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懿贵妃(1 / 1)
祥庆殿的长明灯,换成了贺寿用的白鹤仙桃纹样。一根根寿烛在顺着路径亮起,照的阴冷的宫中都多了几分人气。
只不过这样的喜庆并不属于我,它们属于我的夫君以及他的皇后。
王瑗,端庄大度贤良淑德的王皇后。
那个位子本该是我的,那时宫中的夜还没这么长,也不会这么冷。万律说过,谁先生下皇子,就立他为太子。他的生母也会有一个配得上太子称为的身份——皇后。那一天庆祥殿的灯火也是这般明亮,因为我知道,不管怎样我都会生出古银国第一个皇子。是的,不管怎样,哪怕是别人的孩子。张敖听说要换走他儿子的时候,一声不吭的跪倒在地上。他是忠臣良将,怎会知道一个女人在宫中的可怜,他荣宠一身,娶的是先帝的公主,是皇亲国戚,骨头硬的非一个妃子能折动。那一刻,我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凤梅抱来刚刚出生的孩子,赤红的脸皱皱巴巴的,看不出一点人样,安静的一声不吭,像是一团死物。凤梅把孩子抱给他,产后已经虚透的身子说起话来都是飘的,我抓着被角,沉声道:“万容在时,常与本宫说起你,本宫听说万荣死时,你险些要起兵反了皇上,若非彤云拦着……”
古万荣,我恨他,恨他不爱我却要怜悯收留我,什么第一琴姬,我宁愿做他一个小小的妾侍。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不爱我,拒绝了我。正当我想的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跪在地上的张敖激动的问道:“娘娘是说,这孩子是太子殿下的骨肉?”那一刻,我看到了荣宠一身的后位。
李常德报喜的声音传遍了后宫,万律很喜欢这个皇子,只有忙碌的一夜被叫来起名的丞相张敖,气色不怎么好。他看着万律怀中的孩子,那眼神似是要将他夺回去一般,那一刻,生怕他临时有了悔意。那一瞬间如此漫长只听他恭声道:“恭喜皇上喜得太子。”
是的,太子。
我的儿子是太子。
万律将孩子还给奶娘,看着张敖沉默许久,冷下脸色回了御书房。
那时我才知道,生产的那一夜,宫里忙的混乱,一个不长眼的太监撞到了王瑗,致使她流产险些丧了性命。怪不得宫中喜得皇子他也没有大赦天下。只因为那个女人死了儿子!
我的后位终究没有得到,那一夜他抱着我说:“蓉儿,你要体谅朕。瑗瑗太可怜了,她除了朕什么都没有了,朕不忍。”
你不忍,所以就对我残忍。
王瑗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封为皇后。
王瑗受封的那一日,众人请安后将我留了下来。她问我“午夜梦回,可能睡得安稳?”她一个没有儿子的女人却得到了后位,我失去了亲生骨肉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要问我睡的安不安稳?我怒极攻心,出门的时候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万律知道以后却告诫我说:“蓉儿,朕知道你怨朕没能给你后位,可你也不该这样陷害瑗瑗,你太让朕失望了。”
失望?
你才让我真的失望。
凤梅说张以晴长得越来越像我,抚起琴来尤其神似,像极了年轻时在万荣府中的样子。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看着一路请安过来的张以晴,压断了她怀中的琴弦。
我不要她像我。
承儿也跑来问我,为何张相的女儿频频入宫?我是不是有意要将她指为太子妃。我自然是要让她成为太子妃,还要让她成为皇后,得到我本该得到的一切。我拂过承儿的脸,替他整理好衣衫,轻声道:“承儿喜欢么?”
