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金石初开(1 / 1)
西竹
生日晚饭吃完,简夕和前来接她的男友依偎着离开,走前不忘暗示董意意给我和袁更新独处的时间。
简夕的这个男朋友,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矮个子男孩。简夕家在河南,前男友家在重庆,两人在大一寒假回家的火车卧铺上认识,彼此一见钟情,很快搭上了线。
然而他们二人的感情,正如那辆火车的行驶轨迹一样,北上南下,波折起伏。分手闹了无数次未遂后,终于在大三的寒假来临之际突破成功。
闹分手的原因很多,其中让我们立志推波助澜,也让简夕立志一刀两断的,是一件很大的小事。男孩在简夕在山区调研的时候,每天短信电话轰炸说想她,结果却在主动请缨为她充话费时,犯耸地充了三十块钱。有充分证据表明,他那时手头不是多么地紧张。我们思前想后,觉得这种行为真是人神共愤啊。
而对于简夕,这样缺乏男人味的男人,与梦中情人白瑞德相去甚远,最后果断放弃。
现任男友名姓习,名仲之,很儒雅的名字,对应的却是副很彪悍的身躯。习仲之是即将出国培训的飞行员一名,这两年闲时在学校的健身房里练就了强健的体魄。因为他的名字首字母和我的相比,只多出一个Z,被我戏称为Z先生,久而久之,简夕在我面前提到他时,也都是Z来Z去了。
二人确定关系是在我生日前一天。传说中Z先生在一号楼自习室看书时,眼神不小心扫到简夕身上,就再也没能移开。因为奔着去美国读研,简夕为了一颗心尽数扑在GRE和托福上,严词拒绝了Z先生的追求。百般无奈之下,Z先生曲线救国地找到了我,希望可以发掘突破口。
在我眼里,Z和一般好色之徒无甚区别,于是言简意赅地传达了简夕的坚定决心。虽然没有任何交情,彼时Z眼神里深深的受伤感还是刺疼了我。我总结经验教训时觉得,自习时切不可四下张望,一心二用害死人啊。
然而,事实证明柳暗花明这个词不是仅供摆设的。某天晚上,董意意和肖笑颜遛弯回来,一进宿舍就激动万分地向我求证:“竹子,简夕是不是跟Z在一起了?”
我如遭雷劈:“不是吧!”
“我们刚刚在丹桂广场看到简夕坐在一个男的腿上,不是Z难不成还有别人?”
我了个去!我前两天才谈判成功啊,怎么这么突然就缴了白旗啦?这是什么行为?过河拆桥,上屋抽梯,焚琴煮鹤,好像都说不通啊……
最后我概括出两个字:背叛。不久简夕含羞带怯地回到宿舍,含羞带怯地拽我的胳膊,含羞带怯地跟我解释:“Z他真的不是色狼,咱院里比我好看的女生多了去了,他对我坦诚相待,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儿,他的成长,他的家庭。竹子,他是个有责任、有肩膀的男人,我被感动了。”
我被郁闷了。哪个男人没有肩膀啊?那你也不能这么见异思迁吧?
