爱撒娇。”
夕颜闻言推开她的手,撅着嘴转而抱住天迟的手臂,傲娇道:“那我和师傅撒娇,不理你,哼。”
玉玑一听,笑着去扯她的耳朵:“呀,你个小丫头,胆肥了是吧?”
“师傅救命啊,师娘欺负我……”
两人打闹了一阵子便撇开天迟去屋里说起了悄悄话。
第二天便是天迟的寿辰,一大早玉玑就要下山采买,夕颜本是要跟着,被玉玑一顿白眼:“你现在内力就剩了这么丁点,别跟着我拖三拉四的,还是就在山上好好歇着吧!”
夕颜嘟着嘴没法反驳,拉着她的衣角送她到了门外。眼见着一道人影从山下轻掠而来,玉玑有些担忧地回头看向她,“怕是夜儿来了吧!”
夕颜怔了一下,随即勉强而笑,“来便来了罢。”
话音刚落,人影已到眼前,却不是一个人。
夜放下怀中抱着的女子,朝玉玑一礼:“见过师娘。”看也不曾看夕颜一眼。
夕颜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动动唇角,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夜却看了过来,神情似笑非笑,语气似讥似讽:“怎么,不过一年没见,师妹越发不知礼了,见到师兄连个礼都不行么?”
夕颜垂下眼,过了好一会才行礼道:“见过师兄。”
夜没应声,反倒对着身边揽着的女子柔声道:“敏儿,来见过师娘。师娘,这是敏儿。”
那个女子长得什么明艳,和脸色苍白的夕颜比起来,如盛开的花朵一般热烈,只见她灿烂一笑,声音如莺啼一般清脆:“苏敏见过师娘。”
玉玑冷淡地点点头,转头朝夕颜道:“颜儿,你先回去休息吧,师娘去去就回。”
“知道了师娘。”
玉玑又转头对夜道:“你既然刚到就先去歇着吧!”说完便掠下山去。
夕颜目送着玉玑走远,便朝夜行了一礼准备退下。
“慢着师妹,”夜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先来见过你师嫂。”
夕颜慢慢转回身,声音平静地垂眸行礼:“见过师嫂。”
那个唤作苏敏的女子“咯咯”笑了起来,道:“师妹起来吧,怎么今日没把妹婿带过来瞧瞧呢?”接着又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糊涂的,我那妹婿好像被圈禁了,那妹妹今日倒是如何出来的呢?莫不是答应了那皇帝什么条件吧?”
夕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朝夜说道:“师兄师嫂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
“急着走什么,你师嫂问你话你没听见吗?”
“夜儿你来了。”天迟不知何时从屋内走了出来。
“见过师傅。”
天迟点点头,朝夕颜道:“颜儿没事就回去休息吧!”
“谢谢师傅,颜儿告退。”
回过身来,强自镇定地往回走,灼热的目光烤在后背上,仿佛火烧一般,她逃一般地回到自己的屋里,在桌边坐下来,定了好久的神,才慢慢地缓过来,摊开手,深深的指甲痕迹,带着丝丝血迹,夕颜垂下眼,轻轻地苦笑起来,还真的是,好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