他点了点头道:“小晴长得像母妃,有承喜欢。”说着又为难了起来,“可是刚刚我问小晴愿不愿意嫁给我,她却非睿王不嫁,母妃,有承非要娶小晴不可吗?”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在御花园练琴的张以晴。张敖将她教的这样好,不像我,空有一副皮囊,曾经傻傻的以为只要有万律的宠爱,就可以登上后位。
王瑗就是比我看的深远,她是王家人,她知书达理,博古通今,懂的那样多,早就知道当年就算她生下儿子万律也不会立她为后,反倒是到时以退为进,有了今日。我的女儿,今日是张家的长女,她有王瑗的一切,还有比我更年轻好看的容貌,她若是不做皇后,那留着又有什么用!
听闻睿王受封的当日就向张敖提过亲,那孩子受封那一日,只是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万荣的儿子。那是万荣的眼睛,万荣的眉毛,万荣的鼻子。那一刻,那抬起头来看向我的那一刻,我的心狂跳了起来。
张以晴是我的女儿,她会爱上睿王,我一点都不奇怪。我深知这份爱意无法扭转,女儿大了不中留。转身回宫换了件妃色的裙襦,命凤梅准备了万律新送来的荔枝,送到御花园去。
这件妃色的衣衫我从未穿过,本想等到她十三岁时她嫁过来,再穿出来看看。只是这世间太多事情,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柳桃还没给我梳好头,就听到外面宫女急急跑来的声音:“贵妃娘娘不好了,张小姐食了凤梅姑姑送去的荔枝,正肚子疼的打滚呢。”
攥紧了衣角,十指陷进肉里,分不清是妃色还是血迹,手中温热腥甜,柳桃看到了我手上滴下的血,吓的手抖掉了木梳,扯散了整齐的鬓发:“娘娘恕罪。”
缓缓低下身,捡起地上的木梳:“起来。”柳桃站起身,接过梳子继续梳头,又挑了两支新打的金步摇,镜中的我光鲜美艳,柳桃这双巧手,甚是令我满意,来回禀的宫女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我才问道:“既然是肚子疼,那还不去请太医。”
就算是太医,隔了这么久,也回天乏术了。
只是我忘了,张家有本事知晓连皇上都不知道的宫中密道,调换孩子,就更不乏眼线,得知张以晴中毒,张敖一人只身闯入宫中,冲犯了宫规,皇上震怒。
张敖,你当真对太子忠心耿耿。
“凤梅意图毒害丞相之女,交到皇后那去吧。”起身,整好衣衫,右手处那一抹血红像是开在妃色裙襦上的花,“小厨房的银耳莲子羹炖好了没?准备好了带着,本宫要去御书房见皇上。”
张敖一直与彤云走的很近,彤云远嫁客死他国之后,宫中也偶有耳闻,说是有仿似彤云的人物出入相府,我将此事渲染的几乎亲眼所见,告诉万律张以晴很有可能是彤云的女儿。这并非我铤而走险,而是有几分把握。说来也好笑,当年万荣不肯纳我,并非嫌弃我出身卑微,而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的妻子,说是当时救我,不过只是因为不想有人再遭受他妻子一样的命运,是他给了我活的高贵的机会。而我今日所有的高贵,全是因为有七分相似彤云。肖似彤云,所以万律不顾群臣反对纳我为妃。
万律一直对彤云先斩后奏远嫁若金一事怀恨在心,甚至经常怀疑彤云诈死,这些年一直派东方霄去寻她。经我一说,他断定张以晴就是彤云和张敖所生,怒道:“怪不得当日他敢背着朕要将彤云嫁出去!说什么仗打不得,当然打不得,朕以为彤云死了,为了她开战,谁知道他们二人倒是背着朕逍遥快活!彤云,你到底要背叛朕几次才满意!”
万律的怒火来的出乎意料,当日他将兵符交给了承儿,承儿统领禁军,烧了左相府,一路追杀张敖至护国寺。护国寺有皇上密旨,不得宣召不许入内,禁军在护国寺外围了三天三夜,第三日夜里,万律怒火攻心,病倒在御书房,承儿闻讯赶回,临归之前下令见到张敖乱箭射死。
这世间有多少讽刺,就有多少无知。
看着承儿,那些他本该知道的秘密,我再也说不出口。
可是王瑗,这个夺走我一切的女人,却将她送了回来。
“娘娘,刚刚六殿下和八公主去跟云侍郎说话了。”春雪走上前,“听说娘娘把九霄琴送给了云侍郎,那云侍郎真的长得像张小姐么?”