迷恋白瑞德的女人果然是招架不住硬上弓的,我仰天长叹。郁闷归郁闷,看到别人锲而不舍后镂穿金石终归是好事一件。虽然这样峰回路转得有点让人消化不良,但是我隐约觉得,别人能镂,我应该也是可以的。
董意意会意地离开之后,我和袁更新在校园里散起了步。
白天雨水冲洗过的天空,此时黢黑一片,没有明月,亦无星辰。
我们在昏暗的路灯下沿着院士大道一路走到校园南端的墨湖。沿湖四周挺立着茂密的柳树,夜晚的凉风掠过宽阔湖面,柳条挑逗着水波漾开圈圈涟漪,勃勃生机,在暗夜里依稀可见。
习习晚风拂过脸颊,我伸手理理四散的刘海,时不时打眼瞧一瞧身侧的人。轮廓分明的面孔,英俊的眉眼,直挺的鼻梁和唇畔温柔的笑意。有他这样一路相陪,我觉得真幸福。
“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说,“几乎我每年生日的时候,天上都会飘雨,很小很小的那种。我妈说,我出生那天好像也在下雨。”
袁更新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嘴角却噙着丝笑:“这样啊,不是你自己说出来,我都不敢肯定,原来老天爷都觉得你生到人世是个祸害所以潸然泪下啊……”
“哼……”吸取上次被他挠痒到求饶的教训,我没敢出手,瞪他一眼后为表愤怒同他拉开五米距离。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主动拉近距离赔礼道歉的意思。我原本协调的步子渐渐往同手同脚发展,心里很是委屈:我哪里是祸害,起码我们两个之间,被祸害的一直是我啊。
间或有落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漫长的寂静之后,五米开外的人终于舍得开腔:“我也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儿。简夕昨天给我打电话,不过还没开口就被我堵回去了。估计后面预备好了骂我的话都没派上用场,不知道会不会憋出内伤。”
嗯?有这回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你说什么了?”好奇心驱使下,我把该端的架子抛之脑后了。
“我说:‘你是要跟我说她生日的事儿吧?我都知道,不用上火’。”
“然后呢?”
“然后她就噎住了。挂电话之前问我:‘那你准备干吗?’我说:‘不干吗’。”
我哈哈大笑起来,想着简夕彼时的样子,从气势汹汹到灰头灰脑,完全侮辱了院学生会会长的头衔哪。再就是,她瞒着我为我出头的举动,我在快意大笑的同时心里暖意融融。
袁更新也得意地笑起来,眼睛眯成漂亮的弧线,望向远处的教学楼:“竹子,你身边有这样的朋友,是你的福气,好好珍惜。”
我歪着脑袋反问他:“你身边没有吗?”话落地想起了几个月前师生恋的一桩事儿和那个自视甚高惹人讨厌的方力钧,抽了抽嘴角:我怎么说话不过脑子啊。
他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沉沉的不带起伏:“以前念高中的时候,掏心掏费的朋友多了去,进了大学人和人之间复杂了许多。我的专业是从小开始打的基础,不像很多人是半路出家,像在我们班里,大部分都是上了高中才在艺术班集中学习。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全是艺术生的群体里待过,刚开始还真的不太适应。你争我抢,互相拆台,真的太多了。不过现在我觉得,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左右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的态度吧。”
我听着,有些愧疚,有些心疼,有些心酸。我习以为常的存在,在他眼里却是如此难以得到。几乎是一瞬间,我暗暗下了决定:西竹,你一定不要伤害他,被祸害你就认了吧。
我于是一声不吭地慢慢靠过去,他发现之后侧头看我,眼里晦暗不明的情绪瞬时被浓浓的调笑意味取代。
我在心里骂:笑个毛啊!
身侧的人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这个人从来记不得别人生日,连我妈的都记不清楚。”
我呵呵笑,这个,你那智商,可以理解。但是突然跟我说这个干吗?你妈妈的生日也快到了吗?我有点反应不上来。
“我对数字一直都很不敏感,除非是有意思的巧合,比如谁是光棍节生的,觉得好玩才记得住,所以……”
“我也是我也是!”没等他说完,我便迫不及待地打断,“我对面积啊、长度啊这些东西特别没有概念,以前上小学,我爸为了帮我弄清楚一栋五层高的楼到底有多少级楼梯,特意带我去镇政府的办公楼一阶一阶爬过……”
正絮叨在兴头上,突然觉得有灼灼目光一路追着自己。回头发现,袁更新已侧身站住,几分无奈兼无语地盯着我。
我又说错话了吗?没有啊……我不解地回望他,试图读懂他的表情。只是一刹那的灵台清明,我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打断了什么。
他是在跟我解释,为什么没有记住我的生日吗?
他怕我介意吗?
我的心里顿时一通狂喜。压抑着笑意蹭蹭地凑上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发问:“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所以什么来着?”
