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十八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1 / 1）
苏子衿懵懵懂懂地在一阵一阵的车轮滚动声中醒来，她在黑暗中眨眨眼，逐渐意识到那只是自己做的梦，或许也可以说是六年前的回忆。那些细细碎碎的往事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忘记，反而在暗夜里显得更加清晰。在那之后，双双失忆的他们被分别送回了自己家里。一切都没变，只是有这么两个人却彼此忘记了。
或许忘忧河真的有这种功效，与子忘忧，或许只是当时两个人都磕到了脑袋，以至于这一忘就是六年。
时间真的是一件奇妙的东西，说长也短，刹那白头，说短也长，绝望漫漫。
彼时的我们，是没有学会怎么去爱，而现在，当人事已非之后，又该拿什么去拯救？
子衿漠然想着，不由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怀里的孩子睡得极不踏实，在夜色之中，也可以瞧见他紧皱的眉头，以及梦中的低语。子衿重新换个姿势抱好，头挨着他的小脑袋睡去。
清晨，已听见窗外鸟声啁啾，子衿悠悠醒来。她挑帘一看，已经行到了山路，这是……
瑞香调转马头，挨着子衿的马车，“子衿，你醒啦。”
今日的小花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骑装，虽然身材单薄了些，但是似乎多了些豪气。
“你再等等，前面有一家客栈，我们到那儿休息一下再走。”子衿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放下帘子，她知道，这条路是通往自己家里的。出来只有短短几个月，心性却完全变了。此刻的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她了。
休息之后，再转了一个弯，离京华就更近了。突然马夫一个呦喝，整个马车停了，子衿忙扶着窗边坐稳，外面的嘈杂声传来，似乎还夹杂着哭声。景烁抬头看了一眼子衿，“我下去看看吧。”
子衿点头，也没有兴致撩开帘子看热闹。
不一会儿，景烁便回来了。脸色有异，子衿不待问，他就拉着她下了马车。“快点下来，你知道是谁吗，我姐姐，是扶灵的队伍。”
子衿闻言，什么也不待说反拉着景烁就往前面跑。两路人相接的地方，正是岔路口，瑞香正忙着跟来人交涉。子衿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决定要两路并做一路，反正都是一个目的地。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气质倒是儒雅，只是脸色憔悴，看来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子衿谁也没看，直奔着后面的棺材而去。一头扑在上面，抱着棺盖边就不撒手。
“景悠，你来啦。”
满眼的伤痛，来不及诉说。如今已是天人永隔。
一旁的景烁哀哀地看着，对于他来说，还来不及相认的姐姐只见了几面，什么都没有说人就去了，他怎么能够忍受？
瑞香过来拦腰把人抱离棺材，“子衿，你冷静点，先回灵再说。来，拜见一下文大人。”
子衿明知道这时候不是发泄的时候，只是情难自已，她收拾好情绪，过来拜谒。
这位文大人就是文婉的父亲文博众，此次扶灵正是由他亲自所带。看他一路过来也是辛苦。
“苏小姐，我知道景悠姑娘之死我责无旁贷，要不是我家女儿的遗愿也不会令她殒命，在此请受老夫一拜。还请小姐宽宥我的罪过。小姐节哀。”
子衿哪里肯受他的礼，“文大人严重了，哪里是您的过错。人死如灯灭，我们还是早点让她回家了。”扶着文大人起来，她心里也不好受，这是谁的错呢，要怨只能去怨那个杀人凶手吧。离开的时候子衿隐隐听到景烁和小花的对话，既然凶手已经死了，景悠也能安心了。
“我陪着你，景悠。”
再次启程，子衿说什么也不上马车了。她和景烁一起，一边一个护着棺材走了整整半天。瑞香一边在前面骑着马带路，一边还不时回头看看子衿的情况。他知道她今天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还要走那么多的路，能受得了吗？可子衿楞是说什么也不吃，也不上车。“我要陪景悠走最后一程，你们别拦着我，统统让开。”她是如此义正言辞，大家没有了阻拦的理由，只好在一边帮着。远远看见了京华的城门。
京华已近，景悠，咱们回来了。
作为一国的国都，整个京华占地极广，以长乐街为界沿中轴线分为两个部分，而正中央的就是南第的皇宫，高大巍峨，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可以看到皇城的威武雄壮的宫殿。
苏府却不是在京华的中央地带，但是离长乐街也近。隔着几个巷道，子衿小的时候经常会偷偷跑到街上去玩。苏府的老爷也就是子衿的父亲苏客焘这两天正想女儿。平常吧也不是见她多孝顺，离得久了倒是多想念了。女儿出门也有些日子了，当时太子来过一次，告诉自己不要再管子衿了，什么事情由他来。这可倒好，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连点动静都没有。