假山峦石望不到头,这样假的一座城池,竟是要困住我的一生,被春雪的话拉回思绪,看着屋内红烛蜡油滴落,王瑗,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你敢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夺得后位,我就会不忍让她再死一次么?
“啪”的一声灯台坠倒,春雪惊的大叫一声,红烛坠地,火心扑灭,她才舒了口气道:“娘娘也太不小心了,万一着了火,咱们可就要被东宫的娘娘数落了。”
正说着,外面大喊了起来:“走水啦,走水啦。祥庆殿走水啦。”
我本想让她死,却没想到让万律不忍了。
那天昭阳殿里,万律拿着那只绣着夜蝶的香囊焦虑不安,来来回回走来走去,进去给她问诊的太医一个个寒蝉若噤,因为万律说了“她醒不来你们都不用活了!”踏进昭阳殿的时候正好赶上王太医慌忙要出去配药,昭阳殿慌乱成一片,抬眼看到一脸忧虑的王瑗。
本是为这次失手极为不安,可看到王瑗那片刻的忧愁,反倒是心情好了几分。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日当真是见识了正着。
那个香囊,我们都认得。
那是彤云爱用的图案,宫中自她走了之后,就没人敢在用过。只是不知道这丫头从何处搞来的这只香囊,还是说她早就已经知道,我定会在祥庆殿放火。
可就算是有这个香囊,她也应该不会这么傻的拿出来。因为早在六年前,皇上以为彤云与张敖有私情时,就曾经命东方霄在江湖散播消息,说是彤云公主的女儿还活在若金,手上握着富可敌国的密宝。
万律以为,张敖死了,张家不外传的冶铁之术会给告诉他最信任的女人。他以为还在人世的彤云定然会为了保护孩子而交出冶铁秘术。
可他等了六年,东方霄潜入江湖寻了六年,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
怎么会找得到呢,彤云早就死了,一切都是我的谎言。
万律生性多疑,对她多番不信,她单薄的身子跪在地上,似乎随时都会倒下,黑色的丝发滑落满地,遮挡了她的身形,低垂的面庞掩不住眉眼间的淡漠,那样的淡漠竟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高贵。这一刻我才发现,她早已长大成人,这哪里是我,她就连伏在地上都有让人无法忽略的疏离,这样的疏离让她不卑不亢,仿佛隔离于凡尘。
万律将那只香囊递到她面前,蓝色的锦缎上黑色丝线与银线交叠,绣出一直栩栩如生的娇艳花蝶。“这是你的?”
她却只是伏身在地,并不作答。万律眉头紧锁,眼中有着不忍与不舍。王瑗就是见到他这样,才知道自己带回来的女人是个隐患了吧。只听身后东方澈开口道:“云侍郎昨日就是佩戴这个香囊,今日火场之中更是攥的紧,莫非云侍郎女扮男装接近皇上也是与这香囊有关?”
