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十五(1 / 1)
夜色深沉。
祥庆殿的宫灯照的御花园犹如如朝霞初升。明月皎洁,数不尽的白鹤仙桃烛盈满假山峦石。蜡油融了饱满的仙桃,白鹤昂起的头早已经成了点点火光。云初穿着礼部新赶制的官府,跟着身段曼妙的宫女身后,向祥庆殿的方向走去。
“云侍郎年纪如此轻,奴婢刚刚险些认不出呢。”宫女出示了腰牌,说起话来嗓音也是压得低低柔柔,俨然是一副宫中老人的礼仪规范,“李尚书在前面祥庆殿等侍郎,侍郎这样的好模样,一会儿夜宴可是要惊得姑娘们的春心了。”
“不过半日便与本官正四品侍郎之职,不知前礼部侍郎现在何处?”云初问道。
前方带路的宫女刚刚还欢喜的恨不得多与她说几句的模样顿时缄默,与前方端送果盘的公公问了安,直到将云初引入祥庆殿,也没在开口搭过一句话,甚至走的时候,也是低眉垂目,不敢与她对视一眼。
看来,这位前礼部侍郎是左迁了。
“先生!”祥庆殿正殿门口,引路的宫女换做祥庆殿内的侍女,还没等引云初进殿,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唤,云初转过身,正要行礼,古有恒一把扶住她道,“先生与我哪里要如此生疏。”云初低垂的眸子看到他手臂上的血痂,关心道:“六殿下仁厚,此等凶险,还望殿下爱惜身……”
“先生哪里的话。”古有恒打断她,眸色极为欣喜,拉过身旁的女童道:“琼华,这位是云初云侍郎。”
云初看着这位帝姬,一时有些恍惚。
幼时懿贵妃与皇后向来各执一宫,极少往来。所以她自懂事起,从未见过皇后,有几次远远的在后花园见了,懿贵妃也会声称倦了带她和古有承回去。倒是这位琼华公主,深得恩宠,她遥记得十一岁那年,最后一次入宫,琼华才六岁,圆圆的小脸像极了白面团子,一双杏眼更是盯得让人心生怜爱。
如今她已经是十一岁的年纪,明眸如水,盈盈而笑,一身丹色的衣衫红的有喜庆却不张扬,烛火之下,依稀可辨金银丝线交叠而成的大朵大朵幽兰,她站在阴影里,月光洒了一身,那朵朵兰花仿若清幽扑面。虽是深秋,她穿的却是略显单薄,白嫩的小脸已经薄了一层红晕,看上去甚是娇柔可人。
原来十一岁的年纪,已经可以如此美艳了。
帝后同寿,连庆三日。昨日是百官贺礼,今夜是后宫设宴,主要庆的是皇后生辰。身为皇后亲生的六皇子与八公主,自然是盛装打扮。虽说是以皇后为主,实则还是那些常年见不到皇上的宫中人借机讨好争宠的机会。云初看着古有恒这身常服,与其说是华贵,不如说是淡雅,亦如琼华裙襦上的兰花。能哺育这样一对儿女,想必皇后也是个胸怀宽广的人,至少后宫典范,贤良淑德。看来今夜大约会相安无事,后宫之争,着实与她无缘了些。云初垂了垂目,心中还在想着明日外臣之宴,怎么应对夜帝的事情。
“云侍郎。”琼华松开古有恒的手,上前一步,烛光暖了她的身形,她对着云初笑了笑,转身拉过哥哥的手,“这便是哥哥说的,救了哥哥性命的先生么?”