子衿的娘亲还是那个老样子，吃斋念佛，每日敲着木鱼诵诵经，也只有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偷偷为女人祈福，保佑她平安康泰。“孩子，其实你爹爹早已原谅你了。不论你做什么选择，他都会支持的。我和他那么多年的夫妻，虽然没有了感情，但我了解他那个人。”
她顿了顿，对着菩萨拜道，“如果可以，早点回家来吧。”
所以当夫妻两收到消息说自家女儿要回来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啦。苏大人留了个心眼，这消息不是自己手下的人发来的。飞鸽传书，取下来的时候鸽子就飞走了。苏老爷以为是太子殿下传的消息，去东宫旁敲侧击了一下，太子根本不知情。最近北第那边蠢蠢欲动，太子南宫韶然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那么又是谁呢，如果是子衿的话，一定会认得那个笔迹。可惜的是子衿也没认字的心情了。
当一行人行至苏府时，看到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领着一干下人在门口迎接的时候，天知道子衿是什么心情。人家说家永远是你的港湾。子衿迈着踉跄的步伐扑到娘亲的怀里，真好，娘亲的味道永远都不会变。接下来是父亲大人。苏老爷差点老泪纵横，自己是有多久没看见女儿了。都长高了，但也瘦了。抹抹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爹爹，娘亲，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子衿忍了很久，虽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还是失败了。眼里泪睫盈盈，闪动着莫名的光。
“走吧，进屋再说。”娘亲的语气还算是克制，但是眼角的泪不是假的。谁家的孩子不是娘的心头肉呢。子衿的心忽然定下来了，她知道她想这一天想了多久。而现在她回来了，但事情全变了。子衿觉得好像命运这双手一直推着她，向着未知的方向，那里充满了迷雾，层层笼罩下来。
回来的子衿除了安排景悠的丧事，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那里停放着景悠的灵柩，整个房间都是子衿一手布置的，她根本容不得别人插手。站在椅子上踮着脚去挂白布，众人看了都是心惊肉跳，也没人上前去阻止。如果能让她好受一些，这样也未尝不可。
白天还会让景烁和她一起守灵，夜幕一降就开始赶人了。小孩咬着牙愤愤然，但看到子衿那憔悴的脸色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陪着你吧，晚上风凉。”
“不需要，我要陪着景悠最后几天。”
“那是我姐姐，你凭什么不让我陪着？”小孩愤怒了，他觉得自己不陪在她身边，她会一直这个样子，太让人担心了。
“我很好，你出去。”起身去推，可小孩纹丝不动。子衿却不再推了。只喊了一声，“来人啦，请景烁小少爷去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到这边来。”
仆人们很快把景烁架了出去。小孩用脚乱蹬，大力挣扎。子衿知道他不会伤了无辜的下人们，所以很放心。况且苏家的人也不是那么弱的。
偌大的房间只剩子衿一个人了。她慢慢呼出一口气，渐渐化在空气中。寂静的空间，她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跳动。今天是第三晚了，过了这晚，景悠就要走了吧。她慢吞吞站起来，这几天都披着白纱跪在蒲团上，本来按理说景悠只是一个丫鬟，根本连这个葬礼规格都不会有的。子衿一意孤行，一定要好好安葬，而且自己亲自守着。
子衿拍拍自己的膝盖，借着外面朦胧的灯光摸索到大桌上，捉到火石把蜡烛点上。本来她不需要点的，火盆里烧着纸可以看得清。今天她想好好和景悠说说话，想亮亮的说。
子衿重新回到灵前，她也不跪着了。她知道景悠不会在乎这些。一手拿着一把纸钱，一张一张慢慢烧，子衿慢慢开口：
“景悠，这两天我都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你不会怪我吧。我只是心绪太杂乱，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今天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吧。”
她又烧了一份纸钱，“我知道你呀，一心为了我，我也知道你一定是为我而死的。你不用怀疑我怎么知道的？”
子衿呵呵笑两声，烛影晃动起来，“我怎么会不了解你呢。还有谁能让你付出这么多，不过你现在放心好了，我很好，景烁也很好。景烁他一直没能叫你一声姐姐，我现在姑且暂代一下你了。”
子衿顿了顿，“我会照顾好他的，这点不用担心。接下来我想说说那个人。我想你一定知道的。那时候我回来，虽然自己是没有了记忆，但以你的冰雪聪明一定会去弄清原委的。感谢你这些年都没有告诉我真相，但是你知道，你知道吗？我再一次爱上他了。这就是命吧。其实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怨他了。那时年少，全凭意气，现在不同了。要我接受还是需要时间的吧，我和他说了永不相见，可你知道真正痛的人是我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