她的声音清冷淡漠:“是。”
“是谁给你的?”万律再也按耐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上前问道。
她像是被这样的举动惊吓到了,想要起身后退,却被一步上前的东方澈挡了大半身影,心知险些失礼,又低回头去,只听东方澈提醒:“皇上。”
万律自知失态,沉默半晌,才又一次沉声问道:“她还好吗?”。
仿若置身寒冰,不约而同的,王瑗看向我,我与她,这场斗争中,谁都没有赢得一分一毫。
虽不知她是如何活下来的,也不知她要回来做什么。只是对她舍弃张家人身份这一事深表欣慰,至少证明她不是复仇而来。只是引她入宫的王瑗却陷入了焦虑,柳桃说王瑗几次派人来打探云初与我的关系,王瑗也确实可笑,她是我亲生一手养大的孩子,她一个眼神我便知她所想,又何须私下召见。反倒是她频繁召见云初,引得后宫非议不断,就连万律都忍不住告诫她要注意一些。
万律要纳她入后宫的事仍有许多顾虑,可我知道若是云初得到了万律的信任,那再多的顾虑也都不是顾虑,反倒是成了他对她的亏欠。王瑗亦是明白人,几番浅显薄见,竟将她打发去了战场。万律也觉得这战事是由彤云而起,就该由她这个做女儿的来结束。
可谁又能知道,我与王瑗都没想让她活着回来。
她自是有备而来,那个叫平安的侍卫,竟可以在东方家的影卫手里保她安全,王家六百人一路追杀,亦是全部折损在那个平安手里。
平安平安,倒真的是保她平安。
再次见到她时,是万律中毒之后她奉命送药而来。此时万律怀疑我下毒推承儿上位,防我许久。我深知倘若让她进来,让万律康复,我与承儿接下来的路都会异常难走。可我始终不愿看着万律死,他是我的夫君,纵然我让开这一步,就是把自己推入地狱。
万律对她的信任和渴望已经毫不掩饰。空白的圣谕,随她书写。而她却在万律醒来之后,在万律窗前,将那明晃晃的金帛点燃,那火苗似是在万律眼中跳跃,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信任与托付。
那一刻万律甚至不再强求她入宫,而是一切听她由她,王瑗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回荡耳边,我知道,我和她都输了,输的彻底。
承儿被打入宗人府,我亦被禁足。
这一刻来的时候,心中竟然如此平静。
王瑗亲自来封我宫宫门,殿内,她环视四周,她高贵大方,她低眉拂瓷瓶:“懿贵妃,低眉隐忍才是宫中女人的一生,本宫也曾禁足多日,便只得出这一个感悟,就赠与你吧。”
低眉隐忍,这不就是她的模样。
突然有些想念她幼时对我撒娇的模样。
禁足的日子格外平静,没了纷扰没有争斗,甚至连一两个平日怀恨伺机投毒的女人都没有,这让我有些怀疑,前半生的争斗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早知道失宠的日子可以这般平静,又何苦……
“奴婢给娘娘梳洗。”一个熟悉的声音敲开了禁宫的大门,大殿外,柳桃端着一盆清水站在那里,旁边还有春雪拿着一件新衣,上面放着一盒桃木做的首饰盒。
“怎么回事?”我迟疑道。
“今日大理寺开审翠玉投毒一案,云大人让奴婢过来给娘娘熟悉,一会儿好见皇上。”柳桃欢喜的说,走进了,又垂下眉眼,“好些日子不见娘娘,娘娘清瘦了。”
一旁的春雪也走上前,抖开那件绣满兰花的裙襦:“娘娘看好不好看,奴婢还记得娘娘刚进宫那会儿,穿着兰花裙,皇上看的眼都直了呢。”
也好,宫中失势,也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这是云大人特意让奴婢带给娘娘的,说是孤品,娘娘带着一定好看。“春雪笑着打开那盒首饰,翠玉色的桌子,通透白莹的玉簪,样样都是宫中难见的珍品,万律把这些都给了她么?”云大人眼光好,这些首饰也就是娘娘才戴着才最好看。”春雪说着,一件件的拿出来与衣服做比对。
“娘娘您不知道,元宵节那会儿,奴婢们想给娘娘送碗汤圆,却被侍卫拦了下来,说是云大人不许任何人靠近桂和殿,当时奴婢和春雪就去找云大人理论。”说着到激动处,柳桃将手上的木梳放下,“娘娘知道云大人在做什么?她在亲自给娘娘试毒!听李公公说,娘娘所有的食物都是云大人亲自试过之后送来的。本来这些应该是随侍的太监做的,可云大人说了,宫中精通毒理的人太多,防不胜防,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娘娘是重要的人。”
我心中隐有不安,莫非是她悄无声息的给我下毒?虽不致死,却是要生不如死?
又听春雪接话道:“经过了那档子事,谁还敢给咱娘娘下毒。瞧云大人不煮了她!”