明白人此时装起了糊涂:“没什么,被你一打岔我也忘了,反正就是我记不住就对了。”
我心里那个懊悔啊。从这块金石嘴里说出来一句好听话,这是多么千载难遇的事儿啊,我怎么生生掐断了呢?哎,我还真是个祸害,都祸害到自己身上来了。
满心沮丧,可是又不好挂在脸上,显得自己多么急不可耐。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得精精神神开开心心的,来日方长。
于是我主动扯开话题:“你的家教进行得顺利吗?”
“顺利啊,上午的课教一个富婆钢琴,挺轻松的,纯粹是陶冶情操。下午是一个高三的小孩,想去美国读大学,需要一些艺术特长给自己加分,我在教他吉他速成,他很有天赋,学得很快。”
“那就好,”我点点头,“你呢?你真的打算毕业了做音乐教师了吗?”
他也点头:“嗯,我应该会留在南京,这样的工作虽然平淡,但无论如何还是我喜欢的老本行,能够授人以渔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成就感。”
“那是,当老师一年三个月的带薪假期多好呀,而且每天对着你这么个色艺俱佳的老师也挺延年益寿的。”
在“留在南京”几个字的刺激下,我说话又不经过大脑了。
袁更新诧异地看着我,似乎很难相信这么□□裸的称赞是从我嘴里跑出来的。我也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可是已经晚了。
我死命地盯着脚下的柏油马路,试图盯出一条缝来。但他却很善良地没有揪着不放,反而开始修正自己的言论:“其实也不一定啊,我们专业就业前景不是多光明,谁说的准自己以后会做什么呢,也许我会回武汉,也许去其他的什么地方。到时候实在找不到工作……”
“怎么样?”我抬起头,紧张兮兮地等着下文。
“我就去厦门,传说那里遍地富婆,照你说的,我这样色艺俱佳的,去当个小白脸还是不错的。”
我下巴都要掉了。说这话的可是不久前自称先奋斗十年再娶妻生子的热血青年啊!我于是赶紧核对他的表情,看看是否严肃以检验这个说辞的可信度。
哎,关心则乱。这个步子悠悠的家伙,一脸坏笑,摆明了耍我玩呢。
又被摆了一道,我郁闷了:“行啊,您去吧,找个年纪大点的,到时候把富婆熬过世了独霸家产,也能接济接济我们这些穷孩子。”
他很以为然地频频点头:“你别说,这个主意真中肯,那我就奔着这个目标去了。多谢点拨,现在觉着,有了后路,一身轻巧啊。”
我咬牙切齿地把下面的话咽回肚子里:去吧,你尽管去,我先你一步毕业海赚它一笔,然后跑到厦门买栋房子等你自投罗网。到时候,哼哼,人在屋檐下,我虐死你。
至于怎么样毕业一年就在这个万恶的物质社会捞它一笔,这个问题我没有来得及仔细考虑。
我在宿舍楼下和袁更新说了再见,然后刷了门禁迅速地爬上楼梯。不是我不想回头多看一眼,只是寝室里还有两个姑娘眼巴巴等着我回去切余下的一个蛋糕。
我把没好意思在小厨娘点上的音乐盒插在这个蛋糕上,然后在耳熟能详的旋律中闭上眼睛。蜡烛的火光在眼帘外扑扑跳动,光影明灭中,我微笑着许下十九岁的生日愿望:老天啊,谢谢你今天这样善待我。我希望,我和袁更新,我们可以在一起。
在外头走了许久,晚饭已经消化得七七八八,此时吃起蛋糕来,居然没有丝毫腻味。我塞进第二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这个点打来,会是谁呢?
袁更新。
他问:“吃蛋糕呢?”
我答:“咦,你怎么知道?”
“你临走前自己说的。”
“……”
“现在还没有过十二点,所以今天还没有过去,刚刚忘了和你说了,生日快乐。”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桌上,嘴角的奶油用手指擦擦再舔舔干净,转头向正勉强下咽的简夕:“简夕,这蛋糕可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