古有恒颇为溺爱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就是会救哥哥性命的先生。”
琼华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笑容已经不再是宫中高贵的小公主应有的温和之笑,反倒是带了两份俏皮,两分依赖,她松开古有恒的手,走上前去拉云初,她柔软白嫩的手温温热热,云初心下也跟着柔软起来,蹲下身仰视她道:“八公主真是个美人。”
琼华一听,笑的更是灿烂,顺势摇着她的手道:“云侍郎相貌长得如此好,刚刚远远的看着,我还以为是懿母妃呢,就连有恒哥哥都没有认出云侍郎,还是寻了宫女来问,哥哥才敢上来认人。”
云初本就冰冷的指尖更是冷的麻木,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古有恒,只见他欣喜与真诚,心下陡然而起的提防散了几分,垂下了眸子。
门外皇后身边的那位小公公快步跑了进来,请了安道:“六殿下,皇后娘娘还在找您呢。”说着看了眼正跟云初撒娇的琼华,“八公主快跟奴才回去吧。”
古有恒牵过琼华的手,正要跟方公公离开,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跟琼华说了两句,琼华公主转身看了云初一眼,笑了笑,跟着方公公先走一步。
“父皇今日去护国寺上香祈福,国师与父皇不知谈了什么,回来的路上,父皇问起先生的事。”说着,他面露几分担忧道,“前礼部侍郎就是昨日死在这祥庆殿的,说来也是十分不详,可正逢父皇母后过寿,此事也被压了下去。如今父皇却把礼部侍郎一职交予先生……”
“六殿下好意,云初感激。”云初向后退卡一步,拜谢道,“云初定会小心。”
古有恒本还要再说些什么,见她退了开来,心知她的意思是言尽于此,叹了口气只道了声“多加小心。”也就离开了。
云初想起今日东方澈来找他时说起睿王未送贺礼的事情,大约这位礼部侍郎就是知道此事,才被懿贵妃灭口。但也有可能是皇上,但如果是皇上,定然全然知晓睿王谋逆之意。她昨日袒护睿王,怕是也活不过今日了。祥庆殿一团极尽喜庆富贵的模样,大片大片的牡丹开的炫目,仿若这是暖阁春日,而非临近冬至。
宝和殿内隔着深深的帷帐,皇上正眯着眼,旁边站着礼部尚书,李公公正一件一件的核对着今年的贡品。李尚书额头上的汗冒的更急,皇上手中那杯茶还没品完,只听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臣有罪。”
李常德看了眼皇上,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挥了挥手,李常德退了出去。
“新上任的礼部侍郎用着还顺手?”帷帐之后,连那低沉的声音都更显压抑。
李忠贤跪在地上,地面凉意反倒是让他镇定清醒了不少,稳住颤抖的声音道:“臣,还未来得及见。”
“没见?”他冷笑,“要是见了,今日坐在这的,可已经是那个逆臣了!”
李忠贤吓的惊心,头磕出丝丝血迹:“皇上明察,臣不知皇上今日召臣所谓何事。”
烛火静的不敢晃动一下,只听一瓷质杯盏盖杯相碰的一声脆响,厚重的帷帐内才传来他低低一声反问:“不知何事?”
“是。”李忠贤壮着胆子,硬声回道,“臣自皇上登基时便在礼部为我朝尽心尽力,从未贪过一分一毫,更是对皇上忠心不二,还请皇上明示。”
“没贪过。”帝王特有的威仪说出这三个字时,本是理直气壮的李忠贤不知为何心虚了起来,强势之下,大约都会怀疑自己,不由得低了头,不再言语,“朕问你,睿王进献了什么。”
李忠贤略有疑惑,仍是答道:“瓦剌神鹰。”
“神鹰。”他沉沉的声音碾过这两个字,“你可知昨日冯侍郎中风死了。”
李忠贤犹豫片刻道:“臣,略有耳闻。”
他长叹一声,看着挂在宝和殿的那幅山水画作道:“昨日懿贵妃先退了宴席,就去了祥庆殿看看今日皇后寿宴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冯侍郎中风发作。朕不是疑你,你当明白,看好手下的人,也是你礼部尚书之职。”
李忠贤叩首道:“是。”
李常德适时的走了进来,与皇帝说了几句什么,他眉间略有杀机,渐渐转为平静,却是对要请安告退的李忠贤说:“留下一会儿参加夜宴。”
若是这夜宴还办的起来的话。
庆祥殿火光冲天,一巷之隔的宝和殿都被融得在空气中扭曲了形状,李忠贤听着外面走水声震天,但是隔得如此远的看着,都觉得眼眸酸涩,“皇上。”
“新上任的云侍郎在里面吧。”他拿过杯盏,细细品着,李常德看着窗纸灼灼,回道:“是,内侍的公公带走了六殿下和八公主,眼下就云侍郎在里面了。”
云初听得到外面一声声慌张,离得那样远,远的仿佛走水的是隔着御花园的昭仪殿,她看着被人反手关上的大门,不用去开也知道,锁了就是要烧死她,不锁,外面定然也是万箭穿心。皇宫里的这点把戏,总是不见新招。只是这么大的动作,到底是要引谁呢?
窗门被夜风吹的呼呼作响,火势由外而起,摆在东面的那排牡丹花瞬时焦了下去,云初向西面移了几步,西风凉,东风暖。却是凉风有生机,东风催人命。窗外依稀有人跑来跑去,可以看到侯在那里的人不慌不问的放下盆盆凉水,似是在等着什么。
“云姑娘。”低笑中带着两分嘲讽,云初猛然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他眸若清溪,却是透着点点寒光,黑衣如旧,牡丹花下有些微微的紫光。他嘴角噙了笑,闲声道:“本以为多年不见会有些生疏,怎么却像是刚刚见到一般?”
云初心下一惊,确实如他所言,两年不见,亦不闻北国消息,本应该是生疏了许多,却不知怎的,见到他却没有丝毫疏离之感,反倒是早就已经见过,日日都见面一般,不由得叹道:“许是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而我的命却总是悬在你手上的缘故。”