我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事?”
柳桃推了推春雪,春雪不太乐意的开口道:“娘娘不知道,是帧嫔那个贱人,在娘娘的糕点里下毒,被云大人逮着了还死不承认,打死了送糕点的小宫女,把责任全推在了宫人身上。云大人也没说什么,就是命人煮了一锅滚烫滚烫的水,把帧嫔的手脚都煮烂啦,让她以后再敢给娘娘下毒。看谁还敢帮她!”
我听得心惊,帧嫔好歹也是门第显赫,若非四妃位子已满,她早已经晋为妃位,今日落井下石,定然也只是为了宫位之争,却落得如此下场。纵然宫中冤死无数,可却没有谁会明目张胆的如此对待皇上的女人,更何况这样的残忍,生不如死。她的族人又怎么会咽下这口气。
“皇上不管么?”我问道。
“皇上?”春雪想了想,“皇上自然是向着娘娘了,是她不对在先,皇上只是命人赐了毒酒,赏了她全尸,让李家领回去了。”
我摇了摇头,不是万律向着我,而是万律宠着她,只怕她今日要后位,连王瑗都奈何不了她。
从承儿回道太子府,我的禁足也被解除,我开始有些不懂她了。甚至有些害怕知道她要做什么。辗转一夜,决定待她入宫时好好问一问,却得到她病重不治,卧床不起的消息。
这一卧,刚刚一好转,就因为凤城江家灭门一案远赴凤城,替万律解决一些私事去了。江家并非普通的大户人家,而是同东方家一样,是皇上的眼线。东方家负责朝廷,江家负责江湖。江家灭门一案,也让东方家有了兔死狐悲之感,来往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少。
江家的案子比想象中的耗时更久,万律几次下诏催她回帝京,她都以案子未结为由拖延回京时间,我亦是等的焦急,只觉有什么抓住不住的东西,在向着我无法控制的方向跑去。
有承来请安的时候,极为气恼的说起东方澈阴险,竟然做了云相的狗。当真是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东方澈的离叛遭到东方家的抵制,据说险些要断了父子情谊。然而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不久,东方霄就因没能收拢江湖一事彻底触怒龙颜,被判斩首。古有承失去了最有力的靠山。
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到今日显赫的贵妃之位,我甚至此生荣耀已经尽数在此。以前不懂得何处不如王瑗。禁足之后无依无靠的感觉反倒是让我明白,我确实不如她。我若是失了势,便是一无所有,命贱如草芥。可她还有显赫的家室,就算禁足,亦然没有人敢窥伺后位。
靠山对我们这些宫中的女子而言太过重要。我拂过有承的脸,很想告诉他,若是能放弃皇位做一个安乐王爷就好了。
可是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皇权路上,他哪里来的退路,是我,把他逼上了绝路。
东方澈来见我的时候,我已然成了太后。有承登基前一日,我告诉了他我想再见云相一面,却被他严词拒绝了,因为东方霄的死,他对云初那些欣赏变成自我悔恨,甚至于嘲笑着自己还曾相信云初救过他。他冷眼看着我,字字冰冷:“早就听闻母后禁足之时,云相多有照拂,母后不会是早就看上了他,想要纳为私宠给父皇蒙羞吧!”
我愤然扇了他一巴掌,手火辣辣的疼,心却没了知觉。
王瑗是正宫,亦为皇后。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唯一能说话的人却只有她了。
王瑗似是等了我许久,听闻昭阳殿内牡丹四季常开,今日我来,却是只见了秋菊,倒是十分应这个节气,见是我来了,她散了斟茶的嬷嬷,邀我过去坐。
“本宫若是有这样一个女儿,是无论怎样的儿子都不会换的。”
我摸着手上的杯盏,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她只是轻叹了一声:“本宫十七岁入宫,为的是家族荣耀。今日做到太后,本宫已是做到了。”
“你纵是太后,我亦是皇上生母,更是生母皇太后。”
她笑了笑:“你以为本宫把她找回来,是为了让有恒做皇帝?”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我,那样的眼神里,是早已看透一切的淡然,若是我早一天看清自己的对手,或许也不会是今天的孤单,“你在宫中与本宫斗了多年,自然早已经看得通透明白,若是有恒真的取代了有承,那他是会兴王氏还是灭王氏?”
我险些握不住手中的茶杯,我怎就忘了,万律还在时,就心心念念的要削四大家族的权势。其中张家握有冶铁秘术,随着张敖的死也成为永远的秘密。除此之外唯有王氏他最是头疼,若不是王氏势大,万律怕古有恒受外戚胁迫,这才迟迟不愿更换太子,但就是翠玉投毒一案,就足以让有承贬为庶民。
没有一个帝王,是想被威胁的。若是古有恒登基,也定然会逐步削弱王家势力。
王瑗在王家和她的儿子之间,选择了王家。
“有承却是不会放过跟他争皇位的宁王。”我提醒道。
王瑗却不以为意:“皇上越是不放过,有恒跟王家就越是要连成一气,皇上根基尚浅,王家百年基业加上云初给有恒的封地,就算是再过百年帝位更迭,宁王还是宁王,有恒既没有足够的资本反,也没那么容易被皇上吞下去。”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话一问出口,连我都不禁失笑。她是我的女儿,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也看不懂她。
腊月的冷风吹刺骨,春雪命人多添了两个炭炉,烧起了银碳。宫中今年的炭火很是充足,往年就连王瑗公子都少不了要省些银碳。上好的煤炭总是一年四季向左相府中送,亦如我宫中的荔枝,王瑗宫里的牡丹。春雪正点着炉子,突然听到李常德快步跑来,有承有自己的贴身太监,已经命李常德在后宫养老,平日里偶尔会见他训训新来的太监,即便是见到我,也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请安之外的话,更别说往我这里跑了。今日他来的这样有失礼仪,倒是让我有几分好奇,便让柳桃出去寒暄,起身去换衣裳。
谁知李常德在殿外大喊了一声:“娘娘,皇上下了圣旨,要斩云大人示众了娘娘。”
我脚下一滑,半边身子倒向刚刚燃起的火炉。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日,她的尸首在我的要求之下,也终于从城头放了下来。然而一切还是太迟了,竟有传闻说,她就是真正的杀神康泰,皇帝昏庸错杀贤良,北方的将士竟然放弃抵御外敌,杀红了眼一般浩浩荡荡眼看就要跨过离江。
苏家的次子在笑白书斋门前誊抄了一份万律临终前的圣谕,说是传位给了万荣公子的亲生独子——睿王白羽轩。万律晚年所有事物都交由云初一手打理,睿王进京吊丧,云初都可以没私调禁军挡他在帝京之外,如此才让有承顺利登基。
哪里会有什么遗诏,就算是有遗诏,也是云初一手所写。可她当年既然助有承登基又为何会留下这样一封诏书?
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诏书非奏折,自从云初一手遮天,也顶多是批阅奏折,万律并没有让她起过什么文诏,那苏家这纸圣谕又是从何而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一夜,她披霜归来,跪在万律面前,亲手点燃的那卷金帛。
好一招偷龙转凤。
两虎相争,古银内耗。该得罪的人有承得罪了,该杀的该斩的,在这两兄弟三年的较量中几乎全部落马。万律发动的战争早已经随着他的离开得以缓解,这干净的江山,就是你就要给他的?
我看着有承被迫退位,看着新帝登基。看着他走到我面前,很想问问他,他可知道这江山是一个自认为聪明的傻丫头一点一点送到他手上的。
李常德又当起了总领太监,他站在白羽轩身后,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浅浅一笑,慵懒高雅,他垂目看了我一眼又望向天边云朵:“孤为你守住这江山,你可开心?
仿佛有一双清冷淡漠的眸子低眉垂目,淡淡的回道:“手握江山,本就是你的初衷,与我何干,又为什么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